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于清風向他分析形勢,交代任務(wù),李思文也知道自己擔子很重,責任重大,但還是沒有料到自己正站在兩大陣營生死搏殺的最前線。上班不久,信訪辦轉(zhuǎn)來多封舉報信,矛頭直指縣首富黃仕福等人所謂的南新區(qū)征地項目。李思文決心查一查這件事情。可他實在沒料到水這么深,黃仕福等人所謂的征地項目,不過是他們騙取政府補償金精心設(shè)計的一場騙局。
回去的時候,羅杰故意讓朱琳琳先走,他則在門外拖了兩分鐘之后才進去。進去之后,他發(fā)現(xiàn)氣氛有些不對,李思文喝著茶一聲不吭,田志強老臉發(fā)黑,剛進去的朱琳琳顯然一時間也沒想到什么好的話題,以至于整個包間都陷入異常的沉悶中。
羅杰笑吟吟地對門外的服務(wù)員說:“服務(wù)員,該上菜了。”隨即又對李思文說,“李主任,金圓山莊都是綠色的農(nóng)家小菜,你可不要嫌棄菜品太素啊?!?/p>
李思文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道:“那最好,咱們有言在先,大魚大肉我不吃,也吃不起,家常小菜很合適,吃完后飯錢我們AA制,各付各的,互不相欠?!?/p>
羅杰在心里狠抽了李思文一頓,這李思文還真能拉下臉來說這樣的話,他羅杰費盡心思又找關(guān)系又花錢請李思文來,臨到頭還要李思文花錢,這不是打自己的臉嗎?你李思文還真拿自己當根蔥了!
心里雖不忿,但羅杰并未表現(xiàn)出來,反而笑著拍手道:“好好好,李主任,好樣的,難怪我跟李主任一見面就覺得投緣。說實話,我們做生意的人,難啊,很多苦說不出來,現(xiàn)在那些管理部門還有幾個能像李主任這樣守紀律講原則?他們張嘴要吃,伸手要拿,吃差了要罵,給少了不行,我們是天天被架在火上烤??!現(xiàn)在好了,我羅杰終于遇上李主任這樣講原則的好官了,我這心里舒坦啊?。粒林坪茫粒林坪?!”
朱琳琳見羅杰緩和了氣氛,趕緊端了茶杯對李思文說:“李……李主任,恭喜你榮升主任,從此青云直上,前途無量,琳琳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李思文對羅杰的馬屁水平,佩服得五體投地,明明是自己掃了他面子,被他一說,自己反而高大上了。
聽了朱琳琳的話,他多少有些意外。到底談了一段戀愛,即便分手了,李思文也不想讓朱琳琳太難堪,男人要有氣度。他點了點頭,端起茶杯道:“你客氣了,高不高升我倒不覺得,到哪兒都得踏踏實實地做事。我看朱小姐越發(fā)美麗洋氣,挺好,我們機關(guān)里的人可沒辦法跟你們比。我這輩子恐怕都沒辦法賺到大錢了!”
李思文這一席話并沒有什么“怨氣”,更多的是一種態(tài)度的表露。
朱琳琳聽得出來,李思文這話是在暗示,他們是性格不同的兩種人,各有各的追求和選擇。他并不強迫對方如何,但同樣,他堅持自己的為官之道。
上菜之前,羅杰私下里囑咐陸小圓,陸小圓也是個玲瓏剔透的女人,這一點在上的菜品上就能看出來。
菜一碟一碟地上,腌黃瓜,炒小白菜,手撕包菜,茄瓜咸魚,都是普通的菜,卻做得精致可口??吹贸鰜恚瑥N師很是下了一番工夫。
最后一盆是麻辣酸菜魚,端出來時香味極為誘人。
羅杰拿著筷子招呼李思文:“李主任,來來來,趁熱吃,趁熱吃!”
