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宮,羅斯??偨y(tǒng)不得已而為之
上午九時。
美軍總參謀長,五星上將馬歇爾在白宮門前下了車,候在門前的總統(tǒng)秘書哈西特趕緊上前接待。
“將軍,早安!”西裝革履,又矮又胖的哈西特向馬歇爾問好。
時年64歲,身穿黃卡克軍便服的五星上將馬歇爾并不停步。他臉上浮起一絲禮貌的微笑,左手挾著一個黃色的碩大的牛皮公文包,右手將戴在頭上的軍帽揭起,舉了舉,算是打了招呼。哈西特像是受了影響,像被催著似的,趕緊領(lǐng)著總參謀長往里走。
馬歇爾又瘦又高,動作很快。走起路來,挺直腰肢,劃動長腿,又有些朝前竄,像只踩水的仙鶴。他們相跟著,踩著綠絨毯似的茵茵草地,急步進入了白宮主樓。再沿著紅地毯,上到二樓,風一般進了樓西端的總統(tǒng)辦公室。
“馬,你不愧為美軍總參謀長?!睍r年62歲,坐在正中那張锃亮碩大的辦公桌后皮轉(zhuǎn)椅上的總統(tǒng)應聲抬起了頭。他看了壁鐘,時間是九點過兩分。羅斯福笑笑說:“我算過,你從下車走到我的辦公室來僅用了兩分鐘,標準的軍人步伐。請坐!”說著,指了指辦公桌對面那張皮轉(zhuǎn)椅??偨y(tǒng)因為下肢癱瘓,不能站起來對這位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功勛卓著的五星上將讓坐。顯然,對面那張皮轉(zhuǎn)椅是總統(tǒng)特意給馬歇爾安置的。
“謝謝!”總參謀長隔著辦公桌坐在了總統(tǒng)對面。
“將軍,請問你是喝咖啡,還是喝冰鎮(zhèn)啤酒?”上前詢問的是專門服侍總統(tǒng)的、年老的胖胖的黑人女仆麥克達菲。
“我和總統(tǒng)一樣,喝冰鎮(zhèn)啤酒?!笨倕⒅\長調(diào)過頭,對麥克達菲禮貌地笑了笑。馬歇爾清楚,從1913年至1920年間,當過美軍海軍部次長的總統(tǒng),同自己一樣,在戎馬生涯中養(yǎng)成了一年四季都愛冰鎮(zhèn)啤酒的習慣。
麥克達菲從外間冰箱里拿出兩罐冰鎮(zhèn)啤酒,動作很麻利地拉開,放在乳白色瓷盤里端進來,因為胖,走起來有些蹣跚。她走了過來,將盤子分別放在總統(tǒng)和總參謀長面前后便和哈西特一起輕步走了出去,并隨手帶上了門。
“馬,你抽煙嗎?”總統(tǒng)這又伸出手來,拈起桌上煙罐的蓋子,抽出一支過濾嘴“三五”牌香煙遞了過去。
“謝謝。”五星上將禮貌地搖了搖手。
“好,不吸煙好,吸煙有害健康?!笨偨y(tǒng)話說得有些幽默,“可惜我意志力薄弱,總是不能戒煙,能讓我在您面前吸支煙嗎?”
“總統(tǒng),您請便?!笨倕⒅\長馬歇爾上將禮貌地點了點頭,說時,注意打量了一下這位唯一一位打破美國歷史紀錄,連續(xù)四屆當選總統(tǒng)的羅斯福。總統(tǒng)的頭發(fā)往后梳得整整齊齊,有棱有角的大臉上,五官端正,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大耳幾乎垂肩,一雙睿智的眼睛神情執(zhí)著而堅定。
馬歇爾在一瞥之間,已將總統(tǒng)這間簡潔、寬敞的辦公室的種種一切盡收眼底??偨y(tǒng)的辦公桌左上角擺有兩面很精致的星條旗,它們對稱地插在一個鍍金的底座上。右面是拉開窗簾的落地長窗,一縷明麗的陽光從窗外碧綠的藤羅間穿過灑進來,在紅地毯上閃爍游移。與落地長窗相對,靠墻是一長溜無花果樹木做的書櫥,寬大的木欞上精雕著橄欖枝等圖案??偨y(tǒng)身后的墻壁上,一個碩大的長方形木框內(nèi)鑲著用金字鐫刻的華盛頓宣言。
而在自己坐的皮轉(zhuǎn)椅的后面,靠墻擺著一長溜真皮沙發(fā)。顯然,總統(tǒng)讓自己與他在辦公桌前對坐,是高看自己。
總統(tǒng)面前桌上并排攤著兩張報紙。一張是亞特蘭大出的憲法報??偨y(tǒng)曾當過律師,直至現(xiàn)在,他仍對法律有著濃厚的興趣。一張是洛杉礬早報,這張早報,洛杉磯一天出兩次。上面一篇新聞報道被總統(tǒng)用粗大的紅筆勾過。
羅斯福用煙斗吸上了煙,見總參謀長在注意看自己面前這張散發(fā)著油墨清香的早報,便把報紙遞了過來,用煙斗指點著紅筆劃處說:“大概你還不知道吧?俄勒岡州昨天下午發(fā)生的一樁慘案?!瘪R歇爾一驚,趕緊接過報紙看下去。這則新聞報道的是昨日下午,俄勒岡州一個山區(qū)小學組織一批學生出游,發(fā)現(xiàn)掛在一棵樹梢上的白色氣球和吊籃。有的孩子們出于好奇,爬上樹去,拉動了牽引繩,炸彈爆炸,六名學生和一名青年女教師當場身亡……
“這又是一則日本人造成的慘??!”總參謀長讀完這篇新聞,心情沉重地將報紙放到一邊,說,“總統(tǒng),這正是我要向您報告的……”報告了在美國西部發(fā)現(xiàn)的連續(xù)不斷的“白色魔鬼”造成的慘劇后,美國總參謀長這樣說,“西部防衛(wèi)總司令喬治將軍已盡了全力……然而,那些‘白色魔鬼’像一個個來無蹤去無影的幽靈。各地居民甚至自發(fā)地建立起了對空瞭望哨。然而,慘禍還是不斷發(fā)生?,F(xiàn)在,西部居民惶惶不可終日。一些人行路坐車都不得不朝天張望,常常誤把一只鳥、一架飛機也當成‘白色魔鬼’,引起恐慌??磥硎堑搅朔菑氐捉鉀Q不可的時候了!”
“這也正是我請你來的目的!”總統(tǒng)吸了一口煙,一雙神情執(zhí)著的眼睛透過裊裊升騰的一串煙圈,看著總參謀長,說,“你以為如何才能徹底除治‘白色魔鬼’?”
“我有兩個判斷?!笨倕⒅\長沉思著說,“一、這些‘白色魔鬼’來自日本無疑。二、它們是日本海軍放的無疑?!笨纯偨y(tǒng)點頭,他接著說:“現(xiàn)在,得首先弄清這些‘白色魔鬼’來自日本什么地方?它們的基地在哪里?……一句話,破譯出日本海軍的密碼最為要緊!”
