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夫子廟監(jiān)獄。
“哐啷!”一聲,獄卒鐵門打開時,一襲長衫,個子不高,面容清癯的梅思平走了進來。
“梅先生,歡迎、歡迎!”上了年紀的獄友溥侗和李圣五迎了上去,雙手打拱。
“有緣,有緣!哈哈!”梅思平向他們打拱還禮后再向各位致意。這是一間上等監(jiān)房,關(guān)了五六個人,都是高級政治犯。地板擦得亮堂堂的,都有床,一扇窗,開得很高,窗欞上鑲著拇指粗的鐵條。高高的天花板上白天都亮著燈,電壓不穩(wěn),燈光黃暈暈的。梅思平找到自己的床位,剛剛坐下去,白髯飄飄、年逾古稀的溥侗就坐在他身前訴起苦來。他是偽滿洲國皇帝——愛新覺羅·溥儀的堂兄,是個著名的京劇表演藝術(shù)家,擅長書畫詩詞,因同汪精衛(wèi)有詩詞交往,在汪精衛(wèi)時代掛了個國府委員虛銜,僅此被關(guān)進了監(jiān)獄。溥侗被關(guān)進監(jiān)獄后既委屈又緊張,見到梅思平,也不管人家的心情怎樣,坐上前來絮絮不休大倒苦水,那么大年紀了,竟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還有天理沒有?”溥侗憤憤地問,“周佛海這樣的賣國奸雄,才真該坐牢。然而人家現(xiàn)在外面吃香喝辣,作威作福,倒把我這個什么也不是的糟老頭子,抓進來關(guān)起,而且還不知明天要怎樣!”說著竟痛苦失聲。
“溥老先生!”梅思平對溥侗竭力安慰道,“你放心,他們不會關(guān)你多久的。他們要理抹的是像我梅思平這樣搞和平運動的‘首義’之人!”說著一聲苦笑,“我想,他們弄清你的情況后,是會放你出去的,你就權(quán)當陪我們幾天吧?!?/p>
“梅先生說得在理,有學問的人就是不一樣?!闭f話的是坐在對面床上的張永福,也是一位古稀老人,臉黑眼窩深身材瘦小,很會說話。他是一個南洋富商,孫中山的老朋友,同汪精衛(wèi)也熟悉。當年汪精衛(wèi)追隨孫中山去南洋鼓吹革命時,得到過張永福的資助,因此在汪偽時期,張永福也給掛了個國府委員銜,被抓了進來。張永福雖然個子瘦小,但做派大氣。他用一只瘦手梳理著頷下一綹山羊胡,緩聲說道:“溥翁,你要相信,如果我們這樣的人老蔣都饒不過,被他抓來墊背,而該抓的不抓。那么,這樣的政權(quán)斷然是短命的。因為天理不容!”
“我信,我信!”溥侗是個怕事的人,說時豎起一根指頭,示意張永福說話小聲些,話也不要說得過激。他怕張永福說出些更出格的話,警覺地站起身來,回到自己的床上去了。
到了午飯時間,伙食也還勉強可以,討厭的是室中有一位癮居子,不時煙癮發(fā)作,鬼哭狼嚎,從床上絆到地板上,鼻涕口水的。梅思平第一次領教了什么叫囚犯,什么叫監(jiān)獄,盡管他住的是高級監(jiān)獄。晚上是最難熬的時間,他們頭一落到枕頭上,木板床上嗜血的小動物紛紛出來吮他們身上的血。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的他們,哪里受過這樣的罪?一個個大呼小叫,半夜三更起來捉臭蟲,狼狽至極。后來,他們干脆睡到地板上,好在監(jiān)獄對他們還是網(wǎng)開一面,允許家里人每天給他們送來好酒好菜。
“溥先生、張先生,好消息!”一個星期后的一個早晨,岑廣德手中搖著一張報紙,吊二郎當?shù)貋硭麄兝畏恐写T——這是前清兩廣總督岑春煊的三公子。岑廣德30來歲,盡管在獄中但因為有錢,也舍得對獄卒們花錢,行動很自由,想到哪個牢房串門都可以;有報紙看,衣著整潔,油頭粉面的。
梅思平笑道:“岑三公子,什么事這么春風滿面的,要出獄了嗎?”
