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邪佛之仆
也許,他早已算準兩次豐千星都會及時救下他?
如此一想,歐陽之乎又把自己嚇了一跳,如果果真如此,那豈非等于說,眼下情況是中年儒士與豐千星串通好的圈套?
很快,他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因為他想到自己向中年儒士出手時,豐千星只是以語相阻,而非出招,這樣一來,停不停手,全由自己,若是自己不停手,而這中年儒士又是裝死,那么便定已被長劍洞穿了。
那么,惟一的可能便是中年儒士已是生命垂危之人,那一彈一磕之動作,全是下意識而為,或者說是一種生命的潛能爆發(fā)而已!
這么一想,歐陽之乎又急了,因為他想到此人若并不是有意針對自己而發(fā)的勁弩,那么此人便極有可能真的是老家人——即豐少文生父!
若是老家人真的死了,即豈不是斷了一條極有價值的線索?
歐陽之乎于是趕緊上前,一摸中年儒士的脈博,沒摸到,再探他心跳,也是探不出來,不由泄氣了,心道:“看來他是死了?!?/p>
驀地……
一聲“咣”的巨響,把歐陽之乎嚇了一跳。一看,才知是豐千星抖著長鞭,擊碎了那塊銅鏡,碎鏡片碎了一地。
歐陽之乎心道:“這人好沒來由,無緣無故地便把一塊好端端的鏡子砸了干什么?”
豐千星俯下身來,從地上拾起一塊銅鏡,向中年儒士這邊走來。
歐陽之乎有些驚奇地望著豐千星,不知他要干什么。
卻見豐千星走到中年儒士身邊,彎下腰,將那碎銅鏡湊到中年儒士鼻下,將光滑的那一面對著中年儒士的鼻孔,片刻,拿了開來,仔細端祥。
歐陽之乎忍不住也好奇地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銅鏡已有點模糊了。
他這才明白豐千星之用意,豐千星是在探察中年儒士有沒有氣息。
只要有呼吸,無論多么細微,以銅鏡湊上去后,氣息定會在銅鏡上凝結(jié)成霧水,由此便可斷定人是死是活了。
歐陽之乎見鏡片模糊了,便知中年儒士一息尚存,或許有救,不由大喜過望,正欲以真力相催救,卻被豐千星阻住了。
豐千星沉聲道:“根據(jù)鏡片上的霧氣看來,他的咽喉幾乎已被利刃切斷,若是你以真力催動他的呼吸,反而會使他的頸部傷口擴裂開,死得更快?!?/p>
歐陽之乎聽他口氣,似乎他另有方法,若是與他沒有那么一點芥蒂,說不定歐陽之乎早已出言相求,讓他出手相救了。
豐千星似乎明白歐陽之乎的心思,道:“其實,從理論上說,此人已是死了,這正如一條蛇被斬成兩截后,仍可以活一段時間一樣,現(xiàn)在我們出手相救,可以讓他假活片刻,但最終,他仍是必死無疑?!?/p>
歐陽之乎聽他說了這么一大通話,卻未動手,不由有些心急,幾乎要出言催他了。
豐千星從懷中掏出一只小小的金屬盒,打開盒蓋,里面赫然是十二枚銀針!
豐千星靜靜地凝視著中年儒士的頸部,足足有半袋煙的工夫。
歐陽之乎已急得手心里直冒汗。
豐千星便在此時出手了!
只是他出手如電,十二枚銀針轉(zhuǎn)眼間便插在中年儒士的頸部,在那道殷紅的傷口之下團團地扎了一圈。
歐陽之乎甚至未看清豐千星是如何出手的,但覺眼前手影閃動如亂蝶,他還未回過神來,豐千星已停手了。
再看豐千星,額頭上已有一層細密的汗珠,喘息之聲也粗重了些。顯然,方才十二枚銀針要一氣呵成,準確無誤地扎在應(yīng)扎的部位,是一件非常不容易之事。
扎完十二枚銀針之后,豐千星便一動不動地望著中年儒士。
少頃,中年儒士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歐陽之乎心中一喜。
中年儒士的嘴角又抽動了一下。
待到中年儒士嘴角抽動第三下時,豐千星便又迅速出手,以右掌抵于中年儒士的胸前,一股真力綿綿不絕而出。
片刻后,卻見中年儒士的衣衫開始有了輕微的鼓動,然后越來越起伏不定,到后來,整件衣衫便已如水波一般起伏不息。
豐千星這才住了手,全身已是大汗淋漓。
再看中年儒士,臉色已變得蒼白,然后又變得紅暈,待到紅如赤火時,又慢慢褪下。
當(dāng)紅潮褪盡時,他的臉色已與常人無太大的不同,只是略略蒼白一些而已。
便在此時,中年儒士睜開了眼。
他雙眼睜開時,有一種茫然失措的感覺。然后,他的目光便定在歐陽之乎身上,先是一種驚愕之色,然后便是狂喜!
