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誓死捍衛(wèi)
豐靈星冷冷一笑,本是飄然而起的身軀,突然微妙地一擰,身子已如一顆殞星般直墜而下!
眼看身子將及地面時,豐靈星倏然猛吸一口氣,“呔”地一聲,身軀已驀地以不可思議的角度,虛浮而起,斜斜飄飛,竟從地面之上掠至歐陽之乎身后!其速之快,駭人聽聞!
而此時,歐陽之乎剛剛一招過空之后,刀鋒收回至胸前,如何來得及轉(zhuǎn)身防守?
豐靈星得意地冷笑一聲,手中蛾眉刺已以令人目眩神迷的速度,向歐陽之乎身后攻去!
卻見一道寒光同時從歐陽之乎的腋下閃現(xiàn)!竟是歐陽之乎將右手刀從自己的左腋下刺出!其出擊方位之詭異,速度之快,端的是驚世駭俗!
豐靈星哪會料到歐陽之乎會出此招?眼看自己的雙腕便要被歐陽之乎的刀刃所切下,他急忙撤招。
但歐陽之乎的刀法此時已大變!他本是兇猛凌厲的刀法突然變的纏綿精密。如果說開始的刀法像烈焰,那么現(xiàn)在的刀法則像柔水!
豐靈星要撤招,歐陽之乎的刀卻已如影隨形般纏綿而至,同時,他的身軀也不轉(zhuǎn)身,便那么背對豐靈星向后疾退,不用回頭,手中之刀在身后施展得淋漓盡致!
歐陽之乎前后所用的刀法相差太過懸殊,致使豐靈星難免一時無法適應過來。
高手相搏,又豈容“一時的不適應”?在歐陽之乎逆身倒退之時,一聲慘叫聲響起,卻見豐靈星的雙腕已被齊齊切斷,拋飛而出!
歐陽之乎的身勢并未停止,雙足一頓,一聲長嘯,有如一只黃鶴般沖天飛起數(shù)丈之高,在空中一個盤回,便足上頭下倒貫而下。
長刀在前,飄飛如雪,彌漫在豐靈星的頭頂之上,然后電閃而下。
一道血光沖天而起,豐靈星的軀體已砰然倒下!
歐陽之乎落地之時,刀已入了那竹片所削之刀鞘,他仍是一臉的平淡與木然,仿佛方才與豐靈星的一番惡斗的人并不是他。
紅兒卻興奮異常,她高興地跑上前來,牽著歐陽之乎的手,大聲道:“你殺了‘萬獸山莊’的莊主豐靈星,我?guī)煾敢欢〞憬o自由的?!?/p>
她也不知道她為什么會替歐陽之乎高興。
歐陽之乎一字一頓地道:“給……我……自……由……”
門外突然又有人影一閃,紅兒吃了一驚,那人影卻已進門了,紅兒一看,卻是柳兒。
柳兒身后,還有三人。
看著地上的尸體,柳兒驚訝地道:“這……這便是豐靈星?”
紅兒點了點頭,卻問道:“你為何未留在谷中?”
柳兒愣了一下,方道:“師父擔心你們有什么閃失,便將我也派了來,好相互有個照應。”
紅兒看了看她,沒有再說什么。
柳兒又道:“我來時,師父讓我告訴你,無論成功與否,都速速回谷?!?/p>
紅兒沉思了一會兒,道:“也好,這便回去吧?!?/p>
于是,紅兒、柳兒、香兒三人帶著歐陽之乎及另外二個男人,離開“萬獸山莊”。
穿過整個山莊時,山莊都是靜悄悄的。
‘萬獸山莊’,顧名思議,里邊馴養(yǎng)著許多猛獸,但它們早已被紅兒與香兒設(shè)法全部毒殺了。
而“萬獸山莊”的所有莊丁,已全被點了穴道,這顯然也是香兒的功勞。
當她扮作小六林子走近別人時,那些人又怎會提防她?
柳兒一路嘰嘰喳喳,只聽得她道:“不知為何,去追殺豐靈星女兒的劍九、刀七、鞭五,怎么到現(xiàn)在還未與你們會合?按理以他們的武功,對付一個小姑娘,再加上一個什么莊子宋,應該毫無困難的,莫非他們遇上什么意外了?”
