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jié),煙云霧繚下的帽檐胡同多了一絲蕭瑟,枯黃的孤葉在枝頭凍得直發(fā)抖,一陣秋風襲過,孤懸在枝頭上的一片伶葉無奈地掙扎了幾下,伴隨著滿是透骨徹寒的淅瀝涼雨,依依不舍地飄落了下來。
初寒襲來,天剛剛擦亮的胡同里的行人寂寥,只有升起的裊裊炊煙點綴著這份山河圖卷。
孤葉在空中翻了幾下,剛開始掙脫枝頭的時候,有些興奮,輕快而且雀躍,越往下落卻是越來越沉重,輕悠悠又慢悄悄地,在空中飄泊游蕩,回旅盤桓,苦苦地找尋著令自己懷念的慰藉。
最終,這片已經泛黃的枯葉終于走到了人生的盡頭,而這個時候它才發(fā)現,原來自己飛得再高,飄得再遠,最終還是要葉落歸根的,而這就是一生。
枯葉落下,正好落在了拎著菜往胡口里走著的陳鏡河的腳下。
年過七旬的陳鏡河停駐了腳,抬頭望了望那顆光禿禿的槐樹,忍不住地縮了縮鼻子,人老了就會多些莫名的傷感,喜歡上回憶的味道,離不開又舍不得,就像是這條自己已經走了一輩子的胡同,陪伴著自己長大的那株老槐樹和熟悉的院落,還有那個他永遠都不會忘記的她。
“老陳,買菜了?”
住在自己隔壁的老人熱情的打著招呼,陳鏡河笑著點點頭:“是啊,孫子要回來。好好地做一頓?!?/p>
“嘿,老陳好福氣啊,不像我家那臭小子,到處跑,連個人影兒都瞅不見。看你這架式,莫不是冰子和雪梁也回來了?”
“回來,回來,今天都回來啦!”陳鏡河的臉上露出了愉悅的笑容,上了歲數的人心境都會變成一個小孩子,對于親人兒孫就像是小時候對父母,總是有著一種莫名的依戀,年輕的時候,總想著孤傲地展翅高飛,直到老了才發(fā)現飛得再高、飛得再遠,倦鳥也得歸巢。
“回來好?。∫患覉F聚了。”
老人望向陳鏡河的臉上立刻多了幾絲羨慕的神色,人老了,能夠期盼得也少了,宏圖大志、家財萬貫、高爵厚祿什么的,都比不上兒孫繞膝、子孫滿堂來得更幸福一些,而后輩,或許是所有老人心中的牽掛和羈絆。
“老樊,今兒個準備包餃子,等我包好了,過家里來嘗一嘗味兒?!?/p>
“行咧您哪!”
自從入了冬之后,陳鏡河的身邊已經有好幾位老人相繼離世了,這讓這個冬天多了幾份傷感,而他的身體狀況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不過今天,他卻是一點兒都不覺得累,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勁兒,就好像是回到了年輕那會兒,倍兒精神。
不知不覺,陳鏡河都忙碌了一天,天也剛剛地擦了點兒黑,裊裊炊煙升起,各家各戶里都傳出了濃郁的飯香。
“爺爺!”
院門外,陳盼露出了陶醉的神情,更是忍不住地貪婪地深深地吸了吸鼻子,年輕堅毅的臉上滿是喜色,對著縮在自己身邊的那個穿著白色羽絨服的秀麗女孩說道:“果子,怎么樣,被我猜中了吧?我就說嘛,只要我一回家,爺爺肯定會做好大餐等著我們回來的?!?/p>
陷在羽絨服中的女孩顯然有些緊張,裹得厚厚的,好像怕極了這種寒冷,藏在羽絨服中的她縮了縮身子,凍得有些發(fā)紅的清秀臉龐上揚起了一抹無奈的笑容。
“陳盼,我就這么去你家,是不是有些太唐突了?。咳f一你爺爺要是不喜歡我怎么辦?”
“怎么會?爺爺最喜歡的就是像你這樣溫文爾雅又端莊秀氣、賢淑德良又才貌雙絕的女孩子了,怎么,怕啦?你完全不用擔心的啦?!标惻屋p輕地摟了摟田小果的蠻腰,安慰地說道。
“有長進啊,這嘴是不是開過光了,怎么這么有靈性,都能口吐蓮花了,我不在的這兩個月,你這夸人的水平大有長進啊,是不是找人練習過了???”田小果狠狠地剜了一眼陳盼。
陳盼趕緊表態(tài),“沒有,絕對沒有!事實就是如此,我這個人你應該清楚的,‘油腔滑調’這個詞和我的距離就是山海相隔的距離。”
“貧嘴!”田小果又朝著陳盼甩了幾個白眼球?!安贿^,我還是有些害怕,咱們的事情你也沒提前和你家里人說過?”
“那是當然了,咱的保密工作做得多好啊?!?/p>
田小果喜色稍遜,愁容又重新回到了臉上,“不行不行,我這心里還是有些發(fā)怵。接照攻略上講的,應該先見一見叔叔阿姨的,這樣好歹還有一個升級的過程,直接上來就先見爺爺肯定是不行的了。爺爺可是守關BOSS,肯定會比叔叔阿姨更難開荒,像我這樣裝備白板、等級不足、經驗為零的小白那肯定是被完全碾壓的啊?!?/p>
說著,田小果又停駐不前了。
陳盼幾乎是拖著田小果,勸慰地說道:“放心吧,爺爺很好相處的,你見了就知道了,再說了,只要在爺爺這里通關了,接下來的Farm就容易得多了?!?/p>
“什么Farm?”
