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沒有經(jīng)過你的同意,扛著鐵錘就來了你家,你就出去那么一小會兒,回來家就這么沒了,小三拆了你的房,偷了你的愛,還……吃了你的火腿腸。原來,離婚就像一把刀,刺進身體的那一刻并不疼,疼的是刀抽走了,血這么汩汩流著的時候。
第二日,周友輝真的記著把手機送還給了楊小三,讓秘書小劉送下來。頂層秘書即便沒有官職,到了底層也是“皇帝”身邊的“太監(jiān)”。
小劉來的時候,黃世仁激動得差點要撲上去主動獻身了。
楊小三從小劉手里接過了手機,客氣話沒說一句,人就轉(zhuǎn)身走了。黃世仁屁顛顛地堆著滿臉的笑容送小劉出去。
“老實交代,你們倆什么關(guān)系?”同事劉海燕第一時間湊了上來,“你不是有那部老掉牙的手機么?昨日見你換了新的,以為你開竅了,今兒怎么被他送回來了?我聽說他不僅是只海龜還是只金龜,不會是……”
話說了一半,劉海燕開始擠眉弄眼。
楊小三回頭看了一眼,答:“我說昨日上了他的床,手機留他那兒了,你肯定信,但我要說,我上了他床卻什么也沒做,你肯定不信,那我還說什么?”
“真的?”劉海燕眼神閃爍著金光。
“這你也信?”楊小三低著頭拿著手機走到了窗邊,一邊開了機。機上留下的兩條短信顯示了出來,楊小三想也沒想,抬手一扔,手機直接飛出了窗外。劉海燕見了嘴張得老大,下巴都像脫了臼一般。
下午,A市擁擠的地鐵內(nèi)。丁聰和周嬌嬌站在中間,周嬌嬌手摟著丁聰?shù)难?,恩愛如一對熱戀的情侶。
丁聰?shù)皖^問:“嬌嬌,你說,我這蹩腳女婿第一次上門,買點什么好?”
周嬌嬌用嬌滴滴的聲音說:“我都替你張羅好了,給咱媽買盒她最愛吃的什錦糕?!?/p>
丁聰臉色有些難堪,說:“這第一次見面就買一盒糕點不太妥當(dāng)吧,要不我們再去逛逛買點貴的東西,然后再選兩瓶好酒,給你爸爸提過去?!?/p>
周嬌嬌的臉色來了個晴轉(zhuǎn)雷雨,怒目道:“跟你說過不下一百次了,別在我面前提起我爸,以后你也記住了,更別在我媽面前提起我爸。你就當(dāng)我沒這個爸,況且他沒跟我們住一塊兒,去也碰不到面,不用買了?!?/p>
丁聰一聽,一臉愕然,木木地點了點頭。
周嬌嬌的家在A市三環(huán)外的一個豪華小區(qū),位于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小區(qū)外墻裝飾得簡單古樸,但小區(qū)內(nèi)卻建有亭臺樓閣、網(wǎng)球場等高檔設(shè)施。因小區(qū)地處偏遠,內(nèi)部設(shè)施卻又上了檔次,完全符合了做小三據(jù)點的兩大特點:低調(diào)和奢華,故這里成了A市有名的“二奶小區(qū)”。
丁聰手里拿著禮品,站在周嬌嬌身后。上了樓,周嬌嬌按響了門鈴,毛瓊芳開了門。
周嬌嬌撒嬌地叫了一聲:“媽?!?/p>
毛瓊芳說:“你們總算是來了啊,我等了都快半個小時了?!?/p>
周嬌嬌轉(zhuǎn)頭挽著丁聰?shù)氖纸o母親介紹:“他就是丁聰。”
丁聰趕忙遞上禮物,有些緊張和拘謹?shù)卣f:“你好,伯母?!?/p>
毛瓊芳接過禮物,上下看了看丁聰,滿意地點了點頭,說:“快進來,別站門口了,飯菜早就做好,就等你們了?!?/p>
周嬌嬌、丁聰入座,毛瓊芳忙搛了菜給丁聰,這一熱情,丁聰明顯沒有適應(yīng),拘謹?shù)仄鹆松硗脒f了過去,點頭不停地說“謝謝”。毛瓊芳笑了笑說:“沒什么菜,小丁隨便,都快一家人了,就不用那么客氣?!?/p>
丁聰答:“不客氣,不客氣。這么多菜,還說菜少了,倒是伯母您客氣了?!?/p>
毛瓊芳一邊吃飯一邊問:“小丁家還有什么人?在哪兒工作?”
丁聰答:“我在一所學(xué)校當(dāng)音樂老師,收入還算過得去,一個月三千多,加上平時給學(xué)生輔導(dǎo)功課,一個月大概四五千的樣子。我父母都在老家鄉(xiāng)下,本來也想安排他們過來住,他們不愿意,說是習(xí)慣了不想搬?!?/p>
毛瓊芳還算滿意,丁聰見了,松了口氣,她沒有嫌棄自己的收入。于是,丁聰吸了口氣繼續(xù)說:“曾經(jīng)有一個前……”
此時,周嬌嬌用力掐了丁聰?shù)拇笸?,丁聰半截子話卡了殼?/p>
毛瓊芳忙問:“怎么了?”
周嬌嬌不等丁聰回答,接了話題答:“他是在說錢,一直為了婚事存的錢,打算買套新房結(jié)婚?!?/p>
毛瓊芳瞇著眼笑了:“男人啊,有錢有權(quán)都不重要,有責(zé)任感就行了。我家嬌嬌是被我寵壞了,你可要多擔(dān)待點,我可就托付給你了。聽嬌嬌說,你們也談了快一年了,年紀也不小了,找個日子把事辦了吧,媽也好了個心愿?!?/p>
丁聰默默點了點頭,應(yīng)了聲:“好,好,就按媽的意思辦?!?/p>
晚上八點,丁聰和周嬌嬌從小區(qū)走了出來。離婚后丁聰在學(xué)校要了套臨時的單身宿舍,周嬌嬌理所當(dāng)然也搬了進去。
因為小區(qū)地處三環(huán),是地鐵的起始站,人并不多。兩人上了車找了位子坐了下來,周嬌嬌戴上了耳機靠在丁聰懷里聽著歌。車沒開幾站,陸續(xù)上來了不少人,一個老太太走到了他們面前,對著丁聰站住,拉著扶手,意思很明顯。
丁聰臉皮子薄,起身打算讓座,周嬌嬌杏眼一瞪,將他拉回座位上。老太太瞧見了,輕哼一聲走開。
周嬌嬌說:“讓什么讓,我若是讓了,指不定你還在哪個女人手里?”