紅兒任憑她說,沒有搭腔。其實,她認為殺了豐靈星即可,為何還要對她的女兒趕盡殺絕呢?
但她自是不敢指責師父有什么不對之處。
回到山谷時,劍九、刀七、鞭五仍未回來,看來真的是出了什么意外了。
紅兒與歐陽之乎走進那間小屋,然后紅兒對他道:“你先坐著,我去稟報師父,我會讓她還你自由的,只是……只是……”下面的話她終還是未說,便出去了。
歐陽之乎靜靜地坐在那兒,一臉木然與空洞。
突然,他的嘴角抽動了幾下,又恢復了木然之色,過了一會,他的嘴角抽動得更厲害了。倏地,他那一臉的木然一掃而光,變成一臉驚訝!
正當他東張西望之時,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 △△△ △△△
門外的腳步越來越近,竟是朝這個房間里來的。
現(xiàn)在歐陽之乎便像是剛從惡夢中驚醒過來,腦中一片空白,一片茫然。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會在這兒,而且自己居然很安靜地坐著。
他突然記起那個月夜。便是在那個月夜,他為了救一個小姑娘,到了一堆荊棘前……然后呢?后來的事他又記不起了。
但已沒有時間讓他想得太多,因為那腳步聲已在門前停下。
首先進來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看他的衣著,像是個大戶人家子弟,一切都那么光亮富麗,但他的神情很特別,是那種空洞無物的神情。
歐陽之乎心中一動,他的腦海中記起有一個白衣人,那人也是如此神情。
莫非……莫非自己也曾如他這樣一片茫然無知?
這時,又有一個人進來了,卻是一個女人,長得頗為美麗,特別是那一彎柳眉。
待柳兒看到歐陽之乎時,歐陽之乎已閉上了眼睛,就那么斜倚在椅上裝睡了。
這是他想出的應付這樣情形的惟一辦法了,惟有如此,他才有可能不露出馬腳。
只聽得一個女性的聲音響起:“從此,我便是你的主人?!?/p>
歐陽之乎不知她是對誰說的,正在思忖該不該抬頭,卻有一個一字一頓的男人的聲音響起:“從此你便是我的主人。”
“你對我將誓死捍衛(wèi),無限忠誠。”
“我對你將誓死捍衛(wèi),無限忠誠?!?/p>
歐陽之乎覺得這個聲音好耳熟,這兩句話也很耳熟,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曾在何處聽過這樣的話。
然后,那女子又道:“在這兒好好地坐著,我去向師父稟報一聲,不準胡亂走動。”
那男性的聲音一字一字地道:“不……胡……亂……走……動?!?/p>
接著,那柳兒自語道:“刀四今夜殺了豐靈星,大約是真累了,便這么坐著也能睡去。”
歐陽之乎大吃一驚,現(xiàn)在屋子“睡覺”的只有他。如此說來,他竟殺了人?
歐陽之乎大惑不解。
腳步聲又起,不過這次是離開小屋的腳步聲。
歐陽之乎待腳步聲遠去,才偷偷地將眼睜開一條縫,偷窺四周。
歐陽之乎看到屋內(nèi)只剩下那男子了,他正一動不動地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目視前面那空無一物的墻壁。
歐陽之乎心念一轉(zhuǎn),輕輕地干咳一聲。
那人絲毫沒有動靜。
歐陽之乎更用力地一咳,仍是如此情形。
便在此時,門外有一女子叫道:“刀四,出來,與我一道去見師父。”
歐陽之乎不知自己該不該“醒來”出去。
那女子驚奇地“咦”了一聲,已跨入屋內(nèi),這才恍然道:“我道為何未理會我,原來是疲倦過度睡著了?!?/p>
她便上前輕輕地推了推歐陽之乎的胳膊,歐陽之乎何等心智,便在剎那間拿定了主意,他便故作一驚,睜開眼來,一臉茫然地看著眼前的女人。
眼前的女人自便是紅兒,只見她道:“來!”
她就說了那么一個字。歐陽之乎又好笑又好氣,心道:“怎地說話如此簡單?莫非先前她便是這般指使我?”
