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府的后花園并不大,不過是五六丈大小,然而里面卻是一片繁榮,桃樹、柳樹一堆接一堆,春風(fēng)吹揚,花木飄香,聞之如入蓬萊仙境。中心是一個小池塘,池水清冽透徹,雖是簡單,卻也是足夠清雅。
此處原本是穆鼎云和太宗皇帝的私聊場所,二人于此飲酒下棋,頗地清幽和舒適。
林憶雪上次來是在六歲時,以前小時候并沒有怎么的注意,如今又見到這美麗的花園,興奮極了,一蹦一跳,拉著穆箋卓四下游走觀賞。穆箋卓被她纖纖玉手握住,臉上通紅通紅,尷尬的不知該怎么辦,但脫開卻又似乎太著人痕跡了,而且隱約心中,卻不住叮囑自己不要輕易的脫開。
二人閑逛了一陣子,漸漸步行到了那小池塘旁,池內(nèi)水面清澈,一望見底,各色金魚們四下游動,水底鵝卵石各式各樣。
林憶雪脫開穆箋卓的手,步至池側(cè),凝神看池塘。穆箋卓被她脫開手指才回過神,在背后看著她輕輕地用手探入水中,蕩起微微波紋,穆箋卓癡瞧他背影,腦中忽然想到突厥之事,雙目望天,沉默不語,凝神思考著對策。
他雖然這段時間少出自己府邸,但魏征卻時常前來,與之探討天下大勢,也略略知道也各地情勢,他原本并不參與任何政治事務(wù),但如今既然在朝殿之上與吳鉤一場大戰(zhàn)震徹全場,便對大唐已有效忠之心,當下凝神思考對策,不再多言。
林憶雪雙手浸在那口潭中,池中金魚喜好溫暖,紛紛游至其手指旁,以魚唇觸她玉指。林憶雪見到難見奇境,不覺心頭喜樂,轉(zhuǎn)頭笑道:“青龍哥哥,這水好暖和啊!這金魚也蠻有趣的!”
穆箋卓剛好想著突厥大軍之事,沒太注意,聽到她說話,隨口答應(yīng)了幾聲。林憶雪見他愛理不理,只顧抬頭望天,不覺微微有氣,又叫了幾聲,穆箋卓想得專注,沒聽到,負手一旁沉思不語。
林憶雪本是世家小姐,如今看見他情景,不由頑心大起,心中暗自忖道:“你不理睬我,看我的厲害!”低頭用手捧了一把水,猛向他潑去。
穆箋卓正想到要處,腦中正想到了點點主意,心道頗佳,冷不防面前一花,被水潑個正著,那個念頭一閃而過,再也想不起來,不由揮袖怒道:“你干什么!”聲音威嚴至極,隱含濃濃怒意。
林憶雪自幼是在封龍山上的“清葉堡”中長大,且不說每名仆人因為其是堡中小姐,對之溫和,便是其他江湖客迫于林若言江湖威名,也都對她是客客氣氣的,何曾對她像今天這樣威言怒吼。林憶雪如今被他這么雷霆一喝,心中害怕至極,不由美目一顫,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淌下。
穆箋卓剛剛喝出,心中就已后悔,見她一臉委屈,不覺心頭一軟。沉默半晌,他忽地伸手抱住她雙臂,一把將她抱在懷中。林憶雪對男女之事已有幾分明了,被他突然一抱,只覺一股男子氣息撲面而至,頓時面如桃紅,不敢動彈。
約過半晌,穆箋卓輕輕一嘆,喃喃道:“憶雪,對不起,剛才我心情不好……”林憶雪怔了怔,抬頭道:“青龍哥哥,你為什么心情不好?陪憶雪你很不高興么?”穆箋卓淡淡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秀發(fā),微笑道:“不是,我在想突厥之事?!?/p>