“Ok!”總統(tǒng)看來很贊成總參謀長的分析,他抽煙的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圈,隨即將煙斗在煙缸里抖抖灰:“你們?yōu)槭裁床蝗フ艺抑袊南D啡R呢?”他看著馬歇爾,一雙意志執(zhí)著的天藍色眼睛里,神情似乎沉得很深。
“中國的希姆萊?總統(tǒng)指的是中國的軍統(tǒng)局長戴笠?”
“Yes!”總統(tǒng)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美軍資深的總參謀長不由得大大驚異了。他不明白,這位足不出戶、日理萬機領(lǐng)導全球性事務的總統(tǒng)竟會那么了解遙遠中國的一切!而且,總統(tǒng)把中國一個小小的中將軍統(tǒng)局長戴笠比喻成世界上赫赫有名的納粹德國黨衛(wèi)軍頭目希姆萊。當然這個喻意是完全不同的,總統(tǒng)對中國軍統(tǒng)局局長的贊賞之情也是顯而易見的。
“這其中有個原因?!?/p>
“什么原因?”
“總統(tǒng)比我更明白!”總參謀長把總統(tǒng)打過來的球又打了回去。
羅斯福笑了,因為馬歇爾這句話回答得很聰明。
“是的。”總統(tǒng)看著馬歇爾,意味深長地說:“在中國,一切都是蔣介石先生一個人說了算,戴笠當然要聽他的。而在目前,蔣先生是不會向我們提供有關(guān)‘白色魔鬼’秘密的?!笨偨y(tǒng)開始舊事重提,侃侃而談,思緒周密,“四年前,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前夕,他們曾幾次友好地告誡我們,日本人有偷襲珍珠港的可能。可是,我們沒有聽他們的,我們低估了中國軍統(tǒng)局破譯日本人密碼的能力。這就極大地傷害了蔣先生的自尊心。事后,雖然我們很快就認識到了中國軍統(tǒng)破譯日本軍方密碼的特殊能力,并且海軍捷足先登,同中國的軍統(tǒng)局合作,組建了中美合作所,戴笠任主任,我們的梅樂斯少將任副主任。過后,我們給他們運去了大量武器彈藥和先進的電訊設施。目的是分享中國軍統(tǒng)破譯的大量日本軍方密碼。中國人回報了我們。大量中國沿海以及東南亞地區(qū)的水文、氣象等等都是他們給我們提供的。這對我們非常有用。如果不是他們,我們花更多的人力、物力都無法達到那種水平。但是,這一切都不過是我們同蔣先生之間的一場交易。他對我們當初對他的傷害仍耿耿于懷。因為,他不是個寬宏大量的人?!?/p>
“特別是最近,蔣夫人宋美齡借治皮膚病為名來到我國,她專門到白宮看望我,帶來了她的丈夫?qū)ξ业膯柡颉M瑫r,向我提出大規(guī)模增加軍事援助的建議。在這個時候大規(guī)模向他們增加軍事援助,其針對共||產(chǎn)黨的目的是顯而易見的。我擔心刺激共產(chǎn)國際,沒有同意,并引用了一句他們中國的哲語對她說,‘天助自助者’??吹贸鰜恚苌鷼?,很快向我告辭,不用說,她的丈夫立即就知道了。我想,”羅斯福說到這里,仰起了頭,“這個時候,蔣先生一定站在高高的他的重慶陪都的山上,注視著發(fā)生在我們西部的災難,等著我們?nèi)デ笏?!?/p>
“是的,但我們現(xiàn)在別無選擇。”五星上將馬歇爾點了點頭,他同意總統(tǒng)的分析,也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
“要解決這個問題既簡單又不簡單?!笨偨y(tǒng)繼續(xù)說下去,“蔣的態(tài)度很明了。我們現(xiàn)在只能答應他們的要求——增加對華軍援,換取他們向我們提供‘白色魔鬼’的所有秘密。你認為應該是這樣嗎,馬?”羅斯??偨y(tǒng)說到這里,戛然而止,注視著坐在自己對面的總參謀長??偨y(tǒng)流露出征詢的神情。
“總統(tǒng)的分析、判斷和準備采取的措施,與我的設想是完全一樣的?!?/p>
“那么說,你已經(jīng)帶來了我們同蔣先生妥協(xié)的清單?”羅斯福的思維就是這樣敏捷。
“是的,總統(tǒng),我?guī)砹?,請您批準?!瘪R歇爾說著,順手從皮包里拿出了一份用潔白的道林精紙打印的清單,站了起來,雙手遞給總統(tǒng)。羅斯福接過,用手中拿著的那枝粗大的紅鉛筆逐項指著細看下去。看了一遍后,再看時,口中念著總參謀長擬就的軍援數(shù)目:“各種子彈一億五千萬發(fā)、大小軍車兩百輛、可裝備兩個野戰(zhàn)醫(yī)院的成套設施……”
“可以?!笨偨y(tǒng)看著參謀長,說,“若蔣先生嫌少,到時,在談判桌上還可以再給他增加一些?!?/p>
“是!”馬歇爾回答得很干脆,看來他對總統(tǒng)的意圖已完全心領(lǐng)神會。
“那么,我們接著討論下一個問題。”羅斯福說,“看派誰去同蔣先生談判合適?”
“赫爾利先生不是在中國嗎?”馬歇爾驚異了,看著總統(tǒng),“赫爾利先生是以總統(tǒng)私人代表的身份去中國,現(xiàn)在又是正式的駐華大使,由他出面同蔣先生談,難道不合適嗎?”確實,赫爾利是夠身份的人物。這位時年61歲的共和黨人,曾任美陸軍部長職,后又但任過美國駐新西蘭公使等職。是個有資歷有多方面經(jīng)驗的人。
“赫爾利的身份低。”總統(tǒng)斷然說道,“在中國,辦一切事情都講究辦事人的身份。蔣先生認為中國是大國,他與我、英國的丘吉爾、蘇聯(lián)的斯大林并列,是世界的四巨頭之一。”總統(tǒng)用他那雙藍色海洋般的眼睛看著自己的總參謀長,說“你不是當過美國駐華武官嗎?”
“是的。”馬歇爾說,“我于1924年至1927年間擔任駐華大使館武官,連中國話我都會一些。”至此,不用總統(tǒng)特別點明,五星上將馬歇爾已經(jīng)完全明白了總統(tǒng)之所以召他來的原因。
“你以總統(tǒng)特使的身份代表我去中國!”羅斯福看著坐在對面的總參謀長說,語氣斬釘截鐵:“只有你去同蔣介石談判才最合適!你的總參謀長一職,我準備交給你的朋友,五星上將、歐洲同盟軍總司令艾森豪威爾將軍接任。你看?”
“遵從總統(tǒng)的命令!”馬歇爾朗聲回應,態(tài)度堅定。從內(nèi)心來說,他是不想去遙遠的戰(zhàn)火紛飛的中國,同難纏的蔣介石打交道。但是,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他是一個很有素養(yǎng)的職業(yè)軍人,為了祖國的利益,他還是欣然應命。
“另外?!绷_斯福在這時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你帶一個軍事情報代表團去中國。你同蔣介石談你的,讓這個代表團去同戴笠打交道。一旦蔣介石發(fā)話,讓這個代表團去戴笠手上取情報。你看這樣行嗎?”