丁聰答:“一碼事歸一碼事,女人就是愛聯(lián)想。對了,剛才我前妻的事情,為啥不能跟媽說?”
周嬌嬌答:“我不讓說,自然有不說的道理。這事先瞞著,結(jié)了婚,孩子大了以后再說,那時候我媽也不會說什么了?!?/p>
丁聰點了點頭,問:“對了,孩子怎樣?今天有沒有折騰你?”
周嬌嬌答:“好著呢,心疼她娘。我們的婚事趕緊辦了,孩子的事我還沒有跟媽講。孩子再大點可就顯了,我媽知道了不把我活剝了才怪?!?/p>
丁聰點了點頭答:“好好好,按老婆的意思辦?!?/p>
巨人公司的三十層頂樓,只有一間辦公室加一個會議室。三百多平方的辦公室里,除了一個寬大得離譜的紅木辦公桌,就只剩下同樣寬大的真皮老板椅。周友輝素來不喜歡奢華的東西,尤其是奢華的裝飾物,所以,他的辦公室空曠得說話似乎都有了回音。
春日的陽光照了進來,他有些倦怠,揉了揉眼,放下文件,起身走到了窗邊。四十多年的人生,光陰似箭,周友輝有些彷徨,當(dāng)自己站在這曾經(jīng)用愛情親情等等換來的金錢權(quán)利巔峰時,他第一次有一種沖動,想回頭尋找散落在路邊的東西……
門鈴聲響起,周友輝按動了開關(guān)。門開了,周偉志走進來,一年不見,周友輝覺得他又長高了,已經(jīng)比自己高出一個頭了。今兒是他第一次來公司,換下了平日里輕松休閑裝扮,第一次穿著正裝坐在自己的對面,周友輝心里不免感嘆,兒子大了,自己老了。
周偉志笑著對著周友輝說:“爸。”
周友輝笑了,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回來了?!?/p>
周偉志說:“嗯,昨天回來的。媽說您去香港開會,今天才回來,讓我今天一早直接來公司找您。”
周友輝點了點頭:“這次回來,你媽也跟我說了。就別再往外跑了,公司這么多事情,你要擔(dān)當(dāng)了?!?/p>
周偉志點了點頭:“我想,這幾年也玩夠了,是到了跟著爸學(xué)點東西的時候了。”
周友輝笑著說:“看來,這一年多不見,我兒子是長大了啊。我想好了,你到銷售部去做做吧。那里跟客戶接觸的多,最能學(xué)到東西。不能因為你是我的兒子,一開始就做上總經(jīng)理的位置,先從最艱苦的基層做起?!?/p>
周偉志說:“是的。爸,您的意思我明白。媽已經(jīng)跟我說起過這事了,還怕我有意見。您放心。”
周友輝滿意地點了點頭:“那就這樣了,一會兒我讓廖總帶你過去。你媽剛打了電話了,今晚回家吃飯,說是給你接風(fēng)。去吧?!?/p>
周偉志點了點頭,走出了辦公室。
L市的街道上,宋林昆正開著帕薩特,張敏坐在副駕上整理著開會的資料。轉(zhuǎn)身覺得身后有東西扎了一下,于是伸手從副駕座位的縫隙里摸出了一張手機卡,臉立馬變了色,瞪著銅鈴大的眼睛看著宋林昆,說:“路邊停車?!?/p>
那口氣,除了沒說“舉起手來”這句臺詞,像足了皇家警察在盤問毒販。
車停下,張敏將手中的手機卡遞到宋林昆眼前,問:“這是什么?”
宋林昆盡量保持淡定的口氣答:“手機卡?!?/p>
張敏繼續(xù)問:“我當(dāng)然知道。你買的?”
宋林昆點頭,答:“是的?!?/p>
張敏說:“是用這個卡給她打了電話?”
宋林昆知道這一下子就被掀了底,于是老實答:“嗯。不過你可以去查,總共只打了五個電話,一條短信。”
張敏問:“什么意思?你答應(yīng)我過什么?還在聯(lián)系?”
宋林昆答:“總得給她個交代是吧,我打電話給她說清楚了。”
張敏說:“你就是說清楚了,我還得去查。別騙我?!?/p>
宋林昆一臉的無辜,手一攤,答:“查就是了,打完電話后,就真沒有往來了,君子坦坦蕩蕩……”
“蕩”字還沒有說完,張敏把手里的資料往車后一扔,答:“馬上給林總打電話,我們不去開會了,開車,找個沒人的地方,我們好好吵一架去?!?/p>
晚上七點,早已經(jīng)過了巨人公司的下班時間。偌大的辦公樓里,亮著的燈并不多,其中就包括頂樓的辦公室。周友輝終于看完了明天談判用的材料,他疲倦地站了起來,四肢有些發(fā)麻了,于是,拉開了抽屜,拿了一支煙。
煙剛點著,電話就來了,周偉志的:“爸,不是說好了回來吃飯的么?這都幾點了,我跟媽都等急了?!?/p>
周友輝這才想起來,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表:“七點多了啊……我馬上回來,等我一會兒?!?/p>
周友輝掛了電話,拿了外套匆忙出了門。
此時,楊小三看了看已經(jīng)空蕩蕩的辦公室起了身,她不想回家面對空蕩蕩的格子間,她有些無奈,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世界垮了,不等于別人的世界也垮了。誰也不會為了她而放棄自己的世界。楊小三笑了笑,關(guān)了燈,走出了辦公室。
楊小三上了電梯,頭靠在透亮的玻璃鋼墻面上看著自己,眼袋好像又大了,臉好像小了一圈,臉色蠟黃,像肝癌晚期。酒桌上有一句話,說有人一喝酒臉就紅,表明酒精都散發(fā)了出來,不傷身體;有些人喝酒臉不紅,越喝臉越青,這表明酒精都入了身體,被藏了起來,傷肝傷腎。而楊小三這種情況明顯屬于后者,外人瞧不出,自己倒已經(jīng)傷及肺腑,病入膏肓。
不一會兒,電梯停了,周友輝從外面走進來,抬頭見楊小三把他當(dāng)做了隱形人,徑直往外走,忍不住攔著她說了句:“頂樓?!?/p>
楊小三這才回了神,抬頭見是周友輝,大聲地說:“怎么又是你?怎么又是頂樓?”