“出獄還不是早晚的事?!贬诱f著將手中的報紙拍在梅思平床上,說,“來看、來看,大家看!報上登了,不僅當局宣布溥翁、張(永福)公將從即日起釋放,脫離縲紲。而且,周佛海這些大漢奸也終于籠起了!”說著,用手在報紙上用力一拍。
大家一涌而上,看到報上除將溥侗、張永福獲釋的消息放在報紙頭版顯要位置外,還以通欄大標題刊出了一則不倒翁周佛海倒了,副題是丁默邨、羅君強、熊劍東亦被逮捕,蔣委員長嚴飭押回重慶公審的重要消息。梅思平看完這則消息暗想,周佛海這些人雖然法術(shù)使盡,對重慶百般巴結(jié),但最終落得這般下場,這是全國人民不答應,蔣介石不得已而為之!
一時,牢房中人心大快,大家議論紛紛。梅思平喜滋滋地揚了揚手中的報紙,說:“走,不要只是我們樂,去把這大好消息告訴所有的難友們!”大家一致贊成,這就走出高級牢房,四處竄門,奔走相告去了。
夜幕籠罩了夫子廟監(jiān)獄。
不管是一般牢房還是高級牢房,入夜以后是嚴禁喧嘩的,因而整座監(jiān)獄寂如墳場。梅思平和衣躺在床上,雙手枕著頭,長久地盯著掛在高高天花板上那盞孤零零的電燈,往事一幕幕從眼前閃過。他感到人生無常,感到自己孤苦無依,感到胸中冒起一種可怕的嗚咽,簡直就要把胸膛撕裂了!
“嚓、嚓、嚓”是誰在向這間高級牢房走來,腳步聲由遠而近,是這么熟悉而又陌生?是他?梅思平猛地吃了一驚,在床上一骨碌坐起時,陳公博走了進來。
“公博,怎么是你,你怎么來了?”梅思平一躍而起時,陳公博上前握著了他的手,坐在他對面的那間空床上——下午,宣布獲釋的溥侗、張永福慌不迭地收拾好東西出了獄,現(xiàn)在這間高級牢房中就梅思平一個人。
“我給你做伴來了?!标惞┨а劭戳丝粗車?,慘然一笑說,“這里很清靜,很好。以往,我們都在為和平運動忙,見面時間少,這下我們正好可以好好談談了?!彼麄儼崞鹬改磳敵醺ㄍ艟l(wèi)搞“和平運動的首義”的人算了算,這些人是死的死,收監(jiān)的收監(jiān)。
“怎么就沒有聽到汪曼云的消息呢?”陳公博說,“人人都說汪胖子是個福將,難道他又滑了過去?”
“還真是滑了過去。”梅思平說,“這個滑頭早就在‘黨皇帝’吳開先身上下夠了功夫。現(xiàn)在,吳開先又抖了起來,當上了重慶派回上海的接收大員。吳開先一到上海,就將汪曼云從監(jiān)獄中保了出去,待為上賓……”
二人睡到床上還在談,一直談到深夜,陳公博睡去。朦朦朧朧地,梅思平也進了睡鄉(xiāng)。
“思平、思平!”半夜,梅思平突然被陳公博喚醒,微弱的燈光下,只見陳公博滿臉恐懼,雙腿盤坐在對面床上,將一床被子從頭上圍到腳下,只留出一雙膽怯的眼睛。這與陳公博平時那種文雅坦然,敢說敢當,上刀山下火海只等閑的大丈夫樣判若兩人。順著陳公博驚恐不安的眼睛看去,只見在他床前陰影中有只碩鼠在逡巡。如此而已!梅思平不禁啞然一笑,心想,原來天不怕地不怕的陳公博居然很怕老鼠!
