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了?!彼龘u頭,仰面對他笑得明媚,“過了這么多年早就不疼了,只是疤痕太深不能完全去掉,幸好是留在后背,要是留在臉上,你就真得娶我了。”
半玩笑半認真的口吻,黑亮的眼眸帶了笑意,一眨不眨地望著他,隱隱地,也不知道期待什么。
楚西辭看著她,片刻靜默后,認真地說:“我很慶幸,你能活下來。”
“那如果我死了怎么辦?”卿清問。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表情不太情愿:“那我每隔幾年就要抽空回來一趟,給你掃墓?!?/p>
“……”
果然,闊別數(shù)年,楚西辭還是那個楚西辭。
他握著書轉(zhuǎn)過身,淡淡留下一句:“房間浴室里有干凈的睡袍,早點休息。”
他似乎剛洗過澡,從她面前走過的時候,有沐浴后殘留的淡淡香氣,卿清覺得自己的心臟跳得異常強烈,忙反手關(guān)上門,拍了拍胸口,走進浴室。打開暖光燈,她被鏡子里兩頰飛紅的人嚇了一跳,止不住地搖頭嘆氣。
“你完蛋了卿清,這輩子,你就栽在楚西辭這道坎上了?!?/p>
小區(qū)監(jiān)控維修隊成員的詳細資料在地板上一一攤開,楚西辭坐在旁邊,看著眼前的紙,眼睛卻沒有焦距,散漫地放空。
跟蹤卿清的那個男人叫趙銘,三十歲,之前因為盜竊傷人被關(guān)過三年,一年前刑滿釋放,出來后進了一個維修隊,一直干到現(xiàn)在。
趙銘在殺人之后,一直滯留在小區(qū)等卿清沒有離開,那他就沒有時間去處理兇器和血衣,他會把它們藏在哪里?究竟哪里才是最不會被懷疑的地方?
楚西辭探手取過趙銘的資料,一行一行仔細看下去。
年齡、性別、籍貫……經(jīng)人擔(dān)保介紹,進入維修隊。
“經(jīng)人擔(dān)保介紹……”楚西辭自言自語地低聲念著,眼睛里卻漸漸有了神采。
他從面前鋪著的紙里挑出維修隊負責(zé)人的資料,起身,從抽屜里拿了個口罩,隨手抓起沙發(fā)上的風(fēng)衣外套,大步往外走。
凌晨一點。
正是適合熟睡的時候,楚西辭看了看老舊的門鎖,并不打算用敲門的方式擾鄰居好夢。于是,他從口袋里取出一個備用的別針,輕易地打開了門。房子不大,兩室一廳。他推開其中一間房門,床頭亮著一盞小燈,床上的孩子正在熟睡,他悄無聲息地帶上門,走進旁邊的臥房。
黑暗里,男人鼾聲如雷,楚西辭緩步走進去,關(guān)上房門。打開燈,床上兩個人卻并沒有要醒的意思,他敲了敲旁邊的衣柜。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p>
床上的女人率先驚醒過來,被房間里突然多出來的人嚇得六神無主,拼命搖自己還在睡夢中的男人。
“老劉,你別睡了!快醒醒!”
“怎么了?”男人不耐煩地睜開眼,待看清屋內(nèi)的狀況,頓時睡意全無,“你……你誰啊?想干什么?”
他伸手就要去摸床頭柜上的手機。
楚西辭將食指放在唇邊,隔著口罩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我不想鬧出動靜,吵醒你兒子?!?/p>
想起睡在隔壁屋的孩子,男人剛碰到手機的手抖了抖,收回來。
他看著幽靈一樣忽然出現(xiàn)在屋里的男人,害怕地吞了吞口水,嘴唇直打哆嗦。
“你……你想要干什么?”
“問個問題,趙銘當(dāng)初進維修隊是誰介紹的?”
“我……我記不起來了?!崩蟿⒈砬橛悬c為難。
楚西辭拉開房門,不緊不慢地說:“如果非要你兒子幫你回憶的話,我也只好叫醒他了?!?/p>
“別別別!我知道我知道!”老劉的女人先急了,聲音里帶著哭腔,一邊打著自家男人,一邊說,“都是這個殺千刀的,我說了那渾小子有前科不能要,他收了他舅舅三千塊錢,就……就把他留下了。”
“他舅舅人在哪?”楚西辭問。
“他舅舅在錦繡家園小區(qū)里,當(dāng)清潔工?!?/p>
清潔工……
楚西辭閉上眼睛,腦海里接連不斷地滑過監(jiān)控畫面中的內(nèi)容。一個看上去年過半百,推著清潔車的男人,在監(jiān)控器里出現(xiàn)過兩次,時間分別是下午五點二十三分和晚上七點四十分。楚西辭對小區(qū)的位置并不熟悉,只能認出男人在七點四十分出現(xiàn)時畫面里的背景,和他爬出死者衛(wèi)生間的窗戶檢查時看到的景色很相似。
垂下的眼睫毛微動,楚西辭睜開眼,靜靜看著床上嚇得直哆嗦的夫妻倆。
“把他的地址和號碼給我?!?/p>
“我馬上給您找!”
老劉拿起手機開始翻。
楚西辭不經(jīng)意般隨口道:“你們兒子讀的學(xué)校就是附近那個吧?還不錯?!?/p>
老劉的女人在旁邊打他。
“你跟人家說實話,我兒子要有個三長兩短!老娘跟你沒完!”
“行了!”老劉不耐煩地說,“那難道不是我兒子?我能拿兒子的命去幫外人嗎?!”
楚西辭很快得到了想要的東西。他從房子里出來,邊往外走邊撥通了江河的電話。
“楚哥,怎么了?”