李思文看確實不是山珍海味,也就拿起了筷子,側(cè)頭對田志強道:“田主任,吃菜吧,等了這么久恐怕你也餓了。”
田志強多少有些不自在,李思文對他看起來挺恭敬,實則柔中帶剛。退下縣委辦主任的位置,田志強一度失魂落魄,羅杰上門請托,讓他精神一振,覺得自己多少還是有用的,還沒到人走茶涼的地步,卻沒想到在李思文這里遭到了當頭一棒。
李思文表面對他十分尊敬,將他當作老前輩、老上級,一旦牽扯到其他事,李思文立馬變得十分警惕,這頓飯還沒開始,他就已經(jīng)將眾人的意圖扼殺在萌芽里了。
這樣自矜自守的官員,田志強前所未見。
更讓他失落的是,相比李思文的強硬,羅杰對他無形的冷淡,讓他徹底明白了以前的風光是一去不復返了,羅杰這種商人極為現(xiàn)實,權(quán)力在誰手中他們就捧誰。
李思文吃了幾口菜,味道確實挺好,尤其是那盆麻辣酸菜魚,魚只是普通的鯉魚,但味道又麻又辣,鮮得很。
陸小圓親自用托盤端進來五六個土碗蒸的飯,先在李思文面前放了一碗,笑說:“李主任,蒸飯很香,陶土碗最不損營養(yǎng)和米香,你嘗嘗?!?/p>
李思文嘗了嘗,清香可口,果然與電飯煲煮出來的飯大不同,口感簡直沒得比,忍不住贊了一聲:“這飯真好吃!”
陸小圓輕笑一聲,說:“李主任覺得好我就放心了。”接著又說了一句好似調(diào)笑的話,“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幾個人都忍不住笑了,只有田志強臉上沒有笑意,瞧著這些菜也沒什么胃口,準備好的穿山甲沒上,燕窩、魚翅沒上,連一碗鮑魚湯都沒敢上,這頓飯有什么好吃的?
李思文覺得好吃,但在田志強看來簡直是難以下咽。羅杰倒是很自然,朱琳琳也只是低著頭兒默不作聲,不時揀一筷子面前的小白菜吃,感覺很不自在。
李思文也不客氣,土碗蒸飯他一個人就吃了四碗,碗其實很小,比酒杯大不了多少,只不過來這兒的客人也沒幾個是來吃飯的,羅杰預訂的好東西陸小圓都沒拿出來,大概也只有李思文覺得好吃了。
田志強飯菜都沒怎么吃,也沒上酒,倒是喝了幾大杯清茶。
四個人的飯局只有李思文一個人在認真吃,羅杰敷衍作陪,朱琳琳心事重重,田志強則滿懷怨氣,陸小圓等菜上完后就知趣地退了出去。
李思文吃好后掃了一眼三人,見他們沒把心思放在這桌菜上,笑著問道:“都吃好了吧?服務(wù)員,多少錢?”
前一句是問羅杰和田志強,后面的話卻是扭頭問服務(wù)員的。
服務(wù)員點了一下頭說道:“一共三百八十六元。”
這個數(shù)也是陸小圓壓低了的。
羅杰見李思文想搶著買單,自然不能讓他出錢,本來請他就是想好吃好喝拉拉關(guān)系,為后面的事打個埋伏,沒想到李思文頑固得很。他連忙站起來,邊擺手邊掏錢夾說:“我來我來,可不能要李主任請客,本來就說好是我做東的嘛?!?/p>
誰知李思文從口袋里掏出一百塊錢,放在桌面上,坦然說道:“囊中羞澀,我可沒錢請大家吃飯,但是我也不能占你的便宜,之前說好了AA制,所以我出一百塊!”
羅杰和田志強頓時被李思文這個舉動弄得呆愣當場!
朱琳琳扁著嘴很不屑,李思文就是李思文,土包子就是土包子,始終上不得臺面,山珍海味不吃也就算了,這兩三百塊錢的賬單他居然只出他自己的那份,幸好自己跟他分手了,要不然跟朋友一起吃個飯,他來這一手豈不是把什么臉面都丟盡了。
田志強回過神,氣得都哆嗦了,抖著手拿出一百元錢拍在桌子上,恨恨地道:“好,AA制,這是我的飯錢!”
