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挖苦“花狼賊”
張錦輝雕像
張錦輝,1915年生于福建永定縣金砂西湖寨的一個農(nóng)民家里。她排行第八,有六個哥哥,一個姐姐,大家都叫她八妹子。
八妹子天生一副金嗓子,又非常喜愛山歌,她唱起山歌來,猶如深山流泉,清爽得沁人心脾。永定本是山歌之鄉(xiāng),只要有人打起一個要求對唱的“喲啊……”聲,對方也同樣應一聲,于是便開展了一場熱烈的山歌對唱。八妹子每逢山歌對唱,都著魔似的聽得入迷。因她年紀還小,聲音太嫩,還不夠當對歌手的資格。每當明凈的夜晚,八妹子常常凝望玉盤似的月亮,展開她稚嫩的想象翅膀,在那神秘的月球世界里遨游飛翔……月宮里除了嫦娥和吳剛,還有些什么仙人?那只可愛的玉兔為什么看不見?仙人大概都很幸福吧?一次對歌,她一邊出神地想,一邊唱起當時流行的兒歌:
月光光,亮光光,
月中桂樹四季香,
樹上靈鵲喳喳叫,
樹下玉兔搗藥忙。
搗藥忙,
嫦娥仙女病在床,
無個親人來過問,
冷冷清清真凄涼。
人人都說月宮好,
怎及人間暖洋洋……
“哈哈哈,八妹子,你要把仙女都唱下凡啦!”
八妹見是表哥丘禮榮,只對他笑了笑,仍繼續(xù)唱。她已沉醉在自己歌唱的意境中,仿佛在廣寒宮里漫游……
表哥在一旁靜聽,驚嘆她的歌聲竟那么甜潤、動人。待她唱完,情不自禁地贊道:“八妹,沒想到你的山歌唱得那么好。可惜都是舊歌子,能不能唱些新鮮的東西?”
“你教新的啦,教啦!”八妹一聽有新鮮的山歌,興趣很濃,使勁兒拉著他的長衫,糾纏不放。
“別纏,我教你!”表哥低聲哼了起來:
天上烏云堆打堆,
巫(方言,表示無)陣大風吹唔開,
大風吹得烏云散,
窮人解得心頭開。
從此,在表哥的指點下,八妹子學了不少新歌。
一個月白風清的夜晚,農(nóng)民都在屋門口乘晚涼,不知誰逗她:“八妹,唱首新歌子給大家散散心,行嗎?”八妹聽了,便放聲高唱:
天上星星滿銀河,
巫有豪紳攤派多,
逼債還要草鞋費,
只有放屁巫捐科。
大家正聽得出神,忽然一聲大喝,有如晴天霹靂:“誰在唱?”
人群立即沉寂下來,畏縮地往后退。當?shù)貝喊浴盎ɡ琴\”丘乾鳳不知什么時候鉆進了人群。跟在“花狼賊”身后的狗腿子,神氣十足地指著八妹子責問:“這赤化分子的歌,誰教你唱的?”狗腿子把“赤化”兩字說得特別響亮,同時把右手用力一攛,威嚇道,“赤化,嚓嚓嚓,殺頭,你懂嗎?”
“不懂!”八妹子氣憤地偏過頭去。
“不懂,現(xiàn)在就要懂!”“花狼賊”慢條斯理地說,“今后誰也不許唱!唱反歌,坐牢,全家抄斬,懂不懂?”
八妹子冷笑道:“哼,唱歌你還管得著嗎?我偏要唱!”說罷,真的唱了起來。
土豪劣紳事頭多,
吃哩巫事管山歌,
倘若山歌管得了。
河里流水會上坡。
“???什么!”“花狼賊”的自尊心像被蝎子咬了一口,蹦了起來,臉色鐵青,一步一步地向八妹子踱來。八妹子兩眼一眨也不眨地直盯著他。周圍的人嚇得面如土色。
“花狼賊”見她堅毅不屈、毫不畏懼的神態(tài),忽然改了主意,指著八妹子的父親發(fā)起話來:
“你這個黃毛丫頭,無上無下,要出精了!你再不管教起來,可不要后悔?。 闭f罷,連看都不看人一眼,揚長而去。
八妹子心里很不舒服,恨透了,心想:你不讓唱,我偏要唱!唱到青山變顏色,唱到深潭沉鵝毛!
“八妹,好樣的!咱們不吃他、不穿他的,為什么要服他管?”
大家突然聽到這擲地有聲、振聾發(fā)聵的話,都吃驚地回過頭去,原來是八妹的表哥。這是個剛正不阿、好學不倦的鄉(xiāng)村中的知識分子。他見識比人廣,問題看得比人深刻,人家遇到什么困難,都去找他想辦法。
他沒料到看去那么文弱的八妹子,竟狠狠“將”了不可一世的“花狼賊”一軍,感到非常滿意。他興奮地說:
“鄉(xiāng)親們,北伐了,用不著再害怕土豪劣紳啦!瞧,八妹子頂了他一下,‘花狼賊’也奈何她不得,大家為什么還不敢說話呢?”
八妹的六哥高興地接著說:“據(jù)說北伐軍已經(jīng)攻克了龍巖、漳州、泉州,很快就要在全省成立革命政府了,時勢不同啦!”
八妹的母親聽了,不滿地責備六哥說:“偏偏你的耳朵長,管它什么政府,誰都不會關心老百姓的事。你兄妹那個倔強性子,我總擔心什么時候會惹來飛災橫禍!”