梅思平憋著笑,也不言語,輕手輕腳抓起床上那只冬瓜枕頭,猛地擲去——“嘰!”枕頭正好打在鼠頭上,老鼠一聲慘叫在地上蹬了幾下腿,死了。
陳公博嚇得訝然失聲,身子直往后縮,那樣子,如果地上有個洞,他都要鉆進去。
“哈哈哈!”梅思平終于忍俊不禁,爆發(fā)出一陣大笑。他翻身下床,滿不在乎從地上拈起死鼠,走出門去扔進垃圾箱中?;氐轿堇?,這才見陳公博緩過神來,揭開了被子。
“公博,我沒有想到你對一只小小的老鼠竟害怕到如此程度!”梅思平坐到床上,說著感嘆,“一個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大風大浪的政治家,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會如此害怕一只老鼠?”
陳公博神情赧然,點頭承認:“我平生什么都不怕,就怕這些小動物?!?/p>
兩人又睡下了,因為出了這個小插曲,他們一時都沒有了睡意,往深處閑聊開來。
“公博?!泵匪计娇粗旎ò迳夏潜K忽幽忽明的電燈思索著說,“我有個疑問,一直沒有弄明白,趁這個機會想問問你?!?/p>
“請講?!?/p>
“抗戰(zhàn)勝利前夕,汪先生到日本治病去了,你大權(quán)在握。犯了貪污罪的糧食部長顧寶衡、周乃文二人向我求情,我又來求你放過他們。你同意了,說比他們貪污多,罪大的人多的是。過后你卻又食言,讓他們落入重慶之手,結(jié)果二人被判了無期陡刑,這不像你的為人。你不是經(jīng)常說,為人應言必行,行必果嗎?這是為什么?”
“思平,你這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感謝你還知道、相信我的為人!”陳公博說到這里,嘆了一口氣,“我在你面前答應赦免顧寶衡、周乃文二人,是兌了現(xiàn)的。我立即下了手令,要特別法庭放了他們,讓他們恢復自由。不巧得很,當日南京城里大亂,周鎬率領他的稅警部隊暴亂……”
長夜難熬,他們二人在高級牢房中聊著顧寶衡、周乃文二人的命運。他們哪里知道,這顧寶衡、周乃文二人,在獄中一直關(guān)了三個時代——汪精衛(wèi)時代,蔣介石時代和新中國成立后的人民政府時代。周乃文一直在獄中關(guān)死,顧寶衡命長,最后被人民政府寬大釋放定居成都,并當上了四川省人民政府參事室參事,1976年病逝,時年82歲。
獄中的日子如一條渾濁的河,就這樣波瀾不驚地向前流去,很快到了1946年春。因為南京尚未成立高等法院,陳公博、陳璧君、褚民誼、梅思平等汪偽要犯被轉(zhuǎn)移到了蘇州提藍橋監(jiān)獄,接受蘇州高等法院審訊。
報春的燕子在檐前往來翻飛,空氣中充滿了它們呢喃的絮叫聲。上午時分,被單獨關(guān)在二樓一間優(yōu)待室里的陳公博步出屋子,憑欄觀察著獄中初春的景象。后院的操壩上已長出了蓬蓬綠草??吹竭@一方天地,他心中感到有一種熨貼。整個冬天,他一直貓在優(yōu)待室里,足不出戶寫了一篇洋洋數(shù)萬言的文章,名八年的回憶。文中,他詳細地記述了汪精衛(wèi)對他的關(guān)心、恩情、他們之間的感情,以及他后來如何為報恩,義無反顧地“跳進火坑”的原因、過程……自知必死,每一天都是賺來的,現(xiàn)在,平生要做的最后一件事終于做完了,他感到輕松和釋然。
1946年4月,陳公博以“通敵叛國罪”被判以死刑,轉(zhuǎn)往蘇州獅子口江蘇第三監(jiān)獄關(guān)押。6月8日,行刑前,他提出并得到批準,去同關(guān)在同一監(jiān)獄的陳璧君告別。
