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凌云并未責(zé)怪她,抽出傅冉云的詩來,傅云靖一把搶走,大聲念出來:“春桃。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p>
傅老夫人聽完,情不自禁地拍案叫絕:“好詩,好詩啊!我們將門之家竟也出了個才女!”
傅老夫人十分欣慰地看著傅冉云,之前覺得這孫女不順眼,現(xiàn)在看哪里哪里順眼,細(xì)細(xì)看過去,傅冉云雖然容貌上不如傅凌云和傅丹云,但勝在她氣質(zhì)甜美,嬌憨可愛。
傅老夫人這么一想,頓時覺得傅冉云只是個有點被寵壞的嬌小姐,對傅凌云做的那些事是被寵壞了才做出來的,日后好好調(diào)教,仍是可造之材。
她要了傅冉云的詩,一邊品味詩的意境,一邊夸贊道:“詩好,這手簪花小楷寫得也極雅致的?!?/p>
傅冉云羞答答地紅了臉,回答道:“老夫人謬贊了,和老夫人比還差得遠呢?!?/p>
傅云靖見傅老夫人歡喜,注意力全放在那首詩上了,嘴巴嘟起,明顯不高興。
傅冉云心情好,她隱隱覺得她的這份才能肯定能得傅老夫人青眼,滿府的兄弟姐妹里可就只她和煥云最會作詩。這時候她不責(zé)怪小林氏了,當(dāng)年小林氏就是因為打聽到傅老夫人年輕時是才女,才會下氣力讓她和煥云一點點攢起才名。
傅云靖郁悶之下隨手翻看剩下的紙張,忽然賊賊笑著對傅老夫人道:“老夫人瞧,這是四哥哥的詩,這字怎么比狗爬還難看??!”
座下便傳來一陣陣笑聲,傅凌云似嗔似惱地解釋道:“四弟弟聰明,就是不肯下氣力練字,夫人常常讓我拘著他練字,這是他隨手寫的?!?/p>
傅老夫人看了詩后,眼前一亮:“字難看,詩卻是極好的。”她微微沉吟,不知在計量什么。
破天荒的,傅老夫人留下傅冉云吃早飯,特別交代廚房多做幾碟子傅冉云愛吃的菜。
傅云靖更加不高興,吃完早飯后,和傅凌云一起去二門,怏怏不樂地說:“大姐姐為什么要幫二姐姐和四哥哥說話?他們都是討厭的人,還欺負(fù)大姐姐!”
傅凌云莞爾一笑:“五弟弟,你都知道他們倆欺負(fù)我了,難道我不能欺負(fù)他們?”
傅云靖不解地蹙眉,傅凌云明明是在幫他們在傅老夫人面前刷好感值,怎么會是欺負(fù)他們呢?
傅凌云未解釋,塞給他一張紙:“五弟弟再等幾天吧,等煥云從祠堂回來時,你就知道我的用意了?,F(xiàn)在呢,你仰慕你四哥哥的詩,所以從我這里借走了煥云的大字,你打算一直帶在身上的荷包里,嗯?明白沒?”
傅云靖困惑極了,但傅凌云將紙張硬塞給他后,施施然去了府中的學(xué)堂,他呆了半晌,心道,反正大姐姐說了要欺負(fù)傅煥云和傅冉云,他就忍幾天唄!
傅冉云等了一會兒子,看見傅凌云和小魔頭傅云靖分開,便上前笑道:“大姐姐,還是你知道我的好,以后我會多在老夫人面前說大姐姐的好話。說來,老夫人的小廚房做出的醬香豬蹄就是比大廚房做的好吃??!大姐姐,你一定吃過金嬤嬤做的蓮子銀耳羹,也是這樣認(rèn)為吧?”
