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傳說坐立不安,心中的疑惑猶如一根尖銳的刺讓他心緒難寧。他試圖說服自己這只是一個錯誤,也許是老掌柜記錯了節(jié)氣時日,也許是整個鎮(zhèn)子都弄錯了。
但這并不重要,可事實上他卻說服不了自己!時間一錯位讓他開始懷疑這是不是一個夢境。
就在此時,外面響起了腳步聲??蜅5姆孔邮嵌幽局平Y構的,年月已久,走在樓梯上,再小心翼翼,也是聲如驚雷。
只聽得羅三那粗大的聲音在樓梯處響起:“要不要小的為公子送一壺上等佳釀?今天可是中秋佳節(jié)??!”顯然又有客人來投宿了。
戰(zhàn)傳說立時屏息凝氣,靜靜聆聽。
他希望聽到投店的客人反問羅三:今天怎么會是中秋節(jié)?
但卻聽得一個清朗的聲音冷哼一聲,道:“只怕整個鎮(zhèn)子也找不出一滴真正的佳釀吧?”
“呵呵……”羅三自我解嘲地笑了一聲。
那清朗的聲音又道:“你只需送來熱水即可,沒有我的吩咐,不要隨意打擾!”
此人聲音聽起來甚為年輕,卻隱然有讓人難以抗拒的威嚴。
“是……那是?!绷_三道。
戰(zhàn)傳說悄然走至門前,遲疑了片刻,終于一咬牙,拉開了房門走向門外。他想要新投店的年輕人解開他心中的謎團,否則也許他將徹夜難眠。
他的目光故作不經(jīng)意地向樓梯口那邊掃去,落在羅三身后的年輕人身上時,表情卻一下子僵硬了,周身血液似乎立時完全凝固。
他的手腳一片冰涼,腦中“嗡嗡……”亂響,一片空白,只知在下意識中死死咬著牙,方?jīng)]有失聲驚呼。
羅三提著燈籠,瞧見戰(zhàn)傳說臉色煞白,眼神恍惚,心中一驚,忙道:“公子怎么了?”
戰(zhàn)傳說顯得很吃力地一笑,道:“……有沒有……酒?不是上等的……也無妨。沒什么,我身體有點小毛病,喝點酒,就會好……”
言罷,也未等羅三回答,他已飛速退回房中,將門掩上,只覺心跳快得驚人,口干舌燥。
原來戰(zhàn)傳說竟在羅三的身后,看到了自己!確切地說,是一個與自己容貌一模一樣的人!
無論是誰,當他看到一個與自己容貌完全一致的人時,都會極度驚愕!
戰(zhàn)傳說能斷定那年輕人與自己絕非僅是相像,只是那人應比自己年長三四歲。
換而言之,戰(zhàn)傳說感到自己所見到的就是三年后的自己!
外面的腳步聲自他門前響過,戰(zhàn)傳說不停地在房內(nèi)來回踱步,一遍又一遍,他忖道:“世間也許有相似之人,但卻決不會有一般無二的人。”
忽地,他心中閃過一道亮光:他記起了自己從未謀面的母親,想到自己的身世至今仍是一個謎!
今日的遭遇,會不會與此有關?
戰(zhàn)傳說終于慢慢冷靜下來,冷靜之后,他忽然察覺一個疑點:既然自己的容貌與那年輕人酷似,為何當自己出現(xiàn)時,那年輕人與羅三卻并無異樣表情?這絕對有悖于常理。
難道,是自己看花了眼?其實那年輕人與自己并不相似?
“砰,砰砰……”敲門聲打斷了戰(zhàn)傳說的思緒,外面響起了羅三的聲音:“戰(zhàn)公子,你要的酒小的給你送來了。”
要酒只是戰(zhàn)傳說在驚慌失措時隨口所說,他略作沉默后道:“進來吧。”
羅三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捧著一壺酒推門而入,將菜擺好酒斟上,笑道:“公子還有什么吩咐嗎?”
戰(zhàn)傳說略作沉吟,道:“借問一句,此地離樂土還有多少路程?”
羅三以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勉強一笑,道:“公子真是風趣,小店所在的花鎮(zhèn),已是屬于樂土了?!?/p>
戰(zhàn)傳說哈哈一笑,岔開話題道:“既然是在樂土,就應有地道美酒。”
羅三賠著笑道:“在這山野之地,其實并無好貨色,公子是行家里手,少年英雄,小店也不敢欺瞞。若是蒙公子青睞,在此長住十天半月,小的就是跑斷雙腿,也要覓來上等佳釀?!?/p>
戰(zhàn)傳說不再說話,羅三知趣地退下了。
戰(zhàn)傳說乃一介少年,并不嗜酒,兼且心事重重,故只是默然立于窗前。
“朋友貴姓為戰(zhàn)?”