“夫人,我就先走一步了,我去那面陪伴先生(汪精衛(wèi))去了。牢中別無長物,我把這個小茶壺送您,權(quán)當留個紀念吧!”陳公博說著,當著獄警的面,站起身來,將一直帶在身邊的一個很精巧的彎嘴小茶壺捧在手中,恭恭敬敬捧給陳璧君。陳璧君接過手中,痛哭失聲。然后,陳公博被獄警押走。當天下午,趁著生命中最后的一點時間,他給他的兒女們寫了封信,然后給蔣介石寫信,可寫了一半,長嘆一聲作罷,將信紙撕碎,丟入紙簍。當夜,陳公博被執(zhí)行了死刑,時年54歲。他的尸體葬于上海公墓。
接著,汪偽的要員們經(jīng)蘇州高等法院審訊后,紛紛下達了判決書。
大塊頭褚民誼接到死刑下達書時,嚇破了膽。他在牢房中又哭又鬧,聲嘶力竭,申訴書一封接一封交上去,卻全然無用。大塊頭情急智生,竟給蔣介石寫了一封信,交給監(jiān)獄,并鄭重聲明,這是他要向最高領袖獻寶,請務必交上去,這對繁榮黨國是一樁大事。見大塊頭褚民誼煞有其事,監(jiān)獄不敢大意,立即用飛機將大塊頭的密信火速送往重慶。
重慶上清寺。躊躇滿志正在忙著準備返都南京的蔣介石,看了不遠千里專門從蘇州提藍橋監(jiān)獄送呈的,褚民誼所謂的“密信”后暴跳如雷,一把將手上的信撕得粉碎!原來,大塊頭褚民誼呈送給最高領袖的“密信”,說的是,孫中山入殮進入水晶棺材時,醫(yī)生為長久保存孫中山的遺體挖出的一副肝臟,被他“偷”了去,他愿獻出來免死。僅此一項,就是莫大的罪!
蔣介石盛怒之下,立刻下達命令,處決褚民誼。
陳璧君的身份特殊一些,1946年4月16日,蘇州高等法院以“判國罪”公開起訴審判她。全國各界對此極為注意,是日,中外記者云集蘇州高等法庭。法庭上,陳璧君拒不認罪。她強調(diào)她丈夫所做的一切都出自愛國愛民的動機,推行的“和平運動”,是出自當時國內(nèi)國際環(huán)境,為反共、保存國家利益的最佳選擇和有效途徑,是明智之舉……她一一例舉了汪精衛(wèi)歷史上對國家的貢獻,不承認汪精衛(wèi)有任何過錯,當然亦不承認法庭指證他們夫婦都是賣國賊。陳璧君在1946年4月23日被判為終身監(jiān)禁,在蘇州服刑。
1949年,中國大陸解放,新中國成立,關(guān)在獄中的陳璧君因為始終拒絕認罪,繼續(xù)監(jiān)禁。曾經(jīng)與她一起參加過辛亥革命,而且被稱為“巾幗英雄”的孫中山先生的夫人、國家副主席宋慶齡和何香凝也都去監(jiān)獄中看過她。過后,宋慶齡和何香凝將此事給毛主席提起,毛主席寬宏大量,說是只要陳璧君寫一紙認罪書就可出獄。可是,她就是不寫,頑固到底。1959年6月,陳璧君58歲時,在獄中因病醫(yī)治無效而死。陳璧君的遺體被火化以后,骨灰由上海運往廣州存放。陳璧君和汪精衛(wèi)有五個孩子,兩男三女,全都在國外,其中有一個是終生未婚的天主教修女。1960年,人民政府應她在海外的兒女們的請求,將陳璧君的骨灰移送香港,由她的兒女將其骨灰撒入了大海。
梅思平是1947年國民黨在南京成立了高等法院后,第一個被判處死刑的。梅思平不服上訴,被駁回。行刑是在一個秋日的下午。
帶著最初一線寒意的暮色朦朧地走近。梅思平被提了出來,他特意換上了一件新的灰布長衫,腳下蹬的一雙朝圓白底直貢呢布鞋,也是新的。走過一間間牢房時,他強作鎮(zhèn)靜,同大家一一低聲道別。一刻鐘后,監(jiān)獄后面的小院里響起了槍聲,梅思平死了。事后據(jù)當事人講,梅思平死時態(tài)度也還鎮(zhèn)靜。他是自己走上刑場去的,在一棵桂花樹下站定,轉(zhuǎn)過身來。子彈從他的前額進,后腦出,他是緩緩倒在樹下死的。
林柏生死時,卻是驚慌失措,挨了兩槍才死,但他也是自己走上刑場去的。
