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傷心中竟有一種相惜的感覺,不解地道:“我真不明白,以你如此人物,為何甘心做一個金牌信使,雖然可使身份特殊,受百官敬畏,又有什么大不了!”
彭連虎哂然一笑道:“我并不是像其他信使一般,我的身份是自由的,可以隨時退出這個組織,連武帝都不會管我,但武帝乃是當(dāng)今世上最值得人尊敬的皇帝,為他做事,我并不強求什么,這便是我的個性?!?/p>
“很好。你的確是個很好的對手,這個世上能讓人欣賞的對手不多,你可以算是一個,我就讓你真正來見識見識我北朝的刀法?!辈虃寥欢届o地道。
“你是漢人,不應(yīng)該是北朝的刀法,應(yīng)該是我漢人的刀法?!迸磉B虎冷冷地道。
“天下本一家,我身在北朝,也便是北朝的刀法,這和民族并沒有關(guān)系。”蔡傷有些固執(zhí)。
彭連虎似乎大有憐憫之意地搖了搖頭,目光中有些惋惜之色道:“我真不忍心對你說實話,你根本就沒有必要回‘正陽關(guān)’?!?/p>
蔡傷心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yù)感,也就是在這時,他的眼前亮起一道似波光的屏障。
那是彭連虎的刀。
刀好,刀招更好,更不會有人敢懷疑他的氣勢和掌握時機的本領(lǐng)差。
感受最深的,仍是蔡傷,因為他正在那怒濤般洶涌的氣勢鋒端。
刀氣似乎想要將衣衫全部割裂,在皮膚上形成一圈圈流動的氣旋。
這是彭連虎的刀,比這更精彩和可怕的卻是蔡傷的刀,像殘虹又像晚霞,在虛空之中亮起一幕凄艷和血腥。
這便是蔡傷的刀,其實蔡傷的刀并不僅是如此而已,蔡傷的刀無所不在,無所不是,就像那吹過的蕭瑟的秋風(fēng),彌漫在天空的每一寸空間。
刀便是刀,刀正是生命另一種形式的表現(xiàn)。的確,這一刀已經(jīng)完全融合了蔡傷所有生命的激情和勢力,也只有這樣,才真正可以稱得上是一位好刀客。
“鏗!”兩柄刀竟很巧妙地在虛空中交合,這不是一種偶然,蔡傷已經(jīng)完全掌握了彭連虎這一刀的軌跡,雖然在心靈之間有一絲空隙,但在對方刀風(fēng)及體之時已經(jīng)完全進入了另一種境界,這是一個高手天生的本能,在生與死之間,才能夠真正展現(xiàn)一個人的生命的頑強,而蔡傷更是用以不變應(yīng)萬變的規(guī)則,因為他知道,在力道之上,他絕對不會比對方差。
彭連虎軀體一震,目中的光彩更加炙烈和狂放,像是一只初逢勁敵的雄雞,他想不到對方竟如此厲害。
“果然厲害!”彭連虎低喝一聲,一聲長嘯,刀又若狂潮般翻卷而來。
蔡傷心頭暗駭,彭連虎的武功之好也大出他的意料之外。看來外面所傳的并不是假話,以自己在北朝的實力,除了爾朱家族中有限的幾位高手之外,幾乎不可能有勝過自己的,能夠勝過他的同一輩高手中,只有爾朱榮一人而已??稍谶@里竟遇上了如此高手,若在平時,他定非常高興與對方一戰(zhàn),不過此時早已失去了那種爭勝之心,但潛在的戰(zhàn)意卻被蜂擁的刀氣所激發(fā),不禁冷哼一聲,刀竟突然消失。
刀竟然消失了,在這最要命的時刻竟然消失了,彭連虎心中的驚異是不可言喻的,但他的刀,必須出擊,對待敵人,絕對不能有半絲柔情,更不能有半絲遲疑。生命在高手相爭之中表現(xiàn)的正是那眨眼間的光彩和魅力,這是沒有人可以改變的事實,所以彭連虎雖然驚異,仍然以最快的速度出刀。
一切似乎全都在蔡傷的意料之中,在冷笑之中,一道血焰般殘虹從平地升起。
那正是蔡傷消失蹤影的刀,他的刀以一種無法理解的角度和弧度,竟從自己的胯下滑出,這幾乎是所有刀手都認為的出刀死角,可蔡傷的刀卻正是從這出刀的死角奇跡般地擊出了一刀。
像殘虹凄霞的光彩,給虛靜的空間創(chuàng)造了一種無比浪漫而狂野的氣氛。
彭連虎的面色好難看,雖然蔡傷這一刀與剛才攔截的那一刀看起來并沒有什么不同,可他卻清楚地感覺到,對方的刀氣和戰(zhàn)意已經(jīng)破開自己那層層封閉、狂潮一般的網(wǎng),進入自己最受影響的空間。而對他構(gòu)成了難以想象的威脅,他根本就沒有想到居然會有人能夠從這種角度出刀,在他的眼中,他的師父已經(jīng)是最好的了,而他直追其師,幾有青出于藍之勢,但蔡傷的刀的確太可怕了。
在電光火石之間,他想到了一個人,那是他師父曾經(jīng)提到的一個人,一個可以從死角出刀的人,可他已來不及想起對方是誰,蔡傷的刀勢幾乎已經(jīng)完全壓制了他。
刀芒在彭連虎的眼中不斷地激散,不斷地擴大和變幻,形成一種像開滿紅杜鵑般凄美的色調(diào)和生命的動感。
彭連虎不得不退,他這一刀還未曾完全擊出,但必須退,這是已經(jīng)沒有選擇的決定,否則結(jié)局只有一個,那便是死。
