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神手之王
“小女孩大難不死,對救起她的漁人感恩不盡,當她能下地時,便爬下床,一連給那漁人磕了九個響頭,頭都磕出血來了。沒想到惡運并未就此停止,漁人的妻子已悄悄打上了她的主意。一天,趁漁人不在之時,這可惡的老婦人將小女孩騙至三十多里外的一個小鎮(zhèn)上,將一根草標插在了她的頭頂上,她竟要將小女孩賣了!”
“小女孩聰明伶俐,見勢不妙,便苦苦哀求老婦人,說寧可跟著她伺候她,為她做牛做馬都行!因為小女孩知道有時被賣了之后,命運會比做丫頭更慘!但婦人已鐵了心,任她如何哀求,就是不答應!”
“圍觀的人多了起來,大家指指點點,有幾個人想買,但價錢上卻與老婦人的要求有些差距!可憐的小女孩已哭啞了嗓子,幾次暈死過去!”
“就在這時,從人群中擠過來一個污頭垢面的中年漢子,一臉可怕的大胡子,一身衣衫不倫不類,他說要買下小女孩!老婦人當時便指著他的鼻子罵:‘老酒,你也想買?撒泡尿照照吧!’原來,這人是個流浪漢,走南闖北不知走了多少地方,平時他自己都是饑一餐飽一頓,靠給別人打短工過日子,哪來的錢買人?”
“被稱作老酒的人大叫:‘誰說老酒就不能買?我老酒的錢就不是錢?’有人便大聲起哄道:‘老酒你以為是買針還是買線’?”
“老酒并不示弱,大聲對老婦人道:‘多少你說個價!’老婦人橫了他一眼,道:‘你還真買?十兩銀子,你出得起嗎’?”
“誰會知道老酒還真出了十兩銀子買下了這個小女孩!他先是追問:‘說話不要放屁,一個是一個,可不許反悔!’老婦人被他一激,拍著胸厚的胸道:‘老娘說話板上釘釘!如果你不買,你老酒便是婊子養(yǎng)的’!”
“沒想到最后老鬼竟拿出了十兩銀子!那十兩銀子有碎銀,有花銀,有紋銀,還有銅板、銀票,雜雜亂亂的,可它們畢竟是十兩銀了!老婦人吃了一驚,知道老酒是把所有的底全給翻出來了,便將小女孩交給了老酒!”
“小女孩當時極為害怕,因為老酒的樣子太可怕了,由不得她不恐懼。沒想到這一次她錯了,這老酒雖然樣子可怕,其實他的心地極好,他說他見小女孩很有可能被賣入青樓或成了小妾,不忍心看她步入火坑,于是便掏盡了所有的血汗錢買下了她。他指著自己的酒糟鼻對小女孩道:‘你就叫我酒叔吧,以后有我吃的,就有你喝的!不過,你可別指望大魚大肉,綾羅綢緞!酒叔沒本事,只能讓你混個囫圇飽!就指望以后你能正正經經找個人家,我老酒蹬腿時候,心里也有一件可以得意的事?!?/p>
“從此,小女孩與她的酒叔便開始了相依為命的生活,小女孩本是官宦千金,哪里吃過什么苦?但她總算咬牙苦撐下來了。她學會了做飯,學會了洗衣縫衣,更學會如何去照應一個爛醉的人。酒叔一年中大半時間都是醉醺醺的。每當他喝醉后,他便嘮嘮叨叨地對小女孩說他以前的家,說他以前的妻兒……小女孩默默地聽,便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家,自己的親人……”
“酒叔的日子是不穩(wěn)定的,小女孩便隨著酒叔一起流浪,像秋風中一片枯葉一般飄來蕩去,春去冬來,不知不覺中,小女孩已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雖然是一身粗布,卻絲毫掩飾不了她那驚人的美麗。”
韓小錚已斷定段如煙所說的小女孩一定就是她自己,他為段如煙的經歷而震驚,心中滿是同情。
也許,每一個人心中都會有一片陰暗的天空?
段如煙繼續(xù)道:“在那位姑娘十五歲那年,他們爺兒倆到了陜西,在一個叫‘譚關’的地方歇身,酒叔在一家米店找了份活,而那位姑娘則替人做小孩戴的帽子,兩人掙來的錢每月除去花銷之外,已有了剩余。所以,那段日子,姑娘的生活苦中也有些甜。因為有盼頭,酒叔說等到掙到夠多的錢,他就要帶著姑娘一起回老家,回老家找他的女人與兒子。酒叔常說他很后悔離開他的家人,所以常常在酒后哼起一起憂傷的曲子,他的聲音沙啞枯澀,可那姑娘每次總是聽得……聽得淚流滿面……”
黑暗中,響起段如煙的抽泣聲,那是一種極力壓抑著卻又壓抑不住的悲傷。
韓小錚不禁心生憐愛,他輕輕地擁住了段如煙的雙肩,道:“段姑娘,別說了吧?”