林憶雪愣了愣,點點頭。穆箋卓對她微微一笑,帶著他坐到一旁涼亭中,將她抱在懷中,林憶雪掙扎數(shù)下沒能脫出來,不由低聲道:“青龍哥哥,你先放開我……”穆箋卓微微一笑,慢慢道:“憶雪,你不明白……對于你而言,可能會在青葉堡中游戲一生。”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澀聲道:“而對于我,這次的突厥來襲可能是我人生惟一的一個轉(zhuǎn)折點……”林憶雪一呆,疑惑道:“轉(zhuǎn)折點?”穆箋卓點了點頭,眸子里閃過一絲迷茫,喃喃道:“當年父親死了,全朝官員都來祭奠,但是我知道,他們只是看中了我父親的這個將軍之名,如果我父親只是平民百姓,誰會來理會……”
林憶雪一呆,正要開口,卻聽他繼續(xù)道:“所以我一滴淚水都沒有落,我知道,我要靠自己來登上這將軍之位,到時候,什么臣相,什么都督,都不過我手中的一枚棋子,我讓他們干什么他們就得干什么?!?/p>
林憶雪呆了呆,忽地伸手一點他額頭,失笑道:“你真是個曹操轉(zhuǎn)世!”穆箋卓莞爾一笑,在她臉龐上一親,笑道:“曹操?我可沒那么大野心,只想讓他們知道我穆箋卓的存在!”
林憶雪向側(cè)一瞥,便看見穆箋卓側(cè)面,眸子里滿是驕傲與不遜。她芳心一顫,將頭靠在他肩臂上,低聲道:“青龍哥哥,對不起……”穆箋卓淡淡一笑,說道:“干嘛說對不起,這次突厥來襲,我只有助唐朝擊敗突厥,才能真正涉足官場?!?/p>
“可是……”林憶雪遲疑了下,忍不住說道,“你為何定要涉足官場呢?”穆箋卓一愣,卻聽她繼續(xù)道,“你為何一定要讓別人來認同你呢?”穆箋卓沉默半晌,慢慢道:“可能……這就是男子的雄心吧……”
他仰頭望著已然漆黑的星空,澀聲道:“馳騁疆場,指揮三軍,或許這才是我的宿命吧……”林憶雪心頭一震,腦中想起從封龍山來時見到突厥燒殺擄掠的情景,不覺拽緊穆箋卓的衣袖,喃喃道:“會死的……”
穆箋卓搖了搖頭,聞著林憶雪發(fā)梢清香,淡淡道:“以我的武功,普通戰(zhàn)場誰能勝我,何況……”他冷冷一笑,“即便當真有人武功勝于我,但戰(zhàn)場不同江湖,個人的力量是渺小的?!?/p>
“那你還……”林憶雪忍不住遲疑起來,穆箋卓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你別忘了,我可是文武雙全呢?在戰(zhàn)場之上,武功、謀略缺一不可,空有武而無智,終究只是白地將軍,空有智而無武,也不過帳幕一策?!?/p>
林憶雪默然片刻,拍掉穆箋卓捏住自己鼻子的手,低聲笑道:“那你呢?想當皇帝?”穆箋卓一怔,劍眉微皺,肅然道:“憶雪,不可胡言,這里乃京都長安,四周密探甚多,就憑你方才那句話,足夠?qū)⒛阄覞M門操斬了!”
林憶雪嚇了一跳,駭然道:“這么狠?”穆箋卓無奈地笑了笑,說道:“這便是自古以來為臣者的悲哀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绷謶浹┮黄沧?,說道:“好恐怖,青龍哥哥,干脆你也別管這些了,跟我和爹爹去封龍山好么?”
穆箋卓微微苦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長發(fā),搖頭道:“今天我大殿之上擊敗突厥使臣,已經(jīng)被突厥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只會連累你們封龍山,如果我不助唐朝擊敗突厥,那么今后我便會亡命天涯?!?/p>
林憶雪愣了愣,搖頭不語。穆箋卓輕嘆一聲,只是將林憶雪抱緊,或許想要在臨戰(zhàn)之前多享受一會兒伊人之情吧。
二人正值沉默之事,穆箋卓忽地聽見一人向此處疾步而來,不覺放開林憶雪,看向那聲音來源,喝道:“什么人?!”來人一驚,快步而來,拱手道:“都督!”穆箋卓見來人是府中管家周莊,不覺劍眉一挑,疑惑道:“什么事,如此慌張?”
