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齊,金陵,安國公府。
“你們放開我!放開我!”
“前國公夫人果真是國色天香,媚色天成啊,哈哈哈哈!”
“能給戰(zhàn)無不勝的玉面修羅前國公爺戴綠帽,是我這輩子的榮幸,哈哈!”
傅凌云瘦弱的四肢被禁錮住,入眼的是神情丑陋的男人,入耳的是污言穢語。她滿眼絕望,恐懼地尖叫。
她多想咬舌自盡,可女兒淳于芷還在傅冉云手里,她不能死。
眼角悄悄流下淚水,她想起早上傅冉云眼含淚水述說國公府開支艱難,她毫不猶豫把剩下的嫁妝交給她。傅冉云馬上翻臉不認人,命丫鬟和姨娘們把她捆起來,以女兒的命為要挾,讓她像個府里養(yǎng)的姬妾一般出來陪客。
不知過了多久,這幫衣冠禽獸們終于盡興離去。最后一位出門的是北齊時點的狀元郎張回峰,他掏出一沓子銀票給如今的安國公、傅冉云的丈夫淳于沛,淫邪地笑道:“安國公,你大嫂的滋味兒可真不錯,哈哈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淳于沛賠笑道:“張大人歡心便好,日后常來?!?/p>
傅凌云眼中的最后一絲希冀破滅,原本她以為可以向淳于沛求救。
她心口抽疼,惡心欲嘔,嘶啞的聲音干澀地問:“淳于沛,我是你大嫂,你大哥泉下有知……”
親妹妹謀算她的嫁妝,丈夫的弟弟助紂為虐,傅凌云真是被這對狗夫妻利用得徹底。
“你這個不知羞恥的賤人給我閉嘴!從小,人人都說淳于湛武功強悍,是戰(zhàn)無不勝的戰(zhàn)神,可有誰注意過我淳于沛?同父同母,為什么安國公的爵位要傳給他,而不傳給我!就因為我晚生他幾年?”淳于沛破口大罵。
傅凌云哆嗦著手,摸到腿上一條長長的如蜈蚣似的疤。她眼含熱淚,悲憤怒罵:“淳于沛,難道你忘了我是怎么對你的?北狄叩關,逃難的路上,傅冉云尖叫引來流寇,我為救你們,擋住流寇拖延時間,差點失去這條腿……初到金陵,我把江南所有的嫁妝交給你們重建安國公府……我和你大哥把你們兄妹當作兒女撫養(yǎng),處處關照……”
淳于沛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冷笑道:“不妨告訴你,當年淳于湛凱旋,我送了一封家書給他,并在信紙上抹了毒!他口口聲聲說為弟妹著想,既然如此,我想要這爵位,他就讓給我吧!可先皇居然讓你那傻兒子繼承爵位,不然煥云就不會送他去酒樓摔死!哼,你給大哥戴了七八頂綠帽,大哥泉下有知,定會死不瞑目!哈哈!從今日起,淳于湛會成為整座金陵城的笑話,他的威名因為你蕩然無存……”
傅凌云大痛,眼前發(fā)黑,蒼白的唇顫抖如風中落葉:“淳于沛,你不得好死!”
“啪!”淳于沛狠戾地甩了她幾個耳光,又一腳把她踹下床榻,滿臉嫌惡地離開,留下惡毒的兩個字:娼貨。
傅凌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她是在丫鬟瑞雪的哭聲中醒來的。
瑞雪見她睜眼,恐懼地哭道:“大夫人,二夫人瘋了,要淹死芷姑娘!”
傅凌云驚痛,一口血噴出來。
傅凌云痛恨之中爆發(fā)出最后一絲力氣,爬下拔步床,瑞雪早已為她穿了衣裳,她雙腿抖顫,快步走出院落,越走越快,最后跑起來,隨瑞雪來到人工渠邊。
淳于芷小小的身子在渠水里掙扎,臉上滿是劃痕,而傅冉云竟然站在岸邊,每每淳于芷的頭浮出水面,她就用竹竿把淳于芷戳下去。傅冉云臉上浮著淡淡的溫柔的笑意,像個玩游戲的天真孩童,樂此不疲,卻讓人毛骨悚然。
“傅冉云!”傅凌云暴怒,淳于芷再也沒有浮上來。
傅凌云心臟緊縮成一團,她爆發(fā)出一聲凄厲的長吼,“你殺了我的芷兒,我要你償命!”
