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絡(luò)繹沒察覺到她的異樣，也說：“是你運(yùn)氣好才中獎的，這錢你拿著吧?！?/p>

沒人在意那十幾塊錢，只有她因?yàn)橹歇劧吲d，還興致勃勃地拿出獎金想平分……可在其他人看來，這五十塊錢太過微不足道，誰都不稀罕。

付筱七脆弱又敏感的自尊心被打得支離破碎，碎片悉數(shù)砸在她手里的那張面值五十的紙筆上，沉甸甸地，壓得她有點(diǎn)難受。

付筱七慢慢地收回手，“這不行，四個人湊錢買的，我一個人占了像什么樣子。明天我換了零錢再還給你們?！?/p>

她語氣波瀾不驚，唐維周和何絡(luò)繹都沒聽出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倒是許姮的目光在付筱七臉上停留了好幾秒。

“筱七?！?/p>

付筱七聞聲抬眸，見許姮沖她眨了眨眼睛，笑意里帶著三分狡黠：“既然這兩位‘土豪’都不要，這錢就我們倆平分了吧，還能定份外賣?！?/p>

付筱七慢慢露出笑容：“好！”

晚飯過后，唐維周收拾桌子，從他擦桌子那生疏別扭的姿勢可以看出，他那雙手，除了畫畫，在其它方面基本就是廢的。

付筱七幫著何絡(luò)繹收拾他的房間。畢竟白吃了人家一頓大餐，沒理由不幫忙做點(diǎn)事。

付筱七推開窗戶透氣的時候，一直埋頭擦?xí)赖暮谓j(luò)繹忽然問她：“筱七，你多大了？”

“二十三。”

“這么年輕……”

他只感慨了前半句，后面的話卻沒有說出口。

付筱七也沒問，她背靠著窗戶，感受到屋外的晚風(fēng)拂起頭發(fā)，從她脖子后面穿過去，吹干皮膚上那層薄薄的汗，留下一陣能激起人雞皮疙瘩的寒意。

何絡(luò)繹說：“我買了兩袋麥片和一些粗糧面包，就放在最右邊的那個櫥柜里，當(dāng)早餐營養(yǎng)又方便，牛奶家里也有現(xiàn)成的，熱一下就行。以后你的早餐就別去外面隨便對付了?！?/p>

付筱七愣了愣，有些受寵若驚。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何絡(luò)繹覺得這姑娘看起來機(jī)靈，有些時候又呆得可愛。他笑著說，“這次我買，下次你買啊?！?/p>

付筱七知道他在給自己臺階下。

“好。”她識趣地應(yīng)下來，舉起臟兮兮地手在何絡(luò)繹眼前晃了晃，“我先去洗個手?！?/p>

何絡(luò)繹點(diǎn)頭說：“辛苦了，后面的都交給我吧?！?/p>

付筱七走進(jìn)衛(wèi)生間，打開水龍頭，將一雙沾滿灰塵的手?jǐn)R在水流下搓洗。搓著搓著，她慢慢地不動了。

付筱七低頭看向自己的掌心，布滿干紋，粗糙不堪，摸上去甚至還有層厚厚的繭，硬得嚇人。

她知道何絡(luò)繹沒說出口的那后半句話是什么。

在他開口之前，兩人互遞抹布的時候，他曾無意中碰到她的手，隨后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她明白那匆匆一眼背后飽含的深意。

這么年輕……手卻粗糙得像是被生活折磨已久。

在何絡(luò)繹這類人眼里，二十三歲，應(yīng)該是大學(xué)畢業(yè)不久，對未來充滿憧憬的年紀(jì)吧。

付筱七自嘲地笑了一下，用濕漉漉的手拍了拍臉，馬尾一甩，出去了。

她看見唐維周拿著個燈泡往陽臺走。

“你干嗎？”

“換燈泡?！彼^也不回地說。

付筱七瞬間就給跪了：“你換燈泡前不先斷個電？”

唐維周顯然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還要斷電？”

付筱七深沉地嘆了口氣，煞有其事地問他：“唐維周你告訴我實(shí)話，你是不是野人派下山來進(jìn)攻我們文明社會的臥底？”

“……”

付筱七關(guān)掉了電閘，打著手電照著唐維周換燈泡。但很快，她就被唐維周笨手笨腳，四肢不勤的樣子打敗了。

“下來下來，我來！”

付筱七一臉嫌棄地把他趕下來，親自上陣。

她擰下舊燈泡，把新的安上去，口里念叨：“你真是沒有小姐命，還一身小姐病。”

或許是感激她幫忙換燈泡的恩情，唐維周這次難得沒和她抬杠。

付筱七指揮他：“你去開電閘試試。”

唐維周動作快，付筱七還沒來得及從凳子上下來，燈就亮了。一百瓦的燈泡差點(diǎn)晃瞎她兩只視力1.5的眼睛。

“靠！”

她低罵了一聲。

唐維周拖著他的畫板畫架出來了。

他似乎很滿意這個程度的照明，居然對著燈泡露出了一個老母親般的慈祥笑容，完全忽視了燈泡下一臉幽怨的付筱七。

這男人是朵奇葩。

付筱七再次明確了這個觀點(diǎn)，并且保證不動搖。

她轉(zhuǎn)過身，看見何絡(luò)繹和許姮正坐在沙發(fā)上看書，一人一本英文原著，不時交談幾句，聊的都是她聽不懂的東西。何絡(luò)繹還會湊到許姮面前，指著書上一句他翻譯不通的話向她請教。