段如煙沒有掙扎,她道:“不!我要說!我把過去的事情隱藏得太久太深,所有的痛苦我獨自一人默默地咀嚼吞咽,我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從惡夢中哭醒,然后我便一個人跑到空曠的山野中,大聲地叫喊!”
韓小錚的心變得極沉極沉,一個年輕的女子在半夜中哭醒,那該是一種怎樣的凄婉?可沒有人去安慰她呵護她,她只能把痛苦拋進黑茫茫的夜!
段如煙道:“酒叔是替米店駕車拉米的,有一個雨后的晴天,酒叔駕著車去外地拉一車米回來,誰知因為路滑,而酒叔又喝多了酒,一不留神,車子竟然翻了,所有的米袋了全翻在地上,而地上又積著水,所以一車米便全泡了湯!而且車子也散了架!”
“這對酒叔兩人來說,簡直是滅頂之災!酒叔將兩人積下的所有錢全給了他的東家,卻仍是遠遠不夠!酒叔對東家說以后掙的工錢全用來賠這筆錢,東家卻說不用了,我看你家的小姑娘挺機靈的,就到我這兒來吧,也免得跟你這個老酒鬼受苦!”
“酒叔能答應嗎?他的東家是年過半百的人了!但酒叔知道如果當面頂回去,那是萬萬不行的,他一個流浪的外鄉(xiāng)人,能抗過他的東家嗎?何況他確實欠了東家的錢。于是,酒叔便說這下那丫頭走運了,我這就回去跟她說去!東家得意地哈哈大笑!”
“酒叔這天回家破天荒地沒有喝酒,因為他要帶姑娘逃走!他不能把姑娘往火坑里推!天一黑,他們簡單地收拾了一點行李,便開始出逃!誰知沒跑多遠,便有一大群人執(zhí)著火把,大呼小叫地追了過來!顯然他們的行蹤已被人察覺!兩人心慌意亂,加上酒叔的身子已被酒淘空了,怎么跑也跑不快,眼看后面的人越追越近,姑娘心一慌,竟又扭了腳脖子……”
韓小錚不由“啊”了一聲!段如煙接著道:“轉眼間,那幫人已是近在咫尺,酒叔與姑娘兩人絕望了,可在那種光景下,連尋死也不可能!就這當兒,突然從天而落下一個人來!當然,其實這是輕身功夫,但在姑娘看來,卻的確是從天而降的!那人橫在追擊者與酒叔他們之間,大聲道:‘看誰敢上前一步?’那樣子好不威武!”
“姑娘心中道:‘原來是上天可憐我們,讓人來搭救我們了!’追趕的人不知好歹,大呼小叫地向那人沖去,還沒有沖到跟前,便飛了起來,拋出老遠!眾人嚇得目瞪口呆,有人大叫:‘狐仙,他是狐仙!’此言一出,那伙人更是魂飛魄散,轉眼間便一哄而散,跑得沒影了!”
“酒叔與姑娘二話不說,跪在地上就磕頭,那人趕緊攔住,說這等事只要是個人都會出手相助的。酒叔二人聽了,更是大為感動!那人自稱楊銳,是一家鏢局的鏢師,有妻有兒,可惜妻子心胸狹窄,恐怕見他收容外人時會鬧翻了天,所以他說要將他們二人安置在一個偏僻些的地方,待風頭過去了,再送些盤纏,讓他們兩人遠走!”
“遇上這樣的好人,他們二人還有什么好說的?都是感激零涕!便隨楊鏢師去了,楊鏢師將他們帶到一個偏僻的小山村,那村子真是小得不能再小了,只有四戶人家。楊鏢師找了一間空屋子,便安頓他們倆住了下來。那姑娘不由暗道:‘上天憐人!這次總算惡夢過去了’!”