“媽,你總是像受驚的老鼠似的那么膽小,前怕狼,后怕虎……”
“唉,你懂什么!做人……做人難?。 憋柦?jīng)憂患的母親長長地嘆了口氣。
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名字
正當北伐戰(zhàn)爭的烈火燃燒大江南,蔣介石突然發(fā)動了“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緊接著,龍巖發(fā)生“四·一五”反革命事件,5月7日,上杭又進行“清黨”反共,血雨腥風的白色恐怖洶洶地向閩西襲來。正在這危急時刻,黨派張鼎丞同志回家鄉(xiāng)金砂,擔負起領導永定人民進行武裝斗爭的光榮使命,從此,揭開了永定革命斗爭嶄新的一頁。
張鼎丞回到家鄉(xiāng),即以金砂公學為據(jù)點,公開創(chuàng)辦平民夜校,秘密發(fā)展黨的組織和革命武裝——鐵血團。八妹的六哥也在夜校讀書,并加入了鐵血團。六哥參加革命后,雖然時間緊,事情多,很辛苦,但他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每天回到家里,他總是興高采烈地說:“上夜校真開腦筋,有書讀,有歌唱,更有那么多從未聽過的革命道理,越聽越愛,我這個睜眼瞎子,現(xiàn)在眼也明了,心也亮了?!卑嗣寐犃耍睦锖芰w慕。由于堂兄張鼎丞與她同住在一座樓里,一些革命同志經(jīng)常出出入入,表哥也常來她家里,有空便給她講些革命故事。漸漸地,窮人要翻身、就要起來鬧革命的道理在八妹心里生了根。
—天,八妹忍不住問六哥:“夜校里為什么沒有婦女?我想上夜校,可以嗎?”
六哥高興地說:“很好嘛,現(xiàn)在村子里還很封建,婦女上學堂怕人說長道短,你就帶個頭吧!”
表哥也極力鼓勵她,并勸她盡量多邀一些婦女上學。八妹興奮極了,暗暗做了一個書包,還在上面繡了一朵大紅花,于是便邀堂姐同上夜校。堂姐聽了大吃一驚:“八妹,你瘋啦!不怕人家議論?”
“怕什么!男人可以讀書,婦女為什么不能讀書?現(xiàn)在講男女平等嘛?!?/p>
“八妹,你懂的理比我多,”堂姐誠摯地說,“好,就跟你一起去上夜校?!?/p>
“好姐姐!”八妹高興得跳了起來,
“咱們再邀一些姐妹吧!”
一些年輕婦女,在八妹的帶動和影響下,陸陸續(xù)續(xù)地報名上了夜校。常說仨女一臺戲,夜校里增加了一批女學員,熱鬧多了。就是一些大娘小媳婦,有事沒事,現(xiàn)在都喜歡到夜校坐坐,聊聊天,于是在無形中,夜校成了群眾聚會的場所,黨的一些方針政策、斗爭策略,也往往通過夜校深入到群眾中去。
那時農(nóng)村婦女都沒有什么正式名字,閨女往往以排行相稱,嫁了丈夫便隨丈夫的姓稱呼。八妹已經(jīng)12歲了,上了平民夜校,才第一次取了個正式名字:張錦輝。八妹興奮得好幾夜睡不好覺,她一遍又一遍地念著自己的名字,一筆一畫地認真學寫自己的名字,心情十分激動:哪能想到一個農(nóng)家女孩子,不但有書讀,而且和男孩子一樣也有了自己的“學名”。
山歌也是革命的武器
“花狼賊”看到金砂的革命形勢越來越火紅,便口口聲聲宣稱自己“擁護革命”。對張錦輝,“花狼賊”更是用些沒遮沒攔的話極力夸獎她,奉承她,經(jīng)常翹起大拇指,稱贊她真不愧是張鼎丞的堂妹,有膽有識有志氣。張錦輝一聽到他那油腔滑調(diào)、甜滋滋使人肉麻的聲音,就感到惡心,扭頭就走,像躲避瘟神似的。一次,張錦輝唱著山歌譏刺他:
而今怪事實在多,
惡狼口念阿彌陀,
嘴里流蜜臉堆笑,
唔知還會吃人巫?
恰好六哥從旁經(jīng)過,見八妹把個“花狼賊”嘲弄得臉紅筋漲,狼狽不堪,心里很痛快,忍不住故意打趣她:“八妹子,想不到你人還沒有板凳高,也能干革命了!”
張錦輝聽了,也不反駁,卻笑瞇瞇地唱上一支山歌:
日頭一出照高樓,
革命不分老和幼,
只要真心干革命,
手擎紅旗走前頭。
唱得六哥呵呵地笑了起來。
平民夜校黨支部發(fā)現(xiàn)張錦輝不但山歌唱得好,而且機靈又有膽略,就著意培養(yǎng)她。一天晚上,表哥找她談話:
“八妹,你天天唱歌,是為什么?”
“喜歡唱哪?!?/p>
“不對?!北砀鐕烂C地說,“革命的山歌可以鼓舞千千萬萬的勞苦工農(nóng)起來鬧革命。你山歌唱得好,就應該用山歌來為革命服務,為窮人服務!”
“你是說,山歌也是革命的武器?”
