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穆箋卓便前往云州山。
云州山位于泰山之側(cè),青州附近。該山高約三千多丈,橫跨四百多丈,有四十五座分峰,更有四條支流貫通山腳?!昂睑椡酢卑滓鲾S將“寒翼堡”建立于云州山山頂,其座下四十五名弟子分在四十五峰各為一脈,天機堂稱之為“四十五鷹”。
穆箋卓到一處碼頭買了條葉舟,一路循江而下,不知覺已過了有四天時間。
這日傍晚,穆箋卓正靠在船蓬上,仰望殘陽。他自小長在長安,最遠(yuǎn)亦不過去了青葉堡,但當(dāng)時年齡尚小,根本不記得路上景物。如今環(huán)顧江南秀麗風(fēng)光,不覺心曠神怡,縱聲長嘯起來。
受盡朝廷中眾臣的蔑視,連世家公子都瞧他不起,這讓生性孤傲的穆箋卓難以忍受。幸虧他身邊還有一個青琉璃,青琉璃行事雖然狂傲不遜,但亦明了大局,當(dāng)時他對穆箋卓只說了一個字,忍。
這一忍,便是數(shù)年。
每日只能對日舞劍,對月飲酒,對星長嘆。
日落月升,月沉日起,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穆箋卓一身武功到了瓶頸,但一身傲氣卻難以抒發(fā)。
突厥一戰(zhàn)中,他一嘯驚天地,劍光至處,所向無敵。連突厥高手忽志霸亦不能接他幾劍。而煙臺之中,他更是突破天道,雖有心魔潛伏,但以他性子,卻根本不以為然。
眼下江面遼闊,遠(yuǎn)處水光氤氳,藍(lán)氣升騰。念到將來馳騁疆場,叱咤風(fēng)云,他不由一聲長嘯,將滿身傲氣都散發(fā)了出來。
嘯聲未絕,遠(yuǎn)處忽然也傳來一聲長嘯。嘯聲如雷如罡,迎著他自己長嘯而來,葉舟被兩股嘯音一震,差點翻船。
他一驚,“潛龍訣”下意識向那邊探去,只見一名黃衫男子正踏水而來。他瞧見那人速度如電,眨眼已射到自己葉舟前。
穆箋卓劍眉微沉,一個翻身跳起,一記“青龍指”便向那人射去。那人低嘿一聲,反手一撈,青色的劍氣竟然被他一掌拍碎,高聲笑道:“小子你想干什么?”穆箋卓心頭一驚,足下生勁,葉舟頓時向后飄出三丈。
葉舟雖然后退,但他也揮袖出指,“青龍掌法”霸道無比,隨他出掌,一時浩瀚水氣隨他掌動,向那人揮舞而去。那人怪笑一聲,雙手合攏,磅礴的刀意轟然卷出。
他手上并沒有刀,但這磅礴的刀意卻隨著他的修煉,完全深入骨髓。隨便一個動作,便蘊涵了這凌厲的刀意。
這刀意放出,整個湖面的亮光都瞬間扭曲,完全被這一刀所毀滅。若說穆箋卓的“青龍掌法”是隕石墜空,那么這人的刀意便是星球殞滅。
穆箋卓還沒反應(yīng)過來,這刀意已將他掌勁完全破碎,轉(zhuǎn)瞬轟到了他胸前。穆箋卓胸口一痛,只覺全身骨骼盡碎,整個人飄出數(shù)丈,“撲通”一聲摔入湖中。
那人驚噫一聲,一步搶到船上,奇道:“不會吧,這小子看起來好象都到‘天道’了,不會這么不堪一擊?。俊彼X奇怪,背后忽然一人冷哼道:“那小子使的好象是青龍掌法……”
那人一怔,回頭道:“不會吧?”他身后不知何時已站著一名金甲男子,這男子濃眉怒目,方正臉,不怒自威。只聽那男子冷哼道:“沒錯的。”黃衫男子怔了怔,忽然怪叫一聲,一頭扎入水中。金甲男子微怔,失笑道:“趙大胡子瘋了……”
“砰!”那黃衫男子破水而出,將穆箋卓放在船面,摸住他胸口,遲疑道:“完了,五臟俱裂……”那金甲男子目光微變:“不會吧?”那黃衫男子一臉哭腔:“完了完了,鼎云就一個兒子,怎么辦啊?”