“楊鏢師極為熱心,隔三岔五的就要上山一次,送些吃的、穿的。轉眼半個月過去了,酒叔有些按捺不住了。因為呆在這樣的小山林里太過沉悶了,前面是山后面是山,自己的腳下也是山!奇怪的是其他幾戶人家平時既不耕種,也不伐薪織布,也不到酒叔這兒串門,每個人都顯得那么神秘,這更讓酒叔難以忍受??蓷铉S師總說米店的東家找了不少人,在附近一帶找他們二人,現在離去,可能會出事?!?/p>
“直到有一天,楊鏢師上山來里,顯得頗為高興,他還帶了一壇酒與幾個下酒的菜,說他已找到路子了,明天他們鏢局要出鏢,他可以安排他們兩人藏在其中一輛鏢車中,只要出了百里之外,估計就不會有事了。今天他帶了酒來,一是祝賀,二是餞行!第二天便可以上路!”
“酒叔與那位姑娘喜出望外,尤其是酒叔,幾乎把整壇酒喝了個底朝天,楊鏢師也陪酒叔喝了一陣了,然后便告辭了,說是得回去做些準備,明天一早便來接他們二人?!?/p>
“第二天,姑娘起得格外的早,梳洗完后又做了早飯,卻還不見酒叔起來,她到酒叔的屋子外喊了幾遍,卻不見酒叔答應。姑娘心中覺得有些不安,便推門進去,才發(fā)酒叔突然病了,而且神智不清,發(fā)著高燒,臉色極為蒼白!”
“姑娘嚇得六神無主,只知一味哭泣。這時,楊鏢師上山來接他們二人了,見此情形,趕緊又下山找郎中。郎中上山替酒叔切脈之后,神色凝重,姑娘趕緊詢問,郎中說有機會痊愈,但機會不大!”
“如此一來,原來的計劃自然泡了湯,那幾天里,楊鏢師天天上山,與姑娘一起照應著酒叔,無論郎中開了什么藥,楊鏢師都設法找來,可是……可是四天之后,酒叔他……他……還是撒手而去了!”
韓小錚感覺到段如煙的身子如秋葉般的顫抖。
沉默了一陣子,段如煙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又道:“那位女孩與酒叔相依為命過了四、五年,心中已不僅僅是感激了,而是還有親情。在心里,她已把他當作自己的再生之父。所以,這樣的變故,對她的打擊可謂太大了,人也變得恍恍惚惚,所以,酒叔的后事,基本上全是楊鏢師料理的!”
韓小錚忍不住道:“這楊鏢師是古道熱腸之人?!?/p>
段如煙突然笑了起來,又是那種冷得像冰一般的笑:“古道熱腸嗎?哈哈哈……”
似乎,她有些瘋狂了。
韓小錚的心開始往下沉。他已從段如煙的神色中猜測到又有不幸的事降臨那位女孩身上了,他已不忍心再聽下去。
段如煙終于止住了這種讓人心碎的笑,道:“那時,那個女孩什么都不懂,如果她多一個心眼,便會知道鏢局里的鏢師怎么有那么多空閑的時間?一個武功已那么高的人,又怎么會去做鏢師?可楊鏢師頭上‘救命恩人’的光環(huán)蒙住了那女孩的雙眼,她太信任這位好心人了,直到酒叔死去的第七天,她才看清了楊鏢師的丑惡!”
她的聲音很輕很淡,似乎要乘風而去:“那天,楊鏢師又如往常一樣來陪那女孩,女孩如今是舉目無親,形影相吊了。女孩覺得楊鏢師能來陪她,對她來說多多少少是一種慰藉。在一人獨處時,她的心便會被無邊的哀傷與絕望占據!如果酒叔活著,她可以與他一起回酒叔的老家,待酒叔人老了,她便伺候酒叔。可如今酒叔一死,她便一下子沒了主心骨,茫然不知何去何從!楊鏢師好言勸慰她,又替她盹了一碗雞湯,哄著她喝下?!?/p>
“喝了這碗湯后,女孩開始覺得全身慢慢地變得酥軟乏力,一股的熱流從她的心底向外涌,變得坐立不安……”
“楊鏢師一反常規(guī),沒有在天黑之前趕回去,而是留下來陪女孩聊天。其實,女孩什么也沒聽進去,她的心極亂極亂。楊鏢師說著說著,手已悄悄地握著了女孩的手,女孩心一驚,對自己說:‘怎么可以這樣?怎么可以這樣?’可無論如何,她也無法將自己的手縮回,甚至,在她的內心深處,很愿意讓他這么握著,她心底涌上的許多古怪想法讓她很是吃驚,可這些念頭卻是揮這不去!”
“楊鏢師突然一把摟住了女孩,說以后便由他來照顧她,他會好好待她……還有其他的一些不堪入耳的話!女孩想大聲地喊:‘不!’可事實上她喊出來的聲音是那么小,小到只有她自己聽得見,她覺得自己身子的每一部分都在燃燒,燒得她沒有了一點力氣!”