傅凌云恬淡含笑:“老夫人并未讓金嬤嬤做蓮子銀耳羹給我?!?/p>
每次有了燕窩粥或是雪蛤粥,傅煥云和傅冉云便會要走,以前的傅凌云就以自個兒喜歡吃蓮子銀耳羹為由,將燕窩粥和雪蛤粥讓給他們,這才會讓傅冉云以為她最愛吃的是蓮子銀耳羹。
傅冉云憐憫地望著傅凌云:“沒關(guān)系,若是老夫人再讓金嬤嬤為我做菜,我就順帶讓做一份蓮子銀耳羹給你?!?/p>
“妹妹有心了,我先謝過。時辰不早,我們趕緊去上課吧。”
在姐妹倆說話的當(dāng)口,傅老夫人也在和徐嬤嬤說話,滿眼贊賞之意:“我就說凌丫頭是個大度的,果真她不是個記仇的,前幾日便在我面前說冉云的好話,今兒又提起來了。”
徐嬤嬤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不過無論是傅凌云,還是傅冉云,都是她的主子,她不敢隨便發(fā)表意見,便笑嘻嘻奉承道:“是老夫人調(diào)教有方,才能看到大姑娘和二姑娘姐妹們這般和諧,濟濟一堂?!?/p>
傅老夫人笑得見牙不見眼:“虧得凌丫頭引薦,否則我還不知道咱們定南侯府臥虎藏龍呢!冉云和煥云的詩果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就是長在你們大夫人手里,養(yǎng)歪了好苗子,倒是可惜了?!?/p>
徐嬤嬤聞弦音知雅意,頓了頓,順著話說:“侯爺?shù)膬号驹撟鹳F些,由老夫人教導(dǎo)才是正理,況且大夫人打理侯府成日忙得腳不沾地,對子女的教養(yǎng)上差了些也情有可原。”
傅老夫人冷哼一聲,何止是差了些,她打定主意要把傅冉云和傅煥云接到身邊好好培養(yǎng)。傅冉云還罷了,壞名聲已傳了出去,傅煥云是男孩子,過幾年風(fēng)頭過去,下場考試入了皇帝的眼,那時候誰會計較他有個名聲差的胞姐。
傅冉云因為詩詞得了傅老夫人的青眼,她更加得意,常常裝作不經(jīng)意間在傅老夫人面前出口成詩,或是將以前寫的詩拿給傅老夫人看,請她幫忙賞鑒指正。
過了三日吃早飯時,傅冉云點了傅凌云“喜歡”的蓮子銀耳羹,又主動為五少爺傅云靖布菜,傅老夫人見她孝悌姐妹兄弟,更加激賞她,本還有一絲猶豫,經(jīng)過這天早飯后下定決心將傅冉云接到身邊教養(yǎng)。
傅老夫人跟小林氏一提,小林氏感激涕零:“冉丫頭能跟在老夫人身邊學(xué)習(xí),是她的福分和造化,媳婦自知蠢笨,正求之不得呢?!?/p>
小林氏正發(fā)愁傅冉云的名聲有損,若是她跟在素有才名的傅老夫人身邊教養(yǎng),肯定能洗刷一些污名,說出去是定南侯老夫人親自教養(yǎng)的,名聲上會好聽許多。
傅老夫人讓傅冉云過幾日再搬過來,這話暗示意味十分明顯,過幾日就是傅煥云出祠堂的日子,傅老夫人是想連著傅煥云一起教養(yǎng)。
小林氏喜不自禁,感恩戴德地走了。等跟傅冉云的大丫鬟碧桃打聽清楚是傅凌云在背后推波助瀾時,她頓時變得惶惶不安,不知傅凌云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她才不相信傅凌云會好心地替傅冉云和傅煥云說話。
傅煥云出祠堂的日子說來就來了,他先回小林氏的永和院休養(yǎng)一晚上,第二日便到壽安堂請安,一眾兄弟姐妹們都在座。
傅煥云蔫頭耷腦,明顯瘦了一大圈,雙下巴變成單下巴,老老實實交上抄寫的祖訓(xùn),領(lǐng)教過傅老夫人的手段,他哪里敢再囂張跋扈。
傅老夫人隨意翻了兩張,嚴(yán)厲地訓(xùn)斥傅煥云,把那些孝長輩、悌兄弟的話一再重復(fù)。
偏偏傅云靖看傅煥云不順眼,一張一張檢查,倏然間他雙眼放光,飛快地挑出一摞大字,再掏出荷包里傅凌云送給他的傅冉云的詩做對比,他猛地抬頭,一雙晶亮的眼興沖沖地看向傅凌云。
傅凌云早觀察到傅云靖的動作,她只故作不知,嘴角噙著笑。
傅云靖好容易等到傅老夫人訓(xùn)完話,傅煥云也恭恭敬敬答應(yīng)后,他一下子跳出來,沖堂下的傅煥云喊道:“四哥哥,你說謊!”
傅老夫人臉色漲紅:“云靖,你燒糊涂了不成!”
傅云靖嘟嘴,將傅煥云的大字交給傅老夫人:“老夫人您瞧,四哥哥抄寫的這些祖訓(xùn),哪里是他自個兒寫的,分明是二姐姐的簪花小楷,四哥哥的字……明明就是狗爬狂草嘛!”
