沉靜遙遠的濤聲,寶藍色的海洋在靜夜里緩緩地拍著海浪。
雷葛新發(fā)現(xiàn),自己再一次又來到了這個奇異的時空。
夜空遼闊靜寂,泛著同樣淡淡的珠玉色澤,與大海連成一線,分不清哪一邊是海,那一邊是天空。
空間中,幽幽地傳來了輕柔的曼聲而歌。
“時光英雄雷葛新,為了所愛,穿梭三千年的時空
他逃離了兇殘的追捕,只為了見到她淺淺一笑……
他踏入桃花源的無涯守候,踩過豪門的血海起落
他拾取重創(chuàng)的神明盔甲,俯看綠與火的惡戰(zhàn)傾軋
巫術(shù)的壯美留不住他,菩提、計算機、少林,慧可的斷臂鮮紅飄雪
神界的永生留不住他,悟空、龍馬、八戒,三藏的女身輕蘿飛揚
星塵的淚水難使他回頭,神界之謎因他崩壞顯露
時光英雄雷葛新,為了一份失落的回憶,穿梭三千年的時空
只為了見到她的淺淺一笑……”
歌聲若有若無,但是因為歌中吟唱的內(nèi)容人人都熟悉,所以不用細聽,歌聲便以非常清晰的形象,深深印在人的腦海。
只為了見到……她的淺淺一笑嗎?
遠方的天空仿佛點亮了什么,像是有什么光源在夜空中“噗”的一聲,遙遠地炸了開來。
寬廣的天空,這時候成了一個絕佳的顯像屏幕,淡淡的光花從光點處暈開,展開成了色彩鮮明的巨大圖形……
像是一幅幅巨大無比走馬燈一般,在天空中如輪如風一般掠過。
如無聲的華麗游行,也像是繽紛五彩的電影,海平線遠際的天空映像出來。
“刷”的一聲輕響,有一道身影從巨幅影像中掠過,由遠而近,沖向雷葛新的面前,氣勢驚人,仿佛就要直直地迎面而來。
但是那身影并沒有撲向他,而是越過他的上空,向更遠處奔去。而在那身影最接近他的那一瞬間,電光火石的一照面,看清楚了那個身影的臉,才發(fā)現(xiàn)那居然是他自己!
而在那身影的后面,則有無數(shù)看似火焰、水紋、旋風、閃電的身影,尾隨著他,像是有著累世冤仇般地同樣劃過上空,向更遠處拼命追去。
“他逃離了兇殘的追捕,只為了見到她淺淺一笑……”
夜空再次恢復了靜寂。
遠方的巨大夜色之幕,這時候又開始出現(xiàn)了光影,一閃一閃的節(jié)奏下,由模糊變清晰。
那是一群穿著閃亮奇異金甲的戰(zhàn)士,但是他們身上的裝備已然殘破,有的人臉上燒成焦炭,有的半邊臉甚至已經(jīng)成為白骨……
這群無聲的金甲戰(zhàn)士在夜空中顯現(xiàn),因為形影太過清晰,無聲的空間里,卻仿佛聽得到痛苦者的哀嚎,以及盔甲碰撞的聲音。
他們在夜空的巨大之幕里跳進一條河里,努力洗刷著身上的盔甲,動作既狂野又執(zhí)著,仿佛這樣才能把上頭的惡靈洗掉……
“他拾取重創(chuàng)的神明盔甲,俯看綠與火的惡戰(zhàn)傾軋……”
洗刷盔甲的死靈戰(zhàn)士形影漸漸消失,隨之出現(xiàn)的,是幾個古怪的身影。
帶頭的,是一個渾身充滿精力的小個子,一身毛茸茸的金毛,手持亮晃晃的金屬棒子,另一手持著韁繩。馬上騎著的是一個比女子還要俊美的主教,跟在后頭的,是一個消瘦的蒼白男人,臉上戴著二十世紀大戰(zhàn)時的飛行員豬鼻面罩,另一個挑著行李的,卻是個一身皆是縫補痕跡的生化怪人。
“神界的永生留不住他,悟空、龍馬、八戒,三藏的女身輕蘿飛揚……”
奇怪的是,雖然這幾個怪人只是巨大夜空中投射而出的光影,但是卻仿佛看得見雷葛新似的,每個人雖然都是朝向遠方走去,卻一致回首凝視著他。
空間之中依然有人曼聲而歌地唱著那首“時光英雄雷葛新”,但空氣中卻開始出現(xiàn)奇異的氣息,這群人的形影雖然無聲,卻隱隱然可以感覺到,他們回首依依不舍的表情中,說的是重復的一句話。
“來吧……快來吧……我們等你……”
那群怪人的身影像是失焦的影像一樣,再次消失。
但是,身影是什么時候消失的,雷葛新一點兒也沒注意到。
因為,在這個時候,雷葛新的注意力已經(jīng)完全轉(zhuǎn)移了,再沒有注意到空中的巨大光影,曼聲而歌的幽幽女聲,這時候逐漸地變得清晰起來。
歌聲現(xiàn)在不再遙遠空靈,傳來的位置,仿佛是不遠前的海邊沙灘。
寶藍的夜色中,白色的海灘晶瑩如玉。
在那里,遙遠的另一端,有個纖弱的身影站在那里。
于是,他開始狂奔,想要看到那個背景的絕美容顏。
空間中仍幽幽傳來縹渺的歌聲。
“我穿越了三千年的時空,只為了見到你的淺淺一笑……”
雷葛新像是要把肺炸裂了一般,在這個無垠的空間中死命奔跑,因為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隨著狂野的奔跑,遠方的巨大夜空也隨著他前進,光影不住地變幻。
但他完全沒有心思看別的地方,一心只是死命地盯著前方那個纖弱的身影,似遙遠,又逐漸接近,仿佛已經(jīng)快要追到,卻又有無盡的距離。
一定要看到!雷葛新在心中這樣慌亂地想著。這是他生命中一直不停出現(xiàn)的影像,他知道自己畢生的唯一夢想,就是看到那淺淺的一笑……
纖弱的身影似乎又近了些,這一次……這一次很接近了,這一次一定要看到……
然后,整個宇宙就和過去千百次一樣,在這一個最關(guān)鍵時間點轟然碎裂!