那邊很吵,江河傳來的聲音也很精神,顯然他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楚西辭說:“幫我去個出租屋外面守著,如果有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去敲門找人,通知我?!?/p>
“好嘞。”
楚西辭掛斷電話,把趙銘家的地址給江河發(fā)了過去。
他的性格并不適合與人接觸,和江河能相處得來,其中最為重要的一點,大概是江河從來不會多問或打聽任何他吩咐的事。只要楚西辭說,江河就即刻照辦,至于原因,他不在意,楚西辭也懶得多解釋。
楚西辭在這個深夜的運氣不錯,他坐在車里靜靜看著從馬路對面橫穿過來的男人。
男人身上套著清潔工馬甲,許是常年風(fēng)吹日曬的緣故,他的外表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老幾歲。
楚西辭在他經(jīng)過的時候,搖下車窗,聲音平淡地說:“不用去找你外甥了,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拘留所?!?/p>
男人身子顫了顫,繼續(xù)往前走。
楚西辭倒車向后,攔住他的去路,看著他渾濁的眼睛,吐字清晰地告訴他:“我只說一遍,主動交出贓物,可以從寬處理。”
卿清在第二天早晨,睡意朦朧間接到宋柯的電話。
“喂。”
“清清,尸體里的皮膚組織檢驗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對比了局里所有留下案底的人,沒有相匹配的?!?/p>
她甩了甩混沌的腦袋:“這是什么意思?”
“就是說,楚教授對兇手做出的判斷,可能不準確?!?/p>
她頓時清醒過來,對電話那端的宋柯說了句:“我們馬上過去?!?/p>
匆匆梳洗過后,她換上衣服就去敲對面楚西辭臥房的門。
“再敲下去門就要壞了。”他的聲音卻從工作室里傳出來。
卿清大步流星地沖過去,焦急地對他說:“宋姐剛來電話,趙倩茹指甲里的皮膚組織檢驗結(jié)果出來了,跟局里所有留下案底的人都匹配不上。”
“誰說死者指甲里的皮膚組織是兇手的?”楚西辭的目光未從電腦屏幕上移開。
卿清不明白:“那是誰的?”
“我推測沒錯的話,應(yīng)該是她丈夫的。”
“她丈夫?”
“對,就是監(jiān)控器里拍到的那個人。”楚西辭頓了片刻,補充道,“他可能還有比較嚴重的暈血癥?!?/p>
“你怎么知道?”
“猜的?!彼唵瓮鲁鰞蓚€字,側(cè)目看著她,“你會做飯嗎?”
“會?!彼蝗晦D(zhuǎn)了話題,卿清也只好跟著回答。
“那就好。”楚西辭滿意地點點頭,重新將目光轉(zhuǎn)向電腦屏幕,“樓下冰箱里有食材,你隨意準備兩份早餐吧,做好了叫我。還有,你嘴唇裂了,多喝點水?!?/p>
卿清有點著急:“我們不用先去公安局嗎?”
楚西辭卻神色平淡:“王平不是還沒回來嗎?不用急。”
冰箱里儲備的食材倒是豐富,但卿清心里惦記著案子的事,便簡單地煎了雞蛋和火腿,再下了一大把面,撒上蔥花,早餐就出鍋了。
兩碗面剛端上桌,楚西辭人便從樓上下來了。他拉開椅子在餐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埋頭吃面,一頓風(fēng)卷殘云,一碗面轉(zhuǎn)眼只剩了一點湯。他放下筷子,用紙巾優(yōu)雅地擦了擦嘴角。
卿清看著他碗里僅剩的湯水上零星飄著的幾粒蔥花,忍不住問:“你是不是餓了?還要不要再來一碗?”
楚西辭想了想,把碗推到她面前。
“麻煩了?!?/p>
卿清起身往廚房里走。
“你什么時候胃口變這么好了?”
楚西辭隨手拿過旁邊的一本雜志翻開,不在意地回答:“我只是一天沒怎么吃東西?!?/p>
卿清難以置信地回頭看著他。
“冰箱里的食物都快堆得放不下了,你怎么不自己做點吃的?”
“不會也不想,進廚房?!背鬓o低頭看著雜志,言簡意賅給出理由。
“……”
吃完第二碗面,楚西辭將碗筷收進水槽,對正在刷鍋的卿清說了句:“辛苦了?!?/p>
返身出來,盤腿在座椅上閉目養(yǎng)神。
卿清火急火燎地收拾完廚房,出來催他。
“我們快走吧?!?/p>
“嗯。”楚西辭睜開眼睛,猶有倦意,指了指墻角一個臟兮兮的布袋,“把它帶上?!?/p>
卿清握著布袋掂了掂。
“里面是什么?”
“物證?!背鬓o從座椅上起身,“走吧?!?/p>
開車前往市區(qū),楚西辭一路上都很沉默,卿清好幾次想開口問點什么,看著他神色淡漠的臉都忍住了。
倒是楚西辭被她這么盯著,有點無奈。
“問吧?!?/p>
卿清往后看一眼扔在座椅上的布袋。
“那個里面裝的到底是什么?”
“一把刀,一套血衣?!?/p>
卿清瞪大了眼睛:“你從哪里找來的?”
“垃圾堆撿的?!?/p>
那個老人住處除了一張床,屋里各個角落都堆滿了垃圾,他這么形容也不為過。
“我不太明白?!鼻淝逡荒樏H?。
楚西辭看她一眼:“那就問點別的?!?/p>
“沉默先生,你給我說說案子吧。”
沉默先生,是她以前給他起的外號,因為他話少,又常常不搭理人,后來他這個外號就在學(xué)校里慢慢傳開了。
班上人起哄的時候,常常玩笑喊:“卿清(親親)你的沉默先生?!?/p>
那時候,她喜歡他的心事,無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