金甲男子遲疑道:“你怎么確定他一定是鼎云的兒子?”那黃衫男子罵道:“你不會看啊,這小子胸口可還有青龍印呢。”金甲男子沉吟道:“那怎么辦?”黃衫男子咬牙片刻,正要說話,忽然穆箋卓身軀一震,咳嗽了起來。
二人俱是嚇了一跳,那金甲男子駭然道:“趙……趙大胡子,你不是說五臟俱裂嗎?”那黃衫男子喃喃道:“怎么會……他明明都……”穆箋卓咳嗽數(shù)下,勉力坐起,運起體內(nèi)真氣,修補著身體。
金甲男子一拍腦袋,失笑道:“他奶奶的,我怎么忘記了。”黃衫男子一怔,奇道:“忘記什么?”金甲男子笑道:“到了天道實力,只要肉體不破碎,完全可以借助天地靈氣修補身體啊?!?/p>
黃衫男子一怔,笑道:“對啊!我怎么忘記了!”二人這里正值哈哈大笑,穆箋卓卻是有苦說不出。
那黃衫男子的刀意摧毀了穆箋卓身體足有十分之八。五臟六腑紛紛碎裂,也幸虧他有“天道”實力,可以借助天地之氣修補身體。此處乃是一片千丈湖泊,碧水連天,靈氣充盈,對于修補身體大有好處。
但是修補身體也是萬分痛苦的,畢竟身體又不是面粉捏的,你想補就補,其中痛苦難以名狀??梢哉f,穆箋卓一邊是修補著身體,一邊則是考驗著自己的意志。
隨著時間不斷地推移,穆箋卓的身軀已漸漸修補完畢。而整個湖面的靈氣已然稀薄無比,他踉蹌地站起身來,勉力揮了揮手臂,轉(zhuǎn)頭看向那黃衫男子與金甲男子,冷聲道:“你們是什么人?”
那黃衫男子摸摸頭,淡淡道:“小子,你是不是叫穆箋卓?”穆箋卓一怔,疑惑道:“你們是……”那金甲男子一聲狂笑,將手推向湖面,說道:“你看!”穆箋卓轉(zhuǎn)頭一看,只見原本清涼的湖面漸漸升起一絲涼氣,眨眼間已凍成了冰塊。
穆箋卓目光微變,肅然道:“渦庭真氣?你……你是凌樊斯?哎呀!”話音未落,已被那金甲男子敲了下腦袋。那凌樊斯冷冷道:“臭小子,有你這么叫長輩的?”穆箋卓摸著頭,看向那黃衫男子,遲疑道:“那你……您就是趙鐵環(huán)……趙前輩了!”
趙鐵環(huán)怏怏憤放下原本要敲他腦袋的手,點頭道:“不錯,臭小子,你剛才干嗎沒事攻擊我?”穆箋卓心頭叫苦:“明明你剛才莫名其妙地跑到我船上,現(xiàn)在還問我……”
趙鐵環(huán)乃是當(dāng)日獨身闖入軍營趙冰涼的生父,其人刀法造詣驚人,光以刀意便足以幻化刀芒,性情不遜樂觀;而那凌樊斯乃是東海中東海堡的堡主,一身“渦庭真氣”稱雄東海,此人性情孤僻,其徒尹智軍與穆箋卓、趙冰涼乃是好友。他與趙鐵環(huán)乃是至交好友,常年游歷在外。
凌樊斯撓撓頭,說道:“對了,你怎么會在這里?”穆箋卓放下手,說道:“我去參加云鷹王的壽誕。”趙鐵環(huán)點頭道:“對??!白鷹王要壽誕了?!蹦鹿{卓嘴角微抽,心頭苦笑,什么叫白鷹王要壽誕……
穆箋卓咳嗽了聲,說道:“兩位前輩既然沒事的話,那在下告辭了?!壁w鐵環(huán)突然伸手拎住他衣領(lǐng),笑道:“別急別急!剛才看你跟我對招,竟然已到天道實力了,來來來!跟我對上幾招!”