周友輝隨手關(guān)了電梯,按了頂樓后,轉(zhuǎn)頭看見楊小三又靠在了電梯的墻上發(fā)著呆,于是忍不住說:“看樣子三魂不見了五魄,這么晚了不回家,在公司里游蕩?你當(dāng)真招魂啊?”
“大家彼此彼此?!睏钚∪那椴缓?,但面對周友輝嘴上卻不愿意吃半點虧,于是沒好氣地說:“像你那樣住在荒郊野外的,除了牛鬼蛇神、先祖先烈,大概就只有你們了?!?/p>
周友輝聽了忍不住笑了:“不就是離婚啊,喝了酒后跟個圣斗士一樣,可怎么酒醒了,人就變得跟竇娥一樣?”
“那你說說看了,有人沒有經(jīng)過你的同意,扛著鐵錘就來了你家,你就出去那么一小會兒,回來家就這么沒了,拆了你的房,偷了你的愛,還……”楊小三越說越激動,高亢的聲音說:“偷吃了你的火腿腸?!?/p>
周友輝手里的提包“啪”地一聲落在了地上,他趕忙蹲下去揀,這么一蹲下就沒起來,捂著腰,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說:“火……腿……腸?!?/p>
一邊顧不得他四十多歲該有的穩(wěn)重,笑得如抽瘋一般。此時,電梯門開了。楊小三低頭看了一眼這個有失風(fēng)度的人,把自己不能解釋的狀態(tài)歸咎于代溝。她沒有心情笑,更沒有心情面對一個以自己的傷痛為笑料的人,于是,一句話沒有說就出了電梯。
沒走幾步,身后急促的腳步聲跟了上來。楊小三沒有回頭,說:“笑夠了?像這輩子都沒有笑過一樣?我不認為自己是在講笑話。”
不知道為什么,楊小三即使一本正經(jīng)地講話,周友輝也明知道她因為感情的事受傷,但楊小三一說話,不論是正兒八經(jīng)的話,還是顛三倒四的瘋癲話,他總是會笑,就像楊小三說的像沒笑過一般地笑。聽了楊小三的話,周友輝忍了又忍,終于調(diào)整好情緒,說:“去哪兒?我順道帶你一程?!?/p>
“一笑之恩?”楊小三停了腳步,轉(zhuǎn)頭看了看周友輝:“我的悲劇還真夠廉價的了,不僅被你當(dāng)了喜劇看,還是有償服務(wù)。”
周友輝一聽,努力憋了許久才穩(wěn)住了的狀態(tài)又開閘了,他捂著腰斷斷續(xù)續(xù)地笑著說:“丫頭……我求你個事,千萬別這么個口氣說話了,我受不了,四十多歲的人,你就敬老一回?!?/p>
楊小三一聽憋氣,按照往日的脾氣定會反擊,見了周友輝是自己領(lǐng)導(dǎo)的領(lǐng)導(dǎo)的領(lǐng)導(dǎo)的領(lǐng)導(dǎo),總共跨了四級,想想忍了,于是什么也沒說,加快了腳步就走出了公司大門。
出了公司門,沒走幾步,身后傳來了喇叭聲。周友輝嫻熟地將車開到了楊小三的腳邊,車窗玻璃降下:“上車?!?/p>
就“上車”兩字,周友輝的得意勁跟叫著“上床”一般,換做往日,以楊小三的脾氣早一走了之,偏偏自己現(xiàn)在如落水狗一般,見了樹就想爬,于是,拉了車門坐了上去。
“安全帶系上。”周友輝問,“想去哪兒?”
楊小三一邊系安全帶,一邊答:“開吧,路過哪里,我覺得不錯,你就停車。”
周友輝開車已有十?dāng)?shù)載,送過的人不計其數(shù),唯獨今天聽了這么個要求,他笑了笑,問:“我真開了?你可想好了?”
“我還不信了,你能把我賣了?!睏钚∪?。
周友輝開了車。因為楊小三沒給確切的地址,他就按照既定的路線,往自己市中心家的方向開著。一路開了十多分鐘,楊小三一聲不吭,倒讓周友輝不習(xí)慣了,通常女人一往他身邊坐,那就是一個高分貝的喇叭,一刻不停地說。
而這一次,除了均勻的呼吸聲提示他身邊坐了個活人外,習(xí)慣開車聽歌的周友輝都忘記了去按音樂開關(guān)。終于,周友輝耐不住了,問:“怎么不說話?”
“你在開車,我怕笑死了你,賠了我的命?!睏钚∪戳舜巴?,已經(jīng)到了A市最繁華的步行街,此時不到晚上八點,正是這條街最熱鬧的時候,來往的人流響著此起彼伏的吆喝聲,楊小三答:“就這里停車。”
周友輝一愣,停了車。楊小三連一句“謝謝”也沒有說,默默推門下了車。
楊小三曾經(jīng)在一本書上讀到過:“女人就是一只貓,受了傷就應(yīng)該躲起來,找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舔好了傷口,再完好無缺地走出來。這個世界,別指望自己傷心了誰會同情,不背地里笑話算是不錯了?!睏钚∪囘^,但她發(fā)現(xiàn)自己做不到,她怕寂寞。也許每個人的療傷方式不同,而她就是讓自己隱沒在這繁華喧囂的環(huán)境中,漸漸忘記過去,磨平傷口。
周友輝安靜地坐在駕駛座上,透過車窗的玻璃看著她瘦小的身影漸漸隱沒在了人群中,不知為什么,此時心中竟多了絲波瀾。已過了晚上八點,周友輝的車緩慢地駛?cè)肓伺砑业睦险?/p>
這是彭家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購買的家產(chǎn),位于A市的市中心——寸土寸金,地價最高的一環(huán)內(nèi),如今隨著城市的發(fā)展,四周的低矮平房逐一被拆遷,錯落的高樓雨后春筍般建了起來,只有彭家的老宅依舊能夠屹立在繁華中,綠樹環(huán)繞,難得有一份清靜幽雅,也說明彭家在A市的政治和經(jīng)濟地位。
周友輝推開了大門,周偉志正和彭惠琴坐在沙發(fā)上聊著天,一見周友輝進屋,兩人站了起身。周偉志說:
“爸爸,菜都熱了好幾遍。要等您吃飯,可真是不容易啊。就是媽出面,也得候上幾個小時?!?/p>
周友輝聽了笑了笑,知道兒子在責(zé)怪自己,于是走了上去,拍了拍周偉志的肩膀,說:“看來我這個做爹的不盡責(zé)了,道歉道歉,待會兒自罰三杯,行了不?”