周莊急道:“都督,青先生與林先生打起來了?!薄笆裁??”穆箋卓目光一變,身形一晃,已然縱出數(shù)丈遠,厲聲道:“老莊,你帶憶雪快來?!彼幻靼浊嗔鹆c林若言為何相斗,但以二人功力,一旦相斗那么自己的大堂是絕對保不住的。
他玄功流轉(zhuǎn),身法“騰龍奔?!币坏┱归_,快如閃電,眨眼間連縱過數(shù)條走廊,趕到大堂。
未到大堂,便已聽見其中凌厲的呼嘯之聲,他方才踏入,便已看見兩道青色身影不斷扭曲纏繞,凌厲的劍氣四下翻騰穿梭。
穆箋卓見二人動作如電,劍芒四射,知道二人均已動了真火,斜目瞥見堂中五護法雷無量、火無炎、水無柔、風(fēng)無疾、土無石五人站在一旁,面色遲疑不定,不覺怒道:“你們還站著干什么?還不快點分開他們!”
那五人聞言一驚,雷無量為五人之首,濃眉一揚,率先出手,他一出手,風(fēng)無疾、水無柔、火無炎、土無石四人也紛紛出手。青琉璃、林若言雖然是一方高手,但是也禁不住這五大高手的聯(lián)手阻擊,頓時被分開數(shù)丈。
穆箋卓見狀一步搶出,插到二人之間,長袖一擺,喝道:“住手!”青琉璃劍眉一沉,冷喝道:“青龍小子,馬上讓開!”林若言長眉冷皺,面色陰晴不定,右手負于背后隱隱抖動。
穆箋卓見二人劍拔弩張,殺氣四射,不覺心頭一沉,沉聲道:“青大哥,林大伯,你們先別動手!”
青琉璃臉色一沉,反手抽出“青虹劍”,冷笑道:“若言,還打不打?”林若言面色陰沉,五指如刀鋒一轉(zhuǎn),青琉璃見他動作,譏諷一笑:“好!”
林若言驀地上前一步,五指一刷,火無炎、風(fēng)無疾身軀一僵,瞬間被他點住穴道。方才點住,林若言足尖一點,身軀騰空而起,青琉璃劍芒化遁,剎那間斬裂長空。
林若言怒喝一聲,長袖鼓動,五指一并,“靈葉真氣”緩緩而出,倏地化作一片青芒掃出。青琉璃劍式展開,身前銀光一抖,茫茫劍意如影隨形,貼在青芒之上,猶如青蛇繞枝,悄然前上。
林若言見劍意潛來,青芒一扭,倏地震開劍意,身影閃動,緊緊隨于劍意之上,向青琉璃追去。青琉璃步子一斜,冷笑道:“劍芒凌空,真氣化形,合人劍道,宇內(nèi)無敵!”話音方落,他指間青虹劍厲芒閃裂,竟在瞬間劈至林若言胸口。
這一劍快如閃電,厲如雷虹,林若言眼見即將要被一劍劈斷,他身軀驀地后仰,足下去勢猶是不止,竟后仰著身子急速向青琉璃迫去。他灰袍抖動間,五指青芒閃爍,如同五枚尖刺點向青琉璃腰腹。
方才靠近青琉璃,原本前刺的身形陡然一轉(zhuǎn),林若言身形竟瞬間晃動,道道殘影幻化而出,一起一浮間,繞著青琉璃飛速旋轉(zhuǎn)起來。
青琉璃心頭一驚,劍芒吞吐而出,凌厲寒芒飆射虛空,四周磚地盡數(shù)被射個洞穿,炸成碎片。但林若言身法之快,連青琉璃號稱“天下第一劍”的劍法都刺不中他。
青琉璃久刺不中,怒氣難以壓抑,劍芒化罡,三尺劍罡彈射而出。林若言動作微滯,險些被劍罡射個穿,幸虧他祖?zhèn)魃矸ā叭缬半S形”了得,堪堪避開此劍。林若言見青琉璃劍罡凌厲,幾欲制其于死地,不由怒極而嘯。