見到那蒙面女人時,歐陽之乎當然有點吃驚,但他的神情卻未變:木然、呆板。因為他一路走來時,早已看到這山谷中的所有男子全是這種表情,這種沒有表情的表情。
那蒙面女子靜靜地注視了歐陽之乎良久,始開口道:“干得很好,從此你便是刀一了?!?/p>
卻聽得紅兒吃驚地道:“師父,您老人家不是曾說過待刀四殺了豐靈星后,便放他出山谷的嗎?怎的又改變了主意?”
蒙面女子道:“奇才難求,為師也只能自食其言了?!?/p>
紅兒有些不平地道:“可這對刀四來說,卻未免不公平了,而且還有……有些殘忍!”
她猶豫了半天,竟還是壯著膽子說出“殘忍”二字。
蒙面女子目光暴射如電,緊緊地瞪著紅兒,紅兒心中一陣忐忑不安。
片刻之后,蒙面女子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道:“紅兒,你已變了不少?!鳖D了頓,又道:“為師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眼看十幾年過去,我家小姐在九泉之下,見她的仇家全都在世間逍遙著,怎不心寒?而且為師為決定將刀四所服用的藥物改了,改服‘半夢半醒’,如此一來,他也不至于如此呆板、木然。為師見他如此英氣逼人,變得這副模樣,也有惋惜之意?!?/p>
紅兒似乎有點驚喜,只聽得她道:“多謝師父。”
蒙面人緩聲道:“你又謝什么?”言語中頗為意味深長。
紅兒不禁俏臉一紅。
蒙面女人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一招手,便飛向紅兒,紅兒將它接住,問道:“莫非這便是‘半夢半醒’?”
蒙面女子點了點頭,道:“二顆。”
紅兒便倒出兩粒來,將它遞給歐陽之乎,道:“把此藥吞服了?!?/p>
歐陽之乎很聽話地接過,卻在手與紅兒之手相接的一剎那,猛一翻腕,已快如閃電般扣住了紅兒的脈門!
事發(fā)突然,待蒙面女子反應過來時,紅兒已被歐陽之乎制住了!
蒙面女子又驚又怒,但卻不敢妄動。
歐陽之乎手頭絲毫不閑著,已并指如劍,閃電般點向紅兒“頰車”、“扶突”二穴。
紅兒的櫻口便已微啟!
歐陽之乎一揚手,那兩粒藥物便沒入紅兒口中,然后歐陽之乎又迅疾點了紅兒的“廉泉”穴,拍開“頰車”、“扶突”二穴,再在“水突”穴上擊出一掌。
只聽得“咕?!钡囊宦?,紅兒已把兩粒藥丸一咽而下。
在這一瞬間,紅兒的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表情,似驚似怒,卻夾著一絲喜悅!
但歐陽之乎并未看見。
他的動作快捷異常,一氣呵氣,竟在瞬息之間完成!
蒙面女子冷聲道:“閣下好修為,竟連老身也讓你給蒙騙過去了。”
歐陽之乎朗聲一笑,道:“騙人之術(shù),在下只算班門弄斧而已。在下一不留神,便著了你高徒的道兒,今日能走出這一步棋,也算是僥幸了?!?/p>
蒙面女子一愣,奇道:“莫非你并未中‘醉生夢死’,而是假裝的不成?”
歐陽之乎一笑,道:“在下不知何為‘醉生夢死’,只知今日有恍如惡夢初醒之感??磥砟氵@‘醉生夢死’倒是霸道得很?!?/p>
蒙面女子驚訝之極,她如看見鬼魅一般地看著歐陽之乎,喃喃地道:“常人中了我的‘醉生夢死’,至少需得一月之后,方會自行解開,而你卻在十天之內(nèi)便自行解開,莫非……不,不可能,你小小年紀,又怎么可能‘任、督’二脈已通?”
歐陽之乎懶得去理會她的滴滴咕咕,沉聲道:“請叫人引路,我要離開此谷!”
言罷,他的刀已出鞘,架于紅兒頸上。
蒙面女人搖了搖頭,道:“從未有人能夠自行離開此谷,除非老身放過某人,你也不會例外?!?/p>
歐陽之乎刀一緊,喝道:“莫非你連她的命也不顧了?”
蒙面女人的聲音變得冷寒刺骨:“我本就是為著仇恨活在世間的,現(xiàn)在再多一份,又有何妨?但你卻得為此付出百倍代價!”