一旁的彭惠琴開了口:“一家人,又不是在外應(yīng)酬,說什么酒話?還自罰三杯?哪有兒子罰老子的!吃飯吃飯!”說著三人一起入了餐廳。
飯后,周友輝有喝功夫茶的習(xí)慣,見偉志進來,招呼著他坐下,饒有興趣地泡上壺功夫茶:“今年剛剛才出的明前大紅袍,你平日里喝慣了咖啡,今天就嘗嘗我泡的功夫茶了。”
周偉志點了點頭,坐在了父親的對面。
“明天,你就要正式到公司上班了?!敝苡演x說,“你長年在國外,很多東西跟國內(nèi)有區(qū)別,所以你要珍惜在一線部門學(xué)習(xí)的機會,用心去學(xué)習(xí)。我也希望你早幾年能夠獨當(dāng)一面,我就跟你媽享下清福了?!?/p>
“爸,你在四十六歲就想著退休了???爸這個年紀才剛起步?!?/p>
周友輝嘆了一聲,跟兒子說起了公司的經(jīng)營狀況。
夜里十一點,周友輝走回了臥室。彭惠琴走上前,體貼地替他脫去了外套:“你看你,一天到晚地忙公司的事,看看,頭發(fā)又愁白了幾根了?!?/p>
“都四十多歲了,兒子都這么大了。頭發(fā)能不白,人能不老么?”周友輝笑了笑答,“不服老不行啊。我剛跟偉志談起了,希望公司的事他能夠盡快上手,我也好退休好好陪陪你了。”
“你啊,既然都這么說,怎么不多給兒子一點機會,讓他去最苦的營銷部做普通員工,你又不是不清楚做營銷的難處,我怕他吃不得那苦,受不了那白眼……”彭惠琴靠在了周友輝的肩膀上。
“從上到下,未必能夠?qū)W得到東西,盡是些阿諛奉承。都這么大的人了,理應(yīng)該多磨練下自己,不見些陰暗的東西,難成大氣?!敝苡演x答。
“行行行,教育兒子,你比我強,那就按照你的意思了?!迸砘萸俅?。
“哦,對了,后天的董事會,一起過去吧,你已經(jīng)好幾次沒去了?!敝苡演x說。
“不去了,我素來就對這些公司的事沒興趣,就不去了?!闭f完,彭惠琴抬手替周友輝解開襯衣的扣子。
二十多年夫妻了,舉手投足間的細節(jié),周友輝豈能不明白?他笑著將彭惠琴攬入了懷里:“咱不談公事,談私事。這最重要的事可不能耽誤了,按時回家給老婆交公糧。”
“你啊。”彭惠琴一聲輕笑,“一把年紀了說話怎么不正經(jīng)了,肯定又是把酒桌上調(diào)侃的段子搬回家了?!?/p>
“這話怎么不正經(jīng)了?”周友輝說完,解開了彭惠琴的睡衣,順手關(guān)掉了臺燈。彭惠琴火熱的身體遞了上來。她正是狼虎之年,輕微的挑逗也能泛濫出波濤洶涌的欲望。
正如周友輝自己說的,他把與老婆的愛比作交公糧,雖有調(diào)侃之意,卻隱隱透露出了他把這事當(dāng)一件重要的任務(wù)來完成的心。沒有愛的歡愛,像沒有酒的宴席,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周友輝腦海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了三個字:“火腿腸。”于是,在這理當(dāng)是全身心投入的關(guān)鍵時刻,他致命地走神了。
一場歡愛草草收場,周友輝躺在床頭,心煩地拿起床頭的煙,抽了起來。彭惠琴撐著坐了起來,頭枕在他的胸口,一句話不說。
“對不起?!敝苡演x許久后,嘴里蹦了三個字。
一早楊小三還在床上,就已經(jīng)接到了張敏的電話:“大姐啊,才幾點???不會你們還在鬧?”
張敏沒好氣地答:“鬧,怎么不鬧了?昨天我又打了他一頓,脖子上全是血痕子。這段日子,他脖子上的傷就沒有好利索過,幸好天冷,他出門談生意都圍著圍巾?!?/p>
楊小三微微嘆了一聲,拿著手機上了衛(wèi)生間,蹲在馬桶上說:“不想離就別鬧騰了,再好的男人都經(jīng)不起你這么鬧。他是真愛你的,我是看得出來,難道你沒看明白。有人可沒你幸運了,直接就開花結(jié)果了,一點余地都不給留。親愛的,你真太有福了。”
張敏答:“我就是不離了,他又怎樣了?大家耗著唄,看誰耗得起。大不了做拼盤夫妻,各玩各的。”
楊小三聽了,皺了皺眉說:“拼盤夫妻,現(xiàn)在很是流行啊,各個都是寧愿站著哭,不愿跪著笑的主兒。”
張敏說:“你就是一輩子不服輸?shù)臉幼?。女人還是應(yīng)該適當(dāng)?shù)臅r候低下頭,你這么強了,還指望男人怎么照顧你。”
楊小三笑著說:“這年頭,男人靠不住了。你倒是有傾國傾城的貌,男人不還是……所以啊,我現(xiàn)在覺得人強了也不錯,愛人倒比被愛幸福多了,起碼主動權(quán)在自己手里?!?/p>
張敏說:“你這種思想,那這輩子你干脆就不要男人了,跟紅佛寺主持說下,當(dāng)尼姑算了?!?/p>
楊小三答:“經(jīng)過概率上分析,女人長得漂亮,遇到無權(quán)無錢的男人,只是他們出軌的概率要低一些,但不能完全沒有?!?/p>
張敏搖頭:“理科的女人甚是可怕?!?/p>
楊小三說:“所以如果有下輩子,咱就不打算結(jié)婚了,除了咱傷人,就沒有人再傷咱了。那你怎么打算的,還這樣一直鬧下去?”
