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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西望重慶 畸形繁榮的陪都
作者:田聞一   |  字數(shù):14752  |  更新時間:2015-07-21 14:03:29  |  分類:

軍史鄉(xiāng)土

中午時分,霧都重慶的霧才漸漸散盡。

春陽朗照。

在抗戰(zhàn)中熬過了七個年頭的陪都,亮出了她的某種亮麗和畸形的繁榮。天,少有的高和藍,偶爾有朵朵鴨絨似的薄云飄過。環(huán)繞山城的長江、嘉陵江上,百舸爭流的船帆,像藍天上不慎跌落的云,倏然間緩緩而去。

萬瓦鱗鱗、回旋起伏的街市,進入了一天中的繁華時分。朝天門、民國路這些熱鬧地段,汽車、人力車如梭,雜聲盈耳,行人摩肩接踵。大街上鱗次櫛比的店鋪,大都是明清騎樓式的木質(zhì)建筑,其間夾雜著有少許灰樸樸的小洋樓。

“嗨,快買快買,換季大甩賣!”

“嗨,快買快買,虧本大甩賣!”

不少的店鋪店員們將衣物拿在手上,或披在身上大聲吆喝,竭力招徠顧主。有的手段高明一些,放起了留聲機吸引顧主,放的大都是“何日君再來”或“桃花窩美人多”類軟綿綿的歌曲。那些上些檔次的店鋪,賣的大都是外國的舶來品“美孚”、“雙槍”……花花綠綠的招貼廣告到處都是。

在山城不多的幾家電影院前人頭涌動。巨大的海報是正在上映的美國影片出水芙蓉、人猿泰山劇照,購票的人趨之若鶩,與那些生意清淡的店鋪形成鮮明的對照。

有時,街上不時“轟”地一聲,正在行走的路人驚叫著,拼命地往兩邊躲。不用問,每當(dāng)這時,準會竄出一輛美國軍人駕駛的敞篷吉普車輾得街上雞飛狗跳。車上坐著美國大兵,大都喝得醉醺醺的。開車的歪戴著船形帽,坐在敞篷吉普車上的美國大兵,往往是一手拿著洋酒往嘴里灌,一手抱著打扮得花里胡哨的摩登女郎……一副目中無人、無法無天的架勢。憤怒喝罵聲隨著飛駛的吉普車絕塵而去。

“砰砰砰!”——這是食品店里在賣“三大炮”,這是四川的一種傳統(tǒng)工藝,不僅好吃,而且好看。店中,師傅將袖子挽高,一手端起捏著條的雪白的糍粑,另一只手將這些糍粑捏成塊狀,從手里扔石子似地扔到對面裝滿黃豆面的簸箕里去。只聽“砰砰砰”連跳三下,這些已然粘滿了噴香炒黃豆面的三砣糍粑,接連三跳,跳進了景德鎮(zhèn)產(chǎn)的細瓷薄胎紅花小碗中,師傅再往其中撒上紅糖,一碗可口的具有川中特色的小吃就完成了。而與此同時,幺師站在鋪外招徠顧客:“快來,快來吃,吃一碗炮打東京!”

那些紅鍋館子更有發(fā)揮,他們將川菜的“鍋巴肉片”叫作“轟炸東京”,將現(xiàn)剮現(xiàn)炒鱔魚叫“活捉東條”……

好聰明的四川商販們,他們迎合人們的心理,在這即將全面取得戰(zhàn)勝日寇的時候,在日常生活中將人們聞之怦然心動的人名等等有關(guān)的熱門術(shù)語用上去,很能吸引買主。

戰(zhàn)時的陪都重慶,光怪陸離,畸形繁榮。

重慶兩路口檢查站——這是山城最重要的一個檢查站。那些達官貴人去郊外他們的別墅時,要驅(qū)車經(jīng)過這里,去蔣介石官邸、去國府、去冠蓋如云的上清寺也都要經(jīng)過……想來,站在這個街心蘑菇似崗?fù)ど?,揮著那根黑白相間的指揮棒,指揮來去車輛、過往行人的崗警一定是個眼觀四方、耳聽八面非同一般的崗警。

然而,事情往往出乎預(yù)料。很滑稽,今天這個時候,站在重慶最重要崗?fù)ど媳硌葜敖中捏w操”的崗警,卻是一個跛子。他四十多歲,其貌不揚,顯得很有些蒼老,穿身黑警服,打著白綁腿,看上去,像只蒼老的黑烏鴉。但如果仔細看,會發(fā)現(xiàn)他那頂大蓋帽下隱藏著的一雙凹眼睛,頻頻掃射四周,目光犀利。

黑烏鴉站在這里,是大特務(wù)頭子、軍統(tǒng)局長戴笠親自指定的。其中有個緣由。

抗戰(zhàn)期間,軍統(tǒng)局局長戴笠的權(quán)勢發(fā)展到了登峰造極,身兼數(shù)職,權(quán)傾一時。他是最高領(lǐng)袖蔣委員長手中反共的一把利劍、“打心錘錘”。他同何應(yīng)欽等中樞要員結(jié)為朋黨,尤其是同“校長”最看重的學(xué)生、手中握有一只中國軍隊人數(shù)最多、裝備最精良的集團軍司令、派駐陜北監(jiān)視延安的胡宗南上將更是關(guān)系非比一般,又受到代表美國軍方的中美合作所副所長(戴笠任所長)梅樂斯將軍的支持。在權(quán)勢熏天的戴笠面前,委員長視為“打心”的愛將陳誠,對他也不能不讓三分。

山城陪都重慶簡直就是軍統(tǒng)的天下,這是任人盡知的事。且不說軍統(tǒng)設(shè)在棗子嵐埡的局本部是何等威勢——辦公室、宿舍連成一氣,占地達兩百余畝。人數(shù)也是達到了最多時期。公開在冊的特務(wù),加上不在冊但領(lǐng)薪金的“外勤”,達四五萬人。像紅巖村、曾家?guī)r、周公館這些公開的共||產(chǎn)黨機構(gòu),受到軍統(tǒng)的嚴密監(jiān)視。任何人,不管你有通天的本領(lǐng),也不論是從天上、陸路或水上進入陪都的一十三縣,立即就會受到監(jiān)視——電話有人監(jiān)聽,出入信件有人暗中檢查。市中區(qū)會仙橋最大最堂皇的皇后飯店,老板許忠五就是個軍統(tǒng)特務(wù)。為了搜集情報,他在市中心打銅街開了家園園舞廳,舞廳里美麗的舞女們不僅要按月向他交錢,還要為他搜集各種情報。