他說話了,聲音竟尖銳如刀刃!
中年儒士用那種奇異已極的聲音道:“少……少主!”
歐陽之乎立即斷定眼前這個人便是老家人。他心中一動,暗道:“我何不試探一下他是不是真的乃豐少文之生父?再說他已是將死之人,臨死前以為有一個親人在他身邊,對他也未嘗不是一種慰藉?!?/p>
于是,他便道:“你不用再瞞我了,我什么都知道了?!?/p>
他的話音一落,中年儒士的眼神便大變,變得極為古怪,似驚似喜似哀似懼,一時誰也分辨不明那眼神之含義。
只聽得他用那種尖銳如金屬利刃一般的聲音道:“少……少文,是誰告訴你的?”
歐陽之乎指著豐千星道:“便是他?!?/p>
中年儒士這才將目光投向豐千星。這么一望,他的眼神又變了,變得極為憤怒!只聽得他指著豐千星顫聲道:“他……他……”
大約是太過激動,他竟一時說不出話來,頸上的銀針也開始顫動不已,而他身上的衣衫則鼓動得更厲害了。
豐千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要說殺了豐寒星的人便是我,對不對?”
中年儒士有點吃驚地望著豐千星。
豐千星接著道:“這已為我所猜中。事實上,今日去我‘清歌茶樓’殺我的人也是豐寒星?!?/p>
此言一出,中年儒士臉上的驚訝之色立即變得極為憤怒。
豐千星再次阻止他開口,他道:“當(dāng)然,這全是假象,殺我的人不是豐寒星,殺豐寒星的人也不是我,只是有人扮作豐寒星與我而已?!?/p>
中年儒士臉色變了變,似乎有些信了。
豐千星接著道:“你若不信,可問……問豐少文便知?!?/p>
中年儒士便望著歐陽之乎。
歐陽之乎點了點頭,道:“那假扮豐寒星之人去‘清歌茶樓’殺豐千星時,我……孩兒剛好在場,可以為他作證?!?/p>
中年儒士聽歐陽之乎說出“孩兒”二字,似乎極為欣喜,至于歐陽之乎之言,他更是深信不疑了。
于是,他便對豐千星道:“千星少主,我倒錯怪你了?!?/p>
歐陽之乎聽他稱豐千星為“千星少主”,不由心道:“豐千星乃‘邪佛上人’之徒弟,按這種稱呼推定,那么中年儒士,或者說豐少文的生父,便是‘邪佛上人’當(dāng)年一個屬下了,但似乎‘邪佛上人’并未成立什么門派,只收了八個弟子而已?!毕氲竭@里,他不由有些奇怪。
卻聽豐千星道:“唐木大哥,我早讓你別如此稱呼我。其實我不過是一個孤兒而已?又算得什么少主?”
歐陽之乎一聽“唐木”二字,吃了一驚,暗道:“這不是冬姑姑所說的為‘邪佛上人’伺養(yǎng)‘無影鶻鶻’的那個仆人嗎?”
卻聽得中年儒士道:“我只是一個下人,又怎敢與你稱兄論弟?”
聽他如此一說,那么他便是唐木無疑了。
豐千星道:“咱們先別為如何稱呼之事傷神。你已身受重傷,恐怕……恐怕不能說太多的話,所以,我便揀要緊的話問你,你看如何?”
唐木點頭道:“其實我也自知沒有多少時間了,你又何必掩飾?”
豐千星聽他如此一說,不由有些不好受,口中卻道:“你卻是過憂了?!?/p>
唐木苦笑了一下。
豐千星道:“你可知今日殺入‘殘雨樓’的共有幾人?”
