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天海辛苦地?fù)巫〉孛?,一點一點地吃力的把自己往實地上拉,我現(xiàn)在才知道泥漿的力量。
我的脖子已觸到了冰冷的泥潭,這泥漿的爛腐氣味直往鼻子里沖,很惡心,我想努力抬抬脖子,誰知道下沉得更快,下巴已觸到了冰冷。
“好臭?!蔽亦止镜馈?/p>
“撲哧!”剛把自己從泥潭里扯出來的呂天海笑起來了,差點一個不穩(wěn)又跌回去,他伸出滿是污泥的手,甩了甩手上的大坨大坨的泥,道:“還有心情嫌?xùn)|嫌西,真佩服你,大小姐,你還能伸得出一只手嗎?”
我的手一直保持平舉著沒敢放下去。我奮力掙出一只滿是污泥的手來,身子猛地一沉,泥漿竟沒到我的眼睛下,頓時一陣窒息混著惡臭,眼冒金星。
“柳柳!”呂天海驚恐地大喊:“不要掙扎!”
可是我求生的欲望是如此強(qiáng)烈,當(dāng)缺少氧氣時,我本能地奮力掙扎,只覺得胸中的空氣是如此稀薄,我需要空氣……
我的胸一陣刺痛。
不,空氣……
手背很痛,這是我知覺上最明顯的不適。哇呀,是不是水蛭在咬我?泥漿里有水蛭,討厭的吸血鬼!打死你!
我氣憤地?fù)]掌打過去,耳邊響起一聲女聲尖叫:“??!抓住她的手!”我那威力的無比降龍十八掌便被人用力握住,我試圖用力掙了幾次掙不開,討厭討厭!
氣憤中,我睜開了眼睛,呃,四周潔白得刺眼,面前站了一個滿身泥污的黑棍,呂天海老先生從腳到頭發(fā)全是泥,就余下一張小白臉還勉強(qiáng)可以混飯吃了。他正用烏黑的手緊緊扣住我活功的手腕。
至于我另一只手,被一個全身白衣的護(hù)士小姐握著,她臉上架著副巨型黑框厚玻璃眼鏡,正湊在我手背上,滿頭大汗地?fù)芘歉鶔禳c滴的針頭。
“奇怪?!彼止镜溃骸懊髅餮茉谶@里的?!闭f著將針退出少許換了個角度又用力扎進(jìn)去,一股鉆心的痛隨之而來,我不客氣地大喊:“啊!好痛!”
呂天海專心地望著護(hù)士扎針,被我這一吼,兩個都轉(zhuǎn)頭來看我,呂天海驚喜地道:“醒啦?聲音還這么洪亮?!?/p>
洪亮?汗。
護(hù)士小姐瞥了我一眼,又低頭去看針頭,頓時滿臉怨氣道:“看看,那么大聲喊,害我手一抖血管又破了,好不容易才扎上呢,你知道你血管又細(xì)又滑,到處亂跑?!闭f著用一個白色棉球壓住,狠狠把針拔了出來,又是一陣刺痛。
嗚!血管長成那樣又不是我的錯。
我委屈地道:“可不可以不打點滴了?!?/p>
護(hù)士小姐寒著臉道:“不可以,知不知道你剛從鬼門關(guān)回來,還敢討價還價,要乖乖輸完這些液體,觀察一晚,明天才可以走,喏,男孩過來幫她壓這只手的血管,免得出血,我換那只手扎。”
呂天海乖乖照辦,把我另一只可憐的黑手送到護(hù)士小姐的針頭邊。
護(hù)士小姐皺著眉,用了一大堆棉球拼命擦拭,費了幾分鐘終于把這只手也清理干凈(她怎么不曉得搞盆水來洗洗,用酒精棉球清洗很浪費耶),用根彈力帶扎緊手腕,然后噼里啪啦地拍我手背。痛!