“很好!”馬歇爾點點頭。他著實佩服總統(tǒng)卓越的運籌帷幄的能力、對事情準確全面的把握和了解考慮,處理問題細致周密。
“我看,”馬歇爾想想說,“我?guī)б粋€以海軍情報署名義的代表團去就行了。”
“至于代表團人選等等細節(jié),由你決定?!笨偨y(tǒng)說到這里,想想,問:“你準備率代表團什么時候動身?”馬歇爾略為沉吟,“盡快,一個星期后動身?!?/p>
“Ok!”總統(tǒng)高興起來,動作幽默地將擺在他面前的那個橢圓形的精致的煙斗拿在手中,夸張地做出一個舉起拍賣槌的姿勢,高高舉起,輕輕拍在他那張碩大锃亮的辦公桌上。煙斗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表示事情敲定。
于是,臨危受命的瘦高精干的五星上將、美軍總參謀長馬歇爾霍地站了起來,給總統(tǒng)敬了個標準的軍禮,提起皮包快步出了羅斯福的辦公室。
重慶,蔣介石擺出一副姜太公釣魚的架勢
委員長夜里睡眠不好。
在夫人催促下,快十二點鐘蔣介石才睡下,但心中有事,盡管閉上眼睛,想盡種種辦法竭力進入睡眠狀態(tài),然而都不行。好容易進入半睡眠狀態(tài),似睡非睡中,不到四點鐘又醒了。這下就再也不能入睡。睡在身邊的夫人雖然向來睡眠好,但自己翻來覆去也容易把她弄醒,便兩眼看著漆黑的夜幕想心事。
明天,馬歇爾特使就要來了。
昨天下午,戴笠從羅家灣軍統(tǒng)局趕來,送上了一份有關(guān)馬歇爾特使此次率團訪問中國的秘密報告。報告中的主要內(nèi)容是軍統(tǒng)局美國站站長兼駐美大使館副武官肖勃在中午秘密傳遞過來的。情況在意料之中。美國人是很實際的,一切事情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都以美國自身利益為本。
月前,宋美齡代表自己去美,向美國朝野提出增加軍援,可是與前年那次去美受到隆重熱烈的歡迎接待迥然有異,受到了冷遇。沒有辦法,宋美齡只好去白宮,直接向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提出增加軍援。原想羅斯福是個國際政治家,向來反共,該有希望。不料那個“軟腳蟹”更為可惡,不僅不同意,甚至以一句中國哲語“天助自助者”相譏!現(xiàn)在,美國人被日本的氣球炸彈炸得喪魂落魄,求到我的頭上來了,要我向他們提供其間的秘密。這在出了一口心頭之氣的同時,再次印證了一個道理——無論是一個人還是一個國家都得要有實力!
日前,戴笠向自己報告了軍統(tǒng)“黑室”破譯了日本人用氣球炸彈飄炸美國的秘密,自己立即看到了這個事件特殊的價值,當即對戴笠指示,務必對美國人保密,美國人會找上門來的。怎么樣,現(xiàn)在傲慢的美國人不就找上門來了?“軟腳蟹”羅斯福極為重視,讓名高位重的五星上將馬歇爾作為他的特使。這次馬歇爾來,口袋里一定帶來了東西!既然美國人自己找上門來,當然就要敲美國佬一棒子!這是不言而喻的事。因此,昨天自己就告誡戴笠:馬歇爾只要他出得起價,我們就給。討價還價,這里面大有學問。別看那個只有鋼筆大的密電碼譯本,價值連城!唔,明天,我親自去白驛機場接馬歇爾特使時,你去九龍坡機場接特使帶來的情報代表團。唔,那個團長聽說是個女的,叫什么名字?
戴笠是個一踩九頭蹺的精細人,他說叫瑪麗。
戴笠,他是放心的。不過,事關(guān)重大,想想,他還是如此叮囑戴笠:什么時候?qū)⒛峭嬉鈨航唤o那個代表團團長瑪麗,得聽我的。嗯?想來那個什么瑪麗一定是長得挺不錯的。你這個身負重責的軍統(tǒng)局長可不能中了人家的美人計。勿庸諱言,委員長知道自己的學生戴笠是個好色之徒,種馬似的,見到美人往往就要沖上去。委員長的擔心不是多余的。
“校長放心!雨農(nóng)一切言行完全以校長意志為是。”穿一身筆挺藏青呢中山服,被羅斯福稱為“中國希姆萊”的戴笠又是向他保證,身姿站得筆挺。這會兒,委員長完全放心了,但臉面上仍是冷冷的。其實,他表面上的冷熱,并不代表他的真心。對好些政客,委員長從來是笑嘻嘻的,實則心中恨得牙癢癢,欲置之于死地。反之,對待他真心喜歡的人,例如戴笠,就很少給好臉色看。戴笠對此也從來是心領(lǐng)神會,沒有半點怨言。
“當當當!”就在委員長躺在床上靜思默想時,外屋的自鳴鐘敲響了五下。鐘聲悠悠,聲音很輕,但夜靜如水,委員長聽得很清。
“我該怎樣來接待馬歇爾呢?”鐘聲一停,蔣介石的思緒轉(zhuǎn)到了馬上就要開始的現(xiàn)實問題上。明日一早去陪都重慶白市驛機場迎接馬歇爾當如何,接下來又當如何,種種細節(jié)在腦海里迅速演繹,就像一條鐵打的鏈環(huán),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環(huán)環(huán)緊扣,很快便順序推到了結(jié)尾。委員長在腦海里再演繹了一遍,無懈可擊,穩(wěn)操勝券,前瞻后矚,委員長對套牢馬歇爾信心百倍——“外柔內(nèi)剛,綿里藏針,熱情接待,攜精通英文在美國長大的夫人出面,不見兔子不撒鷹。”這就是原則!
昨晚在談起如何接待美國總統(tǒng)特使馬歇爾時,夫人說,馬歇爾特使到重慶之時,正是特使64歲生日之際。夫人說,為了給特使一個驚喜,有賓至如歸之感,造成—個會談前良好的氣氛,屆時讓嚴肅的討價還價于祝賀生日喜慶的氣氛中不經(jīng)意間完成,她已命人在著名的上清寺冠生元點心鋪訂做了一個50磅重的生日蛋糕……這就不能不讓自己對夫人另眼相看。夫人宋美齡能做到的,自己不一定能做到。從小在美國長大的她,在打點美國人方面,確有獨到之處。特別是她那份精細!連馬歇爾的生日是什么時候都弄得清清楚楚!大處著眼,小處著手,善解人意,諳熟人的心理,這便是夫人的高明之處。想到這里,他不禁想到了一句西方哲語:女人的智慧是蛇的智慧!