隨他怒嘯間,身形突然一變,四周茫茫元氣隨其而動,竟在他指間化為氣劍,林若言“如影隨形”的身法快如閃電,竟于劍罡之內(nèi)自由游走,灰袍袖尖如劍,劃出一道灰弧直掃青琉璃。
青琉璃清叱一聲,青虹劍罡收縮自如,竟凝為半尺長短,護住全身,而后罡氣吞吐,向四周遍射而出。林若言袖如電劍,于劍罡間連彈三次,身形一折躍起,凌空縱起一掌拍下。
他天道修為,這一掌更是含怒而發(fā),勁力之盛,四周元氣隨其滾動,化為驚天巨掌,轟然打下。青琉璃體內(nèi)真氣飛速流轉(zhuǎn),劍意感應(yīng)到臨空危機,身形后仰,劍罡綻出清銀碧亮的光輝,化為一抹劍華,瞬間向頭頂射去。
二人掌劍相交,茫茫元氣皆被震的顫抖不休。林若言身如紙鳶,飄飄間向后摔出數(shù)丈,一個踉蹌半攤在地。青琉璃青虹劍回身支地,半蹲于地,粗粗喘氣。二人功力消耗甚大,一時皆是默立原地,喘息不止。
穆箋卓見二人此刻渾身乏力,當即帶領(lǐng)四護衛(wèi)擋在二人之間。他一步站定,肅然道:“青大哥,林大伯,你們且慢動手!”青琉璃輕嘿一聲,劍眉輕挑,并不言語。
而林若言長眉微皺,冷冷地盯著穆箋卓。穆箋卓見二人沒有說話,便繼續(xù)道:“青大哥,林大伯,你們好端端地為何要打成這樣?”青琉璃冷眉傲揚,嘿聲道:“你問他?”穆箋卓一愣,轉(zhuǎn)頭看向林若言。
林若言外和內(nèi)傲,見穆箋卓疑惑目光看來,仰便頭望向半空,冷傲不語。水無柔身為女子性格溫柔仔細,瞧見他雙眸間雖然傲然四射,但是卻隱藏著一股抹之不去的哀傷與悔恨。
穆箋卓沉吟了片刻,忽地嘆道:“無量,你們先下去吧?!崩谉o量知道幾人所談涉及林若言隱私,當下紛紛拱手告退。
此時林憶雪與周莊也已趕到,周莊知道自己不好留下,也抽身告退。林憶雪見林若言、青琉璃態(tài)度冷漠,忍不住走到林若言身旁,拉了拉他衣衫,遲疑道:“爹爹,你們怎么了?”
林若言沉默良久,忽地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她一頭秀發(fā),淡淡道:“沒什么,青龍,你先陪憶雪在這里吧,琉璃,我們到堂里談?wù)??!鼻嗔鹆Ш俸僖宦暲湫?,青衫一抖,率先步入堂中?/p>
穆箋卓看二人走入大堂,劍眉微斜,搖了搖頭,走到林憶雪身旁,苦笑道:“憶雪,我們?nèi)ジ锼奶幑涔浒??”林憶雪怯生生地看了眼大堂,遲疑地點了點頭,伸手拉住他手臂。
穆箋卓正想帶林憶雪四處逛逛,忽地瞧見周莊疾步而來,面色緊張,不由疑惑道:“周莊,又怎么了?”周莊喘了口氣,一步搶到他身旁,在他耳邊低語了數(shù)句,穆箋卓身軀一震,失聲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