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猜到了,可我們奈何不得小林氏?。 ?/p>
傅凌云言罷,韓嬤嬤的憤怒也變得苦澀起來,忽然間思及蒼耳的話,她說道:“姑娘,那甘菊明明有話說,老奴猜很可能是跟小林氏有關(guān)。甘菊又是在老夫人身邊伺候好幾年的,有沒有可能了解一些老夫人與小林氏之間的啞謎?”
傅凌云腦中靈光一閃,忙道:“幸虧嬤嬤提醒我,嬤嬤,你在府外可有人手?”
韓嬤嬤拍著胸脯說道:“老奴這些年在莊子上頗識得幾個人,倒有一兩個能用的,他們也進了府辦事,住在侯府后街上,倒是可以打聽打聽?!?/p>
隔日,韓嬤嬤皺著眉,悄聲對傅凌云道:“姑娘,甘菊出府后,沒有回她老子娘的家,不知去了哪里?!?/p>
傅凌云顰眉:“嬤嬤懷疑,小林氏下了殺手?”
韓嬤嬤深吸一口氣:“也許是小林氏下了殺手,也許是甘菊自個兒找地方躲起來。老奴會再派人去幫忙找找的?!?/p>
傅凌云頷首:“好,我立刻寫信給大表哥,讓大表哥幫忙尋找甘菊,他行事比我方便得多。甘菊失蹤,如此瞧來,甘菊掌握的秘密不可小覷啊?!?/p>
傅老夫人病愈下炕那天,回京述職的傅四老爺接到吏部的升遷令,從七品芝麻官擢升為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官職雖小,勝在是個京官,而且入了翰林院便有可能入內(nèi)閣,成為天子近臣,甚至一代權(quán)臣。
傅老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神采奕奕地給賓客下帖子,挑戲班子,定菜單,樣樣親自過目。
小林氏作為侯府主持中饋的主母忙得腳不沾地,侯夫人的威風盡顯,臉上的笑容一天下來沒落下過,到了晚間,她揉揉笑得發(fā)酸的臉頰,呸了一聲,恨恨道:“不過是個從六品的芝麻小官,也值當熱鬧成這般,不知道的,以為他是打了勝仗凱旋歸來的大將軍呢!”
一念至此,小林氏不禁思念起遠在南疆的定南侯,定南侯若在府中,她也不至于被幾個連誥命都沒有的妯娌輪番取笑。
甩甩頭,小林氏揚聲叫來海桐,淡抿著唇角冷冷道:“海桐,你去跟忍冬提醒一聲,要她在我們約定的那天動手?!?/p>
海桐心里咯噔一聲,低聲應諾退下。
這晚安置傅凌云臨睡時,豌豆不經(jīng)意間提起:“姑娘傍晚吃飯那會兒子,奴婢遠遠看見海桐姐姐來找忍冬姐姐。奴婢想打招呼來著,想著忍冬姐姐這些日子身上不好,便沒敢擾了她清靜?!?/p>
說完,豌豆嘻嘻一笑,屈膝福禮,退了下去。
韓嬤嬤一直睡外間,聽了這話扔了被子,和傅凌云商量:“姑娘,忍冬是要動手了?卻不知小林氏打算讓忍冬做什么?”
傅凌云也納悶:“忍冬名字叫忍冬,卻不是個多能忍的。她忍氣吞聲這么久,該是忍不住了。我想著,莫不是還為那盆滴水觀音?”
韓嬤嬤奇道:“忍冬因為滴水觀音被趕出去,她不知道,難道小林氏猜不出我們已經(jīng)知道那滴水觀音有毒了?”
傅凌云冷笑:“正是因為一個是聰明的,一個是笨的,小林氏才能成事。嬤嬤,若你是小林氏,要拿這滴水觀音做文章,又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你會怎么做?”
“這個節(jié)骨眼”指的是傅四老爺?shù)纳毾惭纭?/p>
韓嬤嬤細細琢磨,隨即大吃一驚:“小林氏很可能會將滴水觀音以姑娘的名義送給老夫人,再將這滴水觀音有毒之事宣之于眾,或者讓忍冬在宴會上揭露滴水觀音有毒之事,再告訴大家這是老夫人送姑娘的,讓人誤會老夫人不喜姑娘。忍冬是姑娘的人,大家只會認為姑娘膽大包天,目無尊長。她這步棋可真是冒險,須知,四老爺?shù)纳w喜宴是侯府的體面,她蓄意破壞,不僅會讓四老爺丟臉,與四房結(jié)仇,還會讓侯府顏面掃地!”