“對啦!這個武器就像紅軍的槍炮一樣,能夠把廣大工農(nóng)的革命情緒鼓動起來,這樣,革命就能打勝仗?!?/p>
張錦輝心里一下亮了,唱歌還有這么大的用處呀!從此她更加刻苦地練山歌,每當召開群眾大會,她都要在會上唱幾支山歌。她唱得好聽,又有表情,很受群眾歡迎,真成了金砂一帶著名的小歌手。
1928年農(nóng)歷三月十四日晚上,明凈如洗的天空掛著一輪銀盤似的月亮,柔和的月光瀉滿金砂大地的山野、樹梢、村莊,好像給大地鋪上一層薄霜。池塘中、稻田里,群蛙噪鳴,與田野唧唧蟲聲交織在一起,似乎在彈奏一曲美妙的樂章,給生機勃勃的村莊增添奇美的色彩。
這夜張錦輝回到家里,已經(jīng)很晚了,村子里顯得十分寧靜。她安靜地進入了夢鄉(xiāng),那天真的孩子臉上,還流露著一絲笑容。
突然,響起一陣猛烈的槍聲,打破了夜的寧靜。張錦輝被驚醒了,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只見六哥氣喘吁吁地闖了進來,臉色很難看,好久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原來是國民黨反動派和豪紳地主,見金砂各地革命群眾運動高漲,十分恐懼,便成立反革命的“清鄉(xiāng)委員會”,勾結(jié)“花狼賊”做內(nèi)線,派遣江湘支隊前去偷襲中共溪南區(qū)委所在地——金砂公學,抓去了區(qū)委委員丘禮榮、賴文舫等六位同志。張錦輝聽到這事大吃一驚。她緊捏拳頭,眼淚不覺沿著面頰流了下來。許多往事涌上她的心頭。她忘不了表哥對她的關懷和教導,是他引導她走上了革命道路,把她培養(yǎng)成了一個出色的宣傳員……這樣好的人,國民黨為什么要抓他?她反反復復地想這個問題。不久,又突然傳來丘禮榮同志被殺害的消息,這真像晴天霹靂,她根本沒有想到反動派竟這么殘忍!這時她才明白:革命是要流血犧牲的,是你死我活的斗爭!
流血事件發(fā)生后,鐵血團自動集合起來,封鎖了前往縣城的交通要道,兒童團也開始站崗放哨,監(jiān)視村中壞分子的行動。張鼎丞同志聞訊,也立即趕回金砂,召集干部商量對策,召開永定黨代表會議,制訂了以金砂為中心的全縣暴動計劃:首先在上湖雷進行暴動,緊接著舉行金豐暴動,把駐扎在永定城內(nèi)的江湘支隊主力吸引出去,金砂的暴動隊伍便乘虛攻入縣城,搗毀敵人的巢穴。黨的決定在農(nóng)會中一傳達,全縣各村都沸騰起來。張錦輝更是興奮得幾夜睡不著,天天盼著暴動。攻城、消滅反動派,建立蘇維埃,創(chuàng)造新生活,多美呀……
她想得很多很多,心里熱乎乎的。她經(jīng)常問六哥:“什么時候攻城?”
“你又不能參加打仗,急什么?”六哥笑著說。
“我不能打仗?”張錦輝反駁他,“山歌也是革命武器,能動員群眾,消滅敵人?!?/p>
“好大的口氣!”六哥故意逗她。
“你們又爭什么呀,???”母親一聽到他們兄妹談論攻城的事,便走了出來。
原來父母擔心她年紀小,怕她竄到暴動隊伍中去,故意找些理由把她糾纏在家,使她脫身不得。但女兒的心已經(jīng)拴不住了。暴動前夕,張錦輝待母親熟睡后,便輕輕披衣下床,躡手躡腳走出樓門。她一時有些茫然,到夜校,還是到其他什么地方?忽見有個人直往她樓里走來,她正想躲開,卻聽見一句熟悉的聲音:
“八妹,又淘氣啦!天還沒亮,你到哪里去呀?”
啊,原來是堂兄張鼎丞回來了。她靈機一動:堂兄是總指揮,向他要求發(fā)一支槍,參加暴動去。她高興地蹦了過去說:“今天是暴動的日子,我想跟隊伍去攻城。”
“喲,你就這么赤手空拳去打敵人呀?”
“給我一支單響槍!”張錦輝滿懷希望地說,“我會放槍,也能打死白軍!”
張鼎丞不覺笑了起來,撫著她的頭說:“八妹子,眼前槍還太少,鐵血團都不夠用,不能給你。你可以用山歌做武器!”
“山歌?”
“嗯,革命山歌能動員群眾,鼓舞斗志,這不也是武器嗎?”
“懂啦!”張錦輝轉(zhuǎn)身跑了,像一支離弦的箭,眨眼就不見了。
1928年農(nóng)歷五月十三日,這是永定人民高舉革命大旗,進行震驚八閩大地的武裝暴動的光榮日子。
這一天清早,海螺聲劃破長空,暴動的信號如一聲春雷,震撼千山萬谷。頃刻間,各村組織好了的參加暴動的隊伍,高舉梭標、土銃、過山龍(一種用火繩引爆的土炮)、漢陽造(初期的漏底步槍),雄赳赳,氣昂昂集中在金砂店邊、赤竹凹一帶,準備出發(fā)。歡呼聲,口號聲震天動地,山鳴谷應。參加暴動的農(nóng)民,每人脖子上都系上一條鮮艷的紅領巾,像烈火一樣飄在胸前。暴動隊伍分三路浩浩蕩蕩地向永定進發(fā)。忽然,從距城只有五里路的凳子岐嶺上,飄來一陣清脆嘹亮的歌聲:
終年勞累受饑寒,
子哭妻啼血淚干;
要求出路須暴動,
不然永世一般般。
歌聲是那么悲壯,那么扣人心弦。這是誰唱的呀?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向凳子岐望去:只見嶺頂上,一個小姑娘正在引吭高歌,宣傳隊員在一旁助唱。朝霞像烈火似的燒紅了半個天空,映照得這小姑娘全身通紅。
“八妹子!”