張敏答:“我想好了,這事非鬧到我順了氣再說,我可不會為難自己。對了,我今兒打電話就托你一個事,幫我聯(lián)系私家偵探調(diào)查我老公,他們的網(wǎng)上聊天記錄、通話記錄我都要知道?!?/p>
楊小三答:“有些煩惱是自找的,你就是個典型。你哪里找的私家偵探,這水深著呢。這些東西宋林昆沒跟你匯報?你那爪子一下去,他還不招?。俊?/p>
“招了啊,抓的那天晚上就都招了,但是我還是要查。”
“吃飽了撐的。”楊小三忍不住罵了一句。
“廢話那么多,就一句話,幫不幫忙?”張敏問。
楊小三答:“好好,幫你找。周末我就去大街上幫你轉(zhuǎn)悠下。如今滿大街的騙子,倒是火了這行了。”
張敏說:“被人知道了,我丟不起這個臉。百度一搜索一大堆。我隨便找了家深圳東莞的,看樣子挺是正規(guī)的。你幫我聯(lián)系,留你的通信地址。我一會兒就把網(wǎng)址發(fā)你手機上?!?/p>
“……”
楊小三此刻握著手機,坐在馬桶上,看著一個杯子兩把牙刷的洗漱臺,仍舊保持丁聰在時的狀態(tài),不知怎么,竟然呆了。
今兒不知道是何日子,楊小三發(fā)現(xiàn)平日里熱鬧得跟菜市場一般的地方竟然安靜地唱起了空城計。她第一時間看了看自己的手機,再退后了一步,看了看門牌號碼。
正疑惑著,劉海燕從身后拍了拍楊小三。
“今兒咋了?老總過生日,不用上班的?”楊小三問。
“誰說的,今兒大日子?!眲⒑Q囝^仰得很高,一臉悲壯。
“什么日子?”
“當(dāng)然是申購新股的日子,還是個超級的績優(yōu)股,升值潛力巨大。等有朝一日上了市,絕對翻幾百倍。誰要是申購成功了,那這一輩子就不用愁了。”劉海燕唾沫星子飛濺,露出極其羨慕的目光,說完了,看了楊小三一眼,換了副沮喪的表情答:“你、我就是沒資格申購了。要是早幾年該有多好?”
“你確定你是在說股票?”楊小三問。
“當(dāng)然不是,今兒老總的兒子海龜回來,到我們營銷部深入基層,考察民情?!眲⒑Q嗾f,“聽說一大早就來了,正在黃世仁的辦公室,大家現(xiàn)在都去看了?!?/p>
“哦?!睏钚∪鹆艘宦?,轉(zhuǎn)身就往里走。劉海燕拽了她,問:“你不去湊下熱鬧?”
“不去。”楊小三說,“就一太子爺,眼界定是甚高了,來營銷部這個最苦的部門,也是當(dāng)一日游的。黃世仁出了名的馬屁精,你認為你能有機會了?”
劉海燕嘴一噘,說:“算了,你這個歐巴桑,結(jié)婚了,心里就只有你那個小才子了?!闭f著就扭著屁股往黃世仁的辦公室走去,楊小三仔細一看她的背影,才發(fā)現(xiàn)今兒她的短裙特別短,剛剛好包住她渾圓的屁股。
楊小三一轉(zhuǎn)身,正好撞到了個人。抬頭一看,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眉目清秀,戴一個金邊兒的眼鏡,非常禮貌地用有些蹩腳的中文問:“請問,這是營銷二部?”
“是?!睏钚∪穑耙k什么業(yè)務(wù)?請問你平日里聯(lián)系的是誰,不過恐怕你要等一會兒了,現(xiàn)在人都在接待外賓?!?/p>
“哦。”男人禮貌地點了點頭:“那我就等等了?!?/p>
楊小三指了指堆滿報紙的沙發(fā),對著男人說:“你自己隨便,刨個坑自己坐吧。”
說完,拎著包回了自己的位置,開了電腦,看到電腦桌面上仍舊保持自己和丁聰?shù)慕Y(jié)婚照,火氣又上來了,于是晃動鼠標操作換掉桌面,操作到一半,卻又停了下來,鼠標一丟,起了身倒水。
玻璃杯往熱水器上一放,楊小三壓著開關(guān),這么一壓就走了神。原來,離婚就像一把刀,刺進身體的那一刻并不疼,疼的是刀抽走了,血這么汩汩流著的時候。
“滿了……”
聲音從身后響起,楊小三才反應(yīng)了過來,開水流了一地,握著杯子的右手已經(jīng)被燙紅了一片。
“手傷到?jīng)]有?”男人起身關(guān)心地問了一句。
楊小三轉(zhuǎn)頭看了下,答:“沒事。哦,對了,忘了給你倒杯水了,喝什么?咖啡?茶?”
“咖啡吧。”男人又坐了下來。楊小三倒了一杯咖啡遞給了他,他接過杯子的時候,低頭看到了楊小三燙得通紅的手,皺了皺眉頭,問:“你的手真沒事?我看著已經(jīng)紅了一片?!?/p>
楊小三雙手在胸前一挽,將右手藏進了袖子下面,問:“你按照慣例已經(jīng)客氣地問了,我也按照規(guī)定的動作答了,還需要我再回答一次么?”
這個回答讓男人一愣,抬頭看著楊小三。楊小三看了他一眼后,沒給男人留一點面子說:“你先候著吧,一會兒等人回來了,自然有人接待你?!闭f完,轉(zhuǎn)身回到自己的辦公格子。
楊小三剛說完話,只聽見門口傳來了黃世仁嚴厲的叫聲:“楊小三,有你這么跟客人說話的么?”