“女孩在心里罵自己——她還不知道楊鏢師在雞湯里做了手腳,可女孩所做的事,卻已與她潛在的一絲理智相違了……”
韓小錚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喘。
段如煙接著道:“就是在要鑄成大錯時,外面突然響起了刀劍相擊之聲,緊接著便是慘叫聲!楊鏢師神色一變,立刻飛身掠出屋外!”
“外邊殺聲震天,而女孩卻渾如未聞,她恨自己不顧廉恥,竟然不能果斷地拒絕楊鏢師,同時也恨楊鏢師,她心想如果楊鏢師不是在酒叔才離世七天的日子便有越軌之舉,她可能會應允楊鏢師的。盡管他那時已年邁四旬,盡管她知道楊鏢師已有妻兒,可她深深感激楊鏢師的大恩,而且楊鏢師又一向舉止嚴謹,溫文爾雅,為了報恩,甚至她愿意做偏房、做妾!”
段如煙冷冷地笑道:“你說,這女孩多傻?簡直傻透頂了!”
韓小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段如煙理了理額前的發(fā)髻,接著道:“女孩在楊鏢師走了之后,找到水缸把一桶一桶的水往自己身上倒,最后索性把頭浸入水中,冰涼的井水使她的理智漸漸地回到了她身邊,相起方才的事,她忍不住號陶大哭!”
“不知什么時候,她的身后已多出了一個人,那人道:‘姑娘,你還算幸運的,在你之前,有更多的女孩最后的結局都是消失——或者說死亡’!”
“女孩聽得這個聲音,駭然回首,她看到了一個極其威儀的中年人。女孩本是官宦子女,所以她能從此人之衣著看出他的地位極為顯赫,童年的生長環(huán)境使她對官府中人有一種明顯的好感,所以她能夠靜下心來,聽對方把話說完?!?/p>
“從他口中,女孩明白了一切,明白了楊鏢師并不是鏢師,而是一個神秘幫派的堂主,因為某種原因,他與他的教眾相脫離了,這個山村里的人便是他的死黨!他在雞湯里下了迷藥,而酒叔也是被他害死的!”
“女孩未等他完,便暈了過去!等她醒過來時,那個威儀的中年人還在跟前,他問道:‘你愿不愿意有一天能親手殺了他?你愿不愿意為你的酒叔報仇’?”
“女孩拼命地點頭,她已不再流淚了,因為怒火已把她的淚火燒干了?!?/p>
“從此,她便在那人的調教下,成了他手中的一個工具。那女孩不但學得了武功,而且其他江湖人會的東西,她差不多都學會了,比如施毒、易容……長時間的接觸之后,她已明白威儀的中年人也不是善類!但他可以幫她!可以為她實現復仇之事!她已明白‘楊鏢師’的武功極高,以她個人的力量,根本無法成功!所以,她甘心被別人利用!”
韓小錚忍不住道:“后來那個小女孩報仇了嗎?”
段如煙嘆了一口氣,道:“沒有,雖然那女孩已設計讓他與他的兒子反目,可他卻奇跡般地消失了!”
韓小錚試探著問道:“楊鏢師便是呂一海嗎?”
段如煙沉默了良久,方道:“不錯,就是他!狡兔三窟,可他連三窟也不止。神手在小山村讓他逃脫之后,又曾幾次捕捉到他的行蹤。可他太狡詐了,每次都是功虧一簣!最后一次,便是發(fā)現了他在花石城左家的老巢!于是,神手便利用他暗中操縱的‘春風得意樓’,設法讓左之涯接近我……”
韓小錚忍不住地道:“那……你付出的代價是不是太大了?”
段如煙道:“不,你誤會了。我已不再是從前那不諳世事的小女孩,我知道什么叫欲擒故縱,如果左之涯輕易地便能得到我,那么,他便不可能會珍惜我,更不可能對我動真感情。我曾幫神手對付過別的人,我能夠準確地抓住每一個人的心里弱點,然后將他擊垮!許多人死在我的手上,可他們并不恨我,臨死時還是對我一往情深……哈哈……哈哈哈……”
韓小錚心中極不是滋味,他無法想象段如煙這樣的女孩會殺了不少人!
可他能責怪段如煙嗎?無論是誰,在經歷了那么多苦難之后,性格都會扭曲的,對人世間的看法都會偏激。
韓小錚道:“報仇自是情理之中,像呂一海之輩,自是死不足惜,可神手也不是什么善類,你怎可總是……總是助紂為虐?”
