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一邊通向陽臺,另一邊有段木質(zhì)樓梯,通往二樓——許姮的臥室就在樓上;樓梯左右兩邊各有一個房間,因為沒人住,都上了鎖,背面是個小衛(wèi)生間。
付筱七坐在布藝沙發(fā)上,仔細打量著客廳。
沙發(fā)正對面,有臺掛壁式的液晶電視,應(yīng)該很久沒人看了,屏幕上落了層薄薄的灰。下面木質(zhì)的電視柜上擺著七八個搪瓷人偶,人偶旁邊堆了一摞書。付筱七走過去,拿起最上面那本翻了翻,是本英文原著,她只能看懂插圖。書的主人顯然很用心,在每一頁上都留下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其實不止是電視柜,茶幾和沙發(fā)上都堆著書。
“許姮姐,這些書都是你的嗎?”付筱七一面留意著廚房里的人,一面將手探進口袋里,偷偷打開了錄音器。
“是啊。”許姮應(yīng)了聲,沒有回頭。
“你都看英文的書???真厲害!”付筱七語氣里充滿羨艷。
“我大學讀的就是英語專業(yè),畢業(yè)后又做了英語翻譯,得靠它吃飯,只能逼著自己看懂了?!痹S姮端著杯熱牛奶走過來,“泡得比較濃,我還加了勺蜂蜜在里面,如果你喝不慣,可以去兌點熱水。”
“謝謝。”付筱七雙手接過,望著她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睛,“姐你們公司的上班時間很自由嗎?我看你好像經(jīng)常在家?!?/p>
許姮搖頭說:“在外企上班很累的,基本上每天都要加班。所以我把工作辭了,現(xiàn)在專心在家里做自己喜歡的事。”
“你喜歡的事?”付筱七饒有興致地追問,“是什么啊?”
“寫書,然后投稿等消息?!?/p>
談及自己的理想,許姮臉上流露出小女孩般靦腆純粹的笑容。
“那你就是作家嘍?”
“現(xiàn)在還算不上,不過我希望有一天能配得上這個稱呼?!彼f這話時,依然是輕聲細語的,但眼神卻變得堅定起來,里面有某種渴望在生長。
付筱七低頭喝了兩口牛奶,溫熱的液體順著食道滑進胃里,她覺得由里到外暖和了起來。
“祝你成功?!彼龑υS姮說。
許姮望進她眼睛深處,客氣禮貌地微笑著:“謝謝?!?/p>
牛奶已經(jīng)喝完了,付筱七把空杯子擱在茶幾上,卻并不急著走。
“姐,我總覺得我們以前見過?!?/p>
“是嗎?”許姮不置可否。
“是啊?!备扼闫邌问置掳?,眼望天地回想了一番,“應(yīng)該是半個多月前,那天很晚了,我看見你……”
“你看錯了。”許姮急忙打斷她的話,“半個多月前,我人在松市?!?/p>
“這樣啊……”付筱七抓了抓腦后的頭發(fā),看上去在犯迷糊,“那可能是我看錯了。”
“是你看錯了?!?/p>
許姮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又重復了一遍。
付筱七抬了抬嘴角,留給她一個看似和善的笑容。
“謝謝你的牛奶。”
“不客氣。”
許姮送她到門口。
“祝你睡個好覺。”
她禮貌溫和得讓人挑不出毛病。
付筱七沒回頭,只擺了擺手,大步往前。
身后的大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
付筱七走下兩層石階后停住了,她回頭看了眼身后緊閉的防盜門。
門內(nèi)的許姮也站在門邊,透過貓眼靜靜地觀察著外面的人。
過了幾秒鐘,許姮猛地轉(zhuǎn)過身往樓上走,她走得太急,踩空了一級樓梯,陡然失重的感覺讓她一顆心也跟著身體往下墜,一落地就狂跳不止。
許姮扶住墻壁,緩了一會后,迅速沖進房間。
她打開電腦瀏覽器,十指哆嗦著在搜索欄里打下四個字。
“徐妍 失蹤”
什么消息都沒有。
許姮松了口氣,仰面倒在床上,一雙眼睛靜靜地看著天花板,沒過一會就兩眼酸澀。她眨了眨,一滴驚懼的淚水顫生生地從眼角溢出,滑過太陽穴,沒入烏黑的長發(fā)里……
付筱七走到公寓樓門口,再度停下,回頭望向許姮住的那棟小樓,看見二樓窗口的燈熄滅了。
她冰涼的手探進口袋里,握了握同樣冰涼的錄音器,轉(zhuǎn)身上樓。
樓梯里安的是聲控燈,付筱七纖細輕巧,用力蹬了幾下腳,也沒能如愿以償?shù)淖専袅疗饋怼U敻端蛩忝鍪謾C用電筒照明的時候,一陣急促響亮的腳步聲從樓上下來,叫亮了整條樓道的燈。
付筱七沒來得及抬頭看一眼來者何人,就感覺一團高大的黑影帶著壓迫感襲來。她下意識地兩手護住頭,縮到一邊。
而那道高高大大的身影停在比她面前,一雙深邃且猶帶著幾分倦意的眼睛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懶洋洋地問:“你干嗎嚇成這樣?”