黃世仁橫眉豎眼地對著楊小三說完后,只花了不到零點一秒的時間換了個表情,滿臉笑容對著坐在沙發(fā)上的周偉志說:“不好意思,您看這不是因為忙中出錯,把您給忘在這里了。到我辦公室去談,這里的環(huán)境是差一點?!?/p>
周偉志對楊小三笑了笑,黃世仁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了大門。楊小三低頭仔細一看,原來黃世仁今兒的裙子也短得剛好包住了屁股,于是心里不免想了一下,待會兒若是開會,她們一溜地往凳子上一坐,那敢情好了,一排小褲衩。
兩人走后,后面的人群又跟著走了。只剩下一個男人,木木地站在門口。楊小三看了一眼,對方白凈得沒有一點血色,僵尸一般的臉,頭發(fā)染得跟干枯的谷穗一樣,穿著一身過分寬大且顏色鮮艷的衣服,于是問:“你是來做啥的?唱大戲還是跳大神的?”
“我啊,我當(dāng)然是來報道的啊,今兒第一天來巨人上班,你就是前輩了,我叫柳青松,以后請多多指教了?!?/p>
“你確定你這一身是上班的衣服?”楊小三問。
“當(dāng)然,剛剛黃經(jīng)理還贊美我了,說我品味獨特?!绷嗨梢荒樀牡靡?。
楊小三聽了,笑了笑,轉(zhuǎn)頭回了自己的格子。剛坐下,見柳青松走了過來,下巴擱在了隔板上看著她,正想問什么。
楊小三接了話題:“你當(dāng)這兒是上斷頭臺啊,沙發(fā)在那邊,過會兒黃世仁自然回來安排你跟著誰混?!?/p>
柳青松一聽,沖著她豎了個大拇指,說:“有性格?!?/p>
說完一個人走回了沙發(fā)坐了下來。
過了約半個小時,人陸續(xù)地回來了,最后進來的是黃世仁和周偉志。黃世仁用楊小三從未聽過的嬌滴滴的聲音說:“今天我們歡迎我們的新同事,周偉志?!?/p>
說完,她帶頭鼓掌,辦公室的人都站了起來跟著鼓掌。
“那大家就好好地相處,周偉志就跟著我一起跑大客戶。大家一定要盡力地幫助他?!闭f完她又開始鼓掌,熱情得跟歡迎國家領(lǐng)導(dǎo)人一樣:“下面請小周跟大家講講。”
“我也沒什么好說的,我也是第一次做營銷,什么都不懂,日后要請大家多照顧了?!敝軅ブ局形牡乃矫黠@有些差,只說了一句后,就對著大家禮貌地點頭笑了笑。這一笑是致命的,熱鬧的掌聲又響了起來。
掌聲中,柳青松問:“黃經(jīng)理,還有我呢?”
黃世仁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一臉的不悅:“你那穿的什么衣服,像什么樣子。明天不準穿來了,穿一次扣一百,你就跟著楊小三吧?!?/p>
說完,她對著周偉志甜膩膩地笑了笑,像會所的迎賓小姐一般替他引路。大家紛紛坐了下來忙起了工作,就像一出白馬王子與小丑的戲,心底笑過了,哀嘆過了,該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柳青松走到了楊小三的面前,像一只丟在了失物招領(lǐng)處沒有要的可憐蟲,眼巴巴看著楊小三。
楊小三抬頭看了他一眼,說:“別用那種看著老媽子一樣的眼神看著我,自己找一個空格子坐下,需要什么辦公用品填一個單子,交給那邊角落里一直拿著電話聊天的美女?!?/p>
“你說你們女人變化怎么這么大?”柳青松說,“剛剛還說讓我跟著她,坐她辦公室旁邊的單間,怎么馬上變成跟著你混不說,還待這一老鼠格子里了?”
楊小三丟下了手上的文件,轉(zhuǎn)過了頭一本正經(jīng)地對他說:“那就先掂量掂量我們的分量,你有這么好命,有個那樣的爹么?工作可以愛干不干,飯不可以愛吃不吃!坐一邊去,我現(xiàn)在忙,別煩我,你自己想好了再告訴我答案,要不要跟著我這只老鼠一起鉆老鼠格子了?!?/p>
今兒周末,是人心渙散的時候,距離下班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大家已經(jīng)在討論著活動,紛紛用工作的空隙打電話呼朋喚友,商量著夜里的腐敗計劃。
若換做往日這時,楊小三早已經(jīng)打電話給丁聰,跟他商量著晚餐吃什么了。如今倒是好了,自己想吃什么買什么,落得干凈利落。
“晚餐吃什么?”耳朵邊傳來了聲音,正想得入迷的楊小三,感覺像是幻聽。轉(zhuǎn)頭一看,柳青松瞇著眼說:“看你那怨婦般幽怨的眼神,我就知道是晚上要獨守空房的樣。不會老公跟人跑了吧?你一看就是那名字沒有取好,哪有人叫楊小三的。楊小三,養(yǎng)小三!你天天在你老公面前晃悠了,不就是存心讓你老公養(yǎng)小三的么?”
楊小三一聽,眼睛一瞪,后腳跟一抬,高跟鞋的鞋跟壓在了柳青松的腳背上,一使勁,柳青松疼得殺豬一般嚎了起來,眾人看了過來,柳青松用手捂住了嘴。
“老師有沒有教過你,唯女人與小人難養(yǎng)也?!睏钚∪砷_了腳。
柳青松跌坐在了椅子上,捂著自己的腳:“完了完了,殘了,明兒我得去找黃世仁,申請工傷了?!?/p>
楊小三不答話,轉(zhuǎn)過身整理著資料。柳青松看著楊小三的背影,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明明一個能笑能說能罵人,能發(fā)一點小脾氣的正常人,卻總給他一種憂傷的感覺。
下了班,人們鳥獸狀散,柳青松背起了包,轉(zhuǎn)頭看見楊小三仍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忙著工作,他猶豫了幾分鐘,原以為她是個能夠開玩笑的人,所以才會用那種調(diào)侃的口氣,估計刺到了她的痛處。他走上前用一種關(guān)切的口氣問:“下班了,還不走?”