“張錦輝!”
暴動隊伍中不知誰眼尖,驚嘆一聲。
“果然是她,怪不得唱得那么激動人心!”
張錦輝望著這即將與敵人搏斗的大軍,于是山歌又沖口而出:
新打梭標兩面光,
對準白匪黑心腸;
打仗殺敵要勇敢,
梭標繳到盒子槍。
朝霞把天空越燒越紅,歌聲也越來越慷慨激昂,在行進的暴動隊伍上空盤繞、飄蕩……
革命骨頭值千金
1929年農(nóng)歷四月十八日,毛澤東和朱德率領紅四軍來到永定。就像光輝的啟明星,給正在艱苦斗爭中的永定人民指明了方向;像黑夜亮起的照天火炬,把窮人的心坎照得通紅閃亮。張錦輝滿懷無比幸福的心情,放開喉嚨,縱情歡唱:
烏云里,閃金光,
一輪紅日照東方,
閩西來了毛委員,
撥開云霧見太陽。
張錦輝工作更加積極了:白天,幫農(nóng)會送信,站崗放哨,貼標語,還經(jīng)常邀集一些兒童團團員,幫助紅屬干活;晚上,走東村,串西村,向叔婆伯母們宣傳革命道理,有時也跟著干部出外宣傳,忙得連家也不回。母親有時也忍不住逗她:“八妹子,你當了什么?板凳也坐不穩(wěn)了?!彼杨^一甩說:“兒童團團員唄!”說罷,瘦小的身子往外一鉆,又沒影了。
一天,六哥正在磨紅纓槍,她揀了一根就走,六哥拉住她問:“你拿它干什么?”
她咯咯一笑說:“兒童團站崗用哪!”說著,扛著紅纓槍跑了,留下一串串歌聲:
紅纓槍,紅穗穗,
握在胸前殺白匪。
殺盡白匪分田地,
人人叫我紅小鬼!
不久,溪南區(qū)蘇維埃政府正式成立宣傳隊,村里人都說:“八妹子,你行啦,會唱會說的,去參加宣傳隊吧!”張錦輝早有這個心思,可高興哩!她便從身后挽過那條又粗又黑的長辮子,抄起一把剪刀,“嚓嚓嚓”就把辮子剪掉了。同志們都感到驚異,她卻俏皮地唱了起來:
蓮子花開清又新,
剪掉辮子當紅軍。
女子翻身鬧革命,
擎把紅旗打南京。
有朝打到南京去,
全國解放更稱心!
區(qū)蘇維埃宣傳隊常常出發(fā)到古木督、豐鋪里、樟塔、西溪等偏僻山村去宣傳。宣傳隊里數(shù)她年紀最小,但她每次都是先背好干糧,搶著扛紅旗,走在隊伍的最前頭。不管到哪個村子,她唱的山歌都很受歡迎。婦女們對她更是像親姐妹見面一樣親熱,一到村里,就拉著她的手,八妹子長八妹子短地叫她唱歌,她也從不拒絕。
當時永定各地還是紅一塊,白一塊,敵我地區(qū)犬牙交錯。國民黨反動派經(jīng)常派白軍前來“清鄉(xiāng)”,施行殘暴的“三光”政策。當時有首民謠說得好:
一個淑雅窯,燒到巫座樓,
民眾有何罪?搖頭。
一村又一村,殺到不見人,
抄山加血洗,龍門。
一搶幾百家,多承“白老爺”,
么個都搶盡,金砂。
反動派對金砂,這塊在閩西土地上出現(xiàn)的新天地,無比仇恨,經(jīng)常派兵前來“清鄉(xiāng)”。敵人一來,群眾便全部撤到山上,進行堅壁清野,敵人抓不到人,搶不到物,便到處放火燒房。張錦輝望著被燒毀的房屋,滿腔悲憤,更堅定了她革命到底的決心。她激憤地唱道:
晤怕盜搶晤怕偷,
晤怕白鬼來燒樓,
舊樓燒壞唔要緊,
革命成功蓋高樓。
有一次,她跟隨區(qū)蘇維埃軍事部長老范率領的游擊連和赤衛(wèi)隊去打白軍。部隊一夜急行軍,走得很快,她人小步子慢,一路上連走帶跑才勉強跟上隊伍。到后來腳板上打起了好多血泡,兩條腿像有千斤重似的??墒撬幌氲奖粺龤У臉欠浚煌罋⒌耐?,便怒火滿腔,恨不得飛快趕到目的地,一舉消滅殘暴的白匪。老范見她一瘸一拐地大步前進,關切地說:
“八妹子,腳都瘸了,打泡了吧?”