付筱七抬頭看清來人,緊繃的神經(jīng)頓時一松,忍不住叫道:“唐維周你神經(jīng)病???大半夜像鬼一樣突然沖過來,我能不怕嗎?”
唐維周淡定地拆穿她:“我覺得你這反應(yīng)不像是怕鬼,是怕挨打。”
付筱七臉色略略一變,罵了句:“神經(jīng)!?!?/p>
她注意到唐維周身后背著畫板。
“你大晚上出去畫什么?倩女幽魂?”
“爬山,去畫日出。”
“好興致。”付筱七沖他一抱拳,“慢走不送?!?/p>
她低頭往前,經(jīng)過唐維周身旁時,聽見他輕飄飄地說了句:“今天下午有幾個男的來找過你?!?/p>
付筱七一怔。
唐維周頭也不回地繼續(xù)往樓下走。
“我告訴他們你搬走了。不用謝?!?/p>
身后節(jié)奏感十足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付筱七攥緊拳頭,認命般地呼出口氣,趁著聲控燈還未熄滅,繼續(xù)上樓。
從何絡(luò)繹房門前經(jīng)過時,付筱七低頭看了看腳下的地板,光潔可照人。而緊貼著這一塊“凈土”的,就是唐維周的領(lǐng)地——地板上立著一排顏料盒,到處都是星星點點,五彩斑斕。
果然是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
她邁開腿,一腳從潔白無瑕踩進花花綠綠的世界里。
彼時是2016年2月20日,雨水剛過。
那場改變他們四個人命運軌跡的大火,發(fā)生在兩天后。
2016年2月22日,元宵,天氣濕寒。
子夜時分,公寓樓四層突然失火。
火災降臨時,許姮正在廚房里心神不寧地煮面條。
一雙長竹筷不經(jīng)心地撥弄著鍋里的面,細軟的面條在筷子上糾纏了一圈又一圈。鍋里的水早就燒開了,沸騰翻滾,發(fā)出“咕嚕咕?!钡穆曧?。
但許姮卻什么都沒聽見,她滿腦子想的都是今天下午房東打來的那通電話。房東在電話里委婉的提醒她,從下個月開始要加租。
四個月前,剛剛死了丈夫的房東想搬去和女兒一塊住。為了能盡快將房子出手,她把房租定得很低。
許姮算是撿了個便宜。
但時間是最好的止痛劑。當房東從喪夫之痛中緩過來后,立即恢復了經(jīng)濟人的本性。她打算挽回些損失。
許姮想起自己銀行卡里所剩不多的存款,忍不住皺了皺眉。
等她的注意力終于回到手頭上時,鍋里的水已經(jīng)燒干了一半,面也煮糊了。
“嘖……”
許姮皺了皺眉,關(guān)掉電磁爐,熱烈沸騰的水聲隨之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隱隱約約的喧鬧。
聲音是從外面?zhèn)鱽淼摹?/p>
許姮快步走到陽臺上去看情況,只見公寓樓那邊冒著濃煙,幾輛消防車停在公寓樓門口。
失火了?許姮一愣,突然聽見門鈴響了。
“誰???”
她邊問邊走向玄關(guān)。
“姐!”
付筱七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許姮拉開門就愣住了。
門口除了付筱七、還站著唐維周和何絡(luò)繹兩人。
他們像是剛剛逃難出來的,手上拖著箱子,身后背著袋子。付筱七身上還裹了條毛毯。
“許姮姐……”
付筱七可憐巴巴地叫著她,那張秀氣的小臉上神情沮喪。
“我們那邊起火了,我沒地方住了……”付筱七湊到許姮跟前,小巧的鼻子皺起來,像只求食的松鼠,“許姮姐,我們今天晚上能不能在你家借???”
看他們?nèi)齻€人模樣實在狼狽,許姮沒忍心拒絕。
她側(cè)了側(cè)身,讓他們進屋。
“進來吧?!?/p>
付筱七臉上的陰霾頓時一掃而光。
“謝謝許姮姐!”
何絡(luò)繹面皮薄,看上去有些難以為情:“打擾你了。”
唐維周用眼神表達了同樣的情緒。
“沒事?!?/p>
四個人的影子在門口擠成了一團擁擠的暗色,然后排隊似的進到客廳里。
許姮是最后一個,她關(guān)上門問:“怎么會突然起火呢?”
付筱七說:“不清楚。只知道火是從四層另一頭燒過來的,幸虧何絡(luò)繹發(fā)現(xiàn)得及時,把我和唐維周兩個人叫起來,還報了火警?!?/p>
“沒有人員傷亡吧?”
“不知道,希望沒有?!?/p>
許姮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噢,對了?!彼嵝颜f,“我這里只有樓上的兩個房間可以睡人?!?/p>
唐維周說:“那正好,你跟付筱七一間,我和何絡(luò)繹一間。”
“不行。”許姮溫和卻堅定的拒絕了,“我睡眠不太好,不能和別人同睡一個房間。”
何絡(luò)繹扶了扶眼鏡,說;“那你們女生一人睡一間房,維周睡沙發(fā),我打地鋪就行?!?/p>
另外三個人對此都沒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