楊小三沒有回頭,牙縫了只擠出了一個字:“滾!”
父母輩的婚姻像一鍋湯,之前誰也不認識誰,自從丟進了一口鍋里,就開始文火慢燉,幾十年的芬芳在晚年揭開鍋蓋時,依舊芳香撲鼻。而楊小三的婚姻是一杯速溶咖啡,咖啡和奶精摻和到了一起,頭腦一發(fā)熱,就迫不及待地沖入開水吞進了肚子,可眨眼間連個渣子都沒有剩下。
楊小三與丁聰結(jié)婚才不到兩年,剛過了紙婚,就像當(dāng)年領(lǐng)結(jié)婚證一樣迫不及待地領(lǐng)了離婚證。楊小三雙手托著腮幫子,望著顯示器上不停滾動的三維管道發(fā)呆。直到如今,距離她離婚七十二小時后,她才真正面對這場失敗的婚姻。她一直努力經(jīng)營的婚姻像是上了趟公廁,正如那墻上貼的一句話,來也沖沖去也沖沖。
許久,她抬起手拿起了鼠標。幾分鐘的時間,電腦里所有關(guān)于丁聰?shù)馁Y料,只要輕輕點擊了一個DEL鍵,就全部消失了。當(dāng)顯示器桌面恢復(fù)了那藍色的普通背景后,楊小三心中多了一點點惆悵,如果自己的大腦里也有一個這樣的快捷鍵該有多好。
身后,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停在了楊小三身后:“嗯……你……”
楊小三打斷了他的話,說:“不是讓你滾的么?你當(dāng)?shù)厍蛘媸菆A的,又滾了回來是不是?”
身后的人笑了起來,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說:“怎么,有你……這樣說話的人?”
楊小三轉(zhuǎn)過頭,周偉志一手拿著公文包,一手捂著腰,跟他爹一個德行,笑得正歡。果然是父子,連愛好都這么相同,喜歡把自己的樂子建立在別人的傷口上。楊小三于是沉著臉,問:“有什么事?”
“沒……沒……”
楊小三始終沒有明白,自己的話里哪一句有笑點,能夠讓周偉志笑得像抽了瘋一樣。幾分鐘后,周偉志終于停了笑聲,說:“我剛下班,見這里的燈亮著,就過來看看?!?/p>
楊小三一聽,心里嘆了一聲,果然是老板的兒子,把這里當(dāng)自己家一樣,上班的第一天,就關(guān)心著家當(dāng)會不會被人偷了。于是順手關(guān)了電腦,抬頭看了周偉志一眼,問:“多用了一個小時電腦,也就多花了半度電,一共三毛錢,要現(xiàn)金還是刷卡?”
周偉志聽了一愣,“撲哧”又笑了。楊小三是明白了,這兩父子都有一個共同點,笑點太低。
楊小三不等他笑完,拿了包走出了辦公室。沒走幾步,身后的腳步聲傳來,周偉志跟了上來,問:“他們告訴我,你叫楊小三。我常年在國外,聽說國內(nèi)同事間都會相互取綽號。養(yǎng)小三,應(yīng)該是你的綽號吧?你的真名叫什么?”
楊小三一聽,臉都憋紅了。明明最近已經(jīng)腦水腫了,偏偏今兒還碰了兩個二百五,一人給自己頭上來了一棒子,傷上加傷,像傷口上被人撒了兩把鹽,于是陰沉著臉,一聲不吭地加快了速度往前走。
到了電梯口按了開關(guān),楊小三站住了沒動,周偉志走了上來,問:“問你呢,怎么不說話?這是對人的起碼尊重?!?/p>
楊小三一聽,氣不順了,成了漩渦堵在了胸口,也管不了他什么太子爺,金龜子,抬起一腳,對準他的腳踢去。
“?。 敝軅ブ疽宦暣蠼?,與此同時,電梯門開了,周友輝站在里面,見到電梯門外的場景愕然。周偉志一見電梯里站著自己的老爸,就像那老鼠見了貓一般,閉了嘴,恭敬地走進了電梯。倒是楊小三站在電梯門外一動不動,摸了自己的手機低頭玩著。
有周友輝在,周偉志沒有吭聲。電梯門快要關(guān)上時,周友輝上前了一步,按住了開關(guān),對著楊小三說了兩字:“進來?!?/p>
楊小三一聽,抬了頭,看了周友輝一眼,答:“我怕超載了?!?/p>
“你能有多重?”周友輝說。
“電梯里有公司里兩大人物在,定是商量國家大事,我就不給電梯添堵了?!睏钚∪徽f完,站在周友輝身后的周偉志沒忍住,偷偷捂著嘴笑了起來。
周友輝聽了,也沒再堅持,電梯門關(guān)上了。周友輝問:“你跟她……”
“營銷部的同事?!敝軅ブ敬?,“今天剛認識?!?/p>
“剛才你們在做什么?”周友輝不等周偉志答話,繼續(xù)說,“罷了,以后注意點自己的行為,公司里不比你在國外,有些行為要注意影響?!?/p>
周偉志聽了后,恭敬地點了點頭:“是,爸。”
楊小三見電梯已經(jīng)下行,就重新按了下樓鍵,低頭重新玩著自己的手機。此時,電話打了進來,楊小三一見是大哥的,忙深吸了口氣,如新聞聯(lián)播主播一般努力地醞釀積極向上的氛圍后,接起了電話,盡量保持輕松的口氣說:“哥,正在趕回家呢?什么事?”