珊瑚壩機場路邊有間頗有名氣的飛虹照相館以技術(shù)好、態(tài)度殷勤出名,實則也是軍統(tǒng)開的。攝影師王文釗和助手侯飛鵬在替人照相之后,肖像往往悄悄留在了軍統(tǒng)的檔案室……

軍統(tǒng)在陪都無孔不入,黨、政、軍、外交部門,好多有實權(quán),身份很高的官員都秘密加入了軍統(tǒng)。無論是在后方、在淪陷區(qū),甚至在世界各地都有軍統(tǒng)設(shè)立的秘密組織。到了抗戰(zhàn)即將勝利之時,軍統(tǒng)已成一個全部人馬有十萬之眾的龐大特務(wù)組織,可謂全球第一。

任何人到了重慶,假如發(fā)現(xiàn)身后長了根尾巴,想甩掉它,公共汽車來了,跳上車去,看車下的特務(wù)氣得干瞪眼的,正在慶幸,不想背后的售票員、查票員也是軍統(tǒng)的。察覺不對,趕緊跳下車去,可車上的特務(wù)這時已悄悄對車站上正排隊候車的人使了眼色,那之中也有“組織”中人……總之,只要被跟上,想逃脫,簡直就不可能。軍統(tǒng)特務(wù)神通廣大,手段歹毒,所以即便是良民百姓,平時也都盡量少出門,少沾惹是非。

軍統(tǒng)在陪都既然這么讓人毛骨悚然,作為“大老板”的軍統(tǒng)局局長戴笠的熱焰可想而知。也幾乎沒有一個人不知道,兼任了全國交通統(tǒng)一檢查署署長的戴笠愛女人,愛手槍,愛汽車的嗜好,特別是愛汽車,他有各式各樣的汽車,大都是從美國買來的好車,而且都是一式兩部。他的好車數(shù)不勝數(shù),每一輛都控制在他手里,非常吝嗇,平常連毛人鳳、鄭介民這樣的軍統(tǒng)局二、三號人物,他的親信要用用都不行。但一聽說逮共||產(chǎn)黨就毫不吝嗇,要多少給多少。他為人極為機警詭秘,行蹤飄忽。乘車出門,不管在什么地方停車,他都不準司機離開一步。一旦他辦完事走向汽車,司機一俟他上車,立刻就得將車開走,風(fēng)一般離去。他的車不準和別人的車停在一起,也不準司機同別人講話。長官坐車,為了安全,總愛坐在后面,而戴笠卻總是坐在司機旁邊。因為這樣一旦有事好緊急處置,只有在帶著女人坐車時例外。

上車時一般是他先上,警衛(wèi)后上;下車則讓警衛(wèi)先下,他后下。

戴笠如此愛車,卻始終不會開車。他對下屬異常嚴酷,惟對司機和修理工例外,經(jīng)常對這些人施以小恩小惠。

汽車同時是戴笠的道具。蔣介石崇儉戒奢,提倡新生活運動,戴笠為投其所好,每次去黃山別墅見“校長”時,先乘新式的美國防彈型轎車過江,在他設(shè)在南岸兩公里處的特務(wù)站換車——乘上預(yù)先放在那里的一輛破舊得不成樣子、美國三十年代出的凱迪拉克車去見“校長”。怕“校長”見不到他的樸素,他總是事先從委員長身邊隨侍警衛(wèi)組的特務(wù)們口中得知委員長夫婦的行蹤——這大都是委員長夫婦在黃山路上散步的時候。

當(dāng)他去見委員長夫婦,從那輛破舊得不成樣子的汽車里鉆出來時,連素常對下屬嚴厲的蔣介石都過意不去,不止一次對他說:“雨農(nóng),你這輛車也太破舊了,買輛新的吧?!倍慨?dāng)這時,身著藏青色中山服,腳蹬一雙黑皮鞋,顯得很精神的戴笠都把胸口一挺,“啪”地給“校長”敬一個標準的軍禮,抖擻精神說:“報告校長,學(xué)生這輛車還可以用?,F(xiàn)在是抗戰(zhàn)時期,學(xué)生記著校長的教導(dǎo),一切從簡,一切為了抗戰(zhàn)!”每當(dāng)這時,蔣介石那張平時異常清癯嚴厲的臉上就會浮起一絲嘉許的笑容。

這正是戴笠希望看到的,越是會當(dāng)奴才的人,越是會當(dāng)主子。在重慶市區(qū),戴笠卻擺足了架子。在兩路口崗?fù)ぃ瑣従瘜飨稚能囎佣紨r下來過。當(dāng)時,崗警弄清原委后,嚇得要死??纱缴闲罹^黑胡子,為人隨和的國府主席卻毫不在意,哈哈一笑,上車了事。

有次一個年輕崗警見一輛沒有掛牌照的嶄新的雪佛蘭轎車,便攔下來上前去,準備責(zé)罵處分,可一看清車里坐的人便嚇傻了,里面端坐的正是自己的大老板戴笠。戴笠這次破例沒有生氣,咧嘴一笑表揚了一句:“你這樣做是對的”。不想戴笠卻是口是心非,回去后將管重慶交通的下屬找來大罵一頓,管陪都交通的下屬想來想去,看來只得找個能不管什么時候都認得出戴笠車的人才行。最后從中挑了個最有眼色的崗警到戴笠出入最多的兩路口崗?fù)と?。這崗警是個小隊長,腳有些跛,曾經(jīng)是個司機,而且給戴笠開過多年車,即使戴笠的車不掛牌照,他也能認出來。

有次戴笠乘了一輛與上次過兩路口站不同的車,也沒有掛牌照。經(jīng)過兩路口站時,一心以為會遇到崗警阻攔,不想這位跛腳崗警遠遠見到大老板的車來了,趕緊揮起指揮棒示意放行。戴笠向來疑心很重,從車上探出頭來看是怎么回事,直到弄清情況后才放了心。