傅凌云猛地頂向傅冉云,后者猝不及防,兩人差點掉落水中。
淳于芷的奶娘印嬤嬤驚慌失措地掰開傅凌云的手,拉起傅冉云……
“你們這些狼狽為奸的混蛋,不得好死!”傅凌云牙關咬得咯咯響,不甘地瞪著二人。
傅冉云抖了抖身上的水,狠狠地踹了兩腳傅凌云,就像剛才對待淳于芷那樣,語氣天真嬌憨,吐出的字眼卻無比惡毒:“大姐姐,你看你滿身狼狽,今兒就是你和你女兒葬身之日。從此,定南侯府的嫡長女和安國公夫人就是我傅冉云!哦,我差點忘了,我娘用秘藥讓你那個沒用的娘難產(chǎn),做了父親的平妻,你娘不服氣,生生氣死!要不是那老不死的外祖母把你娘的嫁妝攥在手里,你以為你能活這么多年?”
傅凌云已是強弩之末,她抱起淳于芷僵硬的小身子,發(fā)出最后一聲長吼:“傅冉云,淳于沛,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旋即,她的手松開岸邊的水草,母女倆隨著滾滾的人工渠流出安國公府,流向城外的護城河,流入孤村野店外的河流。
北齊,燕京,定南侯府。
時值夏日,菱花窗外蟬鳴陣陣。
傅凌云撫著額頭醒來,腦子里渾渾噩噩,如蝶翼輕顫的羽睫陡然睜開,一雙澄澈似清泉的美眸染上血紅,猶如地獄里爬出來的厲鬼,美眸中滔天的恨意熊熊燃燒。
纖纖素手撫上額頭,額角光滑如初,沒有淺淡的疤痕。傅凌云眸子里詭異地閃過一道紅光,翻身坐起,環(huán)目四顧,雙鯉戲荷紋茜紅紗帳,床不是南齊金陵的拔步床,而是北齊燕京的大炕,屋內(nèi)的擺設熟悉而陌生。
一瞬間,她眼中劃過一抹不可思議,如果她沒出現(xiàn)幻覺的話,這是她出嫁前的閨房,素手再次撫上額角,那里真的沒有疤痕了,但是額頭異常滾燙,是發(fā)燒了。
她不是和女兒一起死了嗎?難道被人救了?可即便得救,也不該回到燕京?。∮沂窒乱庾R地摸向腿側(cè),那條蜈蚣疤也不見了!
傅凌云怔了怔,或許是她前世在佛前敲了兩年木魚,佛祖大發(fā)慈悲,讓她重生一回?
眼中閃過一道道幽冷的光,她對小林氏母女三人以及淳于沛掏心挖肺,可傅冉云和淳于沛這對黑夫妻居然害得她一家人慘死,既然重新活一世,這些辜負她的人,陷害她的人,算計她的人,她一個都不能放過!
傅凌云抑制住激動的情緒,穿鞋下炕,剛走到花廳門口,聽到穿廊里傳來幾道聲音。她扶住眩暈的腦袋,聽清了是小林氏、傅冉云母女的聲音。
小林氏像是寵溺調(diào)皮的孩子般嘆息:“凌丫頭從小跟著她表兄弟和表姐妹讀書識字,難免多愁善感,心腸慈悲。侯爺在家時暢談沙場,這丫頭偏偏聽不得,幼年時有一回還嚇暈了過去。又常常念叨身子骨不好,怕拖累國公爺,才沖動說了退親的話,國公爺千萬不要放在心上,等我哄她兩句,也就罷了。”
“夫人,國公爺大度,豈會跟大姐姐計較?”傅冉云嬌嗔。
“是,是我說錯話了!”小林氏輕笑。
一墻之隔的傅凌云心驚,腦袋似要炸開,她前世的記憶里從來沒有這段對話,小林氏母女倆一唱一和,分明坐實了她想退親的意圖,可她什么時候聽到父親定南侯談起沙場就嚇暈了?