我認(rèn)命地閉上了眼睛,如待宰的羔羊。
是的,會尖叫的羔羊。
護(hù)士小姐終于扎好血管,滿意地走了。
我伏在病床上喘息,這是因為叫嚷得太累的緣故。
“別亂動,血管再破,就要叫護(hù)士阿姨給你扎腳?!眳翁旌j幮χ嫱昃统鋈チ恕N覛獾媚康煽诖?,剛才就是他狠命地扼住我的腕,這個幫兇!他是恨不得我再扎幾次呢。
我現(xiàn)在全身上下到處是泥漿,身上蓋的這件潔白的薄單也被泥漿浸得有一大塊一大塊的灰黑色,兩只手臂亦是如此,只有兩只手被護(hù)士小姐擦得干干凈凈,我想臉上也是干凈的,因為罩著氧氣罩。這可真是滑稽。
自我欣賞了一陣,就見呂天海捧著兩個紙飯盒進(jìn)來,他換了一套干凈的衣服,全身上下透著清爽的淡淡香味,看不到一點污泥的痕跡,這死要臉皮的,剛才絕對是回去沐浴更衣了。
“小黑豬,吃飯了?!彼谖掖差^柜前打開紙飯盒。
我正要怒氣沖沖地抗議“小黑豬”這個稱呼,一陣炸雞翅的香味撲鼻而來,丫丫的,怒氣立馬熄滅,換上溫和的口氣道:“那你不也是剛洗白嘛?!?/p>
呂天海道:“喂,別把口水流出來,臟死了!”
我被當(dāng)場指出丑樣,趕緊轉(zhuǎn)移話題:“幾點啦,窗外好黑喔。”邊偷偷伸手抹抹嘴角——沒有口水嘛,他騙我!
“不曉得,”呂某人盯著我的手得意地道:“我的手機(jī)在泥漿里浸壞了。你的也一樣,我當(dāng)時拉你出來本來想打電話求救的,誰知道兩個手機(jī)都不能用,”他邊說邊從口袋里掏出兩個手機(jī),把我那個扔過來:“以后買手機(jī)一定要考慮防水功能。哼,知道你有多重嗎,我能把你拖出來真是奇跡,所以你得補(bǔ)償我營養(yǎng)費,還有,一定要去減肥了……”
這臭小子,平時跟別人相處板著張木頭臉,怎么每次對著我都那么啰嗦,我雖然很想給他嘮叨的嘴巴來上一拳,但是看在炸雞翅膀的份上……我用沒掛點滴的那只手摸過一只油炸雞翅膀,腦子里自動過濾掉那些煩人的噪音,張開嘴,啊嗚——
好美味!……
“等等,這個太葷不能給你吃了,你得吃素。”呂天海無情地把飯盒捧走。我可憐地望望那里面滿飯盒的美味,哀怨地問:“為什么?”
“減肥?!眳文橙藧憾镜匦?。
我委屈地摸過手機(jī)擺弄著,手機(jī)的屏幕上一層水霧,對了,易寒峰,他說過要在路口等我的,完蛋了。
“天海,你出來時有沒有看到路口有個人?”
“人多了,誰???”
“……我想請你給我打個電話?!?/p>
“不干?!彼胍矝]想就拒絕了。
“為什么?。俊?/p>
“因為不喜歡。”
“好,我打完點滴自己去,求你不如求自己。”我故意轉(zhuǎn)過頭把后腦勺給他。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
“喂,看在你那么可憐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地幫幫你吧?!?/p>
“不需要?!?/p>
“我再給你一次機(jī)會,要不要幫忙?如果不需要的話就拉倒,我可是問過你的。”
“要要要,你記電話號碼,跟他說我本來也想去見他的,但現(xiàn)在進(jìn)了醫(yī)院,手機(jī)也被泥漿泡壞了,總之就把這件事照實說吧。”
呂天海記好號碼,悻悻地去了。
大約過了一刻鐘,他再回來,然后一言不發(fā)地坐下來。我終于憋不住,問:“怎么樣啦?”
“電話打過了?!?/p>
“有點不對勁嘛,他怎么說?”
“柳柳,接電話的是陳瑞雪?!?/p>
“……”我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是易寒峰以為我失約了,轉(zhuǎn)而去約陳瑞雪嗎?
“我能問你一個比較不禮貌的問題嗎?”呂天海嚴(yán)肅地道。
“你問?!?/p>
“你覺得我和姓易的小子,誰更關(guān)心你?”
我的腦中浮現(xiàn)出初中生活中,易寒峰對我的種種呵護(hù),輕輕地道:“說實話,他對我好時,比你關(guān)心我些?!?/p>
“失去他你很難過嗎?”
“是的。”
“你想把他從陳瑞雪手中要回來嗎?”
“我……我不知道,你別問了。”我到底心里是個什么主意啊,我舍不下易寒峰嗎,還是心底深深的不甘在起作用?
呂天海突然站起來道:“我明白了,柳柳,我會幫你要回那小子的,希望你能明白,我比他更關(guān)心你?!?/p>
我被他莫明其妙的話搞得一愣一愣的,正要問他,他已大步走出去了。那天晚上他再沒有進(jìn)病房,我在里面等啊等啊,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后來我才知道,他在外面抽了一夜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