唐木道:“為首的是一個扮作你的人,奇怪的是他也會你的‘十字鞭’,武功極高?!?/p>
豐千星哼一聲。
唐木接著道:“還有一個身著紅色勁裝之人,武功極為詭異,手上沒有兵刃,竟是以一對尖銳鋒利的利爪傷人?!?/p>
豐千星說道:“果然是血蝙蝠?!?/p>
唐木道:“血蝙蝠這個名字形容他,倒真是貼切得很……另還有一人,以一種極為詭異的繩索兵器,那兵器一端為精鋼鑄就之桿,有三尺長,末端尖銳如槍尖,邊上尚有倒刺,而另一端則是一個斗大的繩環(huán),也不知那細繩索是何物制成,瑩亮閃光,竟比蛛絲粗不了多少?!?/p>
豐千星神色一變,道:“想不到當(dāng)今四大殺手中,竟已出動了二個!”
歐陽之乎不由驚道:“此人是誰?”
豐千星道:“蚊子。四大殺手中排名第三的蚊子?!辈恢獮楹?,他的眼中充滿著怨毒之意。
蚊子殺人不眨眼,血蝙蝠眨眼便殺人,血蝙蝠在四大殺手中排名第二。
唐木接著道:“剩下的人,卻更是奇異得很,個個神情木然,眼神呆板,似乎已被人懾去了魂魄?!?/p>
歐陽之乎心道:“看來豐魂星手下無魂無魄殺手倒真不少?!?/p>
豐千星沉默了片刻,道:“唐木大哥,當(dāng)年夏荷交給豐少文一物,你可還記得是何物嗎?”
其實,他問此問題的目的并不是要詢問什么,而是要借唐木之口,為小六林子在“清歌茶樓”所說的話,作個證明。
唐木的神色卻已變了,激動得面上赤紅,喘息急促,豐千星知道這并非好兆頭,不由有些后悔。
只聽得唐木用那種尖銳如刀刃般的聲音道:“我又怎會不記得?那是一塊玉,一塊軟玉,名為‘雙鳴玉’,可與另一塊硬玉吻合后發(fā)出共鳴之聲,只是……只是少文他不懂事,把那塊玉給了……給了人家了?!?/p>
他終是不愿在外人面前說少文的不好,不肯說出是給了“千嬌百媚樓”中的小喬,而說成是“給了人家”。
歐陽之乎不由有些感觸,忙將自己所佩著的那塊玉取出,拿至唐木眼前,道:“那日,我聽……聽了你的責(zé)備后,便立即去向……向人家要了回來。而且,孩兒從此便不再……不再胡亂行事了?!?/p>
他本是欲以豐少文之口氣稱唐木為“爹”,但終是無法說出口,為了照顧唐木的面子,他也未說出“小喬”二字。
歐陽之乎知道這豐少文生性風(fēng)流,唐木一直不滿,所以他便說從此不再“胡亂行事”以安慰唐木。
豐千星聽了歐陽之乎的所說,不由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贊許之意。
唐木一聽歐陽之乎之話后,不由極為興奮、欣喜,只覺全身氣血上涌,登時雙面更為赤紅!
豐千星忙阻止道:“唐木大哥,你便不需再說話了,待到傷好之后,再說不遲?!?/p>
唐木緩緩地搖了搖頭,道:“你不用安慰我了。少文他能改過自新,對我來說,已是……已是莫大的欣慰了,便是……便是死了,又有何妨?只是,我尚有一個心愿,一直……直未能實現(xiàn)……”
歐陽之乎忙道:“你便說出來,孩兒一定會為你辦到的?!?/p>
唐木看著歐陽之乎,目光中滿是慈愛,他的聲音已變得極為遲鈍,便好像一把本是尖銳的刀,現(xiàn)在已鈍了一般,生澀遲緩。
唐木道:“小時候,你尚未成為你義父的義子之前,你不會說話,而后來……后來,我已無法與你相認了,所以……所以一直未聽過你叫我一聲爹,今天……今天你能……能叫我一聲嗎?”
這下,歐陽之乎為難了,畢竟,他與唐木并無血肉之情,如何能叫出一聲“爹”呢?