“就是速推的意思了,拿下爺爺,一鼓作氣,再對上我爸我媽的時候還不是手到擒來?”
田小果忍不住地點點頭,“你說得好像挺有道理的啊,不過我覺得,還是改天比較合適一些,我覺得還沒有準備好?。 ?/p>
說著,就要扭頭走,直接被陳盼一把摟住了,陳盼換了一副悔恨的神色,裝著無奈地說道:“晚了,汽車撞了你知道拐了;股票漲了你知道買了;判刑了你知道悔改了;大鼻涕流到嘴里你才想起來甩了啊?”
“呃,好惡心啊!”
“不是不是,你的鼻涕真的流到嘴里了!”陳昐一本正經地說道。
田小果下意識地伸出手要擦抹,手伸到一半,才明白過來自己被這個家伙給涮了,直接一巴掌就拍在了陳盼的胳膊上。
“嘿嘿,是有是有一種果凍的味道?”
“去死!”田小果臉上掛不住了,又在陳盼的胳膊上錘了兩下。
陳盼的臉上堆滿了笑容,陽光帥氣的臉上有著北方漢子獨有的棱角分明的輪廓。
望著女孩那的風姿娟秀的顏容,有著南方獨有的小家碧玉般的秀氣,陳盼的心頭涌出了甜膩的蜜意,忍不住地慰藉道:“丑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p>
田小果有些埋怨地拿胳膊肘兒捅了捅陳盼,瞪著眼睛有些嬌嗔地說道:“怎么?現在開始就嫌棄我了???”說著,田小果又垂下了眼皮,一副擔憂地樣子:“要是你家里人不滿意我怎么辦?”
“不對啊,這可不像你啊,天不怕地不怕的田小果還會怕見家長?”陳盼裝出一副十分吃驚的神情。
狠狠地剜了一眼陳盼,田小果一副咬牙切齒,從牙縫里面漏出來兩個字:“陳盼!”
“好了好了,不逗你玩了,放心好了,我爺爺和爸媽都很好相處的,沒你想像得那般兇神惡煞?!标惻伟参康負Я藫镄」南慵?,親昵地說道。
掙扎了幾下,田小果更是蹙眉道:“嚴肅點兒,這可是在你家院門口呢,咱們要是還這樣摟摟抱抱的,會讓你家里人誤會的?!?/p>
“誤會什么?”
“你,給本宮一邊兒呆著去,今天對我來說就是一場考試,這場考試對我的重要程度,絕對不亞于你剛剛參加的國考,這是很嚴肅很嚴肅的一件事情!”田小果眨巴眨巴大眼睛,躲開了陳盼略有些過分親昵的舉動,“我可不想讓爺爺覺得我是一個不莊重的女孩?!?/p>
“嘿嘿,現在開始管理自己的形象了?”陳盼笑呵呵地說道。
田小果輕輕地撇了撇嘴,沒有接陳盼的話茬兒,突然間想起了什么,興高采烈地對著陳盼說道:“說起來,上海那邊我都已經幫你聯系好了,他們對你的簡歷非常地滿意。”
說到這里,陳盼心頭微微地一顫。
“你也知道的,這對于你來說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而且上海那邊也暖和一些,不像北京天氣這么冷,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爸媽年紀大了,我回去后也能幫他打理一些生意,讓他們多休息休息。”田小果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陳盼的神色中隱著一絲挪揄。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陳盼心里略有些發(fā)虛地說道。
其實陳盼也有個驚喜一直藏在心里面,他知道一旦說出來,田小果肯定不會認為這是驚喜,而是一個大大的驚嚇,他甚至能夠預見得到,田小果一定會大發(fā)雷霆的。
這個驚喜就是,國考的成績已經出來了,他已經被朝陽區(qū)河湖管理處錄取了。而且,他今天已經報到了,這一切都是偷偷地瞞著田小果,甚至是瞞著所有人的。
“哦,對了,國考的成績是不是快出來了?沒有被錄取也沒關系,上海那邊我也已經幫你聯系好了,以你的設計,很多大公司都爭著要呢,不過為了咱倆的將來,我得好好替你規(guī)劃一下?!碧镄」话逡谎鄣卣f道。
“嗯。”陳盼的笑容中多了一絲苦澀。
從他們倆剛開始談戀愛的時候,陳盼就知道,田小果一直都不太喜歡北方這種干澀的氣候,而她更喜歡呆在空氣略顯潮濕的上海,那里既是她的故鄉(xiāng)也是她最喜歡的地方,現代化的大都市吸引著無數追求夢想的年輕人,而北京的歷史滄桑感讓這座城市少了一份活力,少了一份朝氣。
這也是田小果為什么一直想要去上海的原因。
但是,陳盼并不是這么想的,從小到大,他一直都生長在北京,在帽檐胡同的這個小院子里面,滿滿的都是他的記憶,他壓根兒就不愿意離開自己的故鄉(xiāng),尤其是最疼愛自己的爺爺,這里是他的根,是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