“當當當!”在委員長思緒悠悠中,隔壁的鐘聲響了六下。放眼看去,雖然室內(nèi)窗簾拉得緊緊的,但熹微的天光映在窗簾上還是愈來愈看清了。委員長再也躺不住了,他輕身起床穿衣趿鞋,到隔壁做祈禱去了。自同宋美齡結(jié)婚,他就信了基督教,表現(xiàn)得很虔誠——周年四季都是這個時候起床去做祈禱。委員長去做祈禱,并不表示他對基督多么篤信,在更多的程度上是生活習慣使然。他是職業(yè)軍人出身,習慣早起,在去家中教堂做祈禱時,也就順便理了思緒。而這時尚在睡眠中的夫人,養(yǎng)成了西方人晚睡晚起的習慣,則常常免了基督徒早起功課。
當委員長做了早間功課過來時,宋美齡已經(jīng)起床。室內(nèi)落地式玻璃窗上的玫瑰色窗簾拉開,夫人的貼身女傭王媽顯然已做過清潔了,室內(nèi)一片整潔光明。猩紅色的地毯上一塵不染。大席夢思床上,兩床鵝黃色美國絨毯折疊得四棱四角。一溜靠墻刻著西式無花果圖案的中式書柜、櫥柜擦得亮锃锃的。夫人坐在窗前那個從美國進口的、淡藍色的上下幾格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化妝瓶、盒的梳妝臺前抹著口紅。從鏡子里看委員長進來了,夫人微笑著,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委員長說,“大令,你看我穿這一身去接馬歇爾特使合不合適?”
委員長看著夫人,不由眼睛一亮。夫人今天打扮得真是漂亮極了!她穿的是一身黑色的宮緞旗袍,襟頭繡有一只白色的鳳凰。左手無名指上的鉆石戒指光芒四射,白胖的手臂上,戴著一只碧綠的翡翠鐲子,這就和戴在耳朵上滴滴答答的翡翠耳環(huán)交相輝映。她的左鬢插有一朵紅花,身上灑了不少美國香水,兩三丈外就可以聞到一股濃郁的香味。
“合體、很合體?!蔽瘑T長說時,卻又從身上掏出手絹扇了扇鼻子??磥?,他是嫌夫人身上的香水味太濃了。
“大令!”夫人從鏡子里看著他說,“你也該換衣服了吧?”
“等一會,用了早餐后再換吧!”身姿頎長,著一身玄色長袍的蔣介石說時,將抱在手中的那本厚厚的圣經(jīng)放在桌上。這時,宋美齡已經(jīng)化好了妝,他們夫婦便到隔壁小餐廳用餐去了。
他們回到臥室后,夫人親自給委員長換了衣服——按素常接待要人的打扮,委員長這天著裝是民國大禮服——藍袍黑馬褂,倒也顯出幾分儒雅。離出發(fā)還有一段時間,他們來到臥房外小客廳,坐到沙發(fā)上時,夫人的近傭王媽托著一個髹漆盤進來,給他們上茶。王媽從盤子里給夫人端出來是一杯飄著清香味的茉莉花茶,給委員長上的是一杯白開水。看委員長夫婦都沒有吩咐,王媽這就去了,輕步而退。
“大令!”待王媽走后,蔣介石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白開水,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問:“子文給馬歇爾特使挪出的那幢公館,你昨天最后去看過吧?怎么樣,可還滿意吧?”
“昨天下午,是我過去最后檢查。就在牛角沱,離你的委員長官邸很近。子文那個公館你是去過的,德國式的花園洋房,很不錯的。我又讓人添加了冰箱、落地式電唱機、越洋電話……都是美國產(chǎn)的,馬歇爾特使會滿意的?!?/p>
“唔?!笔Y介石放心地點了點頭,“只要夫人滿意,我就沒有什么不放心的。馬歇爾這次是代表羅斯??偨y(tǒng)來中國,級別很高,談的事情也很重要,我們不能不在禮節(jié)上多加注意!”
“是的?!彼蚊例g說,“除了慶賀他的生日,我還特別給他準備了一份厚重的禮物。慶賀他生日的時候,我們送給他,他一定會十分高興。”
“唔?”蔣介石來了興趣,“什么樣的禮物?”
“一對雪白的羊脂美玉寶塔,有九層,足可盈尺。每層布滿小小的銀鈴,敲響一個,便一氣響到頂。而且,每個塔上,都有一條蛟龍盤塔而上,似要騰云駕霧而去。專家鑒定是清代寶物,價值連城。”
“唔?那么寶貴?可是件國寶了?!彼蚊例g看蔣介石那副樣子,似乎有些舍不得,笑笑說,“大令,這些都是些瑣碎事情。這些瑣碎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交給我好了。你是國家元首,只考慮如何同馬歇爾特使談判好了。啊,時間還早?!狈蛉苏f時看了看墻上壁鐘,預定是八點鐘去機場,還有足足一個小時,便提議,“大令,我們來下盤外國象棋如何?”
“好吧?!笔Y介石說時,宋美齡已從茶幾下取出了一副外國象棋一一擺好。
蔣介石業(yè)余時間素好下棋,但他下的是中國象棋,這外國象棋剛剛學會,手生,第一盤輸給了夫人。
“重來、重來!”蔣介石最怕輸棋,盡管是輸給了夫人,他也是抓耳撓腮,很不服氣。這就接著下了第二盤、第三盤。不知是因為委員長這兩盤棋下好了,還是夫人故意讓他,兩盤他都贏了。他大為得意,端起玻璃杯喝水時,說:“大令,不知你發(fā)現(xiàn)沒有?一個人下棋的水平如何,可以看出這個人是否有軍事天才。我剛才第一盤輸給你,就像我在抗戰(zhàn)初期采取的焦土抗戰(zhàn)策略,犧牲大而成就小。但不這樣又是不行的。第二、第三盤我改進了抗戰(zhàn)策略,就大有所獲,大有長進?!?/p>
“哪里!”夫人笑著駁他,“我之所以后面兩盤連輸給你,是因為我精神不夠集中?!?/p>
“那么,我們再來。”蔣介石有些不高興了,說著伸出手就要重新擺棋。
“不下了,我認輸還不行?”夫人又笑了,“我承認你說的話很對。下棋確實可以啟發(fā)一個人的思維,看出一個人的軍事思想水平,我知道,外國的軍事家們都喜歡下棋,我聽說馬歇爾特使的棋就下得好?!?/p>
“那是肯定的?!笔Y介石說,“他是美國三軍的總參謀長,指揮全球軍事,棋還能下得不好?”
