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華臉上沒什么表情,接過U盤插到辦公桌下面的電腦主機上,打開了盤里的內(nèi)容。
李思文默不作聲,越是在“急”和“危險”的關(guān)頭,他倒是越能鎮(zhèn)定下來,通過剛剛的接觸,他基本能斷定唐明華是一個雷厲風(fēng)行的人。李思文不用訴冤道苦,越是講原則的人就越不會被旁人左右,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斷,旁人說得越多越會惹他反感,這時候,沉默是金。
唐明華一邊看電腦屏幕,一邊皺著眉頭,臉色越發(fā)難看。
不太多的內(nèi)容,卻件件觸目驚心,看完那些錢款數(shù)據(jù),唐明華打開了文件夾里的錄音,他把聲音調(diào)到極低,低到只有自己能聽到。
直到聽完錄音,整個過程唐明華一直默不作聲,又過了幾分鐘,他才從沉思中清醒,拉開辦公桌,從抽屜里摸出一包已經(jīng)拆封的紅金龍香煙,揀了一支銜在嘴上。
只是一次性的打火機這時候似乎罷工了,連續(xù)好幾下都點不著火。
李思文見狀,摸出自己的打火機,走到唐明華的辦公桌前,啪的一下打著火伸過去:“唐書記,我來給您點?!?/p>
唐明華就著火苗點燃香煙,狠狠地抽了一大口,然后呼呼地噴出濃煙。李思文看得出來,唐明華內(nèi)心很不平靜。換了他在這個位置上,也會無比頭痛。
好一會兒,唐明華才抬起頭瞄了瞄李思文,把手里的煙盒遞過去,說:“抽一支我這八塊五一包的煙?!?/p>
李思文也不客氣,伸手拿了一支癟癟歪歪的香煙出來,自己點燃了,一聲不吭地抽著悶煙。
兩個男人一口一口地抽著煙,卻都一言不發(fā)。
一支煙抽完,唐明華把煙頭按在煙灰缸里,狠狠地揉了一下煙頭,盯著李思文鄭重說道:“你這個證物很重要,我馬上安排人進行銀行記錄提證和錄音鑒定,但在這之前,我有幾句話想問你?!?/p>
“唐書記請說!”李思文把煙頭緩緩放進煙灰缸,神色不變。
對于李思文處變不驚的態(tài)度,唐明華心里暗贊了一聲,他的手指在辦公桌上輕輕叩著,盯了李思文良久才道:“假如你腿上長了幾顆連著神經(jīng)的毒瘤,如果割了的話很可能會廢了你整條腿,如果不動它的話,你還能正常走動個三兩年,要你選擇的話,你會怎么做?”
唐明華問得沒頭沒腦,但李思文幾乎不假思索地作了回答。
“我會選擇馬上動手術(shù)切除它,切了它可能只是廢條腿,但我的身體還能完好地過完余生,如果不切的話,就算茍延殘喘三兩年,等毒瘤徹底發(fā)作,那我就病入膏肓了。”
唐明華“嘿嘿”一聲,不知是贊賞還是別的意思,說道:“李思文,你冒險潛到我這兒來,又拿出一堆炸彈給我,看來你的動機很明確,就是想扳倒對手給自己洗冤。但是,在這里我要問你一句,在你要挖除這些毒瘤的時候,你自身是否已經(jīng)被這些毒瘤所腐化,你的脊梁是否如你的腰背一般,依然挺拔如山?”
李思文聞言,把腰桿挺了挺,沉聲回答:“唐書記,打鐵還需自身硬,我當(dāng)著唐書記的面可以立誓,我李思文身正不怕影子斜,今天來唐書記這兒我就沒打算回去,個人的前程安危又算得了什么。如果我李思文是個貪慕金錢之人,又何必自討苦吃連夜逃亡,和王治江他們爽快‘合作’豈不干脆!”
唐明華盯著李思文的目光冷峻無比,李思文也是半步不退勇敢對視。
“好!”唐明華在辦公桌上拍了一巴掌,說,“李思文,我給你一個證明你自己的機會!”
“謝謝唐書記!”李思文的回答干脆利落,沒有絲毫激動。
唐明華瞧著李思文若有所思,半晌才似笑非笑地道:“你倒有些膽識,李思文,我再問你一件事,你知道明天徐建國徐書記來獅子縣嗎?”
李思文一怔,有些意外地望著唐明華,他怎么忽然問到這個問題?