唐木已看出他的猶豫之色,心道:“這十幾年來,他一直不知他生父是誰,突然有人告訴他,那個整日佝僂著身子的老仆人便是他爹,他一時之間如何能轉(zhuǎn)得過彎來?雖然他已認了我這個爹,但要他叫這一聲‘爹’,卻是太難了?!?/p>
于是,他便故作無所謂的樣子,對歐陽之乎道:“算了,只要你心中認了我這個爹便行了?!?/p>
但看他神色,卻是極為失望,本已是赤紅的臉色,又變得蒼白如紙,嘴唇也翕動著,似欲有言。
歐陽之乎不由有些后悔。
他沒有想到,一聲稱呼,對唐木竟如此重要。因為他也是從小便無父無母,所以雖然他極為渴盼有一對親他愛他的父母,便對親情卻并無真正的了解。
眼下,他看到唐木傷心欲絕之色,不由心中一動,心道:“我們?yōu)樽又藢Ω改赣袠O深之情,而為父為母者又何嘗不是如此?人都說十指連心,而子女便是如父母之指,若是親生兒子近在眼前,卻不肯相認,該是何等的不幸?”
他如此想著,一時便愣在了那兒。
唐木見狀,不由更為自責(zé),心道:“我這又是何苦來著?倒叫孩子為難了?!?/p>
于是,他便輕輕地拉過歐陽之乎的手,用自己已漸漸冰涼的手撫摸著,愛撫著,想到十幾年來,他與少文相距咫尺,卻又遠若千丈,眼看著少文不求上進,他卻不能教管,其心之痛,其情之傷,又有何人知,有誰明了?
想到此處,他已是淚流滿面了。
歐陽之乎的手上,有唐木的淚一滴一滴地落在上面。
歐陽之乎的心,已止不住顫抖起來,他自幼便與“水火雙邪”生活在一起,“水火雙邪”雖然對他極為疼愛,但他們終是性情古怪之人,表達情感之方式也異于常人,又何嘗如此撫愛過他?
在唐木的撫摸下,他不由想起了他從未謀面的雙親,若是他們尚在人世,自己豈非也是如此地受著他們的撫愛?
想到自幼便身負深仇大恨,父母均含恨而死,他不由悲從心來,雙眼也模糊起來,再看唐木,哪是一個陌生的中年儒士?分明是他每夜都會夢見的父親歐陽也!
看著幻覺中的歐陽也那滿帶慈愛的目光,他不由悲呼一聲:“爹!”
此聲一出,唐木全身一震!
唐木本已不抱什么希望,雖然他自我安慰了一番,但失望卻是難免的。
如今歐陽之乎竟肯開口稱他為爹,他真是又驚又喜。
一陣狂喜涌來之后,他已覺得喉頭一甜,頸部的那道傷口迸開了。
一縷鮮血從那環(huán)形的傷口處滲出,歐陽之乎與小六林子同時驚呼一聲。
唐木本就是被豐千星從閻羅王手中搶回來的,能活過來,已是奇跡。如今傷口再次迸開,那無疑便等于宣告他的生命即要結(jié)束了。
但唐木的臉上,卻有一種極為欣慰的笑容,一種釋然與超脫的笑容,他拼盡了全身力勁,以鈍刀般的聲音道:“少文,那只……那只無影……無影鶻鶻你……你要代……代爹養(yǎng)……養(yǎng)下去……”
歐陽之乎含著淚點了點頭。
他現(xiàn)在已忘了自己的身分,忘了自己的名字。悄然中,他已把自己當(dāng)作了那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豐少文,心中又是悲傷又是自責(zé),早已是淚流滿面了。
唐木的神情更為欣慰,他看了看小六林子一眼,道:“可惜……可惜……爹……爹看不到……你……你們……”
他誤將小六林子當(dāng)作是“豐少文”之女友了,甚至,他已認定“豐少文”愿痛改前非,一定是這位美若天仙姑娘的功勞。
所以,他本欲道:“無法看到你們成家的那一天。”沒想到卻一口氣提不上來,便那么闔目而去了。
歐陽之乎見唐木身子往后一仰,才明白過來,忙將唐木將倒之身扶住,卻見唐木的臉色已是死灰一片了。
但他的神情,卻并無痛苦之狀。
歐陽之乎不由心中一哀,他也無法解釋為何會有如此感覺。
小六林子的感覺也是怪怪的,她是何等的聰明,早已從唐木的眼神中看懂了唐木欲言又未言出之話。
不知為何,她竟俏臉一紅,偷偷地看了歐陽之乎一眼。
她不由暗暗自問:“我這是怎么了?唐木他一句只說了一半的話便讓自己如此心神不定,真是可笑之極!”