張錦輝見說她腳瘸了,倔強地猛一咬牙,邁開步子跑了。她竭力裝著無事的樣子,追上隊伍。
部隊一打進村子,她顧不得疲勞和腳痛,立刻到各家各戶去動員群眾前來開會。在會上她又唱歌又宣傳,群眾一邊聽,一邊嘖嘖稱贊:
“共產(chǎn)妹子真有才,唱得頭頭是道!”
1930年年初,宣傳隊團支部見她進步很快,覺悟不斷提高,工作又樣樣帶頭,便吸收她參加新民主主義青年團。批準入團的那天晚上,在平民夜校教室里,舉行莊嚴的入團宣誓儀式。教室當中掛著一面鮮艷的紅旗,旗下掛著馬克思、列寧像。張錦輝神態(tài)嚴肅地站在紅旗下面,準備宣誓。周圍坐滿了青年團員,忽然有人一本正經(jīng)地問她:
“八妹,你入團為了什么?”
“為了打倒反動派,為了保衛(wèi)革命紅旗,為了全世界工農(nóng)翻身!”
“白鬼子常來‘清鄉(xiāng)’,萬一被捕了你怎么辦?”
“嚴守組織秘密,決不出賣革命!”
“如果敵人用毒刑拷打呢?”
“粉身碎骨也決不連累同志,永遠忠于黨,忠于革命,為共產(chǎn)主義獻出自己的生命!”
“如果敵人用甜言引誘、金錢收買呢?”
“錢?”張錦輝不覺笑了起來,“金山銀山如糞土,革命骨頭值千金!”
青年團員們都滿意地笑了,異口同聲地說:“相信八妹會是個好樣的!”
這一夜,張錦輝沉醉在從未有過的幸福之中。她覺得山更明了,水更清了,月更亮了,一草一木都變得十分可愛起來,絢麗多姿的山花似乎在張開臂膀歡迎她這個新戰(zhàn)士。
殺頭好比風吹帽
離金砂20里的地方,有個八九十戶人家的小村莊西洋坪,一條小溪像玉帶似的夾在中間,把村子分成東西兩片;東村是蘇維埃政權(quán),西村卻是反動民團的巢穴?!盎ɡ琴\”就躲藏在距西村只有五里的斜坊。情況十分復雜,斗爭異常尖銳。
1930年農(nóng)歷四月十四日,區(qū)蘇維埃派宣傳隊到那里去開展工作。同志們因張錦輝年紀小,又是個女孩子,擔心出危險,都主張另換一個人去。張錦輝知道了,堅持要去。她說:“如果有危險,不論誰去都有危險,怎么能把危險讓別人去承擔?這種事,是咱們青年團員干的嗎?我是青年團員,越是危險的地方,越不能讓別人代替自己前去!”并俏皮地哼了兩句當時十分流行的民歌。
殺頭好比風吹帽,
坐監(jiān)好比逛花園。
同志們只好讓她去。那天下午,和往常一樣,張錦輝擎著紅旗,歡喜雀躍地走在前頭。一路上歌聲不斷,散發(fā)出飽滿的青春熱情。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他們來到東村口。這時晚霞把天空裝飾得五彩繽紛,景色迷人,張錦輝情不自禁地唱起山歌來:
停哩三日巫唱歌,
皇帝娘娘來請我;
東南西北唱一轉(zhuǎn),
天上金椅讓咱坐。
悠揚的歌聲飄進村莊,只聽見老遠有人歡叫:“區(qū)宣傳隊的八妹子也來了,晚上有好歌聽啦!”
那天晚上,皎潔的月光透過樹葉,稀疏地撒了一地銀光。村子里禾場上松火照得通明。這晚大家早早吃過飯,收拾停當,就急忙忙趕到禾場上來。看見人群中有一個秀麗苗條的小姑娘,正笑瞇瞇地朝圍攏來的人群打招呼。她長著一張瓜子臉,黑紅紅的膚色,剪短了的頭發(fā)黑油油地蓋在耳朵上,一對明亮的眼睛泛著光彩。大家一見就心里喜歡,都贊嘆道:“這細妹子真行!”
西洋坪鄉(xiāng)蘇維埃主席老馬和宣傳隊長講過話后,張錦輝就開始唱歌啦。會場上頓時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連青山綠林也好像在悄悄地凝神傾聽。她的歌聲,有時如深山流泉,清暢優(yōu)美;有時如洶涌海濤,壯懷激烈……夜已經(jīng)很深了,群眾還舍不得散去。鄉(xiāng)蘇維埃主席老馬的老母親這時急忙擠上前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說:
“走,開了一夜的會,夠辛苦啦!到我家去吃點東西,今夜就住在我家里?!?/p>
“大娘,你請客啦!”
“你比客人還難請,幾時才到我們村里一次?”老大娘也笑了。
飯后,老大娘又拉她同睡在一張床上。張錦輝和衣躺著,老大娘勸她脫了睡,她笑著說:
“不要緊,習慣了。警惕點,有情況也好行動?!?/p>
老大娘含笑點頭道:“看你年紀輕輕,倒還有心眼兒?!?/p>
她們絮絮叨叨地談得很親熱,就像離別多年的母女。
突然“叭叭叭”一陣槍聲。張錦輝霍地跳下床,一把抓住老大娘的手說:“有情況,快上山!”