傅凌云抿緊唇瓣,眼神微冷:“若是我入了她的圈套,讓侯府和老夫人顏面掃地,與四房結(jié)仇的人可不就是我了?”
韓嬤嬤拿小金剪剪去一截子燈芯,額頭上落了顆冷汗,回頭說道:“小林氏這樣的人怎么當?shù)闷鸷罘蛉耍z毫不顧全大局。即便斗,也不該拿到臺面上讓外人看侯府的笑話。別人家這種事藏著掖著還來不及?!?/p>
傅凌云冷笑:“小林氏原是給自個兒立個牌坊呢,誰都知二姑娘因為在明鏡湖落水的事聲名狼藉,她哪里管得了侯府的名聲,比之以前更是不管不顧了,恨不得滿府的少爺姑娘沒了清白才好。誰讓她是庶女呢,眼皮子淺,若果真出事,看她怎么收場吧?!?/p>
韓嬤嬤放下小金剪,和傅凌云低聲商議,定下對策。
這日清早上學堂時,傅凌云和五少爺傅云靖提起她院子里有只會說話的鸚鵡:“昨兒個你翠玉表姐才得了兩只,聽說你是個喜歡鳥兒的,便打發(fā)人送給我,讓我逗膩了再轉(zhuǎn)送你,好歹提她一兩句,做個順水人情。我卻不忍心看個雀兒關(guān)在籠子里叫得寒磣。放走,又覺得辜負你翠玉表姐一片好意,就今兒送了你吧?!?/p>
傅云靖興奮得一蹦三尺高:“大姐姐,你實在太好了!翠玉表姐太偏心了,明知大姐姐不喜歡鳥兒,卻還讓大姐姐逗弄膩味了才送給我!”
傅凌云莞爾一笑:“她說的客氣話罷了,是怕開罪于我,說到底,這鸚鵡是送你的,誰讓你喜歡呢?等下學,你回府來,和我一起回院子去取那鸚鵡。”
傅云靖忙應了一聲,蹦蹦跳跳上學堂,傅凌云瞇眼微笑目送他離開,這才去了府中專為小姐們設(shè)立的私塾。
等傍晚時,傅凌云剛剛下學,傅云靖就迫不及待地拉她回院子,居然為看那只鸚鵡,欺騙先生說自個兒肚子疼而早退!
她又嗔又惱:“下次可不許再逃課,否則的話,有了好東西,我可不敢再提前告訴你?!?/p>
傅云靖幼時對侯府的記憶很少,四房只他一根獨苗,被傅四夫人和傅老夫人千嬌萬寵地長大,聽了傅凌云的嗔惱,不覺得生氣,反而有股絲絲甜意在心里流淌,竟認為傅凌云更親近了。原來這就是有兄弟姐妹的感覺?。?/p>
他小腦袋往傅凌云胳膊彎里一靠,撒嬌似的說道:“我記住了,大姐姐,沒有下次了?!?/p>
傅凌云點點他的鼻子,兩人腳步輕快地走向梨蕊院。傅云靖見了那五彩鸚鵡果真歡喜得手腳不知往哪里放,逗著鸚鵡學舌,玩盡興了,索性讓人回壽安堂的話:在梨蕊院吃晚飯。
飯畢,傅凌云監(jiān)督傅云靖做功課,看他練完兩張大字才算完。傅云靖不覺得拘束,反覺得有個姐姐處處管著自個兒,也很是舒坦,不知不覺間,姐弟之間的感情更加深厚。
傅云靖看到窗臺邊上放了一盆他不認識的植物,植物葉子尖上所滴的水晶瑩剔透,煞是好看,便問:“這叫什么花?是哪個丫鬟伺弄的,一顆顆水珠子倒像透明的珍珠似的好看?!?/p>
他抬起手要去摸那花草,傅凌云大驚失色地阻止道:“五弟弟!別碰!那花有毒!”
傅云靖嚇了一跳,面色發(fā)白,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轉(zhuǎn)而嘻嘻笑道:“大姐姐騙我吧,若真?zhèn)€有毒,大姐姐怎么會放在書房里?”