她生起自己的氣來,強自要把心中的不安按捺下去,卻如何抑止得了?
于是,她的那張俏麗如月的臉更是飛紅如霞了,身子竟也微顫起來。
原來,那個月夜,她無意中與歐陽之乎相遇后,見歐陽之乎生得極為俊朗,但又不同于一般年輕人的俊美,在英俊中帶有一種羈傲與倔強,還有一種別有魅力的野性,芳心便已一動。
后來,她發(fā)現(xiàn)這個自稱“歐陽之乎”的年輕人極為質(zhì)樸,簡直質(zhì)樸得有點憨厚,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啃那幾個油餅,全然不覺得有什么不妥之處,便更為欽佩他這種超脫的平凡。
小六林子無兄弟姐妹,所以一直極受豐靈星的寵愛,加上豐靈星的武功頗高,“萬獸山莊”的名聲甚響,尋常年輕人雖然極為傾慕小六林子之美貌與聰慧,但都有一種可望不可及之感,于是紛紛對小六林子敬而遠之。
如此一來,小六林子能接觸的年輕小伙子便極少了,即使有,那些人在她面前也是斂容正神,一付規(guī)規(guī)矩矩的樣子,倒讓小六林子覺得滑稽了。
慢慢地,她自己也矜持起來,目光也變得高高在上,傲得像是一只美麗的小孔雀。
表面上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其實心中又何嘗不渴望也能覓得一份柔情的呵護?
歐陽之乎的出現(xiàn),便給了她這種感覺,也許,這個古怪的年輕人便是她所期盼的那種人。
他的樸實,他的野氣,他的倔傲,甚至還有一些她也說不上的東西,讓她有了這種感覺。
但后來,竟會意外地遇上那個“無魂無魄”的白衣人的襲擊,接著又有人設(shè)計引開歐陽之乎,然后便有五個無魂無魄殺手向她的那輛馬車襲來。
幾個屬下很快戰(zhàn)死,若不是她聽了廟中呼救聲時,有所戒略,恐怕她也已脫不了身。
當(dāng)時,她先是有些懷疑歐陽之乎與那幫人是不是已串通好了。擔(dān)后來一想,便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為按歐陽之乎與白衣人相斗時的武功來看,歐陽之乎若是要搶馬車上的財物,壓根兒不用裝神弄鬼,繞那么一個大彎子。
他只需直截明了地向自己出手,便可成功了,何必費那么多神?
她脫身之后,并未遠去,又偷偷折回身來想看個究竟。
卻見歐陽之乎趕回來時,急切地叫喚自己的名字,不由心中一動,剛要出口應(yīng)答,卻又立即想起若是歐陽之乎真的與那幫人是一伙的,自己這么一應(yīng),豈不是自尋死路?
于是,她又把已溜到口邊的話生生咽下肚中了。
然后,卻有另外一個呻吟聲響起!
小六林子先是一驚!不知什么時候這兒還有受傷之人,后來,她便有些明白了,但卻又不能肯定。
歐陽之乎卻已徑直向那叢荊棘走去。
再后來,歐陽之乎突然倒下了。
小六林子一驚,幾乎喊出聲來,她不由對自己的袖手旁觀而自責(zé)不已,心中暗道:“若不是方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早早地提醒歐陽之乎,然后與他聯(lián)手,那些無魂無魄之人又能奈我們何?”
她又悔又惱又驚,竟把自己急得眼淚直流。
她看到有一個女子從荊棘叢中出來后,又將一粒藥丸喂入歐陽之乎口中,然后,歐陽之乎就變了,變得如方才那些人一樣——木然、呆板、無魂無魄!
小六林子更是芳心大亂,心道:“全是我不好,害了歐陽之乎,現(xiàn)在他的魂魄也被這妖女懾去了,我該如何是好?”
小六林子見這時只有那個女子一人,本欲出手,卻突然想到歐陽之乎既然已被懾去了魂魄,那么便是身不由己了,若是那女子叫歐陽之乎殺了自己,歐陽之乎也是會聽從的。
而以她的武功,又怎么是歐陽之乎的對手?