但是,能認識大老板戴笠車的崗警不可能天天時時都在兩路口崗?fù)ふ緧彛瑩Q成其他人就不能不提心吊膽。這天,站崗的是跛腳崗警,上午九時,兩輛美國最新產(chǎn)流線型克拉克轎車朝自己這個方向疾馳而來。他一眼瞥見,兩輛車掛的都是軍統(tǒng)局的牌照,他哪敢怠慢,手臂一揮,示意通行。倏然間,兩輛豪華轎車從他崗?fù)で耙婚W,向左一拐,駛向了郊外的公路。這跛腳“黑老鴉”不禁有些發(fā)怔,這兩輛車是誰的呢?在軍統(tǒng)局如果不是戴老板,誰配有這樣的車?但戴笠坐車向來詭祟,不會像這樣招搖過市。那這兩輛軍統(tǒng)局牌車上坐的人是誰呢?站在崗?fù)ど系摹昂诶哮f”,一直望著兩輛車消逝在青翠的山嵐后絕塵而去。

擺不完戴笠的龍門陣

“黑老鴉”的疑惑是對的。

兩輛掛著軍統(tǒng)局牌照的豪華型防彈克拉克轎車首尾銜接,駛離兩路口檢查站后,快速行駛在往神仙洞方向的山路上。坐在后面一輛轎車里的并非戴笠,而是時年48歲的國民黨34集團軍總司令兼西安行署主任胡宗南上將。坐在他右側(cè)的是年輕的太太葉霞弟,他的貼心副官坐在司機旁邊,前面一輛轎車內(nèi)坐的是他的幾名警衛(wèi)。

這天重慶天氣很好,斑斕的春陽透過蔚藍色的淺網(wǎng)窗簾灑進車來,金色的斑點在車內(nèi)跳躍閃爍,在平添了一種舒適溫馨的同時,編織出一個個夢幻般的圖案,發(fā)人想象。

胡宗南保持著一種職業(yè)軍人的坐姿。盡管坐在松軟的沙發(fā)上,又是這樣一種時候,他仍然是正襟危坐,只不過他今天著的是便裝。人本來就矮,發(fā)了些福,再一著便裝,就沒有了平日的威風(fēng),像是一個商人。胡宗南惟一有軍人氣的是他那副大刀似的又黑又濃的眉毛,像戲臺上的武生的眉。因為這副眉,一雙眼睛也顯得很有精神。胡宗南平時幾乎都是穿軍服,只有在兩個場合著便服,這就是一去見“校長”蔣介石,二是去會朋友。戴笠是他的老朋友,所以他著便服,他認為,這樣顯得親切。

這會兒,胡宗南表面平靜,實則腦子轉(zhuǎn)得走馬燈似的。

抗戰(zhàn)即將勝利結(jié)束,準備全殲中共軍隊的又一次“剿共”國內(nèi)戰(zhàn)爭即將全面開始。他是急先鋒。他手中有一支由李文、李振、裴昌會三個兵團的集團軍組成的國民黨軍隊中人數(shù)最多、裝備最好的集團軍,抗戰(zhàn)中一直在后方,在陜北監(jiān)視延安共||產(chǎn)黨總部,即使在抗戰(zhàn)最艱苦的時候,“校長”也沒有動過他的軍隊。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現(xiàn)在一鼓作氣搗毀共||產(chǎn)黨老巢就看他胡宗南的了!這是“校長”對他的信任,這是巨大的榮譽,也是巨大的責(zé)任、壓力。他知道,作為共||產(chǎn)黨首腦機關(guān)所在地的延安不是那樣好整的,雖然他在“校長”面前,說在短期內(nèi)搗毀共||產(chǎn)黨老巢不成問題。他想到日前奉召從西安連夜趕到重慶委員長官邸上清寺面見“校長”的情景。一見面,委員長就問:“晤,壽山,進攻延安的事,準備得怎樣?”

“報告校長!”他一個立正,給蔣介石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學(xué)生手中的四十萬大軍早就彈上膛,刀出鞘,等得不耐煩了。只等校長一聲令下,學(xué)生保證一個月內(nèi)揮師直搗延安,活捉朱(德)、毛(澤東),端掉共|、產(chǎn)黨的老窩子!”

“唔?”聽了這話,蔣介石清癯的臉上閃過一絲笑容,也閃過一絲陰翳和擔(dān)心。蔣介石背著手,在地上踱了兩步,牙痛似地說:“壽山,你可不要輕敵。共||產(chǎn)黨今非昔比。八年抗戰(zhàn),他們在后方游而不擊,千方百計擴充實力,現(xiàn)在已從抗戰(zhàn)初期的二三萬人,平均只有五顆子彈的軍隊發(fā)展到近百萬人的軍隊,裝備也大大改善。尤其是進入東北的共軍林彪部,不僅從日本人手上繳獲了大批武器,而且得到了蘇聯(lián)的接濟援助,現(xiàn)在不管哪個方面都是第一流的?!闭f著猛地轉(zhuǎn)過身來,看著胡宗南目光霍霍:“打延安,你有把握?”

“校長放心!”胡宗南一驚,卻又挺挺胸,大聲保證:“學(xué)生保證在一個月內(nèi)端掉共||產(chǎn)黨的老窩子——延安!”本來他還想說活捉朱、毛的,話到嘴邊縮了回去,他不敢提這個勁。

“唔?你說一個月內(nèi)打掉延安,陳辭修(陳誠字辭修)向我保證三個月內(nèi)徹底消滅共軍,你們兩個都是我最得意的學(xué)生,你們的話我相信?!彪S即,委員長要他報告了進攻延安的準備,委員長對他的報告表示滿意。

剛剛回到駐地,接到戴笠打來的電話,邀請他到郊區(qū)新近修建的一幢別墅——神仙洞去,說是介紹胡蝶同他認識。電話中,戴笠壓低聲音:“還有一件十分重要的軍機大事,要同你老兄商議?!彼?dāng)即就答應(yīng)下來,戴笠這就派車來接。胡蝶是電影皇后。他不知道在銀幕上光彩照人的電影皇后,在生活中是不是也象電影上那樣光彩。讓他不解,也私心羨慕的是,戴笠是用什么方法將胡蝶這樣的絕色佳人弄到身邊的。戴笠確實是不一般的,不僅在搞特工上有一套,在搞女人方面也有一套。他一天換一個女人,而且這些女人還大都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女人,他曾好奇地問過一次好友戴笠,是用什么法子將這些女人搞到手的,是用特工手段嗎?戴笠不以為然地一笑說,那倒不是。他今天之所以急于要去神仙洞,更主要的是戴笠說有重要的軍機大事相商。是什么軍機大事呢?戴笠利用在“天子”腳下的便利,消息靈通,得到不少好處,就是對于他胡宗南的政敵在委員長面前的攻擊,也是能擋就擋,能幫就幫,實在不行,也要將事情及時相告。想到剛才電話中戴笠顯得有些詭祟的語氣,去神仙洞見戴笠的心情就越發(fā)急切了。

“霞弟!”他不由問坐在身邊的太太,“重慶你是熟悉的,到戴老板的神仙洞還有多遠?”