傅凌云神色鄭重:“我沒騙你。這花叫滴水觀音,許是老夫人見看好便送給我,前兒個韓嬤嬤伺弄時,摸到那滴出的水,手上起了一大片紅疹,這才知道那水滴有毒,吃了兩顆解毒丸才見好?!?/p>
傅云靖不敢置信地瞪目:“老夫人那么喜歡大姐姐,怎么會送大姐姐有毒的花草呢?”
傅凌云拉他遠離滴水觀音,懇切說道:“這花稀罕,我以前別說見過,便是聽也沒聽過的。又長得這般好看、得趣,老夫人哪里知道它有毒呢?我讓韓嬤嬤驗看過,只那水滴是有毒的,至于滴水觀音本身是否有毒,還未曾驗出來。”
傅云靖立刻緊張地說:“那大姐姐可別中毒了!”
傅凌云笑了:“這事啊,你別嚷嚷出去,若是讓人知道老夫人送我一盆有毒的花,可是坑死老夫人和我了,你可記清楚了?”
傅云靖連忙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那大姐姐要將這花扔了?!?/p>
“我知道,只是這花是老夫人送的,我若是貿(mào)然扔了,怕是對老夫人不敬,這才依舊養(yǎng)著。橫豎只要不碰那水滴,就不會中毒。等過段時日,我讓韓嬤嬤將它移栽到院子里去,不給它澆水,過個三五天的,也就干死了?!?/p>
傅四老爺?shù)纳w喜宴轉(zhuǎn)眼到了眼前,定南侯府的少爺小姐們被允許這天集體休沐,幫助府中長輩招待客人,前一天晚上年輕主子們先在壽安堂聽一通傅老夫人“家和萬事興”的訓斥,然后各自回院子挑選第二日穿的衣物。
小林氏等大家都走了,苦著臉哀求傅老夫人:“老夫人,四老爺?shù)纳w喜宴是大喜事,各家來拜賀的夫人老爺不少,若是侯府的少爺姑娘們都在座,獨獨冉丫頭和煥云不在座,怎么也說不過去??!求老夫人放他們出一天祠堂吧。”
傅老夫人俯視著伏在地上的小林氏:
“老大媳婦,不是我不放他們出來,我也是為他們好。一來,冉丫頭落水的事怕是在夫人們中間傳遍了,便是你將冉丫頭變?yōu)槭媚?,知道?nèi)情的人難道只看排行不看人嗎?二來,煥云那般魯莽粗俗,沒個正經(jīng)侯府少爺?shù)囊?guī)矩,你讓他出去見客,不是給他長臉,而是讓他在眾位夫人老爺眼中出丑。你說是不是?”
傅老夫人條分理晰,矛頭直指傅冉云和傅煥云最丟人的丑事,小林氏啞口無言,一口銀牙幾乎咬碎了,但是威脅傅老夫人的那個理由不能常用,常用就不見效了,萬一哪天惹怒傅老夫人,真休了她,她也無可奈何。
小林氏苦求無果,走出壽安堂,苦澀的臉立刻變得陰沉沉的,意味莫名地凝視著“壽安堂”三個字片刻,一甩帕子回了院子。
翌日,傅凌云穿戴妥當,和兄弟姐妹們到壽安堂請安,這是傅家十二位(加上傅飛云一共十三位)孫輩頭一次一起陪著傅老夫人吃早飯,吃完早飯后就待在壽安堂里。
賓客陸陸續(xù)續(xù)地到了,傅家兄弟們和老爺們出去接客,不大一會兒子,府中響起絲竹之聲,前院戲臺上咿咿呀呀地唱著時下最流行的戲折子。
傅老夫人微微皺眉,看向小林氏,小林氏先是納悶,接著臉色微微發(fā)白,一張臉從白到紅,從紅到青,最后又轉(zhuǎn)為白色,比她撲粉的效果更加好看。
其他人不明就里,只有傅凌云抿了抿唇瓣,唇角微微翹起諷刺的弧度。
巳時末,林老夫人第一個來定南侯府后院,壽安堂安安靜靜,跟前院比顯得不知多蕭條,她一怔,繼而勾唇,然后皺著眉進壽安堂,進了壽安堂之后,又立馬換了副笑臉,嘴上說著:“恭喜恭喜啊,親家大喜?!?/p>
傅老夫人見林老夫人先是皺眉,后是笑得牽強,她難堪地扯了扯嘴角,攜了林老夫人的手坐了上座:“同喜同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