于是,她不單恨自己,又恨起那個妖女了。那妖女不但懾去歐陽之乎的魂魄,而且還不知羞恥地用食指去碰歐陽之乎的嘴唇!
在她的心中,已不知多少次想將那女子的食指齊根剁下。
再后來,妖女又用她的鬼嘯聲引來了另一個妖怪(在她心中,已把那個女子當(dāng)作真正可惡的妖怪了。)
對方既有幫手,她更無計可施了。
她只好遠遠地跟在她們后面,來到了紅兒她們谷前的湖旁。
待到紅兒將歐陽之乎帶入谷中后,小六林子才悻悻而回。
之后,她的家中便遭了巨變,父親豐靈星被無魂無魄殺手殺死了。
而她自己,也在去外祖父“孤風(fēng)叟”長孫術(shù)所在的黑風(fēng)崖時,被三個無魂無魄之人截殺,父親豐靈星屬下莊子宋拼死抵擋,力戰(zhàn)而死。
若不是豐寒星及時趕到,恐怕小六林子便要命喪那三個無魂無魄殺手之手了。
于是,小六林子對那些無魂無魄的殺手更是恨之入骨。
無怪乎在‘清歌茶樓’見到那幾個無魂無魄殺手時,她便不顧一切地出手。
而當(dāng)時,她并不知道那個風(fēng)流成性的浪蕩公子便是歐陽之乎所扮。
待她知道“豐少文”便是歐陽之乎后,她又同時聽到另一個讓她大為震驚的消息:歐陽之乎竟是自己父親的師妹豐紅月的兒子!
雖然豐靈星從未對她說起當(dāng)年之事,但從歐陽之乎的神情看來,他對自己的父親豐靈星似乎有著刻骨之仇恨。
而且,當(dāng)時小六林子已從豐寒星、豐千星口中得知了十七歲前的事情,不由心哀如死。心道:“既然他與我父親有那么深的仇恨,那他是永遠也不會原諒我父親了,至于我,他也肯定是一并恨上了,又如何說得上……說得上……”
她終是一個從未愛過的少女,有些東西竟連想的時候也不敢想。
小六林子又怎會知道,當(dāng)日殺死自己父親的人正是歐陽之乎!
雖然當(dāng)時歐陽之乎乃無魂無魄之人,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但清楚過來后,卻已從香兒口中得知了真相,他已殺了豐靈星。
當(dāng)然,他并未后悔,因為豐靈星本就是他要殺的人。
但當(dāng)想到小六林子便是豐靈星的女兒時,他卻有些不安了。
當(dāng)然,這種不安,并不是針對豐靈星的,而是為小六林子而發(fā)。歐陽之乎自幼喪父,對無父無母之痛再清楚不過,想到從此那個本是天真無邪的小姑娘便少了歡樂,多了仇恨,他便隱隱有些不安了。
歐陽之乎心道:“也許,有一天我便會與小六林子作一場決斗吧?雖然以武功論起來,小六林子是絕對比不上自己,但自己即使勝了,得到的又何嘗是快樂?”
他如此一想,不覺有一種萬事萬物都是那般索然無味之感。大愛大恨,又有何用?到最后,還不是一樣的糾纏不清?一樣的混沌一片?
當(dāng)小六林子滿臉緋紅地望著他時,他已察覺到了,卻故作未看見。
他看到小六林子的神色忽喜忽怒忽哀,以為她正在想著自己要如何如何地報殺父之仇,所以歐陽之乎的神色便有些不自然了。
他心道:“雖然我也不愿你成為孤兒,但這事也怨不得我,世上豈有不報父母之仇的事?”