彭連虎當(dāng)然不想死,所以他只能選擇退,乘蔡傷的氣勢還未曾完全籠罩自己之時,以比出刀速度更快的速度爆退。
高手畢竟不是匹夫,不會逞匹夫之勇,能屈能伸才會使一個人成為真正的高手,才能活得瀟灑,才能有機會吸取教訓(xùn)讓自己更好地突破自身。
彭連虎便是高手,他更知道如何保護好自己,生命是一切的本錢,在明知不可為的情況下,絕不會做一件蠢得要死的事。那是對生命的一種浪費和污辱,一個勇者,一個敢拼死之人,往往最懂得生命的真諦。
蔡傷對彭連虎能在如此短的時間中作出如此快的反應(yīng)和果斷的抉擇,的確有些欣賞,但欣賞是欣賞,決定命運的卻是刀。
唯有刀才能夠決定一切,至少在這場比武之中,刀,有著如此重要的地位和作用。
天地在剎那間,竟似乎給這無比絢麗的刀芒引入了一種寧靜而死寂的世界,至少蔡傷和彭連虎的感覺就是這樣,聽覺似乎完全失去了作用,而整個世界全都變成了一種向外無限散射的異彩。
這是什么武功?這是何種刀法?沒有人知道,連蔡傷也不知道,雖然是他從死角中出的一刀,但蔡傷卻有一種感覺,那是一種無限爆綻生命力的表現(xiàn),在他的心中明白,這或許并不叫做招,不能算是任何刀招,這只是一種生命魅力和生機狂野的舒展。
在世界上,最厲害的并不是殺人的招,而是強烈的生命激潮。那強烈的生命力可使一切生命全部摧毀,這正像一個一頓吃了一千斤大米飯的人,要么是不可能,要么便是死路一條,任何事都有一個限度,超過了限度所產(chǎn)生的副作用比未達到限度的破壞力更大。
雖然蔡傷這一刀未能達到這種效果,可是這已是不可否認的最可怕的攻勢。
蔡傷的刀芒像煙花一般狂涌激射,彭連虎發(fā)出一聲悶哼,很沉重的悶哼。
天地在一剎那間完全恢復(fù)了靜寂和應(yīng)有的安寧。
風(fēng),依然輕輕地吹,偶爾有一兩片孤零零的楓葉,打著旋兒告別那讓它成熟的枝椏。
蔡傷靜靜地立成了一株高大的樹,這是彭連虎的感覺,與剛才那種狂野地綻放生命魅力的蔡傷幾乎成了兩種極端的形象,不可否認,他有著十分獨特的魅力,那種寧靜若深湖的氣質(zhì),幾乎讓人懷疑這是不是一個可怕得會讓猛虎戰(zhàn)栗的絕頂高手。
蔡傷的刀已在鞘中,不知道是在怎樣的情況下是在什么時候,讓這柄刀進入刀鞘中,反正,在那絢麗的幾乎充滿彭連虎整個天地的異彩消失之時,蔡傷的刀已經(jīng)在鞘中。
彭連虎當(dāng)然沒有死,死人絕不會再注意別人的刀在什么地方,但彭連虎卻受了傷,在胸口,有一道斜斜、細細、淺淺的刀痕,是輕傷。但這刀若是深三分,可能會讓別人從刀口的裂縫中看見心臟,或許是已經(jīng)被切開的心臟。
鮮血,只是在刀痕之外凝成一串細碎的血珠,并未流下來,但衣衫卻有些微紅,沒有鮮血染不紅的衣服。
“多謝你手下留情,我還是敗了?!迸磉B虎目光中毫無悲切,卻有著說不出的感激和敬服,臉色有些蒼白,顯然剛才那種驚心動魄的場面,在他的心中早已烙上了一個很深很沉的印象。
“這只是因為你的根基很深厚,便是我全力想殺你,也不可能用這一刀要你的命。不過,你的確是特別的人,也是個人才,更是一個潛力無限的高手,相信你會有一天超過我的?!辈虃Z言中多了幾分恬靜和安詳。
“很謝謝你能看得起我,我定會好好記住你的話,你便是我的目標(biāo),有機會,我還想向你討教。”彭連虎在敬慕之中仍不失傲氣地道,似乎剛才受傷的并不是他一般。
蔡傷淡淡地一笑道:“你很直爽。其實,在這個世上,比我厲害的人物數(shù)也數(shù)不清,你的武帝蕭衍本就是一個不世高手,恐怕能夠勝過他的人,也沒有幾個,你的目標(biāo)應(yīng)該定得更高?!?/p>
彭連虎一呆,愣愣地道:“我們武帝也是個不世高手?”
蔡傷淡淡一笑道:“蕭衍的確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多才多藝,其六藝軒閑,榮登逸品,陰陽、緯侯、卜筮、草隸、占訣、尺牘、騎射,莫不稱妙,能使梁朝五禮俱備,雅樂和諧,儒學(xué)大興,文史并茂,數(shù)百年來只此一人而已。更重要的是蕭衍以軍功起家,在戰(zhàn)場上雖不是一人之力可以改變的,但誰都可以看出他絕對是一個不世高手。十年前,且曾與我朝宇文福大將軍于彭城交過手,宇文福是很少輕易去說一個人,更不愿說別人比他厲害,可是當(dāng)他說到蕭衍之時,臉色總是顯出很不自然之色,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十年前,雖然他在彭城讓蕭衍和崔慧景吃了大敗仗,卻也沒有占到蕭衍的便宜。宇文福絕不會比我差,那蕭衍也絕對是個高手,這是毋庸置疑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