傅老夫人接過來一看,甚至不用對比,已經(jīng)確定傅煥云的祖訓(xùn)是讓傅冉云代寫的了,她勃然大怒。
傅云靖卻還火上澆油:“老夫人,四哥哥說他長記性了,可他明顯是在說謊,他根本沒把老夫人說的話放在心上,老夫人千萬不要再信他的連篇鬼話。四哥哥糊弄老夫人,是一點悔改之心也沒有啊!”
傅凌云微微訝異,傅云靖在關(guān)鍵時刻竟能將話說得這么透徹明白——雖然他的話有些粗魯,卻是話糙理不糙。
傅煥云和傅冉云雙雙跪下,尤其是傅煥云,知道跪祠堂的苦,雙腿發(fā)軟,怨恨的眼神直直盯向傅云靖。
傅冉云正得意馬上能得到傅老夫人的親自教導(dǎo),能在兄弟姐妹中間大大揚眉吐氣一把,卻因為傅云靖的話功虧一簣,別提有多忿恨,怨毒地看了眼傅云靖,卻馬上溫順地垂下眼,哭道:“老夫人不知道,夫人跪祠堂后落下風(fēng)濕腿疾,弟弟是男丁,若是也落了腿疾,孫女怕老夫人將來心疼后悔,這才會幫弟弟抄寫祖訓(xùn)的?!?/p>
傅老夫人喜歡看孝悌和睦,傅冉云就抓住這個由頭,已經(jīng)失去養(yǎng)在傅老夫人身邊的機會,她可不能再被罰跪祠堂,她才不想像小林氏和傅煥云那般落個風(fēng)濕的毛病。
傅老夫人眼睛沒瞎,自然看見傅冉云和傅煥云對傅云靖的惡意,而且傅云靖受到驚嚇般縮在她懷里,她頓時心疼不已,怒從火氣,說道:“哼,說的你像是為我著想似的。咱們傅家的祖訓(xùn)能有多長?一百遍祖訓(xùn),一天十遍是綽綽有余!你當(dāng)真我是個老糊涂,連這個賬都算不清?傅煥云連抄寫祖訓(xùn)都要人代寫,是個不敬祖宗的不孝不義之徒,別說落個腿疾,便是打死了,也是給祖宗除去個禍害!”
傅冉云一呆,她妄想用愛幼拿捏傅老夫人,表現(xiàn)自個兒的孝心,傅老夫人卻完全不買賬。
傅煥云嚇得磕頭求饒:“老夫人饒命,我再也不敢了!我一定好好抄寫祖訓(xùn),求老夫人饒了孫子……孫子不要被關(guān)在陰森森的祠堂里,那里面有鬼,有鬼?。 ?/p>
傅老夫人登時怒氣攻心,一拍桌案,震得桌上的纏枝蓮花紅玉茶盅一個骨碌掉到地上砸碎了:“你個逆子,竟敢辱罵祖宗!孽障!孽障??!徐嬤嬤,拉去打十大板,給我扔進祠堂,抄寫祖訓(xùn)一萬遍,什么時候?qū)懲炅?,什么時候出來!”
傅煥云驚呆了,被婆子們拖下去的時候大聲嚎叫求饒,臨出門時見回旋無望,脫口罵道:“你個老不死的老虔婆!侯府是夫人的,憑什么你在我家里指手畫腳!滾,你滾,滾回你的鄉(xiāng)下去!你一到府里,就打我、罵我、罰我,只會興風(fēng)作浪的老妖婆,我才不認(rèn)你是我祖母!”
傅老夫人氣得雙眼猩紅,心里最后一絲不忍化作云霧消散,這會兒子哪里還記得傅煥云是不是個可造之材,一提龍頭拐杖,疾步如風(fēng),照著傅煥云的臉打去,一下子將他打得頭破血流。
滿堂孫子女霎時被這一連串的變故驚得呆若木雞。
傅煥云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挨打,就算之前傅老夫人罰他,也只是跪祠堂,而非親自動手。他口中喋喋不休地咒罵,當(dāng)日怎么罵甘菊的,就怎么罵傅老夫人,字字句句不堪入耳。
傅老夫人氣個仰倒,手指顫顫,被噎得半晌說不出話來,揚起拐杖又要打傅煥云,眼看就要一拐杖敲到他的腦門上。
聞訊趕來救場的小林氏驚得面色煞白,哭天抹淚地求傅老夫人原諒,抱住傅老夫人的雙腿不讓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