緊接著,雷葛新也在這個浩瀚的碎裂中,沉落到了時空的最深層。
公元2445年。
那個山貓公司出品的人工太陽此刻正在巨大的藍天里閃爍著熾烈的光芒,空氣中有炎熱的味道。
遙望遠方,地平線盡頭的天際一片白云也沒有。
根據(jù)山貓公司印發(fā)的人工太陽手冊上說,這座最新科技人工太陽“貓耳736”能夠模擬出古代世界的各種天氣狀態(tài)。包括那些只能在古書上出現(xiàn)的美麗詞句:風和日麗的晴天、傾盆大雨的夏夜、秋風蕭瑟的九月午后以及粉妝玉琢的雪地清晨,據(jù)說都巨細糜遺地存儲在山貓公司總部的一具超大型量子生物型數(shù)據(jù)處理器里面。
換句話說,在一個奇妙的空間里,存在著二十五世紀地球人已經(jīng)無緣親見的各種天氣,在那里,處理器晝夜不休地模擬著狂風、烈日、秋陽、驟雨以及三月陽春等錯縱復雜的天氣,并且很微妙地共存在生物計算機中的小小空間里。
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大多頗能接受這樣的設(shè)定及安排,經(jīng)由人工方式在太陽下覺得熱,在冬天里覺得冷,下雨天則被淋得一頭濡濕。
不過話又說回來,不接受又能如何呢?經(jīng)歷過超人戰(zhàn)爭時期慘烈摧殘的二十五世紀的地球,如今已成不適于活物生存的致命鬼域,如果沒有人工太陽,生活在全地球十三座巨蛋型遮蔽幕內(nèi)的所有生物將會在幾天內(nèi)死于絕對低溫。
按照古代的說法,這一天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既然人家這么說,就算它是吧!一大早,全球電視臺的聯(lián)線氣象預報站表示:經(jīng)過各方面的數(shù)據(jù)綜合(開場白總是如此),今后三天將持續(xù)相同的天氣,想仿效古風在原野上風雅地野餐的人們可以開始準備了云云。
就在這個時候,位于城市西南區(qū)的公務(wù)員人工智能大廈里,雷葛新正在人工陽光映入的床上酣睡。上班時間已經(jīng)過了好一會兒,他的生物型鬧鐘卻在關(guān)鍵時刻出錯,理應在清晨七時三十分將清醒激素擴散在房間的設(shè)定卻出了故障。
雷葛新在一個色澤寶藍的夢境中突然從高空墜下,驚醒過來后,有一陣子還弄不清楚到底自己身在何方。
昨夜的夢境就像溶巖里的寒冰一樣,總是在他睜開眼睛的瞬間消溶不見。
他重重揉了幾次眼睛,看見墻上的復古式熒光阿拉伯數(shù)字鐘上的時間,才發(fā)現(xiàn)事情不妙。
09:11。
早晨九點十一分,上班時間已經(jīng)過了十一分鐘!
“我的媽呀!”他大聲叫道,一下子跌下床鋪。
雷葛新在早晨九點十三分匆忙跳進衣服重制儀里,讓空氣中的氮分子組成今天要穿的生物材質(zhì)衣服,均勻地噴灑在他身上,不到兩分鐘,他便已經(jīng)火速沖出大門,搭上第一座陽光能電梯。
從電梯略見斑駁的透明窗口望出去,公元二十五世紀的城市全景在俯瞰的視野中逐漸變大,是一幅算得上賞心悅目的景象。
容納三百萬人口的中型城市錫洛央,此刻正在山貓人工太陽的映照下,綻放著柔和的金屬光澤,像一幅古代原始計算機芯片放大圖。
雷葛新很清楚,如果此刻時光倒流回到五個世紀前的二十世紀第一工業(yè)時代,當時的世界大城的市容可不會這樣賞心悅目。就如同昨晚那部害他今晨沒爬得起來的古裝電影“星際終結(jié)者ID4”里看到的一樣,古代名城紐約的臟亂市容比起被異星人炸掉后的慘狀也沒好上多少。
然而,與現(xiàn)今這個看似完美的天堂世界相較,雷葛新卻奇異地對古代那個紛亂但帶有無窮生機色彩的世界極度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