“我想馬歇爾的棋一定沒有你下得好?!彼蚊例g笑著看了看聽了她這話稍顯驚愕的丈夫說,“因為中國的事情比美國要復雜得多,而你的軍事思想是把外國先進的軍事理論同中國的實踐聯(lián)系在了一起。”
夫人這話讓委員長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委員長這也就回敬夫人:“你真是有眼光。難怪你領(lǐng)導航空委員會時工作那么出色。這叫什么,這叫慧眼識英雄!”被夫人捧得精神大振的委員長這時容光煥發(fā),恰在這時,侍衛(wèi)長陳希曾走來報告說是時間到了,請委員長和夫人上車。
“唔,好的好的?!笔Y介石笑著站起來,同夫人宋美齡手挽著手,出門上了車。委員長夫婦乘坐的美國最新產(chǎn)流線型防彈克拉克轎車,由護衛(wèi)車隊前呼后擁,首尾銜接,出了上清寺委員長官邸,浩浩蕩蕩出了市區(qū),向白市驛機場方向風馳電掣而去。
重慶白市驛機場周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而偌大的機場上,似乎闐無一人。初夏的陽光下,停機坪上,整整齊齊一字排放著好多架大肚子美國運輸機。一條長長的飛機跑道在明亮的陽光下泛著白光。微風過處,跑道兩邊的茵茵綠草起伏著,像是漾起的清澈漣漪。間或有一兩個憲兵和機場地勤人員在停機坪兩邊溜過,很快又不見了人影。很靜。這個場面猛一看,看不出有很多中央大員和外國駐華大使都到場迎接要人,也感覺不出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的特使馬歇爾就要來了的痕跡。但若細看,僅從那停在遠遠的停車坪上,一長溜在陽光下閃光的高級小轎車,就會想象得出等一會兒要出現(xiàn)的盛況。
再過一刻鐘,馬歇爾特使的五星專機就要出現(xiàn)在白市驛機場上空,突然間機場里熱鬧起來,那間等候機室的大門洞開,大員們魚貫而出,來到停機坪邊的茵茵草地上。當行政院長宋子文、軍政部長陳誠、陸軍總司令何應欽等頭面人物率外交部長吳國楨等要員,還有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率一應外國駐華大使自覺地分班站好隊時,西邊天上響起了隱隱的飛機馬達聲。
就在大員們手搭涼棚向天上看時,委員長夫婦到了——一隊高級小轎車首尾銜接,來往人們回避,戒嚴了的候機樓前,嘎嘎聲中一一停下來。從前頭幾輛小車里搶步下來的是委員長的侍衛(wèi)們。他們一律年輕力壯,身材魁梧勻稱,目光銳利,身手矯捷,都著藏青色中山服,官階一律少校,頃刻之間作好了警衛(wèi)。官階少將的侍衛(wèi)長陳希曾跑步來到中間那輛流線型防彈克拉克轎車前,一手輕輕拉開車門,一手護著頭頂。
蔣介石、宋美齡夫婦下了車。
已經(jīng)站好了隊的軍政大員和外國使節(jié)鼓起掌來。委員長左手執(zhí)一根拐杖,用右手揭下戴在頭上的一頂博士帽,向歡迎的人群滿面含笑,頻頻點頭,連聲說好。挽在委員長身邊的夫人宋美齡也向大家招手致意。正在這時,一陣飛機“嗡嗡”聲響來在頭上。
“來了,馬歇爾特使來了!”委員長夫婦站在大員們前面,抬起頭來,注意打量飛機聲音日漸響亮的西邊天際。
倏然間,一架銀灰色的四引擎的美國大飛機從西邊云層里迅速鉆了出來——這是馬歇爾特使的五星座機。它出現(xiàn)在白市驛機場上空,很平穩(wěn)地降落在跑道上,滑了起來。夫人趕緊從身上拿出一個小小巧巧的化妝盒來,用手彈開,在臉上補妝。蔣介石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特使的專機停穩(wěn)了,自動舷梯伸出來觸了地。艙門開處,身穿一身筆挺將軍服,佩五星上將軍銜,頭戴大蓋帽的羅斯??偨y(tǒng)特使——馬歇爾,出現(xiàn)在機艙門口,向歡迎的人群揮手致意,又威風又精神。
身穿民國大禮服——藍袍黑馬褂的委員長挽著身著宮緞旗袍的夫人雙雙迎上前去,笑容可掬。
軍樂隊奏起了熱烈、歡快的迎賓曲。馬歇爾快步走下舷梯。宋子文一雙剛從美國回來度假的兒女,大概只有十四五歲,手執(zhí)鮮花,像小鳥一樣快步跑上去,向特使獻上鮮花,還說了幾句什么英語。又瘦又高的特使?jié)M臉漾笑,彎下腰去,從他們手中接過鮮花,吻了他們一下。在鎂光燈閃爍中,特使快步上前,同前來迎接他的委員長夫婦一一握手,相互問好。
列隊迎接特使的國民黨軍政大員、各國駐華使節(jié)熱烈鼓起掌。就在特使向歡迎的人們舉手致意之時,一輛車頭上插著中美兩國國旗的嶄新黑色克拉克轎車輕快地滑到特使面前。委員長夫婦作了一個請的姿勢。馬歇爾客氣了一下,便帶著他的兩個隨從上了轎車。其他的三個隨從上了后面兩輛凱迪拉克轎車。
待委員長夫婦上了車后,委員長的侍衛(wèi)們和宋子文、陳誠、何應欽等一應人也紛紛上了車。警車在前面開道,一溜長長的車隊離開了白市驛機場,沿著逶迤的山路,向著重慶市內(nèi)風馳電掣而去,整個過程很短。
功夫在場外
美國人辦事真是講究效率。馬歇爾特使到委員長夫婦特意為他在牛角沱安排的住所象征性地休息了一下,便馬不停蹄,驅(qū)車來到委員長官邸拜會蔣介石夫婦。
馬歇爾特使一下車,委員長便同夫人笑容可掬地迎上去,同特使握手。
“馬,你好!”宋美齡同特使握手時,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從小在美國長大,在美國名牌大學畢業(yè)的她,說一口流利的英語,還帶點紐約的地方發(fā)音。這讓特使感到特別親切。
“夫人真漂亮!”見多識廣的特使是一個中國通。他操一口蹩腳的北平官話。他一只帶毛的大手握著夫人白嫩的手緊搖,一雙藍眼睛微微瞇縫,銳利的眼光將她從上看到下,再從下看到上,夸張地嘖嘖贊嘆不已。這會兒,夫人身上又換了裝,她身著一件玫瑰紫色的絲絨旗袍,一直垂到腳面……顯得既國粹,又是雍容華貴,落落大方的。夫人又用英語同特使說了幾句什么,蔣介石當然是聽不懂的。只見特使哈哈大笑,委員長也演戲似地裝得興趣盎然,頻頻點頭。