這時,外面?zhèn)鱽砹穗s亂的聲音:“快上山呀——敵人來啦……”霎時,槍聲、喊聲、哭聲亂成一片。村里已燃起熊熊大火,剛才還是歡樂的西洋坪,頃刻成了血腥的地獄。
原來東村開群眾大會的時候,西村民團便偷偷派人到斜坊去報告“花狼賊”?!盎ɡ琴\”早就想找機會消滅宣傳隊,苦于自己逃匿外鄉(xiāng),沒有多大的力量,西村民團又是烏合之眾,一哄就散。他苦苦思索了半夜,終于想到了陳榮光,便連夜發(fā)帖派人去請他。
陳榮光原是個攔路打劫的土匪頭,后來不知怎的混進白軍當了團長,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他接到“花狼賊”的請?zhí)?,親自帶領兩三百白軍,由西村民團帶路,連夜偷襲西洋坪。
老馬聽到槍聲,急忙先掩護宣傳隊上山,又倒回來找張錦輝。這時敵人已經(jīng)包圍了村莊,封鎖了路口,密集的子彈在村子里穿梭似的呼嘯而過,來不及撤退的同志,只好化裝隱蔽下來。老馬要把張錦輝藏在屋頂棚上,張錦輝不肯,堅決要走,怕連累人家,只好勸她改裝一下,打扮成放牛娃,以免被人認出。老大娘不放心,要陪她走,她委婉地拒絕了,只身走出門來,躲進小巷。只見一個白兵倒背著槍,踉踉蹌蹌地走了過來。她轉(zhuǎn)身拐進另一條小巷,想找機會跑出村。誰知白軍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已把這個小村莊封鎖死了,還不時有兵巡邏。她只好暫時鉆進牛棚,躲在草垛里。這時,敵人正在挨家挨戶地搜查,眼看就要搜到牛棚中的草垛了,張錦輝兀地鉆出身來,飛也似的往外沖。
“不許動!”一個白兵端槍攔住了她的去路,閃著寒光的刺刀直指胸前。她愣了一下,突然勇猛地撥開槍刺沖了出去,白兵吃了一驚,吼叫起來:
“快抓人呀,跑了一個小共產(chǎn)!”
這時,前后左右擁出十幾個白兵。張錦輝被捕了。同時被捕的還有鄉(xiāng)蘇維埃主席馬燦坤。
革命的紅心你挖不掉
第二天,敵人把張錦輝和老馬押往陳榮光的團部——汀江邊上的峰市鎮(zhèn)?!盎ɡ琴\”也跟著去了。因為抓來的是共產(chǎn).黨,陳榮光要親自過堂審問。
排列兩旁的白兵吆喝一聲,把張錦輝和馬燦坤五花大綁地推上大廳。大廳上堆滿各種刑具,陰森森地籠罩著一種恐怖氣氛。他們從容鎮(zhèn)定站在那里。陳榮光斜視著雙眼,先把馬燦坤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在廳上踱來踱去,這時,除了他那單調(diào)的馬靴,整個大廳聽不到一點聲音。
陳榮光在大廳里踱來踱去。突然,他在老馬面前站住了,一把抓住老馬的衣領,厲聲喝道:
“你是不是共產(chǎn).黨?”
“我是共產(chǎn).黨。怎么樣?”老馬響亮地回答。
“好,你承認就好。現(xiàn)在你說:紅軍主力在哪里?赤衛(wèi)隊在哪里?村子里還有誰是共產(chǎn).黨?統(tǒng)統(tǒng)講出來!”
老馬冷冷地笑道:“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訴你!”
“你要知趣一點,你是捏在我手心里的一個蒼蠅……”陳榮光威脅說。
“你是捏在人民手心里的一只跳蚤,你盡管跳吧!人民總有一天要嚴厲地審判你!”
陳榮光動了肝火,氣急敗壞地吼叫著:“拉下去,給我打!”
兩邊站著的白兵“喳”地一聲,立即把馬燦坤打得皮開肉綻,卻不曾聽他哼叫一聲。張錦輝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老馬受刑,好生難受,仇恨的怒火憋在心里,全身的熱血都沸騰起來,要不是身子被五花大綁,她一定會沖上去狠咬陳匪一口。
陳匪見從老馬那里得不到半句口供,又聲嘶力竭地咆哮起來:
“把那個小共產(chǎn)帶過來!”
張錦輝被推前幾步。老馬寧死不屈的精神,給了她極大的鼓舞,她已準備好經(jīng)受敵人的嚴刑拷打,靜靜地站在那兒。
陳匪突然大喝一聲:“跪下!”
“跪下!跪下!”兩邊白兵大聲吶喊助威。
張錦輝輕蔑地掉過頭去,心里罵道:白狗子,你們跪在我們面前還嫌污了地呢!
陳匪見她毫不畏懼,極為氣惱,突然躍到她的身邊,一把抓掉她的帽子,他暗吃一驚:“啊,原來是個女共產(chǎn)!”尋思這么個小丫頭,有什么能耐?便吩咐把她解綁,故意指著老馬對她說:
“小姑娘,這個人受的苦刑你已經(jīng)親眼看見了吧?只要把你知道的情況統(tǒng)統(tǒng)告訴我們,不但可以馬上放你回家,而且還可以賞給你20塊大洋……”
張錦輝不理睬他,注視著老馬。只見他遍體鱗傷,嘴角流血,正用一種鼓勵的眼光看著自己,在他的眼神里和嘴角邊有一絲親切信任的微笑。張錦輝的心更鎮(zhèn)定了。
陳榮光見她沉默不語,心里有些捉摸不定了,就自作聰明地說:“啊,我知道了!你大概怕共產(chǎn).黨說你透露消息,那好辦,好辦。我可以絕對替你保守秘密,完全保守秘密?!?/p>
張錦輝還是一句話不說。
這時,“花狼賊”從后廳踱了出來,在陳榮光耳邊嘀咕了幾句。
“啊呀!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我差點就要把她放了!”