他咬咬牙,還是把最后四個字說了出來,他知道即使不出,段如煙也一樣能猜得出他要說什么。
果然,段如煙道:“你倒坦誠,不會拐著彎說話,不像其他千方百計想討好我的男人。我雖然幫了神手不少忙,但無非都是一些狗咬狗的事,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善類。何況,神手對我一向不錯,既不打我的歪主意,更不允許他手下的人無禮。甚至,我與他之間,并不是純粹的上下屬關系,我有相當大的自由!”
“現在,我才明白,這是神手的過人之處,他很了解我,知道我不同于一般的江湖人。我涉足江湖,完全是身不由己,所以最不愿被人約束。神手他只會悄悄地以我心中的仇恨來引導我!沒想到,到頭來,他還是出賣了我,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他將我易容成阿蕓的用意?!?/p>
她站起身來,緩緩地道:“現在,我與神手已勢不兩立,我不會原諒任何欺騙我的人!但我首先要做的,仍是要找到呂一海,殺了他替我酒叔報仇!我知道沒有神手的力量,單靠我一人,這事難比登天,但我仍會去做!因為酒叔是惟一一個真心待我的人!如果連他的仇都不能替他報,我又有何顏面活在世上?”
說到這兒,她從懷中掏出個什么東西,捧在手上,道:“每當看到酒叔留下的這只小銅鈴,我就深深地恨自己,酒叔已死四年多了,可我為何還不能替他報仇?殺我父母者,早已被官府圍剿處死,這也是神手催促的結果,剩下的就剩酒叔的仇了……”
韓小錚忽道:“小銅鈴?能給我看一看嗎?”
段如煙沒有注意到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便將小銅鈴遞給了韓小錚。
此時,天邊已隱隱有了魚肚白,借著那淡淡的亮光,韓小錚細細地打量著手中的銅鈴,神色極其鄭重!
良久,他方道:“段姑娘,你酒叔將此物交給你時,有沒有對你說些什么?”
段如煙道:“酒叔說這小銅鈴是他給他兒子買的惟一玩物。那時候,他很窮,卻又一心想到外面去掙大錢,很少去照應家里的人,這小銅鈴是他兒子周歲時,他買來的送給他兒子的生日禮物,后來他兒子六七歲了,還是特別喜歡這個小銅鈴,在他兒子七歲那年,酒叔離開了他的家,要去闖關東。臨走時,他什么也沒帶,就帶了兒子這個小銅鈴,他說每當聽到這個小銅鈴清脆的響聲時,便會想起兒子天真又頑皮的笑聲……”
韓小錚緊張地道:“銅鈴后面的紅絲繩呢?”
段如煙信口道:“日子久了,紅絲繩褪色了,后來又磨斷了!”說到這兒,她猛地一驚:“你是怎么知道的?”
韓小錚沒有回答她,卻已面朝東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悲聲大呼:“爹!”
段如煙驚呆了!
天已大亮,韓小錚終于從這驚人的意外中清醒過來。
段如煙沒有想到韓小錚竟會是酒叔的兒子,不由又驚又喜,驚喜之余,又想起了與酒叔相依為命的日子,忍不住又失聲痛哭!
韓小錚“鏘”地一聲揚劍出鞘,身子如驚電掠空。
劍光如虹!
桃樹一株接一株地倒下,桃葉翩飛!
終于,韓小錚一聲長嘯,凌空直沖而下,遙遙揮擊一掌,“轟”地一聲,塵土碎石飛撲!
韓小錚仰天長嘯:“呂——一——海!”
群山在回蕩著這個聲音,無數的桃葉受這無形罡氣之力,紛紛揚揚而落!
段如煙擔心韓小錚悲憤過渡,忙上前道:“人死不能復生,我們所要做的,是殺敵復仇,而不是沉浸于悲傷之中。再說,酒叔是因我而死,你便罵我?guī)拙?,打我一頓,或許你心里會好受些!”
韓小錚聽了這話,終于慢慢地靜下心來,他緩緩轉身,道:“我對我爹,一向是又愛又恨,我愛他,是人之常情。我恨他,是因為他丟下我與我娘不管,遠走他鄉(xiāng)!我以為他是一個沒有情義的人,只有這樣的人才會置妻兒于不顧!現在,我才明白我爹不是那樣的人,他離開我們,一定是想讓我們從貧困中走出來。一個無情無義的人,是不會去救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之人的!所以,現在,我對我爹已只剩下愛了。”
他的目光投向遠遠的地方:“呂一海作孽太多,應該到他償還的時候了!只是他太過狡猾,自圍攻木叔叔失利之后,竟一直銷聲匿跡!”
