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唐維周就背著畫板出門了。
他今天穿得一身還算正常:一件軍綠色大衣,一條牛仔褲,一雙馬丁靴。
外面風大,唐維周戴上大衣帽子護住耳朵。眼角余光不經(jīng)心地一瞥,附近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唐維周頓時警覺起來,轉過身四處張望,但那個可疑的身影卻消失了。
是他眼花嗎?
唐維周皺了皺眉,保持著警惕,低頭快步走了。
他走后沒過多久,家里的許姮接到了自來水公司的電話,通知她去交水費。
“許姮姐?!备扼闫呓凶∷?,“你回來的時候能不能給我?guī)б环莨饒@紡的桃酥?我好久沒吃了?!?/p>
“桂園紡?”許姮有些猶豫,“那里有點遠……”
付筱七雙手合十做拜托狀:“下個月家里的水電費我去交,這個禮拜倒垃圾的活兒我也包了!”
許姮無奈地笑了笑:“你要是真那么想吃的話,我給你帶回來吧?!?/p>
付筱七眉開眼笑:“謝謝許姮姐,我就知道你最好啦!”
目送許姮出門,她臉上笑意散去,眼底古井無波。她走到陽臺上,確認許姮已經(jīng)走遠,這才摸出手機,按下一串爛熟于心的號碼。
“徐先生,他們?nèi)齻€現(xiàn)在都不在家,你抓緊時間過來吧?!?/p>
徐舟恰好在這附近辦事,接到電話后不過五分鐘,就背著一個鼓鼓當當?shù)霓k公包出現(xiàn)了。
“在樓上左手邊那間是許姮的房間,你注意千萬不要把東西翻亂了?!?/p>
“我知道?!毙熘壅f,“你幫我在客廳也找找?!?/p>
兩人分頭在這個家里翻箱倒柜地找線索,但都一無所獲。
徐舟沉沉地嘆了口氣。
付筱七想開口安慰他一句,張了張嘴,最終卻什么都沒說。
在一個擔心女兒安危的父親面前,一切安慰的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
付筱七說:“我在許姮手機里找到了徐妍的號碼,打過去無人接聽。”
徐舟用力錘了一下腿,焦急憤恨地說:“她的電話一直打得通,就是沒人接!”
焦急是為了他女兒,憤恨自然是針對許姮的。
付筱七沉默了一會,問:“徐先生,我能問一下,徐妍和許姮她們倆到底是什么關系嗎?”
她順利從徐舟那里了解到了許姮和失蹤的徐妍之間的恩怨。
原來許姮和徐妍二人曾是一塊長大的朋友,許姮從小喜歡寫作,從初中開始就不停地創(chuàng)作、投稿但每次都被出版機構拒絕了。
可作為她好朋友的徐妍卻極有創(chuàng)作天賦,第一次投稿參加一個叫“新文學”的文學大賽就成功獲獎,不僅得到了一筆豐厚的獎金,還順利出了書。
許姮多年來一直對此耿耿于懷。她曾找徐妍幫忙,讓她向編輯推薦自己的作品。編看過之后,以稿子質量不行為由退稿了。但許姮卻認定是徐妍沒有盡力幫她。
總之,按照徐舟所說的,許姮就是個自私且貪婪的女人。
“你別看她表面上和和氣氣的,背地里心思多著呢!”徐舟好心提醒付筱七,“你可千萬別被她騙了!”
付筱七說:“我會看著辦的?!?/p>
人們只相信他們愿意相信的,只看他們想看見的,也只聽他們想聽到的。
所以付筱七從不完全信賴誰。
現(xiàn)在是下午三點,冬末春初的季節(jié)里,這個時間很適合外出散步,曬著沒什么溫度的太陽,吹著涼涼的春風。所以朝陽公園內(nèi)的人工湖附近,人來人往。
唐維周坐在湖畔一棵垂柳邊畫湖中的景色。
湖中央有一大片枯萎謝盡的荷花,只留下奄奄一息的褐色枯枝在風中危險地搖晃著,仿佛隨時會攔腰折斷。
在唐維周眼里,這些頹廢衰敗的事物有種物哀的美感,向死而生。
他畫得太過投入,以至于一向過人的反偵察能力也懈怠了,等他反應過來時,一群黑衣男人已經(jīng)遠遠近近地圍了過來。
“我靠!”
唐維周低咒一聲,連畫架都來不及拿,抱起畫板轉身就逃。
那群黑衣人很有組織性,當即分成三撥,企圖從不同方向包圍唐維周,讓他無路可逃。幸虧唐維周身手敏捷,像條靈活的泥鰍,幾次從他們手里逃脫,險險沖破包圍線。
不過這過程可不輕松,他臉上挨了兩拳。
唐維周嘗到了一股腥咸的鐵銹味,他狠狠地啐了一口。
“付筱七你個烏鴉嘴!”
他轉過頭沖身后緊追不舍的人喊:“你們累不累?。糠盼乙获R行不行?”
