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就有人說母親與郭震東關系暖昧,這些傳聞也到父親的耳朵,但不知怎地,也許太相信朋友,父親爽朗大笑,說這些都是小人之言。
可是事情終于發(fā)生了,一次父親押鏢到天津,來回足足要一個月,白素娟在母親房里看到她不該看到的事,為了怕事情敗露,郭震東和母親燕紫薇就在大同鏢局消失了,那年白素娟只有八歲。
其實父親是很愛母親的,只是這種愛比一般人來得深沉,失去了愛妻,父親就一蹶不振。人說禍不單行,真正把父親逼入絕境的是最后一次走鏢。
就在郭震東帶走母親不久,一天有個穿著闊綽的老板找上大同鏢局,說是有一批貴重的藥材要運到杭州,開箱驗貨,確是名貴藥材,價值萬兩黃金,這是一個令人咋舌的數(shù)字,相當于整個大同鏢局的財產(chǎn),畫押簽名,父親組織一隊精士人馬前往杭州。
一路無事,輕車熟路,不幾日就到了杭州,可剛走到烏山上,前面立著四個蒙面大漢,擋住了去路,四個蒙面大漢手里拿著戎刀也不答話,兜頭就砍,父親以為只是一般的山林劫匪,并不在意,沒想到四個人武藝高強兇悍,父親拼死才殺出一條血路逃回來。
父親是在夜里回來的,他不是騎馬回來,而是被馬馱回來的,滿身血跡刀傷,由于失血過多,父親在路上昏死幾次才被識途老馬馱回來,已經(jīng)氣息奄奄……
白素娟含著淚沉浸在痛苦的回憶中,無邊的月色照在她柔靜的臉上,腮邊滑落的淚珠就如兩顆晶瑩的露珠。
像她這樣外表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風塵女人,心里居然埋著巨大痛苦,柳天賜靜靜地聽著,白素娟擦了擦眼淚接著說:
那批價值萬兩黃金失鏢的后果是嚴重的,按照協(xié)議,大同鏢局必須如數(shù)賠償,父親沒顧得上養(yǎng)傷,就四處求朋告友,可那些小錢相對千萬兩黃金只是杯水車薪,父親一夜之間頭發(fā)都急白了,苦心經(jīng)營的大同鏢局就要落入他人之手,父親多么的傷心和痛苦??!
結果,大同鏢局還是被人收買,這個人就是郭震東,就是現(xiàn)在已改名的震東鏢局,父親帶著八歲的素娟是在一個冬天的早上離開大同鏢局的……
“這是一個圈套!”柳天賜忍不住脫口而出。
“是的,這是一個圈套,父親也知道這是一個圈套,因為震東鏢局開業(yè)的那天,父親看到一個額上帶疤的人列座在震東鏢局的首座,這個人父親太熟悉了,他就是烏山蒙面大漢中的一個,這個刀疤跟別的刀疤不一樣,是砍在眉毛上,疤痕取代一眉毛,上面稀疏地長出幾根眉毛,因為父親和這個帶刀疤的蒙面人打了幾個照面,所以印象特別深刻。”
“父親把我安置在一個朋友家里,當晚他準備到震東鏢局查個水落石出,父親越過后院潛入母親的房間,父親自有他的想法,以為一日夫妻百日恩,也許母親會告訴他一點什么,母親看到父親從天而降,大吃一驚,見父親沒有加害她的意思,也就平靜下來,說我給你到樓上沏一壺茶。”
“父親等來的是郭震東帶領的四個彪形大漢,父親心如死灰,將生死置之度外,雖然殺死兩個漢子,但還是寡不敵眾,被郭振東穿胸一劍……”
白素娟緩了一口氣接著說:
“當晚我明白父親的用意,所以一直尾隨著父親到震東鏢局,這些都是我親眼看到的,我親眼看到父親被郭震東殺死。
“我沖進去撲在父親身上,父親說了一句‘爹對不起你’就永遠離開了我,我放聲大哭,郭震東捂住我的嘴巴將我提起來說,這小孽種都看見了,他想殺我滅口或者說叫斬草除根,但又覺得當我母親面殺我,也太殘忍,就把我堵上嘴巴關在鏢局后面的暗室里。
“晚上還是燕紫薇放我出來的,這女人把我送到后門口,我在她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咬下了一塊肉,這女人都沒哼一聲……”
白素娟給柳天賜斟了一杯酒,見柳天賜木木的坐著,突然說:“你沒經(jīng)過痛苦是不會明白的?!?/p>
柳天賜的痛苦又有誰經(jīng)歷過,當他是條狗的時候,不也是把玉煞的手咬掉一塊,他雖然遭受巨大的痛苦,可似乎還找不到制造痛苦的根源,當他聽到白素娟的講述,以前的遭遇歷歷在目,仿佛又在心里重新經(jīng)歷一次。
“我怎么不明白?”柳天賜這句話像是對自己說的,頓了頓,柳天賜問道:“那以后呢?”