段如煙道:“不錯,連神手也查不到的人,的確是很不簡單!”
韓小錚道:“這與他身后‘無涯教’的相助有關,否則,單憑他一個人,即使遁地三尺,神手也能夠將他找出來!‘無涯教’名義上已將呂一海除名,而實際上,教主宋米一直暗中庇護著他!”
突然有一人道:“你們?yōu)槭裁床粏枂栁??神手查不到的人,說不定我卻找得到!”
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韓小錚與段如煙同時一驚,驀然回首,看到的竟然是夏雨!
韓小錚在六王府中見過夏雨,所以他比段如煙更吃驚!想到尹飛揚,他不由懷疑自己與段如煙此時的行蹤已完全被神手掌握了!
尹飛揚已被神手所完全操縱,那么這個人稱“千心嬌娃”的夏雨,也一樣有可能被神手完全操縱!
夏雨的手中竟然還拈著一枝鮮花,她那樣子顯得十分悠閑,雙手背在后面,慢慢地走過來,邊走邊道:“二位不必緊張,我對你們兩人全無惡意。事實上,即使我有惡意,也奈何不了你們二位,對不對?”
韓小錚終于開口道:“沒想到會在這兒遇上你。神手沒有留住你繼續(xù)做新娘嗎?”
夏雨也不生氣,笑道:“你呢?不也一樣逃之夭夭了嗎?當然,你與我不一樣,你的紅顏知己莫名失蹤,你當然得出來!而我呢?我的新郎卻被你殺了!”
韓小錚道:“尹飛揚?”
夏雨點頭道:“不錯?!?/p>
韓小錚道:“現在,你便是來為他報仇的嗎?”
夏雨一臉驚訝:“報仇?為什么要報仇?誰規(guī)定做妻子的人一定要為死去的男人報仇?何況我早已瞧他不順眼了,一心想要紅杏出墻!”
說到這兒,她又忍不住笑了:“如果他敢碰我一下,就不是死在你的劍下了!”
韓小錚驚訝地道:“好像你什么都知道?”
夏雨得意地道:“要不然我怎么會被人稱作‘千心嬌娃’?我總不至像某些人那樣笨,眼看著‘千千結’與‘菜恨花’擺在自己面前,卻還未發(fā)現!”
韓小錚吃了一驚,不明其意。
夏雨道:“在六王府中,窗臺上擺的花叫‘菜恨花’,紅燭中又摻了‘千千結’,當‘千千結’揮發(fā)出來,與‘菜恨花’相結合,便產生了一種能催動人的情欲之藥物——現在,你明白了嗎?”
韓小錚張口結舌!
夏雨接著道:“當時我在點那燭火時,偷偷彈入了‘磕睡粉’!尹飛揚只好天一擦黑,便蒙頭大睡,至于藥物會不會在他的夢中起作用,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韓小錚驚訝地道:“那……那你為何竟能一直活下去而不被殺了?”
夏雨道:“雖然我與尹飛揚因此無法學成武功,但這并不代表我們就活不下來,要知道有些時間,最重要的并不是武功!”
頓了一頓,她又道:“不過這么一來,尹飛揚就苦了,無論他如何努力,卻總是無法達到‘天機神功’的最高境界!所以,他會死在你的劍下!也許,做了鬼他還是不明白,為什么你要比他優(yōu)秀!他哪會知道他的失敗是因為他遇到的是我,而你遇到的是這位段姑娘!”
段如煙暗暗吃驚于她為何能知道自己的姓氏,雖然她曾為神手做事,但這件事她卻沒有直接參與,所以也沒有見到夏雨。
韓小錚忽道:“夏姑娘說能找到神手找不到的人,卻為何還是栽在神手的手中,成了他極力撮合的新娘之一?”
夏雨道:“我去六王府只不過因為我樂意去,其實又何止我一人?我相信除我之外,還有不少人也是有機會脫身卻未脫身的。因為絕大多數人都是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或者說弱點,那便是好奇!”
她的話鋒一轉,嘆息道:“可惜,他們卻忽視了一點,六王府的大門不是隨便可以進出的!幸好,我還是能出來!”
韓小錚嘆了一口氣,道:“看來,你真的是一個極為厲害的角色。”
夏雨詭秘一笑,道:“其實,厲害的并不是我,而是我后面的人!”
韓小錚心中一動,道:“你也是為人辦事?”
夏雨鄭重地點了點頭,道:“普天之下,為他辦事的人很多很多,所以他的勢力難免就有些大,而勢力大的人,辦事難免就會快一些,容易一些。”
韓小錚道:“你為什么也要關注呂一海?為什么你要幫我們?”