他哪知道自己在“萬獸山莊”殺死豐靈星時,小六林子根本就不在“萬獸山莊”內(nèi),而是在去黑風(fēng)崖的路上。
他這么神情一不自然,便已被小六林子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愴然道:“我猜得果然沒錯,今日他看我的神色都已不自然了,想必在思索著如何報他的家仇吧?!?/p>
如此一想,她不由心生一種莫名酸楚,不知不覺中,兩行清淚已流了下來。
待淚珠滴到自己手上時,她才一驚,心道:“我這是怎么了?他若要為父報仇,那便由他了,我小六林子又豈會是貪生怕死之人?但無論如何,我得先報了殺父之仇之后,再與他了斷情仇。”
于是,她恨恨地一擦臉上的眼淚,轉(zhuǎn)身跑出門外。
豐千星有點驚詫地望著小六林子的背影。
歐陽之乎也有些詫異,心道:“她怎么不向我出手?莫非她竟不為父報仇了?大概是覺得暫時無法勝得了我,以后再等待時機吧。若是如此,我卻是不怕的?!?/p>
于是,他便不再管此事了,俯下身來,將唐木的尸體抱起。
這么一抱起,他才發(fā)覺唐木身后,有六處機關(guān)按鈕!
歐陽之乎這才明白房中另外二具尸體的死因了。
顯然,他們均是被唐木用機關(guān)所發(fā)的暗器所殺的。
以方才那排勁弩的來勢看,其他暗器的奇異迅猛也是可想而知了。
那為何唐木要在豐少文(或許應(yīng)改稱唐少文)的房中設(shè)下這些機關(guān)呢?
也許,唐木知道有一日他人會來殺唐少文?
一切似乎都已成不解之謎了。
卻聽見豐千星道:“歐陽公子,我們還是先將唐木安葬了吧?!?/p>
歐陽之乎點了點頭。
他只是點了點頭,因為他仍是不愿與豐千星多說話。畢竟,豐千星是他恨了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的人。
在歐陽之乎為唐木掘墳時,豐千星也為豐寒星掘了一個墓坑。
待二人都安葬好后,他們又去“殘雨樓”后山找了一個山洞,然后將院中所有的尸體全都背到山上,放進山洞中。
歐陽之乎與豐千星一起,對著山洞洞口揮出內(nèi)家真力,只聽見“轟”地一聲,洞口已轟然倒塌,將山洞掩了個嚴嚴實實!
至于那些靈魂會不會在地獄靈堂中再纏斗不休,便不得而知。
豐千星的哀傷之色自是比歐陽之乎更甚。
但歐陽之乎此時卻是一臉茫然。
他本是懷著一腔仇恨而來,現(xiàn)在才知道,世間的事原來是這般復(fù)雜,其中的盤根錯節(jié),又有幾人能將它悉數(shù)解開?
便是窮其一生精力,恐怕也是不能。
豐飛星已死了,豐靈星也死了,現(xiàn)在豐寒星也斃于血蝙蝠手上,而豐千星就在自己面前,可他現(xiàn)在能殺豐千星么?
不能。他已分不清豐千星到底是不是殺他父母親的兇手。甚至,可以說極有可能豐千星是被人嫁禍。
這種感覺,歐陽之乎說不出理由,是他的心在告訴他的。
有時候,人的直覺,比嚴密細致的推理更可靠。
那么,豐易星呢?豐甲星呢?
他們二人,是不是也是被人所嫁禍?
在歐陽之乎的心中,他們本是自己欲殺之人,而現(xiàn)在,一切都已不像原先所想象的那么簡單了。
而歐陽之乎之性格,又決定了他不是嗜殺之人。
如此一來,惟有豐魂星是惟一可以確定的敵手了。
想到這兒,歐陽之乎有一種如釋重負之感,因為他已有了一個仇恨的對象。
事實上,歐陽之乎豈非本就是因為仇恨而生?他的生命中已種下了仇恨的種子,他必須為這份仇恨而奮戰(zhàn)不息!
但他的體內(nèi),又有著歐陽也的血液,那是一種文人的寬厚容讓,一種文人的謙遜大度。
有時看起來,這種寬厚有些迂腐,但更多的時候,它是可愛的。
現(xiàn)在,歐陽之乎已決定要想盡一切辦法,將手中之劍,插入豐魂星的胸膛!
至于豐易星、豐甲星,則先擱置著。
于是,他便轉(zhuǎn)身向山下走去。
沒走幾步,卻聽得豐千星在身后道:“歐陽公子請留步!”
其實,按輩份論起來,豐千星乃歐陽之乎的叔伯輩,他如此稱呼歐陽之乎,自是因為當(dāng)年的事情未有水落石出,而不便以長輩自居。
歐陽之乎聽他說得客氣,也不好拒絕,便停下了步子,回過身來,望著豐千星。
豐千星道:“歐陽公子是否打算去找豐魂星?”