穆箋卓嚇了一跳,剛才被趙鐵環(huán)打的命差點沒了,現(xiàn)在居然又要打,當(dāng)下轉(zhuǎn)身要跑。趙鐵環(huán)哪里能容他跑掉,張手一揮,刀意席卷,眨眼已斬到穆箋卓背后。穆箋卓深吸口氣,反手便是一劍斬出。
二刃一交,穆箋卓劍身頓時一顫,“青龍劍”險些脫手,整個人被打的跌跌撞撞,向后退去。凌樊斯一聲大笑,一手按向湖面,穆箋卓背后無聲無息地竄起六道水柱,“砰”的一聲被撞了回來。
穆箋卓趕忙穩(wěn)住身形,劍芒吞吐,青色光華吞吐如龍,眨眼間已轟到二人面前。趙鐵環(huán)、凌樊斯齊齊伸手前推,一股浩瀚力量轟然卷至。穆箋卓嘴角含笑,反劍回鞘,雙手一撈一翻,整個人如紙鳶般被這浩瀚巨力給推出數(shù)十丈遠(yuǎn)。
趙鐵環(huán)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好小子,借力遁走!”凌樊斯嘿嘿冷笑道:“水上,是老子的天下!”穆箋卓借二人掌力,本已遁出數(shù)十丈遠(yuǎn),不料腳下忽然一虛,湖面竟然憑空凹陷下去,他猝不及防下猛地扎入水中。
凌樊斯哈哈一聲長笑,撫著胡須說道:“跟我斗!”趙鐵環(huán)翻翻白眼,說道:“廢話這么多!先把他弄回來,冰涼、智軍跑掉了,難得找到個好玩的,當(dāng)然要好好玩玩啦!”凌樊斯不屑地瞥他一眼,伸手一招,穆箋卓整個人從湖面中被炸了出來,正好摔到船上。
穆箋卓嗆出幾口水,怒道:“你們想干什么?”凌樊死兩眼一瞪,忽而笑道:“小子火氣還蠻大!”穆箋卓冷哼一聲,他雖然與趙冰涼、尹智軍是至交好友,但也僅僅見過凌樊斯、趙鐵環(huán)二人數(shù)面,談不上熟悉,自然也沒什么尊敬之心。
趙鐵環(huán)淡淡一笑,道:“有意思啊,來來來!只要你能離開我們六丈,我們便任你離開,如何?”穆箋卓心頭一動,遲疑道:“真的?”凌樊斯哼了一聲,冷然道:“凌某豈是言而無信之輩?”
穆箋卓遲疑了下,道:“可是……”話未說完,他猛地一腳踹在船門,雙足踩處,整個人如脫弦之箭向后急速退去。趙鐵環(huán)、凌樊斯皆不料他突然退走,而且穆箋卓退走時腳力頗大,二人隨船頓時倒退出數(shù)丈。
瞧見穆箋卓即將遁走,凌樊斯冷嘿一聲,右手一揮,磅礴水氣呼嘯而起,在他指間繚繞數(shù)周重新遁入湖面。穆箋卓施展“騰龍奔?!鄙矸?,一步數(shù)丈,整個人閃電般地向后退去。
正要脫出六丈,他腳下湖面突然竄起一道水柱,正中他背脊。平衡一失,穆箋卓頓時手忙腳亂地向下掉去。穆箋卓也是了得,一掌拍出,借這一拍之力再次沖天而起。凌樊斯長笑一聲,道:“好一招‘白麗天翔’!”
“嘿,看我的!”趙鐵環(huán)雙手一揮,一道透骨寒氣一掠而出。穆箋卓人在半空,已感覺一股徹骨的寒氣破空而來,森森寒氣,仿佛欲將他一切兩段般。
他雙眼陡然銳利無比,右手下垂握住劍柄,左手抱膝,雙腿跪在空中。眼見那寒光將至,他驀地身軀后仰張開,青龍劍一瞬劃出,一記淡青劍芒直掃而出,將那寒氣一擊斬碎。
“好!”趙鐵環(huán)亦不覺長贊道,“臨虛催浪,好一招臨虛催浪!”
穆箋卓方才斬碎寒氣,虎口已是顫抖不止。他心知自己與眼前二人功力差距太大,幻術(shù)展開,在湖面上連點四點,憑借“浮光掠影”向遠(yuǎn)處掠去。趙鐵環(huán)瞧見漫天身形亂晃,忍不住叫道:“哇呀!怎么這么多?”