歐陽之乎倒為難了。其實,他并不想出手傷了紅兒,何況方才紅兒還替他求過情呢?他挾持紅兒,只為能安然出得此山谷,沒想到這蒙面女子竟不吃這一套。
既然如此,歐陽之乎只好另覓他法了。
他手腕一翻,刀已離開了紅兒。
但紅兒竟未趁機離他而去,反而向他靠攏了點。歐陽之乎先是一愣,接著又明白過來,定是那“半夢半醒”發(fā)揮效力了。
他不由苦笑一聲。
那蒙面女子一拍手掌,圓屋四側(cè)的門窗便齊齊“咔嚓”幾聲斷裂散飛,從那兒彈身射入四個男子。每個男子全都是那般的木然空洞,宛若四具活著的尸體,三個持劍,一個拿軟鞭。
蒙面女子指著歐陽之乎道:“替我殺了這個持刀之人!”聲音頗為嘶啞。
四個無魂無魄之人便一聲不響地向歐陽之乎飛身襲來,四個身影化作四道弧線,如電閃而至!
卻聽得“錚”的一聲輕響,紅兒已有一對子午丁在手,向那四個疾劈而出。
只聽得一聲嬌哼聲后,紅兒已踉踉蹌蹌地后退數(shù)步,再看她胸口,已被使鞭的人掃中,衣衫被劃破了一道口子,露出如玉酥胸,上面已有一道觸目驚心的鞭傷。
歐陽之乎一陣耳熱心跳,忙暗道:“慚愧,慚愧?!?/p>
紅兒胸前很快被鮮血染得一片殷紅!
但她竟然絲毫不顧,一咬銀牙,子午丁再次掄出,綿綿密密地疾劈而出!
但以她的武功,又豈可同時與那四人對陣?
只聽得一聲更為凄楚的悶哼之聲響起,紅兒身形甫定時,她的玉腿已被長劍劃出一大道口子,血肉翻涌。
她的右腿已不能著力,微微地顫抖著。
歐陽之乎心中大為不忍,一股無名之火騰然升起,他厲喝一聲,刀光涌起如山,旋轉(zhuǎn)沖劈,如洶涌烈焰般向那四個無魂無魄之人狂卷而出。
眼看那使鞭之人就要命喪于他這奇異驚絕的刀法之下,但紅兒卻已與他同時向這四人撲來。
如此一來,歐陽之乎若是只顧傷敵,那紅兒便必定為敵所傷。雖然紅兒與他并不相干,但歐陽之乎仍是不忍看到紅兒再受傷害,只好疾然回撤,長刀一偏,呼嘯著迎向襲擊紅兒的兩個人。
也許,歐陽之乎是個不愿看到別人受到無謂傷害的人,但這樣一來,自己豈非總是更容易受到傷害?
歐陽之乎的刀勢如旋風般擋下攻向紅兒的一劍一鞭,同時立即一擰腰錯步,刀鋒一挫一頓,已幻作無數(shù)寒刃之光,綿密如水般向另外兩人猝然攻出!
歐陽之乎的刀法雖然驚世駭俗,但卻需得同時兼顧自己與紅兒的安危,因此威力便大打折扣,應付得頗為吃力。
歐陽之乎不由又好氣又好笑,他心中道:“怎么莫名其妙地成了如此戰(zhàn)局?!?/p>
倏地,那蒙面女子一聲冷哼!
便是那么輕微的一聲冷哼,竟使那四個人齊齊一震!
一震之后,他們的攻勢大增!竟全是以死相搏之招數(shù),歐陽之乎登時覺得壓力大增,他與紅兒兩人已是險象百生,幾次死里逃生。
歐陽之乎大怒,長嘯一聲,長刀猝閃指天,在兩次石火般的顫移后急翻卷而出,刀影幻成奇異之幕,挾起刺耳的破空之聲,向一個使劍之人長撩而出。
刀若蛇信吞吐,刀若弦月翩飛!
刀身所指,便是那人的腹部,歐陽之乎知道自己這一刀,定能切在那人的腹部。
果然刀真的深深地切入那人的腹部,而且這個結(jié)果來得比歐陽之乎估計的時間要早上許多。
因為那人見歐陽之乎的刀鋒撩向自己時,竟不再閃避,反而搶上一步,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向歐陽之乎的刀迎上去。
在刀深深地進入他腹部的同時,他手中之劍也已如閃電般破空而出,疾刺向歐陽之乎。
這一劍刺出,竟是無招無式,平凡異常。
但其速卻快得驚人,電閃如虹!