“遠,還要走一會兒?!比~霞弟說時,從隨手帶在身上的一個小小的鯊魚皮坤包里拿出一個進口化妝盒,對著一面小鏡子,在聚精會神地化妝,她用一支口紅往嘴唇上抹勻。她隨口應(yīng)答,沒有抬頭,一心欣賞鏡子里的自己。

胡宗南不由得打量了一下坐在身邊的太太。葉霞弟三十來歲,皮膚白皙細嫩,嘴的右下方有顆小黑痣,五官清秀。今天她穿一件進口面料的玫瑰紅軟緞旗袍,苗條的腰肢裹得緊緊的。外罩一件固領(lǐng)藕荷色套衫。一頭豐茂的黑發(fā)燙成波浪式,一條細細的黃澄澄的金項鏈從長長凝脂似的頸上垂到高聳的胸上,隨著呼吸微微起伏。旗袍的叉開得很高,露出一截豐腴雪白的大腿。從側(cè)面看過去,她身材的曲線淋漓盡致;她高挑挺拔,豐滿性感。她的臉是鵝蛋形的,五官俊俏,一副黑黑細細的劍眉向兩邊斜上去,直插鬢角,一雙眼睛春波盈盈?;腥灰豢?,中國傳統(tǒng)淑女的形象和只有西洋女人才有的一種特殊韻味,在她身上兼而有之。但如果從她一副鉗子似的眉毛和不時顯露出來的有些陰狠神情上,也還是可以看出她從事過特務(wù)工作的職業(yè)特色??偠灾?,胡宗南對戴笠送給他的這個女人很滿意。

葉霞弟原是杭州警官學(xué)校畢業(yè)的軍統(tǒng)特務(wù),她同另一個叫趙靄蘭的特務(wù),是戴笠最喜愛的兩個女弟子。后來,葉霞弟被戴笠送去美國深造——進的不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有關(guān)特務(wù)部門,而是哥倫比亞大學(xué),學(xué)習(xí)政治經(jīng)濟學(xué)。她之后就徹底改行了,由原先的特務(wù)變成了學(xué)者,回國后,先后在兩所著名大學(xué)——南京金陵大學(xué)和成都華西協(xié)合大學(xué)當(dāng)過一段時間的客座教授,算是成了文化人。然后,經(jīng)戴老板介紹,其實她也就是被戴笠當(dāng)作一份豐厚的禮物送給了胡宗南。趙靄蘭也是由戴笠出面,給軍統(tǒng)局電訊處處長魏大銘作了妻子。

葉霞弟注意到丈夫長時間地在打量她,便“啪”地一聲隨手關(guān)上了梳妝盒,對他回眸嫣然一笑。

“宗南!”她說,“你這次到重慶,發(fā)現(xiàn)有沒有什么變化?”

“你指的是什么?”胡宗南對這個問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指的是我曾經(jīng)服務(wù)過的軍統(tǒng)局?!?/p>

“感覺戴老板的實力越來越雄厚了,軍統(tǒng)的勢力在陪都,無處無刻不在?!?/p>

“我也是這個感覺。”胡宗南的話讓葉霞弟高興起來,尤其聽到丈夫?qū)⒋黧曳Q為戴老板,這話更讓她感到愉悅?!按骼习濉边@個稱呼不僅讓她感到親切,也讓她的思緒一下跳了回去,對過去的事有了生動的回憶,主要是對戴老板的回憶。

那時的軍統(tǒng)可不像現(xiàn)在這樣風(fēng)光,還是初創(chuàng)時期。她和趙靄蘭常常跟著戴笠乘汽車出外執(zhí)行任務(wù),白天夜晚長途奔襲。戴笠時屆中年,雖然精力旺盛,但白天忙工作,晚上無休無止地輪流在她們兩人身上發(fā)泄,因而,不時坐在車上打瞌睡。瞌睡時,不是將頭靠在自己身上,就是靠在趙靄蘭身上……

胡宗南這時卻在想戴笠這位難兄難弟的發(fā)跡史,不禁心中感嘆:真是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他的思緒飛回了有六朝煙水氣的南京和號稱冒險家樂園的上海灘。

戴笠和他是老鄉(xiāng),浙江人,同歲。戴笠是江山人。那是一個山區(qū),比較貧瘠。他從小死了爹,母親節(jié)衣縮食,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到中學(xué)畢業(yè)。他不安心終老山鄉(xiāng),赤手空拳,到外面打天下,混飯吃。

那時他們都很年輕,認識純系偶然。

當(dāng)時,他是南京一個小學(xué)的教員。那是一個夏天的午后,他帶一班圖畫班的高年級學(xué)生到靈隱寺旁的湖邊寫生,風(fēng)景很美。對面,雄峙的紫金山遙遙在望,眼前,是一派明鏡般的湖泊,岸上是一片茵茵草地。沿湖垂柳依依,輕風(fēng)徐來,雀鳥啁啾,繁花似錦。金箔似的金陽在碧綠的湖水上閃爍跳躍。

他讓學(xué)生們將畫架支在地上,提筆寫生。一個男生畫好了一張素描,放在身邊,怕風(fēng)吹走,抬起頭來,四處尋找一個可以壓在素描的東西。見湖邊一堆衣物上壓有一個方方正正的石塊,便走上去,撿起石塊,準備壓到自己的那張素描上。

“哎——不準動我的石塊!”只聽水中有人大喊,聲音十分著急。循聲望去,只見一個人正快速游來,踩著水,揮著一只手,露出一張白皙的馬臉,鼻子呼哧呼哧的,看得出來,水中的年輕人有鼻竇炎,性子也急。胡宗南一邊批評自己的學(xué)生不該這樣做,一邊走上前去,從學(xué)生手中要過石塊,重新給他放到衣物上壓好。馬臉泳者這才放了心,一個猛子扎進水里。