凌樊斯哼了聲,雙手一揮,冷笑道:“我早已說過,水上,是我的天下!”穆箋卓才竄出數(shù)丈,已感到腳下寒氣竄來,低頭一看,只見七八十丈內(nèi)的湖面,都被凍成了冰塊,森冷寒氣不斷升起,簡直讓他不寒而栗。
凌樊斯驀地大喝一聲,所有冰塊瞬間炸裂。無數(shù)冰粒被他內(nèi)力激蕩,盡數(shù)化成鋒銳暗器。一時間,整個人都是冰光閃爍。凌樊斯雙眉緊鎖,盯住湖面。趙鐵環(huán)被他嚇一跳,愕然道:“樊斯,這小子不會被你一招殺掉了吧?”
凌樊斯皺皺眉,道:“應(yīng)該不會……”驀地一陣血光閃過,只見大片血花在一處湖面上迸散開。凌樊斯喜上眉梢,冷笑道:“看你往哪里走!”二人目光望去,卻見穆箋卓雙手交叉身前,身前一道青光屏障隱隱閃爍,將萬千冰粒都擋在外面。
饒是如此,凌樊斯驚世一擊仍將他雙臂表皮割的支離破碎,大片血肉被刮了出來,隱隱間竟還能看到森森白骨。穆箋卓輕嘶口冷氣,一個縱身倒翻出去,人在半空,他臉色卻已帶有森然殺意。
凌樊斯瞧見穆箋卓樣子,不覺一驚,心知出手太重。趙鐵環(huán)暗道不好,一步搶上,他身材雖然略顯臃腫,但輕功卻極快,一眨眼已竄到穆箋卓身前,一把扣住他肩頭,沉聲道:“不要亂動,我給你療傷!”
話音方落,他體內(nèi)真氣洶涌而出,順著穆箋卓肩頭潛入他全身。他如今修為已達(dá)天道后期境界,真氣所至,穆箋卓全身皮肉已然停住流血,正在慢慢恢復(fù)。方才經(jīng)過穆箋卓修補身軀,湖面靈氣已然所剩無幾,如今若非趙鐵環(huán)真氣深厚,恐怕穆箋卓就得喪命于此了。
穆箋卓此刻體內(nèi)真氣所剩無幾,剛才在凌樊斯炸裂冰面的轟擊下,他幾乎耗盡了真氣才勉力抵擋住冰粒轟擊。此刻被趙鐵環(huán)扣住肩頭,洶涌暖氣噴薄而來,在他體內(nèi)不斷打著來回。
正當(dāng)那股真氣一個流轉(zhuǎn)經(jīng)過丹田時,穆箋卓突然感覺到自己丹田內(nèi)的青龍勁突然分出數(shù)股,牽引了數(shù)分趙鐵環(huán)的真氣進(jìn)入丹田內(nèi)。他一驚,但見體內(nèi)沒有任何奇異景象,便也沒有說出來。
大約過了三個時辰,穆箋卓雙手皮肉才修補完畢。不過其上還是有許些嫩紅痕跡,看來沒有一段時間是難以消去了。不過穆箋卓男兒身,對于這等事情倒也不在意。
他甩甩雙手,冷冷道:“兩位前輩愿意放晚輩走了嗎?”趙鐵環(huán)臉上露出一絲愧色,道:“穆賢侄,方才凌老兒出手太重,趙某在此先致歉了?!蹦鹿{卓身軀微側(cè),淡淡道:“晚輩豈敢受前輩如此大禮?”
凌樊斯瞳中精光微閃,道:“方才是我凌樊斯出手太重,既然你是鼎云之子,那么凌某在此抱歉,如果你實在不滿意,凌某也沒有辦法。”穆箋卓劍眉微皺,凌樊斯這哪里是道歉,分別是威脅。
趙鐵環(huán)心頭苦笑,凌樊斯生性狂傲,讓他向一個小輩道歉實在不可能,眼下說成這樣,雖然凌樊斯是道歉,可讓人怎么聽怎么別扭。
穆箋卓雖然狂傲,但也見好就收,當(dāng)下沖趙鐵環(huán)輕一揖首,道:“既然前輩無事,那晚輩告辭了!”他心知這條葉舟必定無法收回,自己真氣已恢復(fù)了八九成,此處距離岸邊不遠(yuǎn),自己運起輕功趕到岸上并無問題,當(dāng)下轉(zhuǎn)身便要走。
趙鐵環(huán)張張嘴,他生性豁達(dá),但也知方才作為太為過分,身為長輩強攻晚輩,這在江湖上絕對說不過去。無奈之下,他瞥了瞥凌樊斯,狠狠瞪了他一眼。凌樊斯倒是一臉無所謂,仰頭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