陳榮光立刻親自端了一把椅子,放在她的身邊,顯得異常熱情地說:
“很對不起!張小姐,失敬了!”
張錦輝冷冷地說道:“我是個窮丫頭,你莫把人認錯了!”
陳榮光指著“花狼賊”,得意地問道:“來,要我介紹嗎?你們應該認識吧?”
張錦輝定神一看,暗吃一驚:“花狼賊”原來逃到這里來了。知道自己這下再難脫身,便暗暗激勵自己,一定要誓死保衛(wèi)紅旗,保衛(wèi)革命。
老馬心里更加著急:這只惡狼來了,自己犧牲不要緊,只是八妹子無法救助了,她才剛剛開始生活……
“花狼賊”慢慢踱近了她,嬉皮笑臉地說:“親不親,故鄉(xiāng)人。八妹子,還認得同鄉(xiāng)嗎?”
“誰跟你是同鄉(xiāng)!”張錦輝憤怒地偏過頭去,“你,你這個土豪、惡霸!就是把你燒成灰,我也認得!認得你這只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狼!”
“哈哈哈,還是那么一張厲害的嘴,果然與眾不同!”“花狼賊”尷尬地怪笑著,忽然沉下臉來說,“小丫頭,這回你是咱手心上的螞蟻,可跑不了啦!快點招認吧,免得自找苦吃!”
張錦輝輕蔑地一笑,瑯瑯地道:“要我招認?好,等到日頭西邊出,月光東邊落。要不然,狗嘴少把廢話說!”
一慣驕橫的“花狼賊”,現(xiàn)在被一個小姑娘恣意嘲弄,又惱又羞,心頭火起三千丈,氣得抖抖索索地罵起來:
“你……你……你太狂妄!要你……招認并不難,念你年紀小,要你自己談,要是頑固不悔悟,只怕你嚴刑受不住!”
陳榮光見她強硬不屈,把手一揮,兩邊白兵霍地一聲喊,各種刑具嘩啦啦擺滿一地。張錦輝卻十分鎮(zhèn)靜,冷笑道:
“革命的紅心你挖不掉,蘇區(qū)的老百姓你殺不完!”
陳榮光氣得兩頰青筋暴漲,渾身打顫,殺氣騰騰地咆哮起來:
“好吧,你不說,老子總有辦法叫你說!”
說罷,把手一揮,幾個白兵又把她拖上了老虎凳,陳榮光一個勁兒地號叫著加磚加碼。張錦輝的兩條腿失去了知覺,痛得滿身大汗淋漓。
陳榮光用各種酷刑折磨了張錦輝一整天。張錦輝身上已經(jīng)沒有一塊好肉,一雙腿骨已被壓壞。她決心要用生命同殘暴的白匪斗爭到底,為紅軍,為共產(chǎn).黨,為蘇區(qū)百姓爭光。
一句歌聲一滴血
陳榮光用盡了毒刑,卻不能從張錦輝嘴里得到半點東西,心里十分焦躁,只好又找“花狼賊”商量:
“想不到這小丫頭真不怕死,能熬住這些毒刑。你看,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
“花狼賊”晃著腦袋,骨碌碌轉(zhuǎn)動一對小眼睛,沉思了一會兒,連連點頭說:“有,也只有這一招了……”
原來“花狼賊”有個遠房侄子丘石三,也是村里出名的富戶。他早就看中了八妹子,便到處央人前去說親。盡管媒人踏破門檻,唾沫四濺,幾乎磨破嘴皮。盡管說了幾車甜言蜜語,父母因為她年紀還小,一直沒有答應??墒乔鹗齾s死纏活賴,暴動了,這事才擱了下來?!盎ɡ琴\”深知其中詳情,便派人通知丘石三前來保釋張錦輝,實則軟化,但遭到張錦輝的嚴厲痛斥,丘石三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一連三天,敵人軟硬兼施,什么陰謀和毒刑都使過了,仍舊一無所獲。敵人失敗了。1930年農(nóng)歷四月十八日,陳榮光便把還不滿15歲的張錦輝,押往峰市天后宮前殺害。
連環(huán)畫上的張錦輝
天后宮,在峰市鎮(zhèn)口汀江旁。那天,正是峰市墟期。街上,來往的人群像流水一樣。忽然從三角坪那邊傳來一陣清脆高昂的歌聲,把人們吸引過去:
起來,
饑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
全世界受苦的人!
滿腔的熱血已經(jīng)沸騰,
要為真理而斗爭!
緊接著,只見一群殺氣騰騰的白兵,端著刺刀,押著一個秀麗的小姑娘走了過來。人群騷動起來。
張錦輝昂著頭,挺著胸,雖然一瘸一拐,但盡力跨著堅定的大步。她一路走,一路唱。只要脈膊還在跳,血液還在流,她就要為革命、為人民歌唱。滿身的傷痕還在淌血,真是一句歌聲一滴血。趕墟的人們都不忍看,紛紛掉下痛惜的眼淚。
陳榮光騎著馬跟在后面,見群眾都用欽佩的眼光仰望著張錦輝,把仇恨的視線投向他,他不覺打了一個寒噤,聲嘶力竭地吼叫起來:
“不準唱!不準唱!”
