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7日,凌晨1點13分,周何夕吞下一片安眠藥,然后躺進黑暗里一動不動,虔誠地等待睡眠降臨。
沒過多久,她如愿睡著了,卻陷入一個灰色的夢境中。夢里,她赤著腳獨自走在一條看不見盡頭的小路上,腳被路旁伸出來的荊棘割破,鮮血淋漓??伤癖灰还蓮姶蟮牧α框?qū)使著,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地繼續(xù)往前走。
終于,她走到了一條小河邊。有個看不清臉的人正一步步走向河水深處。周何夕張開嘴想叫,卻發(fā)不出聲音,她只能朝他跑去。但她跑得越拼命,兩人之間的距離就拉得越遠。無論如何她都靠近不了這條近在咫尺的河。
周何夕眼睜睜地看著河水吞掉了那人的腰,再進一步吞噬他的胸口……她突然感受到胸口一陣窒息的痛苦,她像條擱淺的魚,在垂死喘息。
就在這時候,河水里的人忽然消失了。
周何夕心慌驚恐地察覺到什么,她猛地回過頭,一只大手伸出來,冷不防地將她用力推進河里。冰冷的河水從四面八方涌來將她包圍,蠶食了她所有力氣。周何夕像個斷了線的木偶,無能為力地看著自己的生命一點點流逝……
周何夕從夢魘中驚醒,滿頭大汗,手腳冰涼。
又是這個夢。
她揉著太陽穴,扭頭去看床頭柜上的鬧鐘。
03:47。
窗外仍是一片漆黑的夜,整座陵平市安然沉睡。
周何夕抹掉額頭上的冷汗,兩只腳在地上摸索了一番,找到拖鞋,汲著滑向衛(wèi)生間。
打開燈,突來的白光刺得她瞇了下眼睛。
面前黑色大理石的洗手臺緊貼著墻壁,墻上掛著一面鏡子。白色的燈管就嵌在鏡子上方,照得鏡子里那張蒼白的臉愈發(fā)了無生氣。
周何夕接了幾捧冷水沖掉了臉上那層黏膩的薄汗。冰涼的自來水也透過毛孔刺激了她的大腦神經(jīng),讓她混沌的意識從一攤四處亂流的液體逐漸凝固成形,最終化成一面鏡子,清晰地映出剛才的噩夢。
水,從四面八方?jīng)坝慷鴣恚褡顑疵偷囊矮F亮出利爪,將她的呼吸,將她的生命統(tǒng)統(tǒng)撕碎。
夢里的窒息感跳出來掐住了她的喉嚨。
周何夕看見鏡子里的自己兩眼翻白,像條瀕死的魚一樣張著嘴,不停地吸氣吸氣……
“啊……”
她費勁了力氣,終于擺脫了那只無形的手,踉踉蹌蹌地跌坐在身后的馬桶蓋上,胸腔打著顫往外吐氣。
衛(wèi)生間的空間有限,馬桶旁邊就是浴缸,二者間隔著一層厚厚的防水的塑膠簾子。周何夕抓著簾子借力站起來時的時候,聽見手機響了。
有消息!
周何夕眼睛頓時一亮,她走得太急,出去的時候手磕在不銹鋼的門柄上。
“砰——”
又是另一種疼痛。
周何夕咧了下嘴,撲到床邊抓起手機,點開微信。
小九連發(fā)了七張圖片給她。
拍攝地點在停車場,一男一女前后下車,隨著鏡頭拉近,兩人的臉逐漸清晰可辨。
周何夕盯著照片上的女人略有些吃驚。
小九接著發(fā)來了一條語音信息。
“姐,這女的是不是你們臺里的那個主播……叫什么來著,每天早上九點半播新聞的那個?”