“什么事?”楊東沒好氣地說,“我前幾天打你電話關(guān)機,就給你發(fā)了短信,今兒媽六十大壽,張羅了一桌子菜,這都幾點了,你跟你二哥居然一個人都沒有到。”
楊東這么一說,楊小三才想起來,那個奔向窗外的手機里,好像除了那條如刺刀般的短信外,還有一條大哥的短信,于是趕忙說:“大哥,不好意思,路上路上,我馬上就到,馬上就到?!?/p>
楊東聽明白了她前后矛盾的話,猜他妹妹肯定是把這件事忘記了,也沒有戳穿她,說:“那就趕緊,咱媽等急了?!?/p>
“好,好,一定,馬上就到?!皸钚∪龗炝穗娫挘ь^看了一眼電梯的位置,忍不住又多按了幾下按鍵。幾分鐘后電梯到了,楊小三沖了下去。出了公司,站在了路邊,對著來往的車輛不停地招手。這個時候正是A市豐富的夜生活開始的時間,此時的出租車難叫到。
周友輝開車駛出公司大門,一眼就看見路邊顯眼的位置,楊小三正站在那里,跟只八爪魚一樣,揮舞著雙手。
周友輝正猶豫著是否該停車,周偉志開了腔:“爸,停一下?!?/p>
周友輝停了車,周偉志降了玻璃窗,探出個頭出來問楊小三:“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楊小三見是這兩人,于是點了點頭。
“上車?!敝軅ブ菊f,“送你一程?!?/p>
楊小三拉開了后車門,坐了上來。
“去哪兒?”周偉志問。
“和平路五十四號,海棠花園?!睏钚∪?。
“爸……”周偉志心里本還有些猶豫,怕自己做主張父親不會同意,繞這么大一圈送她。卻沒想到剛說了一字,周友輝就已經(jīng)打斷了他的話,說:“和平路,知道了?!?/p>
楊小三上了車后,竟沒將父子倆放入眼里。在這樣環(huán)境下,哪個人不愿意多跟自己的金主多攀談兩句?偏偏楊小三不買賬了,拿出她那個大得可以裝下一個籃球的包,稀里嘩啦將里面的家當(dāng)?shù)乖诹藢挸ǖ暮笞希_始細心清理著家當(dāng)。
周偉志回頭看了一眼,見楊小三手里拿著一疊零錢,正在認真地數(shù)著,終于耐不住了,問:“你在做什么?”
“你身上有帶紅包沒有?”楊小三抬頭問。
這突兀的一句,把周偉志徹底給噎住了:“紅包?是給小孩子壓歲錢的那種紅包?我沒明白你的意思?”
楊小三還沒有回答,周友輝答了話:“偉志,你拉開你面前那個儲物盒,找找應(yīng)該是有的?!?/p>
周偉志聽了,點了點頭,側(cè)身拉開了儲物盒,翻了翻,拿出了一疊紅色的信封,轉(zhuǎn)身遞給了楊小三,楊小三接了過來一看,從結(jié)婚到生辰,從生孩子到去世,紅白喜事樣樣都有,連這種細節(jié)都準備如此充分,楊小三倒是打心底里佩服起周友輝來了。
“謝了。”楊小三從里面挑了一張寫著壽字的紅包,剩下的遞還給了周偉志。周偉志接過了剩下的紅包,見楊小三正把一疊數(shù)好的零錢往紅包里裝,于是問:“裝紅包,需要用到這些五塊一塊的零鈔?”
楊小三眼珠子一轉(zhuǎn),說:“那正好了,這里有一百的零鈔,給你換一張一百的整票?!?/p>
周偉志一聽又噎住了。
半晌,周偉志摸了自己的錢包,抽了一張一百元的票遞給了楊小三,楊小三左手接了過來,右手遞過來一疊皺巴巴的零票,周偉志干笑了兩聲,沒有去接零鈔,而是說:“還是借給你一百塊吧?!?/p>
“那行?!睏钚∪龑⒘闫焙鷣y塞進了口袋里,再把那散落在座椅上的雜物收了起來,隨手扔進了口袋里,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樣松了口氣,仔細將兩百塊的鈔票裝進了紅包。
周偉志見了,好奇,覺得問又不妥。二十多分鐘三人沒有說一句話,到了地方,周友輝停了車,周偉志轉(zhuǎn)頭,才發(fā)現(xiàn)楊小三在車座后面睡著了,整個人像陳尸在太平間一般,拉直躺在了車座上。周偉志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竟然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他只好站了起來,雙腿跪在座椅上,推了推楊小三,只見楊小三的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巴掌就拍在了周偉志的手上。
周偉志縮了手,手背火辣辣地疼。這會兒周友輝拉了手剎,才轉(zhuǎn)頭看了看她。此時,楊小三正睡得迷糊。她的睫毛天生又長又濃密,沒刷過睫毛膏的睫毛給人干凈而韌性十足的感覺,周友輝莫名地癡了。
此時,楊小三的手機鈴聲大作,她一個翻身醒了,抓起了手機接了起來說:“馬上就到,知道了,好……”
一邊說一邊頭點得跟啄木鳥似的。掛了電話,楊小三抬頭見兩人都轉(zhuǎn)身看著自己,于是問:“我怎么了?是不是剛才我睡著打呼嚕了?”
這一句又把周偉志給噎住了。
“是到地方了?!币呀?jīng)熟知楊小三的性格,周友輝淡定地答。
楊小三聽了,抬頭看了看,抓起包拉開了車門,說:“謝了?!?/p>
說完,小跑著進了小區(qū)。
周友輝看著人影,又有些發(fā)呆,直到周偉志說:“爸……開車?”
周友輝回了神,覺得在兒子面前失態(tài),于是匆忙地找了個理由問:“你這同事說話做事倒是有些與眾不同?!?/p>
“是啊。”周偉志笑了笑,“一句話能噎死個人?;貒蠼佑|到的第一個女人,果然是骨骼精奇,與眾不同?!?/p>
不知為什么,周友輝一聽心里有些緊張,忙問:“你跟她……”
“爸怎么跟媽一樣,對我身邊的女性朋友如此神經(jīng)緊張,就說幾句話而已,而且人家有老公的,聽說還是個文藝青年。”
“你倒是厲害了,才去一天,公司情況沒見你清楚多少,倒是別人的家事你了解得這么清楚了?!?/p>
周偉志笑了笑,答:“完全是情非得已,爸安排的那個營銷部的經(jīng)理,簡直就是一個廣播公司,我估計全公司人所有的檔案,在她腦里都有一個數(shù)據(jù)庫,一個上午喋喋不休地從你身邊的秘書,講到了樓道打掃衛(wèi)生的大媽?!?/p>
周友輝見他跑偏了話題,于是不再提起楊小三,笑了笑,發(fā)動了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