在無邊的夜色,我逃出了震東鏢局,我想到了死,這個世上已沒有我親人,在懸崖邊我猶豫了很久,想到疼我愛我的父親,一生耿直忠義,卻落個妻離子散慘遭橫禍,他惟一的女兒竟如此懦弱,父仇誰報?這想法打消了跳下去的念頭,我要逃離這個地方,逃得遠遠的,但我終究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
于是,我沿路乞討到了杭州,天香山莊的前莊主收留了我作義女,不幸的是莊主因疾而終,我就挑起重振天香山莊的擔子,在這幾年我悟出了一個道理,一個漂亮的女人是很容易獲得成功的,但背后必須有一個很大的靠山,所以我就抱著醒時對人笑、夢中全忘了的態(tài)度度過來。
白素娟講完了她的故事,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好像從多年的積悶中解脫出來。
“你覺得日月神教的靠山穩(wěn)不穩(wěn)?”柳天賜不切主題地問道。
“至少他是目前江湖上最大的門派?!卑姿鼐晁坪跸肫鹆耸裁醋匝宰哉Z地說:“我似乎又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對頭。”
“哪些地方?”柳天賜坐正了一下自己的身體。
“‘日月神教’教主向天鵬在江湖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所創(chuàng)的‘日月神教’也是一個名門正派,他的眼神不應是那般變幻莫測,更不會對其他門派下如此毒手,這似乎違背了‘日月神教’的原則。”
“你以前見過向天鵬?”
“見過!”白素娟似乎對向天鵬有一種神往。
“那是在秋風蕭瑟的秋天,我剛到天香山莊,我們都在平臺上玩耍,突然看到一個虎背熊腰的漢子懷里抱著一個年輕的女子,甩開大步從山背飛奔而來,后面一行追來四個人,身手甚是敏捷,眨眼之間就到平臺,身材魁梧高大的漢子將懷里的女子放在平臺的巨石上,然后轉身,瞪著如電的雙目盯著四人,這四人儀表不壞,個個都相貌堂堂,四人怔了怔,其中一個拿著魚骨劍地說:‘你怕是活得不耐煩了,敢踩我‘四大花俠’這趟渾水,本少爺劍不殺無名之鬼,快給大爺報個名來?!?/p>
“老子坐不改姓,行不改名,日月神教向天鵬,呸!‘四大色魔’什么時候改成‘四大花俠’,光天化日之下欺侮一個女流,真是禽獸不如。”向天鵬穿著對襟的黑色大褂,喏,就是你穿的這件大褂,白素娟用手指了指柳天賜的衣服,偉岸的身材散發(fā)出一股凜然正氣,不怒自威。
“你有什么能耐教訓老子,想英雄救美,又不稱稱自己的分量,老子先殺了你。”四人一齊向向天鵬撲來。
四個人殺氣騰騰,八眼通紅,恨不得將向天鵬剁成肉泥,向天鵬沒有兵器,腰身一挫,一雙肉掌竟穿梭在刀光劍影中,“四大色魔”都是江湖成名的淫魔,四人聯(lián)手進退有序,攻防有略,配合甚是默契,向天鵬左打右挑,身體翻旋有如一只大雕,拳掌帶風破空有響,剛猛有力的四人漸漸不支,而向天鵬越斗越猛,一個擒拿手竟將玉骨劍壓下來擲在地上。