“請!”委員長伸出右手,做了一個邀客的姿勢。
“委員長、夫人請!”懂得中國禮節(jié)的特使遜步不肯先行,執(zhí)意讓委員長夫婦先行。
委員長很高興,這就同特使并排進了官邸大門,談笑著相跟穿廊過檐,越假山,在官邸的走馬轉(zhuǎn)角樓間走了一會,來到庭院深處一間富麗堂皇的小客廳。
馬歇爾一進門,一陣掌聲撲面而來。迎接特使的是宋子文、孔祥熙、張群、陳布雷,外交部長吳國楨等大員。其中董顯光例外。他不過是一個外交部下屬的新聞處長。董顯光畢業(yè)于美國哥倫比亞新聞學院,中英文都好。鑒于委員長軍人出身,不太清楚宣傳輿論的重要性,以往很是吃了些虧。夫人專門將董顯光調(diào)來,負責對西方進行宣傳。
參加迎接美國特使的人不多,整個場面帶有一種家庭的氛圍。特使走上前來,一邊同宋子文、孔祥熙等一一握手,一邊注意打量委員長這間寬敞、華麗、中西合璧的大客廳。作為一個職業(yè)軍人,特使在這一瞬間,客廳里的人和物已了然于胸。迎面壁上掛著用中文寫著歡迎字樣的橫幅,地上鋪著紅地毯——一反以往,今天用的不是波斯地毯而是康定產(chǎn)的有一種藏家古樸意味的地毯。屋子正中一張鋪著雪白桌布的碩大的橢圓形桌上,鮮花和閃亮的小水晶組成了一個歡迎特使的圖案。頭頂上,一排排紅紅綠綠的小電燈閃爍著,一嘟嚕、一嘟嚕的,像是一雙雙快樂著眨動著的小眼睛。不用說,今天這個中西合璧頗有韻味的布置肯定出自夫人之手,夫人是對美國特使的個人性格了如指掌的,既有西方的舒適,又有東方特有的韻味。
作為主人的委員長笑吟吟地讓特使上坐。諳熟中國人情世故的馬歇爾遜步,示意委員長夫婦上坐。好在坐這種橢圓形大圓桌不分主次。這樣,馬歇爾落座在委員長夫婦中間,宋子文、孔祥熙等人依次坐下。
主客落座,委員長夫婦同美國特使稍事寒暄間,一群面容姣好,身姿裊娜,身穿旗袍的年輕姑娘,手托髹漆盤像荷葉仙子一樣飄然而來,給主客上了茶點。
很快,委員長面前擺了一杯清花亮色的白開水,美國特使面前擺的是西湖龍井,夫人用的是鐵觀音……讓在座的大員們驚異的是,平時自己愛喝什么,這會兒不僅都擺上了自己喜好的茶,連茶具也是平時自己喜好的。比如張群這個四川人,走到哪里都喜歡喝四川茉莉花茶,茶具呢,喜歡用三件頭。這會兒,在他的面前擺就是一碗四川蓋碗茶。由此可見夫人心細如絲。馬歇爾在中國生活過幾年,他喜歡中國傳統(tǒng)的東西,這會兒,給他盛茶的就是一把宜興紫砂壺。
正襟危坐的委員長端起茶杯抿了抿,說:“馬歇爾元帥作為羅斯??偨y(tǒng)的特使,不遠萬里來到中國,這是中美兩國友誼的象征,也是中美兩國在戰(zhàn)勝日本帝軍國主義的前夜新的合作開始。讓我們對馬特使的到來表示歡迎!”說著率先鼓掌歡迎,宋子文、張群等隨即響應。
“我對偉大的中國向來有一種美好的感情。”委員長簡潔的致詞完結(jié)以后,馬歇爾特使致答詞。他說,“我到中國一點也不感到陌生。因為在座都知道,我在中國當過整整四年的武官,因而,我現(xiàn)在有一種回家的感覺?!瘪R特使這話說得讓人感到溫暖,顯然比委員長善于遣詞造句。馬特使用那雙天藍色的眼睛迅速掠了一下在座大員們的神情,詼諧地說,“此刻,我坐在委員長這間客廳里,感受到一種家庭的溫馨氣氛。我想,無論是在歐洲,還是在亞洲,明年這個時候,飽受戰(zhàn)爭磨難的億萬人民都會享受到和平,享受到家庭的溫馨。對此,我很有信心。”看在座的委員長和大員們對他這話非常注意,馬特使適時將話題一轉(zhuǎn),轉(zhuǎn)入了正題:“如同委員長剛才所說‘美中間新的合作’,這一點至關(guān)重要。我正是帶著這樣一種愿望來到中國的。”馬歇爾的話說到這里戛然而止。
蔣介石帶頭鼓掌。
過場走完了。接下來的事會稍后接著進行,委員長面帶微笑,對馬特使手一比,“特使旅途勞頓,今天,我先和我的夫人、同事在小范圍內(nèi)歡迎特使,公開的歡迎大會稍后進行。來來來,請?zhí)厥箛L嘗重慶冠生園的點心!”說罷,竟親自用點心夾子夾了一塊龍眼酥放進特使面前的白瓷盤里。
作為軍人,作為西方的外交禮節(jié),馬歇爾顯然沒有東方人那么多過場,比較隨意。他說了聲謝謝便去嘗委員長夾在他盤子中的點心。特使先用筷子夾,夾不起,這就動用叉子。
“OK!”馬歇爾吃了一口龍眼酥,夸張地聳了聳肩,比比手說,“中國的點心真好吃。”
看特使高興且隨意,宋美齡吩咐站在身后服侍的姑娘們給特使上了銀耳羹,特使看著擺在自己面前那小巧雪白帶著胎青的景德鎮(zhèn)小碗中亮晶晶的銀耳羹不知所以,手中拿著勺子笑著看著夫人,顯得好奇。
“特使乘飛機長途奔波,一路而來,這時喝這銀耳羹最好,又解渴又營養(yǎng)?!?/p>
“???夫人這么說那肯定不會錯的?!瘪R特使用勺子舀了一勺銀耳羹試著放進嘴里。剛放進嘴里嘖了嘖,就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啊,真好吃。甜甜的,粘粘的,香香的?!彼煺娴卣{(diào)頭問宋美齡,“這銀耳根(羹)是用什么做的?”
“不是做的。”夫人笑嘻嘻地說,“這是樹上長的。你吃到的這銀耳羹是四川青川大山里的青杠樹上長的,質(zhì)地最好,產(chǎn)量很少,很珍貴?!?/p>
“了不起,你們中國真是地大物博?!?/p>
委員長和在座的大員們聽到美國特使這樣的贊美,都有種揚眉吐氣的意味。
特使喝完了碗中銀耳羹時,陪坐在側(cè)的委員長夫婦和大員們也都放下了碗。
時年57歲的蔣介石耳聰目明,調(diào)頭看了看夫人,這樣的場合,實際上都由夫人主持。
“大令!”夫人微笑著看了看委員長,“特使旅途勞頓,我們現(xiàn)在是不是就先送特使回去休息!”
“好吧!”委員長說,“特使先去休息,晚上請?zhí)厥箙⒓诱降臍g迎大會!”