羅杰干笑了幾聲,從錢夾里掏出兩張一百遞給服務(wù)員:“這個……李主任和田主任規(guī)矩太重,我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這是我和琳琳的?!?/p>
到了這一步,眼前的飯局也算是到了尾聲,所謂的深談徹底泡了湯,田志強嚯一下站起身來,一把抓住放在餐桌上的手機和車鑰匙,一邊走一邊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李思文也跟著說:“我也回去了,還有不少事要忙?!?/p>
羅杰趕緊起身,對李思文招手說:“李主任等等……”
李思文轉(zhuǎn)頭望著他,羅杰上前兩步,然后又回頭叫朱琳琳過去,等她走到身邊才對李思文說:“李主任,我有些急事一時分不開身,剛好琳琳要回去,我就讓琳琳開車代我送你回城……”
李思文正要拒絕,羅杰又搶著說道:“李主任就別推辭了,現(xiàn)在都快八點了,山莊到縣城還有一段路,你又沒開車來,總不能走回去吧?”
李思文想了想也就點頭同意了。
朱琳琳得了羅杰的吩咐,從山莊停車場把她的新寶馬開了出來,優(yōu)雅地繞了個半個圈才開到李思文身邊緩緩停下,按下車窗,招呼李思文:“李主任,上車吧。”
李思文上車前對羅杰和陸小圓揚了揚手說:“羅總,陸總,再見!”
“再會再會……”羅杰趕緊揮手跟他作別,目送朱琳琳開著寶馬車消失在路口,臉上的笑容才消失。
陸小圓捋了捋額邊散落的發(fā)絲,漫不經(jīng)心地道:“羅總,我看這個李主任可不是一般厲害,跟田主任完全不一樣哦?!?/p>
羅杰面無表情地說道:“每個人都有他的弱點,有些人喜歡金錢,有些人喜歡女色,有些人喜歡名聲,李思文是有些不同,但我相信,他同樣有弱點,只要有弱點就不怕他不聽話!”
“你覺得李思文的弱點在哪?”陸小圓歪著頭兒瞄著羅杰問。
羅杰沉吟了一下才笑了笑,說:“你說呢?”
陸小圓挑了挑眉,瞄著羅杰道:“你把你那個嬌滴滴的美人兒放出去誘惑李思文,你就不怕賠了夫人又折兵?”
羅杰只是看了她一眼,沒有答話,陸小圓顯然看出了他的心思,這個女人果然心機深沉。
朱琳琳開著新寶馬都有些提不起精神來,她原本是個極愛面子、虛榮心極強的女人,跟李思文分手時她曾想過,若日后兩人重逢,她必定會把自己目前的高品質(zhì)生活在李思文面前炫耀一番,但現(xiàn)在,她卻一點兒也提不起那份心思。
一來李思文不是她想象的那樣落魄,不僅沒受牢獄之災,沒被開除公職,反而升了職,前途無限光明,這讓她產(chǎn)生一種失落感。
第二,李思文不僅升職了,而且還成了能卡住她富豪男友脖子的重量級人物。
第三,最讓朱琳琳受不了的是,新男友羅杰洞曉一切,毫不猶豫地將她推出去,讓她不惜任何代價打通李思文這個關(guān)口。
一個剛剛被朱琳琳拋棄,且瞧不起的男人,她怎么放得下臉面轉(zhuǎn)回頭去求他?
羅杰對朱琳琳這種沒有一絲感情的利用,讓朱琳琳多少有點受傷。
不知不覺,車開到了縣城東口,李思文遠遠看到孔雀橋,打破沉默,指了指橋頭的方向說道:“到橋頭停一下,我在那兒下車就行?!?/p>
“在這兒下車?”朱琳琳怔了一下,想到羅杰交給她的任務(wù),“我……我送你回去吧,到你單位,反正我也沒什么事。”朱琳琳趕緊亡羊補牢般說道。
李思文搖搖頭道:“不用了,我妹妹在宿舍,我在前邊下車去超市買點兒東西,走回去很近,謝謝你送我回來?!?/p>
朱琳琳張了幾次嘴,最終一句也沒說出來,看來羅杰交給她的任務(wù)也是完不成了。朱琳琳心里郁悶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