夏雨道:“我當然是有目的的,不過,我知道你即使知道我有目的,也是拒絕不了這份誘惑,對不對?我敢擔保,除了我之外,天下恐怕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替你找到呂一海!”
韓小錚道:“如果我要你幫我,你會有什么條件?”
夏雨道:“第一,在你們殺呂一海之后,不能讓其他任何人知道他已經死了。”
韓小錚道:“為什么?”
夏雨道:“第二,不準問為什么!”
段如煙心中不由暗道:“這丫頭是什么來頭,古里古怪的?!?/p>
卻聽得韓小錚道:“好,我同意上面兩個要求!”
夏雨滿意地道:“好!我們的合作可以說已成功了一半!以我的智慧加上你的武功,可以說是會無往而不利!”
韓小錚心想:“這丫頭怎么這么臭美?”
夏雨忽然壓低聲音道:“你們二位怕不怕死人?”
韓小錚一怔,看了看段如煙。
段如煙冷冷地道:“活人我都不怕,還怕死人嗎?”
夏雨撫掌大笑:“說得好,說得好,大姐你挺不簡單!不錯,這世上還有比活人更可怕的嗎?”
說到這兒,她忽然舉起雙手,用力地拍了三下!
韓小錚、段如煙驚訝地望著她。
然后,他們便聽到了馬車的轆轆聲,不大一會兒,一輛馬車已出現在桃林附近的那條黃土路上!
夏雨笑道:“二位請上車吧,一來少些勞累,二來你們如此模樣也有傷大雅!”
韓小錚不由低頭看了看自己滿是黃灰的衣裳。
△△△ △△△ △△△
韓小錚與段如煙當然不能拒絕這樣的機會,即使是沒有把握也要試著走一趟。
坐在車內,可以感覺到馬車在曲來拐去,大概跑了足足有兩個時辰,車子才緩緩停下。
夏雨先下了車,韓小錚、段如煙也跟著下了車,抬眼一看,不由齊齊一驚。只見前面是一扇銅釘朱漆木門,門前有八個兵丁分左右兩排把守著,執(zhí)兵刃,披甲胄,嚴陣以待!
夏雨道:“二人里邊請!”
韓小錚驚愕地道:“你讓我到這里邊去?”
夏雨點頭道:“不錯!”
韓小錚道:“這豈不是官府重地?”
夏雨道:“正是!”
韓小錚道:“那么為何你還讓我們進去?”
夏雨道:“誰規(guī)定官府內就不準進入?不準進人它還留門何用?”
說著話,她便徑直往里走了,奇怪的是兩旁的人卻像是并沒有看見有人往里闖,沒有一個人出來攔阻!
韓小錚、段如煙對望了一眼,極為吃驚!當下他們也顧不得許多,跟著就往里邊走!
進了朱漆大門,里邊便有一個人迎了過來,彎腰垂手道:“小姐請隨我來!”
夏雨頭也不點,就大大咧咧地跟在那人的后面往深處走了。
在一間極不起眼的屋子外,前邊的人停了下來,取出銅匙,將反鎖的門打開,道:“小姐請自便,如果沒有什么吩咐,小的便告退了?!?/p>
夏雨道:“去吧,一切按我的吩咐去做就行了!”
那人恭敬地道:“是!”便倒退著走了幾步,方轉身而去!
韓小錚與段如煙一進屋子,不由齊齊變色!
這兒居然停著幾十具尸體!一具尸體放在一副木架上,尸體全部被白衣遮了個嚴嚴實實,只露出穿著白靴的腳!
門“吱呀”地一聲,竟自動關上了,也許是風吹的,但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卻顯得格外刺耳!
屋內的光線一下子暗了下來!段如煙不由自主地往韓小錚這邊靠了靠,韓小錚察覺到了,便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好涼!
看來,女人終是女人!
夏雨取出了火石火絨,用力打著,然后找來一盞油燈,點著了。
屋子里便有了一種昏黃幽淡的光,這種微弱的光在搖曳著,把三個人的影子一會兒拉長,一會兒壓短!
夏雨道:“這兒是衙門的停尸房,不正常死亡的人,都會在這兒放上一段時間,以便用作查明死因。所以,雖然從外面看不出來,但事實上這些尸體大多是不完整的,有的少了四肢,有的心臟沒了,有的少了頭顱!所以,二位最好不要去掀動上面蓋著的布!里邊的東西不太好看!”
她本是極動聽的聲音在這時也變得空洞、詭秘了!