安國公清冷的聲音突兀地響起:“貴府大姑娘是金尊玉貴的人兒,可這親事是祖父和侯爺定下的,侯爺戍守南疆,我少不得要問清大姑娘的心意,以免將來做對怨偶,壞了大姑娘的終身。”
小林氏道:“連翹,去瞧瞧大姑娘是否醒了?!?/p>
“是,夫人。”連翹行了一禮,朝內(nèi)室而來。
傅凌云安靜地闔著眼,臉色泛著病態(tài)的蒼白,兩靨潮紅,一副熟睡的樣子。
連翹進門瞧了一眼,便驚訝道:“姑娘醒了?”不等炕上的人有反應,她退回踏進來的一只腳,回身道:“國公爺,夫人,大姑娘蘇醒了。”
花廳里靜謐片刻,安國公冷漠地開口道:“請夫人帶路吧?!?/p>
連翹撩開茜紗帳,把簾帳勾在銜紅珊瑚珠鳳鉤里,忽然,她轉(zhuǎn)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道:“國公爺,夫人,姑娘太累,又睡下了?!?/p>
傅凌云冷笑:她明明沒醒,硬被連翹說蘇醒,安國公進來后,看見的是緊閉雙眼的傅凌云,這是明目張膽地告訴安國公,她不想見他。
傅凌云眼含熱淚:淳于湛,一別經(jīng)年,君無恙否?她眨了眨眼,才沒讓淚水流出來。
淳于湛瞥了眼茜紗帳內(nèi),傅凌云果然緊閉雙目,他眉梢輕擰,屋內(nèi)的溫度陡然下降,正在他準備甩袖離去,身后傳來細弱軟糯的嗓音:“連翹……是夫人來了嗎?”
連翹看著緩緩睜開眼睛的傅凌云,有點傻眼。
傅冉云將連翹拉到一旁,歡喜道:“大姐姐,你終于醒了!國公爺來探望大姐姐呢!”
如果沒有剛才在花廳里的鋪墊,傅凌云甚至覺得她的聲音真摯而欣悅。終于醒了?誰說她剛才是在裝睡吧?
傅凌云虛弱地笑道:“剛才做個噩夢,嚇醒了?!彼洳亮瞬令~角的虛汗,轉(zhuǎn)頭看見屋內(nèi)正中央的高大男人。
那人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傅凌云袖子拂過眼睛,她真怕自己失態(tài)地哭出來,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她怎能不高興呢?
小林氏看了眼連翹,皺皺眉,眸中有種篤定,卻驀然聽傅凌云禮貌地對安國公道:“國公爺,凌云失禮了,還請國公爺移步花廳,凌云整理衣衫,稍后給國公爺見禮?!?/p>
小林氏面色一僵,那種篤定瞬間消散。安國公看看小林氏,再看看傅凌云,輕頷首去了花廳。
小林氏臨走前朝傅冉云遞個眼色,傅冉云微不可見地點點頭,轉(zhuǎn)身喜悅地為傅凌云挑選首飾和衣裳,帶著一絲仰慕地說:“大姐姐,國公爺俊美無儔,高大魁梧,又是兵馬大元帥,大姐姐得此佳婿,當是有福了。”
傅凌云淡淡地接上話:“妹妹說得有理。安國公府世代忠良,保家衛(wèi)國,國公爺?shù)母赣H、叔父馬革裹尸,老國公爺戎馬一生,建立多少戰(zhàn)功,是當之無愧的民族英雄!安國公更是少年英雄,沙場名將?!?/p>
以往她聽到這種話,總會皺眉,說安國公殘忍。
屋內(nèi)的傅冉云和花廳里的小林氏皆是愣怔,只有安國公唇角愉悅地勾起,別有意味地掃過小林氏,眼風帶著凌厲。
傅凌云挽了個飛仙髻,發(fā)間插了一朵灑金珠蕊牡丹絹花,上身穿櫻桃紅彩繡牡丹紋浣花錦大袖衣,下著茜色撒君子蘭齊腰百褶裙,略施腮紅,掩蓋蒼白,輕輕眨眼,眸中流光溢彩,為病態(tài)的臉增添幾抹亮色。
傅冉云看著高貴妍麗的傅凌云,別提有多嫉妒了,她的母親小林氏是皇商林府的庶女,樣貌和地位不如林老夫人所出的大林氏,也就是定南侯的原配嫡妻——傅凌云的親生母親。自然而然,她的相貌和地位也不如傅凌云。
她攥了攥手心,只要傅凌云死了,那么,定南侯府身份最尊貴的女兒便是她!想到這里,她和連翹使個眼色,然后扶著傅凌云起身:“姐姐,我們出去吧?!?/p>
二人邁步的同時,連翹向傅冉云伸出了腿。
這一切盡收傅凌云眼底,心中不由冷笑一聲,還是前世的戲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