而此時,歐陽之乎的刀已被他的血肉沾住,除非他將刀一絞,才能拔將出來。
現(xiàn)下情勢,竟是連翻腕絞刀的時間也沒有了。
無奈,歐陽之乎只好棄刀自保!
同時,又有一劍一鞭擊至!
歐陽之乎剛避過對方那尋常而狠厲的一劍,身形已倒仰如欲跌。現(xiàn)在劍鞭又至,一時又如何能立即閃變?歐陽之乎只好提起全身內(nèi)力猛擊一掌,遙遙卷向持劍之人,同時他雙足一頓,身子如箭般向后倒掠,右足已在那一瞬間閃電般踢出四腿!
這四腿本是可以逼得那使鞭之人后撤一步,可此人卻也已狀若瘋狂,全然不理會那凌厲彈踢之腿,仍是狂攻而上。
就在歐陽之乎的右腳重踹在那人下巴的同時,他的鞭也如毒蛇般掃向歐陽之乎胸前!
盡管歐陽之乎反應極快,立即吸氣凹胸收腹,卻仍被掃中一鞭,雖未重傷!卻仍是被其拉出一道口子,那衣衫也被卷拉得扯下一大塊!
有一物從他懷中翩然墜地。
但他已無瑕顧及,因為另外兩劍又已如惡鬼附身般,齊齊向他襲來。
卻聽得一聲厲喝:“住手!”此聲自是那蒙面女子所發(fā)。
那四個無魂無魄之人聞聲后,立即住了手。
歐陽之乎卻沒有那么敏銳,本是揮出的掌,照揮不誤,只是力道減了大半而已。
即使便是減了大半力道,也夠那兩人受的了,因為他們撤招之后,已是毫無戒備。
也許,在他們心目中,他們的主人已叫“住手”,那么普天下之人便應都是令出即讓。
兩聲悶哼響起后,那兩人已如斷線的風箏般飄飛出去,遠遠地砰然落地,已是鮮血狂噴了。
蒙面女子卻視若無睹,而是死死地盯著歐陽之乎,她的眼神極為奇怪,手中拿著一物,卻是方才歐陽之乎懷中落下的那本書,那本血箋!
蒙面女子顫聲道:“豐紅月是你什么人?”
問完之后,她極為緊張地注視著歐陽之乎,扶在椅上的右手也已顫抖不已。
歐陽之乎聽這蒙面女子竟說出自己母親的名來,不由也是吃驚不小,他正色道:“家母名諱,豈是你這樣的邪惡之人可隨意稱之?”
那蒙面女子全身一陣顫抖,她聲音還是變得極為怪異,似乎如見鬼魅,指著歐陽之乎驚駭已極地道:“你……你……”
突然,她的身子一顫,向后倒去,竟已昏迷過去。
此時,香兒、柳兒已為打斗之聲引來,見她們的師父突然暈了過去,不由大驚,掠身上前,將她扶起。
一陣手忙腳亂之后,蒙面女子才悠悠醒來。
她強自定神坐在那椅子上,望著歐陽之乎急切地道:“不知少俠之母尚在人世否?”
她的語氣已變得頗為客氣誠懇。
所謂抬手不打笑面人,歐陽之乎本就是寬宏大度之人,所以見蒙面女子神態(tài)突變之后,也是頗覺驚異,于是便如實相告:“家母已為奸人所害,不在人世!”
此言一出,那蒙面女子竟有眼淚涌出!
她走下椅子來,站在歐陽之乎身前,仔細地端祥著歐陽之乎,不時地點點頭,又不時地搖了搖頭,弄得歐陽之乎頗為不自在。
一個方才還一心一意要殺他的人,現(xiàn)在卻一邊流淚一邊端祥他,他能覺得自在嗎?
蒙面女子終于站定,道:“不知少俠尊姓大名?”
歐陽之乎已隱隱覺察出什么,不由也頗為緊張,他強壓狂亂不安的心緒道:“在下歐陽之乎……”
沒等他把話說完,那蒙面女子一把握住他的手,長跪于地,口中悲聲道:“少主!老身便是冬青?。 ?/p>
歐陽之乎一聽此名,全身一震!