“不準唱!不準唱!”匪兵也像瘋狗似的應聲狂叫起來。
張錦輝看到敵人那么恐懼她的歌聲,心里很快慰。她想起了黨的話:革命的山歌,也是革命的武器,可以鼓舞群眾起來斗爭。她心里明亮起來:只要自己還沒有死,還有一分鐘、一秒鐘,也決不放下武器,也要與敵人做斗爭!氣不斷,歌聲就不能斷!于是她用盡全身的氣力,放開喉嚨高聲地唱著:
唔怕死來唔怕生,
天大事情妹敢擔。
一心革命為窮人,
阿妹敢去上刀山!
離刑場越來越近,她的歌聲越來越響亮。匪兵著慌了,用槍托打她,想扼住她的歌聲,不讓她唱下去。她朝著匪兵喝道:“你們這些狗奴才,我活著要唱,就是斷了氣,我的革命同志還要繼續(xù)唱下去!她忍著渾身劇痛,正要開口再唱時,匪兵在她胸脯上猛擊一拳。她嘔出一口鮮血,喉嚨發(fā)腥,卻用更大的力氣唱了起來:
打起紅旗呼呼晌,
工農(nóng)紅軍有力量。
共產(chǎn)萬年坐天下,
反動總歸不久長!
這歌聲,像震天的戰(zhàn)鼓,飄過萬重山;這歌聲,像熾熱的烈焰,燃燒起群眾心中仇恨的怒火……一雙雙灼熱的眼睛,含著悲淚,冒出火星。
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賣柴老大爺實在忍不住了,流著滿臉熱淚,奮不顧身地走出人群,顫巍巍地攔著白匪:“你們是人不是人?還有沒有人心肝?這么小的細妹子,這么好的人,怎能這樣糟蹋她呀?”
“你們是不是人呀?是不是呀?”人們早已忍耐不住了,爆發(fā)出一陣陣斥責聲。
陳榮光見了,又惱又怕,跳下馬來,一腳踢倒老大爺,粗聲罵道:“放你的屁,給我滾!”老大爺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張錦輝見了,悲愴地高喊:
“鄉(xiāng)親們,莫向白鬼去求情,只要大家團結(jié)緊,就能消滅白匪軍!”
接著。她又激越昂揚地唱道:
窮苦工農(nóng)并士兵,
希望大家要齊心。
打倒軍閥國民黨,
何愁天上唔太平!
“不準唱!不準唱!”匪兵色厲內(nèi)荏地狂叫起來。
“白鬼子,你們也害怕!”張錦輝譏諷地說。一股同敵人決戰(zhàn)到底的激情驅(qū)使著她,無視一切凌逼和恐怖,她奮力高呼:
“打倒軍閥國民黨!”
“打倒白匪反動派!”
喊聲激得圍觀的人心里卷起狂飚,人們咬著牙,捏著拳,默默向前擁,像一股暗藏的激流,無聲地席卷過來。陳榮光驚恐萬狀,沖上去對張錦輝又一頓拳打腳踢。匪兵們更加警戒森嚴地把她押到天后宮旁的一棵松樹前。
張錦輝鎮(zhèn)定自若,兩眼晶亮,站在那里,就像那挺拔的青松一樣。她看了看四周的人群,看了看滾滾奔瀉的汀江,然后又抬頭眺望了一下遠方那連綿不斷的山嶺,她仿佛看見了金豐大山上高高飄揚的紅旗,看見了千軍萬馬向白匪沖擊而去,革命的勝利就要到來了!一個人能為壯麗的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獻出自己的青春和生命,那該多么自豪??!這時,她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面對悲憤的人群,慷慨激昂地說:
“鄉(xiāng)親們,不要難過,革命的勝利一定會來到!記住咱們工農(nóng)的階級仇,一人倒下去,萬桿紅旗揚!”
然后,她又掉過頭去,對白匪說:“白鬼子,你們的日子不會太久長,在我灑下鮮血的土地上,就是埋葬你們的地方!”
陳榮光怒火萬丈,露出猙獰的兇相,喝令白匪把槍口對準她的胸膛。張錦輝猶如巍然的大山一樣,矗立在汀江邊上。她秀麗的臉龐含笑意,美麗的眼睛閃神光。這時候,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最崇高的思想,都凝集在她純潔的心靈上。群眾望著她的一舉一動,無不深受感動。陳榮光見此情景,背脊透涼,連聲喝令:“槍上膛!”
張錦輝縱聲大笑:“要殺便殺何必嚷?山河遲早會變樣,戰(zhàn)士死了紅旗揚!”
陳榮光氣得臉發(fā)青,像只垂死掙扎的兇殘野獸,瘋狂地大叫大嚷:“放!放!放……”
15歲的少年英雄張錦輝犧牲了,但是革命的烈火在閩西蘇區(qū)越燒越旺,多少人參加紅軍去了。一提到張錦輝的名字,人們就有了力量。那蒼翠的青山,好像是她在微笑,那奔流不息的汀江,好像是她在歌唱。她沒有死啊,她永遠活在人們的心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