歐陽之乎有點驚訝地望了望豐千星,他有點驚詫于豐千星的未卜先知。
豐千星繼續(xù)道:“老夫有一言,不知當(dāng)不當(dāng)講?”
歐陽之乎道:“不妨直說吧?!?/p>
豐千星道:“歐陽公子若這樣去找豐魂星,恐怕連他的面都見不到,便已被人殺了。”
他的聲音很平淡,但他的語氣卻是不容置否的。
歐陽之乎一聽,心中的那股野氣被激了起來,于是冷聲道:“死又有何懼?明知不可而為之,也是無妨的。何況,我也不信豐魂星的脖子就那么硬!”
豐千星微微一笑,道:“歐陽公子果然豪氣過人,只是歐陽公子尚不知一件事?!?/p>
歐陽之乎沉默著。
豐千星繼續(xù)道:“那便是豐魂星早在十幾年前,便已得到了你父親歐陽也的‘易佛心經(jīng)’?!?/p>
此言一出,把歐陽之乎聽得一怔!
當(dāng)年,歐陽之乎的父母之所以遭了毒手,全是因為這一本‘易佛心經(jīng)’,而后,夏荷、冬青分頭跑開,亡命江湖,也是為了這“易佛心經(jīng)”。
但冬青姑姑交給自己的半部“易佛心經(jīng)”明明還在懷中,而豐千星卻說“易佛心經(jīng)”已被豐魂星拿去了,豈不矛盾?
歐陽之乎不由又對豐千星起了疑心,他也不揭穿,要看豐千星如何再演戲。
卻聽豐千星道:“自從豐魂星從夏荷手中奪去半部‘易佛心經(jīng)’后,日夜修練,武功大進,已遠在我們幾個師兄弟之上,幸好他只得了半部,武功尚未至登峰造極之境,否則,以豐魂星為人,勢必掀起一場武林浩劫?!?/p>
歐陽之乎一聽他說是奪了半部“易佛心經(jīng)”,心中疑慮方去。
他不由心道:“什么時候,我也變得如此愛起疑心了?”
歐陽之乎聽說豐魂星的半部“易佛心經(jīng)”是從夏荷手中搶去的,便想知道當(dāng)年豐魂星究竟是如何搶去夏荷的半部書,而后來,唐木又如何與夏荷結(jié)為夫妻,有了唐少文之后,為何又將他交付給豐寒星撫養(yǎng)。
于是,他便開口問道:“豐魂星為何只搶得半部書?”
他如此問,自是為了隱瞞冬青尚在人間,且與他聯(lián)手之事。
豐千星道:“因為夏荷手中只有半部書,另外半部書在你母親豐紅月的另一個婢女冬青手中?!?/p>
歐陽之乎突然冷哼了一聲,道:“我母親將書交付給誰,你又如何知道?”
他顯然又以為自己看出豐千星的破綻了。
豐千星道:“此乃夏荷親口對老夫所言。”
歐陽之乎哈哈大笑,笑罷,方冷聲道:“你無須再蒙我了,即使當(dāng)年你真的未對我母親出手,便在夏荷、冬青眼中,你卻是兇手之一,她又如何會對你說出此事?”
他接著道:“若說她認不出你,那就更不可信了,因為她本是‘邪佛山莊’的婢女,與你們師兄弟自是熟絡(luò)得很?!?/p>
豐千星道:“歐陽公子說得沒錯,當(dāng)年,我就曾被夏荷追殺過,只是她武功遠不及我,才被我擊退?!?/p>
他如此說,倒是有些道理,所以歐陽之乎未再說什么。
但他已發(fā)覺從豐千星這兒,可以知道許多東西,雖然未必全是真的,但歐陽之乎相信自己能分辨得出真假。
但是若要他出言對豐千星相求,卻是不可能之事。
卻聽得豐千星道:“歐陽公子若要報仇,就須得理智冷靜,而不是憑一己之勇亂撞亂殺。恕老夫直言,你現(xiàn)在的武功雖然是驚世駭俗,但與豐魂星相比,至多只能戰(zhàn)成平手??韶S魂星尚有不少屬下,而且當(dāng)你與豐魂星斗個兩敗俱傷時,其他仇家,比如我,再向你出手,你又如何抵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