“恭敬不如從命?!瘪R歇爾看來對中國有相當?shù)难芯?,能說出這樣的話,使在座的大員們感到驚異。委員長夫婦這就同大員們站起來,陪著馬歇爾將軍走出客廳時,前后幾輛華麗的凱迪拉克轎車輕輕地駛到面前。
委員長夫婦將特使送上轎車,舉起手來,一直看著特使那輛轎車在前后車輛的護衛(wèi)下消失。
下午四時,委員長夫婦乘車去到牛角沱特使臨時公館回拜。這算是一次破例。一般而言,一個國家即便是美國的總統(tǒng)特使來華公干,委員長最多出面接見接見而已,具體事務都由委員長指派人去談。像這樣,特使上午一來,委員長夫婦親自到機場迎接,并立即請?zhí)厥谷ノ瘑T長官邸在富有家庭意味的小場合表示慰問,接下來委員長夫婦又前去特使下榻地拜訪,這在歷史上都是絕無僅有的。從中也可以看見,委員長對馬歇爾特使這次來華相當重視。
宋子文的公館很華麗,完全是中國的宮觀式建筑。
休整過幾個小時的馬歇爾將軍這會兒精神煥發(fā),當特使迎上來同委員長握手時,夫人不禁眼睛一亮,心中感慨良多。身姿筆挺,著民國大禮服的委員長將頭上的博士帽拿下,握在左手中,伸出右手同特使握手,那根油光光的拐杖挽在手臂上。時年64歲的美國特使馬歇爾,雖然滿臉皺紋深刻,但氣色極好,童顏鶴發(fā),雖然著一身美軍卡克便裝,越發(fā)顯得輕松灑脫,職業(yè)軍人和職業(yè)外交家的風度在他身上兼而有之。東方人的特征和西方人的特征,可說在委員長和馬歇爾身上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諳熟中西文化的夫人宋美齡對此感受尤深。
雙方落座后,委員長笑吟吟地對特使說:“知悉特使對中國文化認識很深,我們給特使帶來了一件小禮物。”說時手一揮,一個身穿藏青色制服的侍衛(wèi)不聲不響進來,將手中一個古色古香的禮品盒放在特使面前的玻晶茶幾上。夫人看了看不知所以的馬歇爾特使笑問,“特使可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不就是我來中國的第一天嗎?”馬歇爾眨著一雙天藍的眼睛,看著宋美齡夫人,一副不明就里的樣子。
“是。是特使帶著美國人民對中國人民友好感情來華的第一天,這一天也是特使的生日。我們是專門來為特使慶賀生日的?!狈蛉舜瘑T長說明了來意。
“謝謝,謝謝你們記得我的生日!”馬歇爾十分激動。
“特使今天來渝,連天氣也來湊趣,重慶稱為霧都,很難得有今天這樣萬里無云的晴朗日子,這真是一個值得慶賀的日子,因為今天恰好是特使的64歲華誕。”夫人宋美齡很會說話,說著看了看坐在身邊的委員長,語氣親切地說,“怎么樣,大令,我們現(xiàn)在是不是就將送特使的禮物揭開?”
“唔,好的,好的!”蔣介石點頭示意。
隨侍在側(cè)的一個身穿紅色旗袍的姑娘輕步上前,彎下細柳似的腰肢,伸出一雙蓮藕似的纖纖素手,輕輕揭起禮品盒蓋。
“哇——太美了!”素好中國古物的馬歇爾特使不禁驚喜失聲。擺在面前的禮品簡直是絕品——一只由羊脂美玉精雕而成的塔。塔高九層,極為玲瓏精致,栩栩如生,每層都有飛檐高翹,檐上掛滿金鈴。只要敲響下面一個金鈴,串串金鈴就發(fā)出清脆悅耳的聲響,一路發(fā)出歡快叮當聲響到塔頂。更為令人叫絕的是,每層都有一條用翡翠精雕而成的蛟龍,盤柱翹頭,口吐祥云,似要騰云駕霧而去。不用說,這是國寶,價值連城。
見馬歇爾驚喜得眼睛都不夠用了,夫人笑著解釋,說這是明代的產(chǎn)物,是明成祖朱棣當政時,那也是明朝全盛時期,三寶太監(jiān)鄭和下西洋時,海外藩國作為重禮送明成祖的。
“太珍貴了,太珍貴了!中國,真是了不起!”喜得抓耳搔腮不知所以的特使,用兩根多毛的手指,打了一個響指。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表達他心中的喜悅。
委員長很是高興,連連點頭道:“只要特使?jié)M意就好?!?/p>
夫人宋美齡無疑是這幕大戲的前臺指揮,她對紅旗袍姑娘輕輕吩咐一聲,慶祝特使的生日蛋糕立刻送上來。
蛋糕足有五十磅重,塔似的,下大上小盤繞而上。蛋糕上插了64根紅紅綠綠的小蠟燭,象征特使64歲生日。
“這是我們專門在重慶冠生園給特使定做的生日蛋糕?!狈蛉私榻B,重慶冠生園的點心很有名。
細看這個足有五十磅重的大蛋糕上,鐫一幅圖案,可謂寓意深刻:乳白色的奶油堆出了一幅中國地圖,一幅美國地圖。有兩只手,分別從兩張地圖上伸出來,緊緊地握在一起。
等紅旗袍姑娘將64根蠟燭點燃時,夫人說:“讓我們現(xiàn)在來為特使祝壽吧!”說著帶頭鼓著掌用英語唱起“祝你生日快樂……”特使和蔣介石也跟著鼓掌唱了起來。蔣介石不會英語,唱得一哼一哼的,也不知唱的是中文還是英文。不過,這不要緊,因為夫人聲音宏亮,其他人的聲音都淹沒在她的聲音里。
唱完祝福歌,在委員長夫婦的掌聲中,興致盎然的馬歇爾特使彎下腰,一口氣將64根小蠟燭全部吹滅。接著吃蛋糕??吹贸鰜?,這時的特使,對他們夫婦有了一種個人的感激之情——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世界上的事都是人辦的,什么原則,國家利益等等,如果加上了經(jīng)辦人個人的喜好,其結(jié)果,往往會事半功倍。
禮物送過了,生日蛋糕吃過了,特使心中固有的原則已經(jīng)被委員長夫婦稀釋。委員長開始同特使談正事了,但他們都不再說話,只是笑吟吟地看著馬歇爾特使,等特使先開口。
中國有句俗話叫:“拿人家的手軟,吃人家的口軟?!笨磥?,這話中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準。馬歇爾特使當然知道委員長夫婦這出戲唱到最后要的是什么。
“委員長、夫人!”馬歇爾特使善于言辭,他的話說得由淺入深,由表及里,面面俱到。
“我的生日能在中國這樣美好地度過,我深感榮幸,內(nèi)心充滿感激。我把這一切不僅看成是委員長、夫人對我個人的情意,更看成是中國人民對美國人民深厚的情誼和良好的祝愿。
“來華之前,我受羅斯??偨y(tǒng)囑托,也給委員長、夫人,給中國人民帶來了一份禮品,請稍等!”特使說著站起身來,劃動他兩只仙鶴似的長腿,進里間去了。委員長和夫人相視一笑。
馬歇爾特使出來時,將一張用道林精紙打印的清單,遞交給了蔣介石。蔣介石竭力忍著心中一陣狂喜,站起來,伸出雙手,從特使手中接來清單。那份莊重,猶如在正規(guī)的外交場合接過外國特使遞送的國書。
身穿民國大禮服的委員長請?zhí)厥孤渥?,忙不迭展開手中清單看下去——這是由羅斯??偨y(tǒng)親自批準增加給中國的軍援,計:
各類子彈共一億五千萬發(fā),各種軍車二百輛,足可裝備兩個野戰(zhàn)醫(yī)院的成套設施。一頁清單,寥寥幾行,委員長看了足足有十分鐘。當蔣介石將軍援清單遞給坐在身邊的夫人時,馬歇爾看著不動聲色的蔣介石,小心翼翼地問:“不知委員長對美國人民為中國人民提供的這份軍援是否滿意?”