沒等周何夕回復(fù),他第二條語音信息又鉆了進來。
“張芷意!對,就是她!真看不出來……”小九惋惜地砸吧著嘴,“這兩人居然還有一腿啊,貴圈可真亂?!?/p>
“別貧了。你熬到現(xiàn)在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錢我晚點轉(zhuǎn)給你?!?/p>
“我們年輕人不熬夜,只通宵?!?/p>
周何夕倒管不上他的生活習(xí)慣。
“你現(xiàn)在到哪了?”
“蓮湖路這邊。我有幾個哥們在附近,我去找他們玩玩?!?/p>
“你路上小心點,留意下周圍有沒有可疑的人或者車。”
小九滿不在乎,只覺得她小題大做:“嗨,我小九混江湖這么多年,只有我跟蹤別人,還沒人能跟蹤得了我……除了你家那位陸警官?!?/p>
小九在陸嘉陽那里栽過的跟頭,夠他記一輩子。
“噢對了,姐,這事兒真不用跟陸隊說一聲嗎?”
小九等了十幾秒鐘,沒等來周何夕回復(fù),以為她不搭理了,便加大油門,在凌晨四點的空曠馬路上飆車。
五分鐘后,周何夕發(fā)來了一條語音消息,他打開擴音器聽。
“以后有機會我會告訴他的。我們之間的事,你千萬別在他面前說漏嘴?!?/p>
“呵……”小九翹起嘴角調(diào)侃,“兩個死心眼湊一塊了?!?/p>
他把手機扔進夾層里,心情愉快地吹起口哨。
等周何夕的錢打來,他又能瀟灑幾天了。
前方路口的交通信號燈出了故障,持續(xù)亮綠燈。小九轉(zhuǎn)了轉(zhuǎn)發(fā)僵的脖子,左右粗略地掃了一圈,這個時間點路上也沒車。他踩著油門沒松,打算直接沖了過去。
就在這時候,右面突然沖出一輛沒開車燈的大貨車,像一頭疾如風(fēng)的猛獸,呼嘯而來。
“砰”地一聲巨響,平地驚雷。凌晨的寂靜在瞬間被炸成了碎片。
小九開的那輛灰色吉利被撞飛出去十幾米,車頭直接撞上路邊的故障信號燈,引擎蓋被掀起,里面滋滋往外蹦著火星。
車底部的油管往下淌著汽油。
駕駛座上的小九滿頭是血,倒在方向盤上。他頭部受了重創(chuàng),已經(jīng)神志不清,卻拼命撐著眼皮不讓自己睡過去。額頭上的血流進了眼睛,令他原本模糊的視線變得更加朦朧。
在這種朦朧里,他看見貨車的門打開了,有個人影下車朝他走來。
小九艱難地蠕動著嘴唇:“救……救命,救救我?!?/p>
車門被拉開,伸進來一只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它越過小九,取走了旁邊夾層里的手機。
手機是指紋鎖,黑色皮手套拿起小九的手按下指紋解鎖,打開微信翻了翻他和周何夕的聊天記錄。
隨后,男人把指紋解鎖更換成密碼模式。他把手機收進兜里,從另一邊口袋摸出一臺嶄新的,扔回夾層。
小九被那雙皮手套拖出了車。重傷不能動彈的他徹底成了斷線木偶,任人擺布,只有眼睛還屬于自己。
他費力轉(zhuǎn)動眼珠,去看那人的臉。
那張臉被黑色口罩和鴨舌帽遮住,只露出一雙眼睛,一雙陰鷙冰冷的眼睛。適合最冷血的旁觀者,也適合殺人犯。
皮手套掰開了小九的嘴,把一大瓶白酒往他喉嚨里灌,小九被迫吞咽下去,渾身止不住地抽搐著。
一瓶白酒灌完以后,他被重新塞回車?yán)铩?/p>
車底部的汽油已經(jīng)流成了水洼似的一攤。黑色皮手套關(guān)上車門,一邊往后退,一邊從褲兜里摸出打火機點燃,扔向那攤汽油……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