付筱七臉上沒什么表情，她的目光越過他們，定定地望著茶幾上許姮的手機(jī)。

她不動聲色地摸出自己的手機(jī)，偷偷關(guān)機(jī)。

但付筱七并不知道，身后有雙深邃的眼睛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許姮姐?！备扼闫咦チ俗ヮ^發(fā)，一副犯迷糊的樣子，“我的手機(jī)不知道擱哪兒了，能借你的給我打個電話嗎？”

“噢，好?！?/p>

許姮拿起茶幾上的手機(jī)解鎖遞給她。

“謝謝啊?！?/p>

付筱七接過來，按下自己的號碼，豎起耳朵認(rèn)真聽著周圍的動靜。

“可能是忘在樓上了?！彼f，“我上去找找?！?/p>

說完，她捏著許姮的手機(jī)跑上樓，沖進(jìn)房間。

她的手在發(fā)抖，哆哆嗦嗦地翻看許姮手機(jī)里的短信和聯(lián)系人，最后她在通話記錄里翻到了“徐妍”的名字。付筱七迅速抓起桌上的紙筆，飛快地記下這串號碼……

“手機(jī)找到了嗎？”

冷不防地一聲。

付筱七被驚得手一顫，筆掉在地板上，‘啪嗒’一聲響。她心慌得厲害，抬頭看著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房門口的唐維周，想若無其事地沖他笑一下，臉上的肌肉卻有些僵硬。

唐維周邁開步子走到她身邊，附身貼近她耳邊。

“我見過你的手機(jī)?！?/p>

他一字一字說得很輕，卻讓付筱七起了雞皮疙瘩。她感覺到唐維周的手伸進(jìn)了自己口袋里，她的口袋頓時一輕。

“在這里?！?/p>

唐維周捏著那臺處于關(guān)機(jī)狀態(tài)的手機(jī)，一雙淡漠的眼睛平靜地看著付筱七，似乎在等她解釋。

付筱七已經(jīng)鎮(zhèn)定下來。

“謝謝。”

她一把將手機(jī)搶了回去，撞開唐維周徑自往樓下走。

但她心里有點(diǎn)虛，她怕唐維周會說些什么，腦子不由得開始飛快運(yùn)，轉(zhuǎn)暗想對策。

可唐維周什么都沒說。他跟在她身后下了樓，沒去陽臺畫畫，反而站定在樓梯口。付筱七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她后背僵硬，臉上擠出個笑容。

“姐我找到了?！彼咽謾C(jī)還給許姮，順便還朝她晃了晃自己的手機(jī)，“就扔在床上?！?/p>

許姮溫和地笑了笑。

“找到了就好?！?/p>

“我先上去休息了?！?/p>

“嗯，晚安?！?/p>

付筱七從唐維周身旁經(jīng)過的時候，腳步頓了一下。

“晚安?！彼f。

唐維周看著她，兩個人四目相對，他口吻淡淡地說：“我今天晚上會畫一個通宵，恐怕安不了。”

付筱七猜不透他。

這個男人剛剛撞破了她的謊言，可他既沒有拆穿她，也沒有給她任何警告。甚至連看她的眼神都沒有異樣，仿佛剛才跟蹤她上樓的那個男人不是他一樣。

付筱七第一次覺得眼前這個年輕男人既簡單又復(fù)雜。

當(dāng)然付筱七不會傻到自找麻煩，既然唐維周不動，她也就若無其事地上樓，鎖上門。耳朵貼在冰涼的門上聽了會，確定外面沒有動靜后，付筱七才拿起桌上的紙條，按照上面的號碼一個數(shù)字接一個數(shù)字地輸進(jìn)手機(jī)里，然后，撥號。

電話打通了，卻無人接聽。

付筱七想起徐舟手機(jī)里那幾條徐妍發(fā)給他的短信，最近的一條就在昨天。

如果失蹤的徐妍已經(jīng)遭遇不幸，那些短信又是誰發(fā)的？

她僵硬地轉(zhuǎn)過頭，望向門口，目光仿佛穿過房門，直直望進(jìn)對面許姮的房間……

“咚咚咚——”

忽然響起的敲門聲驚得付筱七抖了一下。

“誰啊？”

她開口才發(fā)覺自己嗓音有些喑啞。

“是我。”

許姮的聲音隔著門柔柔傳進(jìn)來。

付筱七忽然覺得頭皮有些發(fā)麻，她把手機(jī)鎖屏扔到床上，上前去開門。

許姮端著杯熱牛奶站在門口。

“我看你這兩天都很累，喝杯牛奶能睡得好點(diǎn)。”

“謝謝?！?/p>

“那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晚安?！?/p>

“晚安?！?/p>

付筱七笑眼彎彎。

許姮遲疑了一下，輕聲說：“如果不想笑，不笑也沒關(guān)系。”

“??？”

付筱七愣了一下。

“你這里面……”許姮伸出手指向她的眼睛，“沒有笑意?！?/p>

付筱七嘴角的弧度僵硬了。

她自己都忘了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笑”成為了她的面具，黏在臉上，緊貼著皮肉，想要撕下來，必定會血肉模糊。

“晚安?！?/p>

付筱七維持著笑容，關(guān)上門，將許姮和她那雙帶著憐憫的眼睛一并擋在外面。

她脫掉厚重的外套，脫掉外套下面的毛衣，毛衣里面，是一件土氣的玫紅色保暖內(nèi)衣。這套保暖衣本來是她買給媽媽江秀芬的，但江女士不穿，讓她自己留著。她留到了現(xiàn)在，三四年了，一直都很暖和。

付筱七關(guān)掉燈，鉆進(jìn)涼涼的被窩里，沒過多久，被子里就暖和了起來。

付筱七在黑暗中，慢慢咧開嘴，笑了一下。那樣單薄的笑臉，卻又燦爛得無懈可擊。

付筱七已經(jīng)忘了她第一次這么笑是什么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