因為他將豐紅月遺留下來的血箋看了何止千遍?血箋中提到的一切事,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一聽“冬青”二字,他便明白一切了。
歐陽之乎忙將蒙面女子扶起,道:“真是冬姑姑嗎?”語氣亦是驚喜交加。
那蒙面女子卻不答話,而是走回那張椅子處,握住椅子之扶手,用力一擰,一陣機簧之聲響起,那椅下面的青石之地竟轉(zhuǎn)動起來,現(xiàn)出一個一尺見方的小方坑,坑內(nèi)放有一個楠木盒。但蒙面女子并未直接去取,又把椅子后背擰動了什么地方,只聽得又有一陣輕微的機簧聲響起。
蒙面女子這才松了一口氣,從懷中掏出一雙鹿皮手套來,這才用手將那只小楠木盒捧起。
顯然,楠木盒上浸有巨毒。
蒙面女子鄭重地把那只楠木盒放在椅子上,掏出一根奇形怪狀的鐵絲,在楠木盒的一個小孔里鼓搗一陣子,盒蓋“啪”的一聲彈開了。
歐陽之乎一看,盒子里放著半本書,書面已呈淡黃色,為線裝。再看書名,上面赫然寫著蒼勁四字“易佛心經(jīng)!”
蒙面女雙手捧起那本書,恭恭敬敬地將他舉至歐陽之乎面前,恭聲道:“請少主過目!”
歐陽之乎一窘,道:“姑姑莫再如此稱呼小侄了?!?/p>
冬青恭聲道:“長幼尊卑,豈可無序?”
歐陽之乎苦笑一下,接過那“易佛心經(jīng)”。
卻聽得冬青突然放聲大笑:“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復仇有望了,復仇有望!”
聲音充滿了喜悅,但又不僅是喜悅,還有酸楚,還有自哀自憐,香兒、柳兒不由面面相覷。
歐陽之乎正欲開口,卻聽冬青道:“還不快叩見你們少主?”
四周立即跪下一大片!
歐陽之乎大驚失色,忙一迭聲道:“怎可如此?不必多禮!請起請起!”
香兒、柳兒聽出他是由衷之言,便立起身來,但那些已被控制了心智之人未聞冬青之言,怎敢起來?歐陽之乎忙對冬青道:“冬姑姑快些讓他們起身吧。當年家母便是為惡勢所迫,今日我們又豈可以此手段壓人?”
冬青一愣,復又笑道:“好,好,少主胸懷寬廣,此乃大幸。”
然后,她便對香兒、柳兒吩咐道:“快去備上酒筵,我要為少主壓驚,同時也向少主賠罪,冒犯了少主之處,還望少主海涵!”
歐陽之乎道:“冬姑姑怎的如此見外?冬姑姑為家母出生入死,小侄已是感激萬分,又豈敢再言‘冒犯’二字?”
冬青聽他說起豐紅月,不由悲上心頭,忍不住又痛哭出聲,嗚咽不已。
如此喜喜悲悲,哭哭笑笑,好半天,冬青才抑住激動狂亂的心情,慈和地望著歐陽之乎,良久,方道:“少主出落得俊朗非凡,而且武功又如此高深,小姐在九泉之下,也該略略心安了?!闭f到此外,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問道:“少主,老身至今仍記得當年那幫狗賊圍攻你母親時的情景,當時她已有九月身孕,被同門六位師兄圍攻,怎么仍能脫得虎口?”
歐陽之乎神色一悲,將‘水火雙邪’如何出手相救,豐紅月如何自剖其腹,然后“水火雙邪”又如何把他撫育成人之事,略略地說了一遍。
歐陽之乎雖已記不清兒時之事,但自九歲那年“水火雙邪”將真相告訴他后,他母親慘死之畫面,便已在他的腦海中留下了深深烙印,雖未身臨其境,但仍是可以感覺到那個血腥、慘厲、悲壯的情景。
今日聽冬青說起,眾人也可隱約感受到那慘絕人寰的場面,不由都聳然動容。香兒、柳兒更是花容失色!心中不由對豐紅月舍生救子之勇氣欽佩不已。
而紅兒卻只知緊緊偎依歐陽之乎,雙目含情,情意款款地注視著歐陽之乎。
歐陽之乎不由大為不安,忙道:“冬姑姑……”
冬青這才回過神來,忙取出一枚銀針,閃電般刺向紅兒的“天突”、“華蓋”、“紫宮”之穴,每扎入一針之后微微一捻迅疾抽出,轉(zhuǎn)瞬間已將三穴扎遍。
只見紅兒身子一顫,然后“呀”地一聲驚叫,本是依偎在歐陽之乎身上的嬌軀向后倒掠而出,口中又驚又羞又怒地道:“你……你竟敢如此無禮?”