當(dāng)他帶著學(xué)生們轉(zhuǎn)移到湖的另一邊寫生時,那位馬臉的青年前來向他致謝。這就認識了,一談十分投機,還是老鄉(xiāng)。戴笠也不諱言,他平時只有這一身衣服,看這一身洗得發(fā)白,但也還清潔的麻格格的學(xué)生服,也就明白了戴笠剛才何以見到有人動他的衣服就那樣大驚大喊。戴笠字雨農(nóng),原名春風(fēng),年紀與自己一般大。一番談吐中,他覺得這個戴笠頗有抱負,雖然自己也不富裕,卻動了英雄識英雄,惺惺相惜的惻隱之心。雖然自己也窮,還是慷慨解囊,中午請戴笠到附近的小飯館里撮了一頓。知道戴笠還要回上海闖世界,又送了他一筆盤纏。

戴笠回上海后,偶爾有封來信,知道他混得不好。在上海流浪的戴笠,最苦的是沒有棲身之所,只得暫住在表弟張冠夫的亭子間。表弟在商務(wù)印書館當(dāng)職員,人還算憨厚。但表弟不久結(jié)婚后,情況就有變化。一間小亭子,表弟剛結(jié)婚,晚上,人家夫婦睡床上,戴笠賴著不走,在床前打地鋪。俗話說,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時間一長,表弟媳看戴笠不自覺,毫無搬走的意思,便開始指桑罵槐,如果再不走,就要趕了。實在沒有辦法了。在賭場上屢有斬獲的戴笠這就大起膽子,進了堂堂的杜月笙的徒弟顧嘉棠開的一家大賭場,準備狠撈一筆,租一間房子,去單獨租一間亭子。因為做手腳,在自己的骰子里灌了水銀,被老油子顧嘉棠當(dāng)場抓著,說是要么讓人拿錢來取人,要么按規(guī)矩打斷一條腿或一只手……戴笠急中生智,他對顧嘉棠說,自己同杜先生有點交情,請把他送到杜先生那里去,由杜先生處理。杜月笙聽了這事,并詳細詢問了戴笠作案的手段,暗暗稱奇,便要顧嘉棠將他押到他的公館——華格皋路216號。

站在杜公館華貴的大客廳里,管賬先生楊漁笙用生硬的語氣,告誡戴笠不準亂動,自己撩起袍裾上樓向杜先生秉報去了。戴笠抬起他那張青白的馬臉,好奇地打量著上海灘上大名鼎鼎杜先生家豪華無比的客廳。他不明白,當(dāng)初那個比自己還要可憐的,也是從鄉(xiāng)下到上海灘混事的靠替人削水果混飯吃的“阿笙”,怎么就能混到這步田地?地上鋪著華貴的波斯地毯,頭上是一盞進口的滿天星頂燈。大白天也亮著,像是夏夜的天幕上從這一端流到那一端的明亮的星辰??蛷d的布置中西合璧,暗香浮動。特別引起他注意的是正中墻壁上,竟掛著一幅當(dāng)過民國大總統(tǒng)黎元洪秘書長的饒漢祥親筆書贈杜月笙的一副對聯(lián),字體灑脫有力:

春申門下三千客小杜城南尺五天

意思是很清楚的。饒秘書長贊揚杜月笙網(wǎng)羅人才的氣度比得上戰(zhàn)國時代的春申君……正在呆呆默想間,管賬先生下來了,將他帶上了樓,穿一件閃光緞面長衫的杜月笙正坐在沙發(fā)上看報。管賬先生報告人已帶到后,杜月笙將報紙從眼前緩緩拿開,用一雙犀利的眼睛打量站在面前的戴笠。戴笠這也就看清了上海灘上鼎鼎有名的青洪幫頭領(lǐng)人物杜月笙。杜月笙的形象,還是美國作家斯林·西格雷夫描繪得最為逼真?zhèn)魃瘢核怀龅奶攸c是,有一個剃得光亮的大腦袋和兩只如樹上的蘑菇那樣支棱著的耳朵。他的臉坑坑洼洼很不規(guī)則,宛如裝滿土豆的袋子,這是小時候挨揍的結(jié)果。他的嘴唇在突起的牙齒外面繃得很緊,總是顯現(xiàn)出一副假笑模樣。他的左眼皮耷拉著,好似老在眨眼睛,有一種挑逗的味道。當(dāng)時,有些人叫他大耳朵杜。

戴笠誠惶誠恐,畢恭畢敬地向坐在沙發(fā)上的杜月笙行了一個九十度的大躬,連聲問好,就在準備將事情的原委向杜月笙進行解釋時,杜月笙從藍綢長袍中伸出一只手來示意他打住,然后要他坐。這讓戴笠受寵若驚,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待弄清楚,杜先生確實是讓自己坐后,他這才怯怯地坐下,用半邊屁股坐在杜月笙示意讓他坐的斜對面的一個小沙發(fā)上。

杜月笙仍不說話,只是用一雙眼睛很有力地細細打量著自己,戴笠心虛,采取了主動。他對杜月笙解釋:“杜先生,明說吧,我這是窮慌了,做了錯事……”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簡略地說了一個大概。他口才不錯,話不算多,但簡略得當(dāng),容量很大。他的抱負、困頓,迫使他鋌而走險的原因都在其中。說完了,他低下頭,臉紅筋漲的樣子,神情竟有幾分羞澀。

“勿怕!”不料杜月笙聽完了他的話,這樣說,“我今天找你來,不是要怪罪你。這點小事算什么?我向來愛護年輕人,想同你交個朋友……”聽到這里,戴笠抬起頭注意看杜月笙的神情,不像其中有詐,心里高興得發(fā)昏,卻竭力沉著氣,不讓自己的情緒流露出來。杜月笙挽起袖子,伸出手,揭開擺在茶幾上的一只進口煙罐的蓋子。戴笠注意到,杜月笙的手指很長很細,指頭圓潤。杜月笙從煙罐里取出一支三五牌香煙叼在自己嘴上,順手遞了一根給他。乖巧的戴笠趕緊站起,一手接過煙,一手拿起擺在茶幾上一只鍍金進口打火機,“啪”地打燃,弓下腰去,替杜月笙點上火,然后坐下,將杜月笙給他的那只煙,又輕輕放回?zé)煿蘩锶ィ遣怀闊煹摹?/p>

