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的時候,雨已經(jīng)停了,地上濕漉漉的,踩上去的淖濘感像是陷在橡皮泥里。兩人剛走到門口,就被安保人員攔住去路,要求檢查工作證件。
卿清連忙給安德森打電話,他很快就從里面走出來,出示了工作牌。安德森帶著他們?nèi)ケ0彩业怯浟嘶拘畔⒑?,三人一路朝?nèi)走去,沒走多遠,就碰上一群穿著制服的安保人員巡邏經(jīng)過,見到安德森時步履微慢下來,恭敬地叫了聲“安總”。
卿清問:“這里的保安都認識你嗎?”。
“大部分吧?!卑驳律卮?,“我雖然是分公司經(jīng)理,但也有自己的私人團隊,整個公司的安全系統(tǒng),不管是網(wǎng)絡(luò)防御還是實際工作環(huán)境的安全,都是由我和李總親自負責的,平時跟他們碰面的機會相對比較多?!?/p>
楚西辭靜靜地看著成列的保安從面前經(jīng)過。他們當中有一個左撇子,膚色在一群保安中偏白,沒有明顯的曬痕。
“那個左撇子是什么時候被聘用的?”楚西辭問。
“你還是一如既往地觀察入微?!卑驳律⑿φf,“分公司的保安只有那一個左撇子,半年前進來的,算是半個關(guān)系戶,所以除了巡邏,都不用辛苦值班?!?/p>
楚西辭沒有再開口,倒是卿清第一次進安保公司,眼睛不受控地四處看,看著看著她終于忍不住嘆道:“你們公司好大啊?!?/p>
安德森笑了笑說:“如果時間允許,很樂意帶你到處逛逛?!?/p>
“就算時間允許,我也不允許。”楚西辭停下來,看著他說,“忘了介紹,這位是我的,私人助理,卿清?!?/p>
他一句話里的刻意停頓,在卿清聽來有幾分惹人發(fā)笑的孩子氣。
“卿小姐,”安德森問卿清,眼睛卻看著楚西辭,“我這個弟弟是只有在我面前才如此幼稚,還是一直都是這樣?”
弟弟?卿清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楚西辭已經(jīng)語速極快地開口。
“重組家庭,不同父不同母,沒有半點血緣關(guān)系。安德森,如果你再敢用那兩個字來稱呼我,我會讓你被抬進醫(yī)院第二次?!?/p>
“如果家庭成員可以選擇,相信我?!卑驳律樕先匀粠еσ猓拔覀円患胰?,都不希望和你扯上關(guān)系,親愛的‘弟弟’……”
他話音未落,臉上已經(jīng)挨了一記重拳,沒等他站穩(wěn),就被一個干凈有力的過肩摔扔了出去。
“安德森!”
卿清失聲驚呼,眼前的一切發(fā)生在幾秒鐘之間,速度快得她來不及阻止。她從來不知道,原來楚西辭的身手這么好。眼看著楚西辭邁步朝另一邊趴在地上的安德森走過去,卿清箭步?jīng)_上前,擋住他的路。
“楚教授!你這是在做什么?”
“給他個教訓?!背鬓o看著從地上爬起來的安德森,挑釁地抬了抬嘴角,“要去醫(yī)院,還是繼續(xù)走?”
安德森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水,一身泥濘地站起來,像個落難的貴公子,優(yōu)雅地脫下外套,做了個請的姿勢。
“我們繼續(xù)?!?/p>
后面這一段路,卿清走得小心翼翼,她擋在兩個人中間,生怕他們再動手。
好在,后面二人都表現(xiàn)得相當平靜和專業(yè),好像剛才那段插曲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安德森帶著他們走進一棟三層高的圓形大樓,乘電梯直達三樓。走出電梯,安德森領(lǐng)著他們穿過走廊,拐角走出二十米,再乘坐另一架需要人臉識別才能開啟的電梯下至地下一層。
“地下一層是我們的研發(fā)中心,只能從三樓下來?!卑驳律呁娞萃庾哌呎f,“這是唯一的通道?!比艘宦纷叩絻ξ锸?,安德森取出鑰匙,打開厚重的鐵門,走下幾級臺階才進到儲物室內(nèi),卿清跟在他身后正準備往里走,卻察覺到旁邊不見了楚西辭的身影。回頭看到他停在門口,卿清有些奇怪:“怎么了?”
楚西辭沒說話,彎身撿起墻腳的一根煙蒂,仔細看了看。上面有淡淡的紅色唇印,他把煙蒂放在鼻邊輕嗅了嗅,而后收入隨身攜帶的物證袋里,又轉(zhuǎn)身走到轉(zhuǎn)角處將垃圾桶蓋掀起來,在里面翻找了一會,翻出一個塑料咖啡杯,他湊近聞了聞。
卿清跟上來忍不住問:“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
楚西辭手一松,咖啡杯重新掉入垃圾桶?!斑€不確定?!闭f完,他邁步往儲物室里面走。
卿清不放心地叮囑:“你待會別又動手!”