身后忽然響起清朗的聲音。
戰(zhàn)傳說一驚,驀然回首,只見那容貌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年輕人正站在自己的門口處,目光平靜地望著他。此人一襲白衣,頗為俊美,使戰(zhàn)傳說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神采。
戰(zhàn)傳說心中不停自問:“他為何見到我時,還能如此平靜?為什么……”
不知為何,他心頭閃過一個念頭,憑著難以言喻的直覺搖頭道:“那是店里的伙計聽岔了,其實在下并不姓戰(zhàn),而是姓陳?!睉?zhàn)傳說想起羅三與自己套近乎時自己曾說姓戰(zhàn),但此人為何要從羅三那兒打聽這事?
“原來如此?!蹦侨菝才c戰(zhàn)傳說一般無二的年輕人又問了一句,“今天是八月十五,朋友為何孤身在外?”
對方不可思議的平靜使戰(zhàn)傳說有所悟,亦平靜了不少,他甚至笑了一笑,道:“你豈非也是獨自在外?”
那人并不氣惱,道了聲“打擾了”,竟自退出。
待身影消失于門外后,戰(zhàn)傳說方如呻吟般長吁了一口氣,頓坐于床上。
一切皆如同一場不可思議的噩夢般讓人難以置信。
但戰(zhàn)傳說的心中卻越來越肯定在這種平靜的背后隱藏著驚濤駭浪,只是這一切暫時被詭秘的外衣掩蓋住了而已。
他坐著默默地想了一陣心思,然后悄然起身,將包裹中的箭、書簡、金銀取出,再將包裹放入被褥之下,單單抽出席子鋪在一個墻角處,吹熄油燈后便和衣臥下了。
他已斷定那年輕人一定是易容成自己的模樣,至于對方為何要這么做,卻是不得而知了……
子夜。
半夢半醒間的戰(zhàn)傳說忽然被異樣的感覺驚醒,他凝神靜聽,隱隱聽到西向有衣袂掠空聲。
很快,在另外三個方向,戰(zhàn)傳說亦聽到了異樣的響聲。
他的右手悄然取出那支箭——這是他身邊唯一可做兵器之物了。
忽聞一清朗的聲音朗聲知道:“六道門的追蹤之術果然絕世無雙。諸位既然已遠道而來,又何必躲躲藏藏,難得如此月高星淡淡,實是一個大好的殺人之夜!”
赫然是與戰(zhàn)傳說同投宿此店的年輕人發(fā)出的聲音。
一怔之下,戰(zhàn)傳說忽然明白過來,一定是此人易容成他人模樣后再胡作非為,引來他人追殺。
真正見過戰(zhàn)傳說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那人為何偏偏要易容成他的模樣?
若說這其中另有陰謀,但戰(zhàn)傳說與外人幾乎沒有任何恩怨,又何來針對他的陰謀?
無論如何,戰(zhàn)傳說想必此人絕非善類,因為六道門乃樂土頗負盛名的正道門派,當年在對付邪派九極神教時出力甚多。
這時,北向一個略顯尖銳的聲音高聲道:“戰(zhàn)傳說,今夜你已是插翅難逃!”
戰(zhàn)傳說大驚,一時束手無策,心道:“六道門何以知道我亦在此?他們與我又有什么恩仇?”
忽然心態(tài)一轉,醒悟過來,明白六道門所稱的“戰(zhàn)傳說”,應是指那來歷蹊蹺的年輕人。由此看來,此人果然是在冒著自己之名為非作歹。
戰(zhàn)傳說怒焰頓生,心中忖道:“此人大概不會料到會與我相遇吧?但他在遇見我之后,仍是鎮(zhèn)定自如,倒是殊不容易!”
思忖間,尖銳的暗器破空聲倏然響起,懾人心魄。隨即聽得那年輕人長笑道:“諸位皆是前輩高人,為何也用暗器?”
窗欞斷裂的“咔嚓”聲響起,立即引來一片呼喝聲。待戰(zhàn)傳說靠近窗戶向后院望去時,只見客棧的后院中已有五人。居中的正是那一襲白衣的年輕人,另有四人將他團團圍住,此四人身著麻衣草鞋,正是六道門弟子特有的裝束。
戰(zhàn)傳說拿定主意,他倒要看看那年輕人究竟如何假借他的面目為非作歹。在此之前,他雖已兩次與此人照面,但因為內(nèi)心慌亂,都未對對方細加察看,這時才看清,此人佩有一柄長劍,長身玉立于后院中,頗具神韻。
六道門四人中的一人沉聲道:“刑破乃二十余年前武界中最可怕的殺手,死于他手下的人不可計數(shù)。戰(zhàn)傳說,你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維護刑破,更殘殺我六道門弟子,今日我等必除去你這個禍害!”