“四大色魔”沒想到向天鵬如此神勇,竟亂了陣腳,突然,被奪了玉骨劍的色魔飛身一掠,撲到平臺的巨石上,“嘶”的一聲竟把受了重傷的女子胸前的衣服給撕開了一塊,女子又驚又羞,突然橫身一躍,巨石下面就是萬丈深淵,眼看女子就要香消玉殞,好一個向天鵬,一鶴沖天,雙手剛好扒在巨石上,用腳勾住女子下落的身體,真是千鈞一發(fā),可又一持刀的色魔跟身而上,一刀向他手砍去。
向天鵬只要一個翻滾就可以避開這一刀,但是他沒動,火星四濺,向天鵬的左手齊腕砍下,血如泉涌,他沒哼一聲,而是雙腳上刷,將女子凌空拋起,跟著一個大鵬展翅,如巨鳥入林,將女子抄在手中,右手凌空一拳,拿刀的色魔像一只斷線的紙鳶橫飛出去,撞在巨石上腦漿迸裂。
向天鵬將女子橫抱在胸,鮮血滴在地上,滿臉浩然之氣,朗聲說道:“色字頭上一把刀,身為武林中人,我勸你們好自為之,下次再不要讓我向天鵬撞見,滾!”“三大色魔”轉身逃得無影無蹤。
向天鵬懷抱著女子,滿臉躊躇,剛好義父從朋友家赴宴回來,義父與向天鵬相交已久,只是從未謀面,趕快讓進莊里,止血療傷。
“莊主,還是先給她治傷吧,我不礙事?!?/p>
“向教主你放心,我叫下人都安排好了,向夫人只是受了驚嚇,休息一下就好了?!绷x父給他上了些金創(chuàng)粉止住了血。
“莊主,你誤會了,我還沒成家呢?!毕蛱禊i臉一紅,簡單地把經(jīng)過一說。
原來向天鵬在杭州辦完事途經(jīng)碧玉峰下,突然聽到撕斗聲,急忙趕過去,“四大色魔”正擒住一女子,準備非禮,向天鵬最看不慣這些奸淫殺擄之徒,就結下這一梁子,到現(xiàn)在他還不知道那女子的姓名。
也許是英雄惜英雄,義父與向天鵬就是在這間房里,也是在這張桌子旁把酒暢談到天明。
經(jīng)過一夜休息,女子起床向向天鵬道謝救命之恩,那女子自稱叫上官英,長得確是標致,如花照水,楚楚動人。
自古美女愛英雄,上官英似乎對向天鵬一見鐘情。
“那向天鵬娶了上官英沒有?”柳天賜看到白素娟心馳神往,似乎自己也被感染了,關切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上官英是與向天鵬一道離開天香山莊的,說是同路,我昨天正想問向教主這件事,可又沒這種氣氛,像他這樣的偉男子……”白素娟趕緊剎住話頭,她感覺不應在柳天賜面前大贊特贊另外一個男人。
“什么樣的人才能稱得上偉男子?”柳天賜差點脫口而出說向天鵬是假的,趕緊話題一轉。
“偉男子有兩種,一種是能忍大辱,圖大業(yè)的梟雄,一種是在危難之時敢于挺身而出,敢于面對人生的硬漢?!?/p>
“照你這么講,向天鵬屬于哪一類偉男子呢?”柳天賜覺得白素娟的見解獨到,不一般。
“應該這么說,我所見到以前的向天鵬是后一種硬漢,而昨天的向天鵬是前一種梟雄?!卑姿鼐耆粲兴嫉氐?。
“這么說,是兩個向天鵬。”柳天賜上身傾了傾。
“人總是會變的?!卑姿鼐晁坪跻舱也怀鍪裁春锨楹侠淼拇鸢福拱姿鼐旮械揭苫蟮氖亲谒龑γ娴牧熨n。
“你不是日月神教的人?!卑姿鼐甓⒅熨n的眼睛說。
“你很精明?!绷熨n心里也是這么想的,但白素娟再精明,也不會想到真正的向天鵬,她所崇拜的向天鵬已被埋在東贏山,她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日月神教正在用人之際,你神功蓋世,而地位又是一個嘍羅,一個對日月神教一無所知的嘍羅?!卑姿鼐晷α诵?。
“向天鵬也會這樣看嗎?”