盡管不知道唐明華的用意,但他知道對方不會無緣無故問這句話。
要不要隱瞞自己知道徐建國要下來視察的事呢?又一想,還真沒必要,一來,雙方剛建立起信任感,基礎(chǔ)就是李思文的坦誠。不要小看這一點,很多事情失敗的原因就是雙方互相質(zhì)疑。二來,徐建國本來就是李思文的第二套備選方案,說的直白點兒,你唐明華要是值得信任,那我李思文就省點兒事,反之,我還是會想盡辦法去找徐建國,你根本攔不住。這就是李思文堂堂正正的陽謀。
因此,李思文決定實話實說:“我知道徐書記來獅子縣的事?!?/p>
唐明華又“嘿嘿”一聲,盯著李思文問:“看來你還真是有備而來,那我就奇怪了,你知道徐書記要來獅子縣,你怎么沒冒險去見徐書記而來見我?見徐書記不是更直接更有可能達成你的心愿?”
好一個唐明華!
那劍一般的目光似乎深深刺入了李思文的腦海,讓他沒法兒躲閃。李思文干過偵察兵,轉(zhuǎn)業(yè)又做了幾年警察,干的就是跟人斗心眼的活兒。唐明華不愧是紀(jì)委的一把手,說的話,挑選的時機都和利劍一般,讓人無從招架。
這是一塊又老又辣的老姜!
李思文舔了舔嘴唇,沒有躲閃,回答道:“不瞞唐書記,我不否認(rèn)曾經(jīng)有趁徐書記來考察攔路喊冤的想法。這件事非同小可,牽連人物眾多,涉及錢物更是觸目驚心,萬一唐書記您也在這張關(guān)系網(wǎng)中,那我可就是自投羅網(wǎng)了。但我細想之后,覺得自己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是獅子縣人,這里是我的家鄉(xiāng),哪個人不希望自己的家鄉(xiāng)安定繁榮呢?所以,即便獅子縣有不少蠹蟲,但我相信守護獅子縣的啄木鳥更多。唐書記,如果只給我一個選擇的話,我依然會選擇相信獅子縣黨委組織?!?/p>
“好一個蠹蟲不少啄木鳥更多,好一個相信獅子縣組織!”唐明華聽到李思文的話,眼睛亮了,他念了兩句,望著李思文微笑道,“你來見我,根本不擔(dān)心有去無回,是不是早就安排了后手?”
李思文“嘿嘿”一聲,回答:“如果我安然無恙,有沒有后手都不重要了!”
唐明華哼了哼:“如果你不能回去呢?恐怕過不了幾天,市紀(jì)委、省紀(jì)委,甚至是更高層都會收到跟這U盤里一樣內(nèi)容的復(fù)制品吧?”
李思文干笑了一聲,既不否認(rèn)也不承認(rèn)。
這個表情就是默認(rèn)了,唐明華手指在辦公桌上輕輕叩著,在篤篤的響聲中問:“你小子覺悟這么高,要說背后沒高人指點,打死我都不信。說吧,是哪個老家伙唆使你來找我的?不然你怎么可能會舍徐書記而見我唐明華?別跟我說什么邪不壓正相信組織的鬼話,我要聽真話!”
唐明華忽然冒出的幾句話讓李思文有些猝不及防,很是狼狽,他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但還是搖頭道:“唐書記,我可以選擇不回答這個問題嗎?”
“可以!”唐明華氣哼哼地回答,“強行要你回答的話,那就是謊言,就是敷衍了。好,我不逼你,你等一下,這個事我要跟于書記匯報一下。”
李思文知道唐明華說的于書記是獅子縣縣委書記于清風(fēng)。
唐明華站起來,走到門口又停了下來,轉(zhuǎn)身對李思文道:“你……還是把之前的偽裝扮回來吧,就待在我的辦公室里,不要到處走動?!?/p>
“好!”李思文只回答了一個字,等唐明華離開后才把偽裝重新做好。
從唐明華離開時的囑咐中可以感覺到,他有保護自己的意思。
李思文一直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放松下來,頓時一股疲憊到極點的感覺遍布全身,之前的防備一下子拋到九霄云外,假如唐明華此時帶一大隊警察來,他也認(rèn)了,軟綿綿的一動也不想動,眼皮有如千斤重,怎么也睜不開。他不管不顧地往桌子上一趴,就此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