“好好好,年輕人不抽煙好!”杜月笙用勁抽了一口煙,簡直是將煙吞進了他單薄的胸腔里去了,不用說,杜月笙是抽大煙的,而且有癮。杜月笙抽出拿煙的手,在面前的煙缸里抖抖煙灰,似乎不經(jīng)意地對戴笠說:“我聽說你擲骰子的手段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如果不是碰到顧嘉棠這樣的油子,沒有人看得出破綻,我很感興趣,想請你表演給我看看?!?/p>

“我哪敢在杜先生面前班門弄斧?”戴笠說時一邊觀察著杜月笙的神情,一邊揣摸著他的意思。他知道,杜月笙也會賭,賭技很高,在上海灘上有“賭王”之稱。

“勿客氣,勿客氣”杜月笙堅持要看戴笠擲骰子的水平??炊畔壬绱藞猿?,戴笠神情澀然地說:“我的骰子沒有了……”

“這還不好辦!”杜月笙說著,便喚已經(jīng)下樓去了的楊管事上來,要管事立即讓下人送一副上等的骰子上來。下人很快將賭具取來了,放在茶幾上。這是一只三寸見方的描金鑲紅木盒。

看杜月笙示意讓他開始,戴笠伸出手去“啪”地打開蓋子。只見紅絲絨墊上,嵌著三副白骨紅黑點子的骰子。戴笠取出一副在手上摩挲掂量時,杜月笙站了起來,目光灼灼地看著他說:“我這骰子里可沒有灌水銀,你估計擲出去有幾成把握?”

“八成有吧!”戴笠聽了杜月笙這話,臉都不紅,說時,取出一粒放在右手掌心里,用食指與大拇指捻了幾捻,說:“就請杜先生要個點吧?!?/p>

“就來個八仙過海吧!”

“杜先生見笑了?!贝黧艺f時,將先在手中拿捏摩挲掂量的那粒骨骰放下,將另兩粒骨骰握在手中,捏成虛拳,在空中幾晃,“唰”地一聲,在杜月笙面前的銀質(zhì)茶幾上一放,張開手來,只見兩粒骨骰骨碌碌旋轉(zhuǎn)開來。瞬時,一粒骨骰朝天倒下,顯出紅點梅花五,另一粒還在骨碌碌轉(zhuǎn)。戴笠彎下腰,拍一下手,發(fā)一聲喊:“嗨”那骨碌碌旋轉(zhuǎn)的骨骰通人性似地停了下來,亮出個黑三點。杜月笙拍手哈哈大笑,“戴老弟果然是個人才?!边@才讓在旁邊伺候的小廝收起賭具,并吩咐:“你下樓去,要廚房備一桌精致的酒菜,擺在小飯廳里,我要同戴老弟喝幾杯?!闭Z氣很是親切,而且一下子稱戴笠為老弟。小廝唯唯諾諾遵命去后,杜月笙和戴笠重新坐下,他又點上一支煙,思索著對戴笠說:“我看出來了,老弟很有靈氣。好好琢磨,必成大器。不知你對自己的前途有何考慮?”

“杜先生!”戴笠厚起臉皮,大著膽子請求:“讓我到你的手下混碗飯吃吧?!?/p>

“瞎說!”杜月笙正顏道,“那有多大出息?”

戴笠是個機靈不過的人,聽杜月笙這樣說,趕緊說:“學(xué)生一切全聽杜先生的?!币幌伦?,他變成了杜月笙的學(xué)生。

“現(xiàn)在黃埔軍校六期正在招生,你去報考黃埔軍校吧,那才是一條正路。廣州黃埔軍校校長蔣中正,是孫中山先生面前的紅人。當(dāng)初他在上海灘時,和我很有一些交情。我替你給他寫封信去,讓他栽培你,估計不會有問題,而且你各方面條件也夠。所需盤纏等等,我都給你,你不要擔(dān)心……”戴笠聽此說,大喜過望,對杜月笙感激涕零,視為再生父母。

戴笠依計而行,進了黃埔第六期,尚未畢業(yè)便參加了北伐戰(zhàn)爭。他先被北伐軍總司令蔣介石選作副官,在戰(zhàn)爭中很快表現(xiàn)出了做情報工作的過人才干。過后先是當(dāng)國民黨中央軍委會下屬的一個諜報科長,之后勢力很快膨漲,諜報科發(fā)展到連陳果夫陳立夫兄弟的中統(tǒng)都要讓三分、退三分的軍統(tǒng)局,戴笠本人更是到了今天這種炙手可熱的地步……

轎車“嘎”地一聲,猛地停下,將胡宗南從回憶中驚醒。正要讓坐在前排的副官去查問原因時,坐在前面那輛車上的衛(wèi)隊長,用手按著腰上別的手槍跑步上來報告,說是車被孔二小姐攔住了不讓走。

“這,這是怎么回事?”向來說話做事刀切斧砍的胡宗南聞言大吃一驚,心中發(fā)虛,連話也說不清楚了。

“孔二小姐說是要見總司令?!?/p>

“孔二小姐要見我?這是怎么回事?”胡宗南心中打鼓,言不由衷。

衛(wèi)隊長報告原委:“剛才我們見迎面來了一輛豪華型轎車。我們的司機鳴響喇叭,示意來車讓道,不想來車就是不讓。兩車在路上頂牛。帶車的軍統(tǒng)局梁處長大發(fā)雷霆,下車走上前去大聲吆喝說,誰敢擋路?看清楚,這是軍統(tǒng)的車,何況,今天車上坐的是胡宗南將軍。梁處長不說還好,梁處長這樣一說,那輛轎車的流線型玻璃搖下,探出頭來的竟是孔二小姐。她一聽胡長官你在車上,無論如何要見你?!?/p>

“你簡直就是個混賬東西!”胡宗南不好罵軍統(tǒng)局的梁處長,但罵自己的下屬卻隨意得很。他一聽孔二小姐的名字,就緊張起來,臉紅筋漲地說:“孔家的車都有醒目的標記,你們讓她不就行了?何必去惹她?”在陪都,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孔家無論人車,都有一個“X”型標記。

