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他嘆了口氣說：“這合同沒有，欠條沒有，他們怎么可能要得到錢?！?/p>
女人在他說話間走到他跟前，等他說完，玩笑道：“大哥，你知道挺多內(nèi)幕啊，要是那律師找你去作證人，你干不干？”
“干啥干啊？”老工人抽起了劣質(zhì)煙，“我這錢還沒拿到呢，哪里敢和財主過不去。今天這話也就在這多說兩句，我可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女人連連點頭：“也是，人嘛，還是先顧好自己?！币恢皇智那纳爝M褲兜里，把里面的微型錄音器關(guān)掉。
“店里還要忙，我這就回去了，大哥你們吃好啊?！?/p>
她話音未落，兩名保安忽然從后面沖了上來。
“送盒飯的！站住！”
女人一看情況不妙，哪里會乖乖站在原地，她一個箭步?jīng)_上三輪車，開起就往前跑，兩名保安邁開兩條腿拼命追。
“你給我站??！”
三輪車比不上小汽車，短時間內(nèi)提不上速，很快就被跑得快的那名保安追上了。
他舉起手里的棍子在車板上敲了兩下，兇神惡煞地吼道：“停車！”
女人笑呵呵道：“小兄弟，你看你這是干啥？”說著順手抓過旁邊的頭盔，趁他不備，一頭盔砸了過去。
保安沒料到她還有這一手，閃身躲避，速度不覺放慢，三輪車抓住機會，一腳油門就溜了。
兩名保安狂追了十幾米沒追上，只能眼睜睜看著三輪車越開越遠。
剛才險些被頭盔砸中的保安摸出手機忐忑地向上頭匯報。
“王哥，我們發(fā)現(xiàn)那女的了，不過讓她給跑了……”
“媽的！”電話那頭的男人暴怒，“你他媽吃屎的？老子花錢養(yǎng)兩條狗都比養(yǎng)你們強！問問那群農(nóng)民工，看有沒有人跟那女的胡說八道！”
“馬上去辦，哥你別擔心！”
“什么哥不哥的，你以為還在道上混啊？現(xiàn)在老子上岸了！以后都他媽記住，要叫我王總！”
“是是是，王總。”
電動三輪車停在一座報刊亭旁邊，女人要了瓶水，猛灌了幾口，接起電話。
“南瓜，你在哪兒呢？”沒等那邊開口，她先問道。
“老大你在哪兒呢？”鄭南書的聲音聽起來很急。
“我剛忙完，準備回去……”
那邊一陣窸窣聲，手機被另一個人奪走了。
一道低沉的聲音傳過來：“李之然，你立刻滾回來！”
李之然干笑兩聲：“王主任，我馬上就回去了。”
“你不用忙活了，那幾個民工剛剛來過，說不打算起訴了，你也可以消停了……”
“為什么？”李之然詫異不已，也顧不得正在和她說話的是頂頭上司，“為什么突然終止委托？我才剛剛查到……”
“委托人的心思我哪兒知道？要不找人給你算一卦？”王霸不耐煩地吼道，“快給我滾回來！”
李之然都能想象到他此刻白眼翻上天的模樣。
“噢?！?/p>
她應了聲，放下手機，心里郁悶得不行，用袖子粗魯?shù)貙⒛樕系穆樽右话涯ㄏ聛?，抬頭見報刊亭老板正目瞪口呆地看著她，連手里的蒲扇都忘了扇了，只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
李之然沖他咧嘴一笑：“這是行為藝術(shù)?！?/p>
說完，轉(zhuǎn)身騎上小三輪，拉風地走了。
在距離律所還有兩條街的地方，李之然碰上了她的客戶——那幾個民工，黝黑的臉上都是喜色，樂呵呵的，看起來心情不錯。
李之然按了兩下喇叭，成功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走在前頭的民工認出她，一時有些不好意思。
“李律師……”他訕訕地走上前，其余幾個都杵在原地，讓他當代表。
“你們工資不要了？”李之然倒沒發(fā)火，只是覺得費解。
“錢，我們拿到了?！?/p>
“拿到了？”李之然挑高眉毛，“你們怎么不和我說一聲？”
“這……我們讓您辛苦了這么久，突然說不告了，我們也覺得不好意思?！?/p>
李之然見他實在窘迫得緊，也不愿讓他太內(nèi)疚，隨口問道：“誰給你們結(jié)的款？工程隊的？”
“不認識?！泵窆ひ彩且荒樅浚爸皼]見過，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人，不過錢已經(jīng)拿到手了。這段時間辛苦律師了?！?/p>
李之然心里雖困惑，但既然他們已經(jīng)拿到了錢，她也算沒白忙。
“下次在開工之前，一定要記得先簽好合同，合同上有不明白的地方，隨時可以找我?！?/p>