這種聽上去毫無誠意的求饒自然沒有效果。
唐維周撐著一口氣朝前瘋跑,這時候,一抹熟悉的人影出現(xiàn)在前方。他果斷把懷里的畫板往旁邊的草坪里一扔,提速往前沖。
謝和書出門前曾看過黃歷,今天宜出行,忌移徙。
于是,他鎖上店門,哼著小曲到附近的朝陽公園里散步。天氣和景色好得他都想即興賦詩一首。
然而,謝和書剛清完嗓子,就看見唐維周迎面撲了過來,看著他興奮得就像見了肉包子的餓狗。而唐維周身后,還緊跟著五六個黑衣人,活像是抓狗大隊的。
“我的畫板扔在后面,幫我收好?!?/p>
唐維周如同一陣風從他身旁刮過,只留下這么輕飄飄地一句話。
最終唐維周還是沒能成功逃脫,他被那群人堵在了人工湖的涼亭里。
打一架是免不了的了。
唐維周無奈地嘆出口氣,拉下大衣拉鏈。
“單挑行不行?”
回應他的,是幾道撲上來的黑影。
徐舟走后,付筱七窩在沙發(fā)里發(fā)了會呆,一雙眼睛神經(jīng)兮兮地掃過客廳的每個角落,生怕哪個地方?jīng)]整理好,露出破綻。
心里有鬼的人,總是擔驚受怕的那一方。
確定客廳已經(jīng)收拾妥當后,付筱七走進了許姮的房間。
自從搬進來以后,她就沒見許姮的房間上過鎖。不知道是忘記了,還是出于對另外三人的信任。
她的房間里占空間最多的,就是書了。
不僅塞滿了一個一人高的四層書柜,地上、床頭還小山似的堆了幾摞。其中大部分是英語專業(yè)和人文歷史類的書,還有一些她聽都沒聽過的名著。
許姮的電腦桌上有兩個厚重得堪比新華字典的筆記本,付筱七翻了翻,里面是許姮做的讀書筆記以及創(chuàng)作靈感,寫了滿滿兩大本。
那么喜歡嗎?
付筱七覺得難以理解。
就在這時候,樓下忽然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砸門聲。
付筱七被嚇得一哆嗦,趕緊從許姮房間里退出來關上門,匆匆跑下樓去應門。
“來了來了!”
她開門前透過貓眼往外看了眼,是唐維周。
一顆撲通亂跳的心總算安穩(wěn)歸位了。
“你是要拆房子???敲門敲得和討債的……唐維周!”
她還沒數(shù)落完,門一拉開,外面那道高高大大的身影就筆直地朝她壓了下來。
付筱七連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勉強把唐維周拖到沙發(fā)上。這才看清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都是傷,嘴角破了,結了血痂。
“唐維周!”
付筱七拍了拍他的臉,見他沒反應。她著急起來。
“唐維周你別嚇我??!你醒醒?。 ?/p>
她心慌不已,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但手指哆嗦得厲害,差點戳進他的鼻孔里。已經(jīng)累得連眼皮都不想再抬一下的唐維周被她氣笑了。
他有氣無力地揮開她的手。
“別鬧,小爺還活著呢?!碧凭S周抿了抿發(fā)干的嘴唇,氣咽聲絲地指揮她,“去,給我倒杯水,累死我了?!?/p>
還能對她發(fā)號施令,看來真沒什么大事。
付筱七給他倒了杯溫水。
唐維周渴得厲害,一大杯水兩口喝完了。空杯子往茶幾上一隔,人又躺了下去。
“你怎么出門一趟回來變成這幅德行?”
唐維周深沉地嘆出口氣:“長得太帥,被打了。”
“……”
付筱七面無表情地踹了他一腳,正好踢到他傷口處,換來一聲慘叫。
這回,唐維周連瞪她的力氣都沒有。
“你是李逵投胎???能不能斯文點,有點女人樣兒?”
付筱七沒理他,轉身去翻電視柜下面的抽屜。
“哎?!碧凭S周躺在沙發(fā)上叫她,“幫我個忙?”
“干嗎?”
付筱七轉過身,懷里抱著醫(yī)藥箱。
唐維周說:“我的畫板在謝和書那里,幫我拿一下?!?/p>
付筱七剛從箱子里拿出瓶跌打酒,聽見“謝和書”的名字,動作一僵。不太自在地轉過頭看向沙發(fā)上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認識謝和書?”
“意外。”唐維周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有氣無力地說,“我上次去他店里買顏料,聽他說起過你。”
他解釋得敷衍,付筱七也沒有深問。她說:“看你現(xiàn)在這樣子,最近這兩天也不能畫畫了,好好休息吧。等身體恢復了,自己去拿?!?/p>
“我沒有什么特別追求,只喜歡畫畫,如果不能隨時隨地畫畫,那還不如讓我去死。”
付筱七將跌打酒放在茶幾上,玻璃碰玻璃,一聲“玎珰”響。
“人沒那么容易死?!?/p>
付筱七淡淡說了一句,低頭又從醫(yī)藥箱里取出一瓶醫(yī)用酒精。
唐維周沒有睜開眼睛,也沒說話。
他想先休息一會,再換套衣服出門去拿畫板。
但沒過兩分鐘,他就聽見了開門的動靜。
唐維周撐起眼皮,露出一條縫,看見付筱七在玄關換鞋。
“東西都在茶幾上,先消毒后擦藥?!?/p>
唐維周還沒來得及應一聲。
她人已經(jīng)走出門外,反手一拉,防盜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唐維周轉了轉眼珠,視線落在茶幾上,只見酒精、棉簽、跌打酒和紗布在上面一字排開。
他閉上眼睛,嘴角輕彎。
“嘴硬心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