最窩囊的是特務頭子丁默邨,被槍斃時,同褚民誼簡直一個樣子。一副煙鬼樣的他,一下癱在地上,渾身哆嗦,不能站立。最后是由兩個法警架上刑場,像死狗樣癱倒在地被槍斃的。
接著被執(zhí)行槍決的有汪偽大漢奸梁鴻志、王揖唐、蘇成德、葉蓬等人。王克敏在獄中畏罪服毒自殺的。
周佛海是最后一個。他機關(guān)算盡,自以為又躲過一劫。不意1946年,他的靠山、在國民黨中央呼風喚雨,權(quán)力很大的軍統(tǒng)特務頭子戴笠機撞南京郊外的戴山殞命,周佛海失去了庇護。加上全國人民要求嚴懲汪偽漢奸的呼聲強烈,沒有人敢于出面保護他。本來,蔣介石為順應民情,是要判處周佛海死刑的,周佛海的妻子楊淑惠聞訊后,不僅四處活動,托關(guān)系找門子,挽救丈夫;最后竟親自闖進蔣介石住處,撲咚一聲下跪,抱著蔣介石的腿,叩頭求委員長免他丈夫一死。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她丈夫如何早在暗中反正,替黨國做了不少事。強調(diào)雖然現(xiàn)在與丈夫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的“戴(笠)局長已去”,但事情是存在的,她還拿出了不少有關(guān)方面的證據(jù)……
蔣介石最后免去了周佛海一死。
周佛海也是最后一個關(guān)進蘇州提藍橋監(jiān)獄的汪偽要員。他進獄后,始終擺出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強調(diào)自己不在剛剛公布的懲治漢奸條例之列。法庭上,當法官起訴他有“謀敵判國,圖謀反抗本國”罪時,他卻反唇相譏,很受屈地反駁說:“……當初,如果我周某不是為了黨國利益,只為自己,我只要一句話,東南半璧就姓共而不姓蔣了……”他舉例作了大量類似有利黨國的事實后,竟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法官指訴我‘謀敵判國,圖謀反抗本國’罪不實,應為‘通謀本國,圖謀反抗敵國’才對!”法官說不過他,偃旗息鼓敗下陣來,周佛海的囂張氣焰,引起場上一陣不滿的噓聲。
周佛海一副官相,長得高大,臉盤方正。年齡漸長,發(fā)了福,又飽經(jīng)宦海沉浮,遇事沉著,少有發(fā)氣,人稱“笑面菩薩”??墒侨氇z后,他自知罪孽深重,難逃一死,對生活沒有了信心卻又覺得蔣介石過河折橋,心中窩火得慌。久而久之,脾氣變得很大,而且越漸古怪,時而暴躁,時而軟弱怕死。法庭給他送去紙筆,要他供錄平生罪行;而他卻完全是文過飾非,竭力為自己開脫罪責,評功擺好。他有大煙癮,在獄中發(fā)作時,痛苦得尋死覓活地撞墻,鬧得不知所以,獄中也不管他,任他鬧去。好在他煙癮不深,時間一久,竟然熬了過去,也不發(fā)了。他不時去一間間受優(yōu)待的獄中串門,訴說苦哀,也不管人家歡不歡迎。
哲人說,世界上一切東西都怕時間。人是會變的。這些話很對。周佛海,過去那么一個唯我獨尊、精明強干的人,隨著時間的推移、折磨,慢慢變得孤僻起來,最后神態(tài)顯出呆滯。常常一個人坐在他那間優(yōu)待室里發(fā)呆,口中喃喃有詞。時序到了1947年早春二月,周佛海在一個有些寒冷的晚上突然發(fā)生心絞痛,因獄醫(yī)來不及搶救猝死。
在盧英、羅君強、陳春圃、江亢虎這些汪偽要員被南京高等法院判處無期徒刑后,一個在中國政治舞臺上上演了長達五年多久的一出鬧劇、丑劇的沉沉黑幕終于落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