歐陽之乎只有苦笑了。
卻聽得冬青道:“休得對少主如此無禮,快見過少主?!?/p>
紅兒愣住了:“怎么轉(zhuǎn)眼之間,刀四成了她的少主?”但她與香兒、柳兒三人自小便聽她師父說過當年之事,心中倒隱約有幾分明白。
只是,按師父推測估計,豐紅月當時定是已無生還可能,怎么突然之間會冒出一個少主?
冬青道:“怪為師太心急了?!庇谑撬月越忉屃艘环?/p>
紅兒不由粉臉一紅,羞澀地道:“請少主原諒紅兒冒犯之處?!?/p>
歐陽之乎笑道:“刀四豈敢?”
眾人不由都笑了。
這時,幾位少女已在圓屋內(nèi)備好酒菜。
冬青道:“沒想到老身竟能與少主意外相逢,也實是萬幸了。這十幾年,我日日夜夜所慮,均是如何為小姐報仇雪恨,竟從未想起小姐還留下少主!從此,老身愿鞍前馬后,為少主復仇之事效微薄之力。今夜,便將是那幫狗賊惡夢開始之際!”
言罷,她便將歐陽之乎引入酒席之中。
無論歐陽之乎如何推辭,最終,他還是在上座坐下了。冬青則坐了次席,而香兒、柳兒、紅兒則分別于兩側(cè)陪著。
歐陽之乎鄭重地倒上一杯酒,雙手捧起,仰首道:“爹、娘,孩兒今日已與冬姑姑相逢,從此,孩兒便將以仇為劍,以恨為刀,斬殺那幫禽獸,為爹娘復仇,如果爹娘九泉之下有知,便助孩兒一臂之力!”
他一臉的肅穆莊重,聽者無不動容。
言罷,歐陽之乎將那杯酒一掄,緩緩傾灑于地上。
然后,他對冬青道:“冬姑姑,所謂‘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貽’,小侄想聽一聽那幫狗賊之情況?!?/p>
冬青的神色變得極為怨憤,她飲下一杯酒后,方緩緩地敘述起當年之事。
圓屋里靜了下來,只有冬青的平緩而有些蒼涼的聲音在回蕩。
數(shù)十年前,江湖中有一武林奇人,人稱“邪佛”,邪佛年輕時便極為爭強好斗。在與他人的決斗中,有七次人們都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了,但過了幾個月,甚至半年之后,他又重新出現(xiàn)在江湖中。
被人扎了九刀后,他活了過來。
被人將他的大部分經(jīng)脈震斷后,他又活了過來。
甚至,有一次,“天殺門”的人已將他的頸部切開一半,露出白森森的喉節(jié),然后把他扔入懸崖下,三個月以后,他仍是奇跡般地又重現(xiàn)江湖!只是,他的脖子上已有一道繞過大半個脖子的黑疤,就像套著一根黑色的項鏈!