“這!”衛(wèi)隊長有些委屈,囁囁地。他不知為什么梁處長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而他卻是不知道這一點,但他沒有敢說出來。

“她帶了多少人,有幾輛車?”胡宗南想想問。

“就一輛車,孔二小姐自己駕車。車里除了她,就一只哈巴狗……”胡宗南聽到這里,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慢騰騰地下了車,同時胡宗南沒有忘記囑咐在車上的太太一句:“霞弟,你就不要下車了吧?!?/p>

葉霞弟正懶得下車,說聲好,這讓胡宗南暗暗松了口氣。

胡宗南路遇孔二小姐的尷尬

“啊,胡大將軍,真是巧啊,我們真是冤家路窄!”胡宗南獨自走近孔二小姐的車前時,孔二小姐并不下車,只是探出頭來,手中把著方向盤。

胡宗南哈哈說:“真是幸會,怎么談得上冤家路窄,是幸會?!闭f著竟很世俗地雙手握拳向孔二小姐作了一揖并道歉:“真是對不起得很,我的屬下們太粗疏,連孔府的車都認不出來,沒有及時給你讓路,回頭我處分他們?!?/p>

“何必處分他們?我看要獎勵他們才對。”孔二小姐的語氣尖酸刻薄,“不是他們擋道,我還見不到胡大將軍呢……”胡宗南不說話了,只是哼哼笑著,這對胡宗南可說是絕無僅有的。這當(dāng)兒,他看清了,坐在轎車駕駛室內(nèi)的孔二小姐還是那番穿著,著一身男式藏青色西服,頭上戴一頂貝雷帽,戴一副墨鏡,儼然一個闊少的裝扮。難怪衛(wèi)隊長剛才報告說,決非存心去染孔二小姐,而是根本就沒有認出車里坐的是個女人。和孔二小姐作伴的是身邊一只純種的德國哈巴狗。這狗全身雪白,絨絨的長毛下,有雙很逗人的黑眼睛,它的兩只腳趴在方向盤上,向外看,嘴里吐出一根紅紅的長舌頭。

“想來,胡大將軍定是娶了年輕貌美的嬌妻,怎么樣,胡大將軍牽出來讓我見識見識吧!”孔二小姐把胡宗南挖苦夠了,亮出本意,話語中有明顯的妒忌。

“沒有、沒有!”胡宗南故意語意含混,矢口否認。說時,退后一步,手一比:“請——!”話未落音,孔二小姐的車已啟動,“呼”地一聲從他眼前一閃而過,絕塵而去。

胡宗南悶著頭回到車上,兩輛車首尾銜接,向神仙洞方向疾駛。

“宗南,出了什么事嗎?”看著一會兒工夫就變得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丈夫,葉霞弟好生奇怪,關(guān)切地問。

“都是那幫混賬東西不會辦事?!焙谀狭R道,“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惹著了孔二小姐?!边@就把事情的經(jīng)過簡略地說了個大概,當(dāng)然,說的都是表面的東西。葉霞弟聽后,什么也沒有說,只癟了癟嘴。

胡宗南將自己胖胖的身軀靠在松軟的靠墊上,閉上了眼睛,好似在養(yǎng)神。車里,夫妻再也無話。車子很好,盡管在路況不太好的山間公路上奔馳,仍然平穩(wěn)。胡宗南好像睡著了,其實,他這會兒頭腦中正在過一場已逝的“電影”。

那個時期,孔祥熙的女公子孔二小姐有關(guān)數(shù)不清的劣跡軼聞,在偌大的中國,可謂是家喻戶曉。日本人切斷了滇緬公路,盟國對中國的援助物資全靠美國飛行員從印度加爾各答起飛,要飛越橫亙在中印邊境線上的八千多米的喜馬拉雅山,經(jīng)艱險萬狀的駝峰航線運至昆明,再輾轉(zhuǎn)陸運到重慶。那時,運到大后方的物資十分不易貴如黃金,然而,從美國歸來的孔二小姐竟能獨自乘一架專機,專機上除了她,就只有一只抱在她懷里的獅子狗。

孔二小姐不時在重慶南泉家中招待美國人跳舞。晚上跳舞要用電,而山下鎮(zhèn)上那個小水電站發(fā)的電不夠用,在這樣的晚上,孔二小姐很霸道地要周圍所有單位、人家停電點燈點蠟燭。晚上,只有她家燈火輝煌,山下四周一片漆黑。特別是她性情乖戾,打扮奇特??锥〗闵聿男∏闪岘?,愛女扮男裝:穿西服,戴博士帽,腰別手槍,開起汽車,橫沖直闖,獨來獨往。二十多歲了,卻從不提婚嫁。她父母孔祥熙、宋靄玲夫婦著急卻又管不了她,向蔣介石、宋美齡夫婦訴苦——只有他們才能管得了她??锥〗忝恳姷揭虌屗蚊例g、姨爹蔣介石都規(guī)規(guī)矩矩,彬彬有禮。而委員長夫婦對二小姐也從來是疼愛有加。宋美齡見到自己的侄女二小姐,總是用英文親親熱熱地叫珍妮!委員長的稱呼更別致,叫她“小妹”。

宋美齡對自己侄女的婚事也很上心,卻千挑萬揀都不合適,有次夫人在同丈夫偶然閑談中,她忽地想起何不將珍妮許給丈夫的“好學(xué)生”胡宗南呢?胡宗南將軍各方面條件都是不錯的,從來沒有結(jié)過婚,年齡也合適。之后天天在丈夫耳根前嘀咕此事,讓委員長以公事為名,將胡宗南從西安召回陪都,并由她出面,正式向胡宗南提親。夫人一言九鼎,胡宗南聽后只是笑著,沒有表態(tài),夫人也不管胡宗南同不同意,立即安排了他們見面的時間和地點。胡宗南一聽是孔二小姐,心里就不樂意,但又不敢公開抗婚。他口中唯唯諾諾時,心中自有主意。

按照約定的時間,胡宗南獨自駕一輛美式敞篷吉普車去了南泉。進了孔家寬敞華麗的花園洋房,自有人接待。孔祥熙夫婦早已回避。孔家人領(lǐng)著未來的姑爺往深處走去。步花徑,過假山……幽篁翠竹中,現(xiàn)出一幢一樓一底爬滿青藤的小洋房,尖頂闊窗,綠瓦黃墻,很像童話世界里的建筑,樓上飄出一陣陣悠揚的鋼琴聲。引路的是位上了些年紀的婦人,看樣子是孔家的資深仆人,她調(diào)頭看著胡宗南,用手朝樓上一指,以夸耀的語氣輕言道:“這是我們小姐在彈琴……”說時,停在樓下,手一比:“胡將軍,請,我家小姐在等你!”