“哎，好的好的，謝謝律師！”他本就對李之然這段時間為他們奔波心中有愧，聽她這么一說，更加感動，連連鞠躬，“律師，您吃飯沒有？我們哥幾個請您吃飯?！?/p>
李之然連忙擺手。
“沒事，我也沒幫上什么忙。律所那邊還有事，飯就不吃了，以后有機會再見?！?/p>
小三輪剛在律所門口停穩(wěn)，二樓窗戶就打開了，王霸探了個頭出來。
“李之然，上來！”
李之然縮了縮脖子，走進律所，所里的同事都朝她投來同情的目光，她的小跟班鄭南書更是拍著她的肩說：“老大，挺??！”
李之然心里頗有幾分英勇赴死的壯烈感。
“王主任?！彼哌M王霸的辦公室。
王霸正在逗他那只寶貝鸚鵡，見她進來，怪聲怪氣地跟鳥說話。
“哎喲，財神爺來了，咱給她問個好怎么樣？咱這律所和你的口糧可都指望著李大律師的勞務費呢?！?/p>
王霸是李之然就職的杜金王律所的合伙人之一，另外兩個合伙人，一個是專門負責房地產(chǎn)事務的大律師杜志恒，另一個是畢業(yè)于紐約大學法學院，在國外著名律所有十多年從業(yè)資歷的知名律師金啟明。這二位經(jīng)常接手國內(nèi)外不同地方的大案子，世界各地跑，為律所創(chuàng)收頗豐，但卻很難抽出時間處理律所內(nèi)部的事。既然“杜”和“金”都分身乏術(shù)，那就只剩下資歷和成就都沒那么高的“王”留守了。
王主任年近五十，最大的愛好就是打麻將和諷刺人，辦公時間專攻諷刺人，李之然就是他的重點照顧對象，基本三天兩頭挨批評寫檢查。
好在李之然早就熬成了老油條，不管王霸說什么都不往心里去，還能嬉皮笑臉地跟上司打哈哈：“王主任周末還來加班，真是辛苦辛苦?！?/p>
王霸是閑不下來的人，雖然來律所也沒太多事，但他還是每個周末都樂此不疲地往這邊跑，這讓剛進律所不久的那批大學生不得不每周七天都準時來所里報到。王霸對此很欣慰，認為后生可畏，那群后生面上強顏歡笑，心里卻叫苦不迭。
李之然他們當年也是這么過來的，在職場上待久了，大家心里都有點變態(tài)，默契得誰也沒去提點兩句，樂得看著這群剛出茅廬的小年輕挨折騰。
“你嚴肅點！”王霸擱下自己的寶貝鸚鵡，嫌棄地上下掃了李之然一眼，“你自己算算你這個月工資能拿多少？都二十七八歲的人了，每個月拿那么點工資，還經(jīng)常倒貼給委托人，以后日子你打算怎么過？你看看我們律所哪個像你似的，一點規(guī)劃都沒有？你看看你這一身啊，穿得像個什么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個廚師呢！”
李之然迅速端正態(tài)度，擺出嚴肅認真的表情。
“王主任您說得對，我反思，我一定改正。”
王霸翻了個白眼。
“誰信？”
“……”
這話她就沒法接了。
王霸扔了份文件給她。
“業(yè)務不是你坐在屋里它就會找上門的，這里面是一些有發(fā)展?jié)摿Φ目蛻簦憬o我挨個去跑，多找點生意掙點錢，省得別人誤會我們虐待員工?！?/p>
李之然抱著文件嘴一咧，露出標準的八顆小白牙，說：“您看我這紅光滿面的，哪像是被虐待過啊。”
王霸不理她，繼續(xù)說：“你明天沒什么事就開始跑業(yè)務吧！”
“明天我得去一趟聾啞學校，最近太忙，我已經(jīng)有好一陣子沒過去了。下周一吧，主任，我周一立馬去跑業(yè)務！”李之然舉起三根手指，大開空頭支票，“而且保證找到有錢的主，為律所掙錢，為律所爭光！”
“去去去?！蓖醢該]手趕她，“看見你就糟心?！?/p>
李之然被他嫌棄慣了，知道王霸是刀子嘴豆腐心，并不往心里去，走之前還跟小鸚鵡揮了揮手：“拜拜小可愛。”
剛下樓，鄭南書就躥到李之然面前：“老大，咱們?nèi)コ燥埌??！?/p>
李之然狐疑地上下掃了鄭南書一遍。
“什么情況？你今天怎么也跑過來加班？”
鄭南書是本地小開，家里經(jīng)營一間頗有規(guī)模的廣告公司，這個小富二代大學畢業(yè)后，找了點關(guān)系，直接進了律所。
按理說，照他的家庭背景和名校畢業(yè)的頭銜，就算是實習，也應該跟個大律師才對，但鄭南書偏偏對李之然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興趣，死乞白賴地跟在她后面做起了跟屁蟲。一口一個老大，把李之然叫得都快要以為自己是不是兼職混了黑社會了。
鄭南書家境富裕，從小被保護得很好，沒什么功利心，人也不大勤快，除非李之然有要求，不然加班討好老板這事，他一般是不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