“他肯定會的?!?/p>
“假如是你,你會不會把一個勢力龐大、如日中天的組織全權忽然交給一個你不認識的人呢?”
“不會!”
“那為什么向天鵬會這么做呢?”
“他比我倆想得要遠?!?/p>
“想得要遠?”柳天賜自言自語道。
“說了半天,你要我怎么幫你?”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p>
“我聽你的!”柳天賜笑了笑,他感到和白素娟談話有一種不膩不燥的感覺,很是投機,他想把自己所見所想的全都和盤托出,但又覺得不合時宜,說穿了他目前還是有點不相信白素娟。
“你要達到什么樣的目的?”柳天賜提了提酒壺,是個空壺。
“你所做的結果就是我的目的?!卑姿鼐臧炎约好媲暗陌氡七f給柳天賜。
“我會把震東鏢局換成大同鏢局的招牌,殺了郭震東……”
“謝謝你,今晚太晚了,我倆改天再聊?!卑姿鼐晔帐捌饢|西。
“你不打算這幾天動身?”
“我還得處理好天香山莊的一些事,你很急于想回到日月神教?”白素娟沒等柳天賜回答接著說:“你先在天香山莊住幾天,開開心心地住幾天,這就叫敵靜我動,敵動我靜,你好好休息。”白素娟回眸一笑,走出去了。
月亮偏西,已三更了,柳天賜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干脆披衣踱到床前,窗外夜深露重,如水的月光在樹林里、石叢中流淌,多么寧靜的夜晚。
突然,柳天賜聽到一縷笛音裊裊升起,如一縷輕煙,若有若無,但又異常清晰,仿佛就在耳邊,多么熟悉的笛音,柳天賜感到自己體內(nèi)的真氣摻和在血液里在緩緩地流動,頭腦空白,渾身舒泰,柳天賜怔怔地站在窗前不由得癡了。
這笛音抑揚頓挫,恰到好處,與自己體內(nèi)洶涌奔騰的真氣絲絲入扣,好像牽引著自己體力的真氣穿走在全身的七經(jīng)八脈。這笛音聽起來清婉,但穿透力是如此之強,能在潮聲中和柳天賜的嘯聲相和,非登峰造極的高手是不可能做到的。
夜深人靜,這吹笛的人是誰?
柳天賜身形一起,手在窗欞上一按,借勢已上屋頂,柳天賜循著笛音一路來到天香山莊的后院,這后院是依著山勢建起來的圍墻,圍墻中間是一塊菜地,菜地的兩邊各建了一排平房,用來放柴和農(nóng)具之類的擱房,但裝飾十分清雅,笛聲是從最東邊的一間小房里傳出來的。
柳天賜不懂音律,但這曲子似乎表達了男女之間一種纏綿悱惻的相思,柳天賜伏在對面的屋頂上,凝神傾聽,竟如醉如癡趴在那里一動不動,露濕衣襟而毫無察覺。
隨著一聲輕輕的嘆息,笛聲戛然而止,柳天賜聽到關窗戶的聲音,才從夢中醒來,只看柳天賜身形一矮,如一片落葉貼在對面的屋脊上。柳天賜內(nèi)功博大,能在黑暗中視物如同白晝,更何況有瑩瑩的月光傾灑在菜園里。
對面的小房里窗戶開著,可以看到霧氣繚繞,窗前坐著一個女子,披著長發(fā),光潔的額頭,如星的雙目含著淡淡的憂思,一雙玉手有節(jié)奏地在竹笛上跳躍,紅唇輕吻在笛孔上,那么圣潔端莊,柳天賜身上一顫,差點從屋脊上掉下來,他揉揉眼睛,沒錯,這近在咫尺和他心息相通的少女就是他魂牽夢繞的仙女姐姐!柳天賜差點驚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