戰(zhàn)傳說在客棧內(nèi)將這番話聽得清清楚楚,他心中不由一震,暗道:“刑破?好熟悉的名字……是了,在荒漠中,不是有人自稱刑破嗎?不知六道門口中所謂的‘刑破’與我在戈壁荒漠中所見到的刑破是否為同一人。記得先前與褐衣人偶聚而自稱‘刑破’之人曾說他自己一向只殺人而不曾救過人,照此看來,他多半就是六道門中人所言之刑破?!?/p>
只是世間又豈有如此巧遇?刑破剛在戈壁中救了自己,此時卻又被易容成自己的人所救?
戰(zhàn)傳說百思不得其解,只聽得那年輕人不屑地冷笑一聲,道:“身為武者,誰的手上不曾沾過血腥?其實又何需多言,只要爾等能取了我的性命,日后是非曲直自是由你們分說!”略停片刻,接著道,“可惜六道門只是徒具虛名,若非本公子有意留下線索,爾等休想能追蹤至此!此地已非六道門的勢力范圍,卻恰好可做你們的葬身之地!”
身形微動間,一抹幽光自他腰間閃掣而出,已有一劍在手。
戰(zhàn)傳說暗道:“此人劍道修為只怕遠在我之上?!毙闹畜@愕之意更甚。
那年輕人右手上揚,與身平齊,劍尖垂直指向地面,與其身軀相距半尺,劍光如流水。
在客棧房內(nèi)的戰(zhàn)傳說目光倏然一跳,他赫然發(fā)現(xiàn)此人所用的起手式竟與父親劍法的起手式一般無二!
這是巧合,還是有著說不清、理還亂的淵源?
明月高照,月光如水。
如水銀流瀉的月光下,一道凄迷的光弧驀然劃空而出,迅即幻化為萬點寒芒,向正前方的六道門中人席卷而去。劍法飄逸快絕,予人的心神以不可抗拒之感。
四名六道門之人論輩分僅比六道門門主蒼封神低一等。蒼封神并無嫡傳弟子,此四人皆為蒼封神師兄的弟子,分別名為賀易風、倪易齋、湯易修、騰易浪。蒼封神入門較遲,所以其大師侄賀易風竟與他年歲相仿。
首遭攻襲的是騰易浪,對方劍勢甫起,騰易浪便感到劍氣凜然,撲面而至,聲勢駭人。
沉哼一聲,騰易浪半步不移,與他朝夕相伴二十多年的短矛已如怒龍般暴射而出,毫不退縮地迎向似可摧毀一切的驚人劍勢。
招式甫出,騰易浪立時感到不妙,對方可怕的劍勢非但未被他的短矛沖潰,反而使他的短矛如陷無底深淵,所有力道、殺機頓時化作無形。
幾乎沒有任何直接的接觸,那白衣年輕人的劍已長驅直入,騰易浪的防守立時盡受掣肘,似乎任何應變之舉都已徒勞無益。
但騰易浪終是六道門第二代弟子,一驚之下,立時將自身修為提至無以復加的極限,不僅五尺短矛竟因此而呈現(xiàn)驚人的弧度,并在間不容發(fā)的瞬息間掠過丈余空間內(nèi)的每一角度。
短矛威勢駭然,強大的真力直透矛桿而出,形成無形壓迫力,讓人呼吸頓滯。
但就在騰易浪的氣勢達到最強的那一刻,對方的劍已如不可捉摸地鬼魅般刺入。
一聲凄厲大吼,騰易浪胸前血花怒放,短矛沖天飛起,人已狂跌而出。
事實上他在未中招之前已于不知不覺中被對方迫退三丈之距!對此,騰易浪完全是在下意識完成的,自己并未察覺。而易容為“戰(zhàn)傳說”模樣的年輕人卻借這種方式避過了另外三人第一輪攻擊,免于陷入前后夾擊的境地。
一劍擊傷騰易浪后,賀易風、倪易齋、湯易修已不分先后同時攻到,二刀一槍交織成一張絕殺之刃網(wǎng),向對方席卷而至。
那年輕人的身軀便如同颶風中的一片輕羽,毫無分量之感地順勢斜斜飄起,看似未曾借力,卻有驚人之速。長劍回蕩,劃過一道近乎完美的曲線,幾乎在同一時間與賀易風、倪易齋的刀及湯易修的槍相接實,一觸即起,憑借妙至毫巔的手勢的變化,竟借兵刃相接之際憑空產(chǎn)生驚人力道,輕微至幾不可聞的金鐵交鳴聲后,那一襲白衣的年輕人已從容自三人合力圍殺之局脫身而出。
一攻一守之間,其劍法之卓絕已暴露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