他的耳朵少了一只;兩只手加在一起也只有六只手指;他的胸前有十三處刀疤;他的嘴也有一點撇;因為曾經(jīng)有一把劍差點將他的整個半張臉削下。
甚至,他的兩只腿也是一長一短,因為左腿中少了一小截骨頭!那骨頭是被一錘砸碎之后,他自己用小刀一塊一塊把那些碎骨剔出來的。
“邪佛”沒有師父,他的武功不是練出來的,而是殺出來的,他的汗,他的血,他的筋骨,他的刀疤,共同塑造了他的武功。
當他體無完膚時,他的武功也已是獨步江湖了。
在這個時候,他便再也找不到對手了。
其實,能與他對陣的人并不是絕對沒有,但武功像他這樣高,卻還如此爭強好斗的人卻是沒有了。
能與他一爭高下的人不會向他出手,那些人已如閑云野鶴,做那遠離江湖紛爭的世外高人了。
武功不如他的人常常向他挑戰(zhàn),但他又不屑出手。這樣的人與他對陣,只有死。而對“邪佛”來說,他最樂意做的事是當對手的刀或劍扎入他的肌膚的那一瞬間,這樣他又悟出一點什么武學。而這些人顯然不能讓他如愿。
于是他成了一個寂寞的人,他聽慣了刀劍交鳴之聲,寒刃飲血聲,看慣尸首異地,聞慣了鮮血的那種微甜的腥,讓他一個人高高在上,他便有不勝寒之感。
但“邪佛”并非暴戾嗜殺之人,他喜歡勢均力爭的公平競爭,而不是以強凌弱,最后,他決定收幾個徒弟。
他收徒弟的方式很怪,竟全是自己出去到處尋找,看到合適的流浪兒、孤兒,他便將之帶走,這樣的孩子,他一共找了八個,其中有一個是女的。
“邪佛”將他們八人分別取為豐飛星、豐靈星、豐寒星、豐魂星、豐易星、豐千星、豐甲星,那女孩子名為豐紅月。
“邪佛”授徒的目的并非是宏揚武學,也不是建功立業(yè),更不是為雄霸江湖,他只是需要看到勢均力敵的爭戰(zhàn)。
所以,他傳授給各位徒弟的武功全都不同。
傳授十幾種不同的武功,對他來說并非難事,因為他的武功本就集眾家武學而成。
甚至,他還將各種武功的漏洞作了改進,再授之于各位徒兒。
豐飛星:“弦月狂刀”及暗器;
豐靈星:“落梅刺”及馴獸之術(shù);
豐寒星:“殘雨劍法”及毒術(shù);
豐魂星:“多情戟”迷魂大法;
豐易星:“心碎鉤”及易容術(shù);
豐千星:“十字鞭”及奇門遁甲;
豐甲星:“問天玉戈”及排兵布陣;
“邪佛”傳給豐紅月的則是“蛇劍”及“幽云步”。
“邪佛”將不同的武功傳給各位徒弟后,便讓他們相互切磋,他所采用的切磋之術(shù)與一般為師者不同。常人讓門下弟子切磋,只是點到為止,而他卻允許,甚至鼓勵傷及對方,每每到了一方有性命之危之時,他才出手阻攔。
如此一來,幾個徒弟學得極為認真,因為稍有偷懶,便有可能在下一次切磋中被人傷了。
在如此打斗之時,幾位徒弟的武功不斷地增進。當他們長大成人時,全身已是傷痕累累。
而他們的武功,也隨著傷痕的增多而日進。
“邪佛”本是希望門下弟子中,有人能像他那樣在與師兄弟的拼斗中不斷搏取眾人之長,最后終成武學大家。
但八個徒弟全讓他失望了。
雖然經(jīng)過數(shù)十年的苦練之后,他門下八個弟子都已可擠身武林頂尖高手之列,但都只能在自己所學范圍內(nèi)精益求精,離“邪佛”所要求的太遠了。
更可怕的是,邪佛發(fā)現(xiàn)那七個師兄弟在不斷的爭戰(zhàn)中已被練得心胸狹窄,好勝心強,并有頗為強烈的征服欲。
或者說,他們都有極強的野心。
幾位弟子都清楚,若是能悉數(shù)得到“邪佛”全部真?zhèn)魑涔?,再加上自己自幼形成的那霸氣十足的好勇斗狠之心,必可雄霸武林?/p>
雄霸武林,不論對誰來說,都是一種極強的誘惑,幾乎沒有什么人能擺脫這種誘惑。
于是,諸弟子便千方百計想討好“邪佛”,以圖將各種武學學全,但此時,“邪佛”已對各弟子的品行有了清楚的認識,同時,也認為他們悟性不夠,所以他們均無所獲。
而豐紅月則是惟一一個不具有野心的弟子,她的性格頗得“邪佛”賞識,所以平時對她最為寵愛。
后來,“邪佛”有一次在酒后無意說起,他已將他的所有武功心法全都記載在一本書上。眾弟子一聽,全都為之一驚,但表面上,誰也不動聲色。
之后,那七位師兄弟不約而同地開始對師妹豐紅月大獻殷勤,每個人都是信誓旦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