胡宗南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進了小洋房,順著琴聲上樓,剛剛來在琴房門外時,孔二小姐轉(zhuǎn)過頭來,看著門外,琴聲戛然而止??吹煤芮宄?,孔二小姐這天雖然還是著一身男式西裝,可頭上沒有戴帽子,讓一頭豐茂的黑發(fā)瀑布似地披到背上,還是很有女人味的,也洋氣。她的臉色紅潤,五官精巧。一雙大眼睛很有力,內(nèi)中有幾分傲慢,也不乏溫情,還有一種掩飾不住的期盼和憧憬。整座樓上就他們兩人。

“是胡將軍?”她將他從上看到下,似乎有幾分懷疑。一時,他對自己這天的惡作劇,竟有幾分疚意。為了應(yīng)付這樁婚姻,不讓她看得起自己,他特意將自己打扮得又老又丑又臟,像個俗不堪耐的伙頭軍兵。在那春寒料峭的季節(jié),他穿一身很不干凈的油渣子棉衣。不用說,這一身油渣子棉衣上是沒有佩帶領(lǐng)章帽徽的。

“我是胡宗南。”他站在門邊點點頭,自報家門??琢羁≥p輕蹙了一下清秀的眉,還是從琴凳上直起身來,請他到客廳。她坐在正中的大沙發(fā)上,隨手抱起沙發(fā)上的獅子狗,對他客氣地說:“請坐吧!”他坐在她斜對面的一只沙發(fā)上,用軍人敏銳的眼光迅速瀏覽了一下這間別致的小客廳。一扇落地式長窗,淺網(wǎng)窗簾向兩邊拉開,視線很好。從窗里望出去,可見花園里的一切。這天天氣很好,有昏昏冬陽,竹梢風(fēng)動,小花園中景色優(yōu)美。另一面墻壁上掛一幅碩大的油畫,畫上是一個側(cè)臥著的西洋美女,很豐滿,只是在恥處有一層若隱若現(xiàn)柔曼的白色輕紗,近乎裸體。他覺得不忍卒看,趕緊調(diào)過了頭。他是一個男人,當(dāng)然對女人感興趣,但畢竟從小到大受的傳統(tǒng)的教育,禮義廉恥,在男女問題上心理很復(fù)雜。此時此刻,他覺得,姑且不要說其它,自己同這幅不倫不類的西洋裸畫坐在一起,人格上就受了莫大的侮辱。于是,先前社會上有關(guān)她的傳聞讓他認定都是真的。

“這個不正經(jīng)的女人萬萬沾不得!”他這樣想時,剛才心中閃過的一絲歉疚完全沒有了,他決定把自己的預(yù)謀進行到底,讓面前這個對自己或許心存一絲希望的女人,徹底絕望,主動同自己了斷??琢钫鋵裉爝@個由“夫人”一手安排的相親相當(dāng)重視。她竟然親自動手給他泡了一杯咖啡,空氣中彌漫著起一股類似中藥的香味。

“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笨Х葘τ诤葢T了茶的胡宗南是相當(dāng)陌生的,他做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站起,謝了。坐下時雙手捧起泡咖啡用的暗紅色的德國玻晶耳杯,看了看里面又濃又黑的湯汁,皺皺眉,端起,仰起頭咕咚咕咚一陣牛飲。飲完后,放下杯子,用骯臟的袖口擦了擦嘴,張大口喘氣,一副苦不堪言的樣子,連說,“好苦好苦?!边€用手在嘴上搖了搖,他這是故意的??锥〗忝黠@吃驚。這樣的舉動、言辭,委實與一個上將之尊應(yīng)有的身份、教養(yǎng)差之十萬八千里。孔二小姐明顯失望了。她毫不掩飾地皺皺眉,將身子坐直了些,臉上流露出明顯的不滿、不屑和傲慢,也不再主動同他說話,場面驟冷。胡宗南心中暗暗發(fā)笑,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孔小姐!”對這一切,胡宗南佯裝不知,他對她發(fā)出邀請:“我剛才開車來時,見你家附近風(fēng)景不錯。今天天氣很好,不知孔小姐有沒有心情乘車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你會開車?”孔二小姐聽說他開車,似乎找到了一點共同的愛好,又來了點興趣。

“會?!?/p>

“那好,我就去坐坐你的車?!笨锥〗阏f時站起來,抱起了沙發(fā)上的獅子狗,隨手從旁邊衣架上取下一件國際流行式的黑色貂皮大衣,灑灑脫脫往外走。身穿一身油渣子棉衣的胡宗南同她一起來到了門外,門外停著胡宗南的吉普車。這是一輛什么樣的車??!又臟又破又舊,看著都讓人惡心,且毫無安全感。至此,孔二小姐失望至極,憤怒至極,她杏眼圓睜看著胡宗南,說:“你坐你的破車去游山玩水吧!本小姐可沒有這樣的興致!”說著,抱著小洋狗揚長而去。

這樁由委員長夫人宋美齡親自出面撮合的婚事,就這樣很滑稽地完結(jié)了。這樣明顯帶有捉弄人的滑稽劇,胡宗南明白,或許以后孔二小姐會明白其中的原委,不過,但愿她不要明白。體味剛才孔二小姐攔路攔自己的車其間的種種言行,胡宗南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

“宗南,你看,那就是神仙洞?!比~霞弟快樂的聲音傳進耳鼓,將他從往事的回憶中喚醒。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車子行駛在一條路況好多了的私家車道上。前面那座林木蔥郁的山嵐,遙遙可望間,一道圍墻圍出好大一片天地。蓊郁的林木隱掩中,亮出一幢中西合壁、美輪美奐的華廈。那就是戴笠在陪都郊區(qū)的陪宮神仙洞。房屋建筑宏大漂亮,周圍幽靜,風(fēng)景很好,看來,這地方叫神仙洞,真是名不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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