韓小錚道:“在這兒,就可以找到呂一海嗎?”
夏雨道:“對,到時候,他會出現的,因為這段日子里,他的棲身之地就是這兒!”
段如煙忍不住道:“這兒?”
夏雨道:“對,就是這兒!與死人為伍的最大優(yōu)點便是沒有人會泄露他的秘密?,F在,我有一個出奇制勝的辦法,你們看!”
她將手中的油燈舉高了些,手指著西側那邊道:“那兒有三個空位,其中最西面的位置,就是呂一海平時經常休息的地方,現在,你們可以先在另外兩個空位躺下,然后蓋起布,待呂一海在你們身邊躺下時,你們便可以乘他不備時殺了他!”
段如煙大叫起來:“難道非得如此不可嗎?難道以我們的武功還對付不了他?”
夏雨道:“當然不會。但你們要做的事并不是要打敗他,而是要殺了他。呂一海的狡猾你們是知道的,有時候看起他已是無路可逃了,結果他還是能奇跡般地保留了狗命!”
韓小錚嘆了一口氣,道:“只要能殺了呂一海,你就是讓我抱著死人,我也會答應的?!?/p>
段如煙便不再說話了。
韓小錚又道:“不過也許由我在這兒,而段姑娘與你兩人在外面堵截,會更好一些。”
夏雨有些氣惱地看了他一眼,卻又沒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只好點了點頭。
段如煙卻道:“不,我們還是一起留下吧,我暗中與他較了那么長時間的勁,現在如果不能手刃他,我不甘心!”
夏雨笑著道:“韓兄弟,看來你雖有惜香憐玉之心,人家卻不領情??!”
韓小錚一笑,心中卻道:“怎么開口就叫兄弟?”
夏雨又道:“既然如此,那么便我一人在外面好了。”
說到這兒,她走至一個墻角處,拿出一些白色之物。韓小錚一看,卻是兩雙白色的鞋子,與這些死者腳上穿的一模一樣。
段如煙驚道:“莫非……莫非要換上這樣的鞋子?”
夏雨點頭道:“正是如此!呂一海雖然有無涯教教主相助,但他的教主也只能暗中助他,明里卻只得吩咐其他屬下嚴加追尋,因為呂一海是無涯教的叛徒。葉刺在無涯教人緣頗好,許多人是對呂一海窮追不舍,無涯教幾乎是無孔不入的一個教派,所以呂一海必須時刻提防被人發(fā)現,這便養(yǎng)成了極為謹慎的習慣,你們如果不換鞋,他能一眼就看穿!”
段如煙毅然道:“換!”
換上之后,感覺怪怪的,似乎腳底就是有些不適,這便是心理作用吧?
等他們換好鞋后,夏雨道:“二位請吧,大概半個時辰左右,他便會回來了?!?/p>
韓小錚點點頭,便與段如煙一同向兩副空著的停尸架走去。
段如煙遲疑著一時不敢往上面躺,韓小錚道:“我來帶個頭吧,現在訓練一下,將來如果哪一天也來此處,便有經驗了?!?/p>
夏雨“撲哧”一聲笑了。
韓小錚身子向后一仰,就在那一瞬間,他突然發(fā)現自己身側的尸體上所蓋的白布有一端輕輕地顫了一下!
一驚之下,韓小錚的劍已電閃出鞘!
在身子尚未挨上停尸架之前,他的劍已以驚人之速,先在停尸架上一點!
他人便借這一點之力,橫掠而出,長劍一揚,便向身側的蓋尸布挑去!
他身在空中,便聽到了段如煙的驚呼聲,然后又是機關響動的聲音!
韓小錚無暇回頭,他的劍已與覆蓋尸體的白布相觸!
倏地,那塊白布突然飛起,向韓小錚當頭蓋來!
白布一下子擋住了韓小錚的視線!
有寒刃破空之聲響起!
韓小錚暴喝一聲,劍芒大熾,向四周迸射彈飛!白布立即碎成無數片,如白色的蝙蝠般飛舞!
同時,韓小錚的劍已與兵器相接!白布被碎處,那“尸體”已向韓小錚撲來!
韓小錚心知情況不妙,不敢戀戰(zhàn),一出手,便是威力無邊的一招“劍擁百城!”
他的劍氣立刻呼嘯而出,幾乎讓人呼吸困難!
劍未及身,人已送命!劍一及身,人便已千瘡百孔!
熱血四濺,血內橫飛!這本是一招可以在千萬人中取敵首級的招式,如今卻用來對付一個武功并不高明的殺手,無怪乎對方連慘叫的聲音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