在政治談判上,馬歇爾決非委員長的對手。這一句話便暴露了其間可以討價的縫隙。
委員長輕輕咳嗽一聲,神態(tài)變得莊重起來。
“援助,向來都是雙向的!”委員長變相地給馬歇爾特使上課了,“在這場進行到第七個年頭的抗日戰(zhàn)爭中,作為世界反法西斯同盟國中流砥柱之一的我國,承受了巨大的民族災難和犧牲,以血肉之軀英勇抗擊日本,讓日本深陷泥潭,無暇東顧,無法同德意形成整體上對世界的威脅。這就對遠東的和平,對貴國的在華利益,對整個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作出了巨大貢獻,我們的付出,我們的犧牲亦相當慘重。特使不會不知道,迄今為止,我國軍民傷亡人數(shù)達三千萬左右。日本向我投入的兵力達310萬。如果不是我國軍民以血肉之軀吸引了日本總兵力的絕大部分,承擔了如此慘重的民族犧牲,如果不是我們牽制了陳兵中蘇邊境上對蘇虎視耽耽的80萬精銳的日本關(guān)東軍,讓日軍去同德軍夾擊蘇聯(lián),歐洲戰(zhàn)場目前決不會出現(xiàn)如此美妙喜人的情景。那么,整個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一定會像你們西方人喜歡玩的多米諾骨牌一樣,嘩啦啦地倒下去,倒得一塌糊涂,倒得不可收拾!”
顯然,委員長對馬歇爾送來的美國增加的援華清單不滿意,說到這里,委員長的情緒有些激動起來,并巧妙地將話題轉(zhuǎn)上了反共——委員長知道,反共這個主題,是美國當前更為擔心的。
“特使很清楚,如果不是這場抗日戰(zhàn)爭,我們肯定已經(jīng)將我們的心腹大患——共||產(chǎn)黨消滅!”說到這里,委員長舊話重提,“當初,我們經(jīng)過五次圍剿,好不容易才在1936年將共||產(chǎn)黨趕出江西,壓擠到了地瘠民貧的陜北延安。當時,他們?nèi)瞬湃f多,人均五顆子彈,缺吃少穿……然而,因為抗戰(zhàn),我們失去了十年剿共中這次聚而殲之,牛刀殺雞,一舉消滅共||產(chǎn)黨的最好時機。
“因為抗戰(zhàn),面對武裝到牙齒的日本人,在淞滬一戰(zhàn)中,國軍傾其一役,240個國軍精銳師損失過半。過后,我們服從盟國整個東方戰(zhàn)線需要,前后調(diào)動60萬精銳遠征軍進入緬甸對日作戰(zhàn)。我最精銳的第200師,在同古戰(zhàn)役中,為掩護英軍安全撤退,從師長戴安瀾到下級官兵,全軍兩萬余人,幾近全部在異國的土地上捐軀。然而,共||產(chǎn)黨和他們領(lǐng)導的八路軍、新四軍卻利用我無暇顧及的機會迅速發(fā)展壯大,從三五萬人發(fā)展到了今天的一百多萬人。其力量與以前不可同日而語!抗戰(zhàn)勝利的曙光在即。我想,在今天,無論特使、羅斯??偨y(tǒng)與我對共|、產(chǎn)黨在中國的迅速壯大都不會高興吧?”
向來言詞簡潔的委員長,今天這番話可謂說得少有的慷慨激昂,痛快淋漓。作為美軍的總參謀長、五星上將馬歇爾不能不承認蔣介石說的話句句屬實,在委員長說這番話時,頻頻點頭,表示同意。
“那么,委員長的意思是?”蔣介石的話說完了,特使小心翼翼地看著情緒激動的蔣介石問,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虧心事。
“既然共||產(chǎn)黨在中國崛起也不符合貴國的利益!”委員長用手在油光光的拐杖上拍了拍,攤牌了:“我想,在特使擬就的對我軍援中,還應增加這樣一條,即:貴國派出顧問,按貴國軍隊的標準,在一年之內(nèi),給我們訓練出五個軍。自然,這五個軍的全部美式裝備也應由貴國無償?shù)毓┙o!”說完這句,委員長的話便恰到好處地戛然而止。馬歇爾不由得注意看了看在越漸濃重的暮色中顯得神態(tài)儼然的蔣介石,心中暗暗吃驚。事情在他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蔣介石的要價委實太大了些。
“我想,特使既然代表羅斯福總統(tǒng)來處理中國的問題!”宋美齡看著躊躇的馬歇爾,適時插話,“那么,特使完全有單獨相機處理問題的權(quán)力!”夫人用的是外交辭令,話也說得娓娓動聽。
“OK!”馬歇爾略為沉吟,答應了。不過他抬起頭來,看著蔣介石,也開始攤牌:“臨行前,羅斯??偨y(tǒng)特別囑咐我轉(zhuǎn)告委員長,要貴國軍統(tǒng)局提供日本人用不明飛行物對我西部地區(qū)進行轟襲的秘密。我想,憑貴國軍統(tǒng)局破譯日本軍方密碼的特殊才能不會不知悉這其中的秘密!”
正襟危坐的蔣介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馬歇爾看了看蔣介石的神情:“這也是我對委員長剛才向我提出要求的交換條件!”盡管是美國總統(tǒng)特使,但馬歇爾畢竟是美國人,說話就是如此直接。
“唔,那好!”蔣介石將手中的那根油光光的手杖在地毯上一拄,口中蹦出如此一個字,像是木板上釘了根釘子。
事情進行得如此轉(zhuǎn)彎抹角,解決起來卻又是如此直截了當,這也是馬歇爾萬萬沒有想到的。作為對中國有相當?shù)牧私獾乃?,來前思想上已作好了充分的準備。他知道,在中國,官僚機構(gòu)重重疊疊,辦成任何一件事情都很難,推不完的磨,扯不完的皮。特別是,當面對大名鼎鼎的蔣介石提出要求時,不會順利。他知道,宋美齡月前去美國請求增加軍援受挫,委員長夫婦惱羞成怒。自己這次來求中國人,不經(jīng)過十天半月拉鋸、艱苦的談判,不付出重大的代價,決不要想回美國去的,他卻是連一天也不愿在煙霧沉沉的重慶多呆的??墒?,沒有想到的是,就在自己到達重慶的當天,在委員長夫婦友好、熱情地給自己慶賀生日之時,事情就這樣圓滿地解決了,壓在心上的一塊大石頭“咚”地落了下去,雖然蔣介石的最終要價委實高了些,但也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圍內(nèi)。
“Ok!”馬歇爾用手打了一個響亮的響指,表示成交。
“當當當!”這時,墻上的壁鐘敲響了六下,好像在慶祝蔣介石和馬歇爾達成協(xié)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