楚西辭側(cè)目看她一眼,聳了聳肩說:“我盡量?!?/p>
“……”
儲物室是第一現(xiàn)場,里面維持著案發(fā)時的原狀:身著工作服的男人倒在地上,腦后方有一個已經(jīng)結(jié)痂的血窟窿,旁邊的金屬柜角還殘留著撞擊的血跡,銅管就在距離他腳邊不遠的地方,金屬柜旁邊的桌子被打翻,原本裝在工具箱里的器具散落一地……
現(xiàn)場第一眼看上去很像意外,連意外發(fā)生的情景都很容易想象:死者在停電的時候進入儲物室檢查,不小心踩到地上的銅管,腳底打滑,向后倒下去的時候還拼命掙扎著想站穩(wěn),打翻了旁邊的桌子,結(jié)果后腦勺撞上桌角,損害顱骨,腦干受到重創(chuàng),由此造成失血過多當場死亡。
“死者叫汪江鳴,是公司里一名保安,公司規(guī)定每天晚上七點和十點這兩個時間,保安人員都要進行夜間巡視和檢查,昨天晚上這一層的巡視是汪江鳴負責?!?/p>
卿清盯著地上的尸體,神色微凝:“也就是說,他在停電的時候進入儲物室檢查,然后丟了性命?!?/p>
“照現(xiàn)場的情況來看是這樣?!卑驳律瓫]有否認,目光在楚西辭臉上停留片刻,繼續(xù)往下說,“當時另一名保安聽見不尋常聲響,尋聲趕到儲物室查看時發(fā)現(xiàn)了尸體。我收到消息也立刻趕過來,即時疏散了圍觀的工作人員,沒讓任何人再靠近現(xiàn)場。”
楚西辭并沒有聽他們的對話,他蹲下身檢查尸體,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死者身上。死者身高在一米七六左右,年齡大概在三十二到三十六歲之間,體格偏瘦,皮膚黝黑粗糙,近幾年應(yīng)該都是從事戶外工作。根據(jù)尸體僵化的程度和尸斑轉(zhuǎn)移的情況來看,死亡時間在二十四小時左右,很顯然,后腦勺的傷就是造成他死亡的致命傷。
楚西辭戴上手套朝卿清攤開手:“手電筒和膠紙?!?/p>
卿清立刻遞上來一個強光紫外線手電筒和一卷膠紙。
楚西辭趴低身體貼在地上,與尸體等高,利用手電筒的光不停地變換角度觀察,然后從死者手臂的衣料上沾取了一點灰塵。
墻灰……他眼前浮現(xiàn)出死者生前半側(cè)著身體靠在墻壁上喝飲料的場景,唇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弧度,很快又消沉下去。
楚西辭湊近尸體嗅了嗅,可惜時間過去太久,沒有殘留下能作為證據(jù)的氣味。他抬起頭,視線停在死者的右手上,沉聲道:“卿清,鑷子給我?!彼麖乃勒咧讣卓p里小心地取出一些銀灰色物質(zhì),放進一個物證袋里密封好。緊接著仔細搜查死者身上所有的口袋,最后從內(nèi)襟兜里發(fā)現(xiàn)半截彩票。他撥開死者的眼皮,眼球高度渾濁,瞳孔放大,底下暗紅的血絲隱隱透出來。長期熬夜賭博買彩票,頭暈眼花顯然是常態(tài)。
楚西辭起身問:“死者的手機呢?”
安德森微抬了抬眉,顯然之前沒注意到這個問題。
“我們進來檢查的時候就沒發(fā)現(xiàn)手機,可能是他放在家里,或者落在別的地方了?!?/p>
楚西辭面無表情地點頭:“真是符合你智商的推理?!?/p>
一看這兩兄弟之間的氣氛又不對了,卿清忙伸手拽了拽楚西辭的袖口,皺眉瞪他。
“楚教授!”
楚西辭問:“最后見到死者的人是誰?”
“是我。”安德森說,“昨天下午六點左右,我下班離開時碰見過他?!?/p>
“發(fā)現(xiàn)尸體后,進來的人多嗎?”
“當時驚動了一部分人過來,不過很快被驅(qū)散了。他們互相之間也可以證明沒有人觸碰過尸體。”
楚西辭沒再開口,扶起倒在地上的木桌,丈量了它與尸體之間的距離,閉上眼睛,在腦海里還原了黑暗中的場景:汪江鳴身體失去平衡向后倒去,黑暗中慌亂地伸手想抓扶住什么東西,不小心將桌子打翻……他身高比死者高出許多,伸出手剛好可以夠著矮桌中間的位置。當時工具箱應(yīng)該是放在桌上,里面裝滿了東西,重量大約有十二公斤左右,憑死者的臂長、體重,在倒下的瞬間帶倒桌子,雖然人在瀕臨死亡前的求生意識會創(chuàng)造奇跡,但這個可能性并不太大。
楚西辭看一眼安德森,說:“麻煩關(guān)燈?!?/p>
儲物室的燈熄掉了,窗簾也維持著先前緊閉的狀態(tài),一室晦暗如夜。
楚西辭走上臺階,站在鐵門旁邊打開手電,照了照視線所能觸及的地方,最后手電光鎖定在旁邊的柜子上。
那是一個器具柜,就擺放在靠近門口的位置,卻是進門后的視線盲區(qū)。器具柜足有兩米高,與后面的墻壁隔開了一段不大的空隙。楚西辭微瞇起眼,讓視線與墻壁平行成一條直線穿過那一段空隙,單手在眼前比劃了一下:柜子與墻壁并不平行,有輕微的角度偏差。
楚西辭大步跨下臺階走向器具柜。
“發(fā)現(xiàn)什么了嗎?”
“別搗亂?!?/p>
卿清想上前幫忙,被他抬手阻止了。
楚西辭整個人幾乎是貼在地上觀察地面,柜角附近的塵埃厚度和痕跡表明柜子被人移動過。
他抬頭,手電照上墻壁,柜子后面的白墻上有幾道不明顯的痕跡。
這的確是一場謀殺。
他站起來說:“安德森,帶我去看監(jiān)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