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爛的說辭。
付筱七靜靜地道出了真相。
“因為徐妍的那本書吧?那本叫《年歲》的書?!?/p>
許姮伸出筷子去夾菜。
冬筍炒肉,肉片切的薄厚適中,但她夾了兩次都沒夾上,最后還是唐維周出手替她把菜夾進碗里。
“謝謝?!彼p聲說。
付筱七說:“徐舟跟我說,你一直很嫉妒徐妍天賦,嫉妒她輕而易舉地就完成了你的夢想,成功出版了《年歲》這本書?!?/p>
許姮臉上終于流露出了點不一樣的情緒。
“他這么和你說的?”
見付筱七點頭,許姮沉默地起身,走上樓,她返回餐廳時,手上多了兩樣東西:一個厚厚的筆記本和那本叫《年歲》的書。
“這是我八年前的手稿,這本是七年前,徐妍出版的書?!?/p>
她把書和手稿交給其他三人翻閱。
何絡繹看過后,震驚地抬起頭。
“她抄襲你的作品?”
付筱七也驚呆了,手稿里的內(nèi)容和書上的東西,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只是有些人物換了名字而已。
唐維周冷笑:“這哪是抄襲?根本就是復制粘貼嘛?!?/p>
從某個方面來說,他和許姮是同一類人。他比付筱七他們更能理解許姮的感受。自己苦心孤詣創(chuàng)作出來的作品,卻被別人輕而易舉的剝奪了成果。這和孩子被搶走沒什么兩樣。
許姮重新坐下,拿起筷子,平靜地為自己辯護了一句:“我沒有嫉妒她。”
她語氣波瀾不驚,仿佛真的已經(jīng)時過境遷,什么都不在意了。
可如果真的不在意、真的淡忘了當時的憤怒和不甘,又為什么把這一切保留?
許姮是隱忍而安靜的,但同時她也有自己不能褻瀆的驕傲。
付筱七想起那張照片背后觸目驚心的字——不要恨。
被她視為家人的人,卻殘忍地竊取了她的心血。
她那時該多么難過啊?卻還要拼命壓抑著自己,連怨恨都不許自己擁有。
唐維周忽然想到了什么。
“姐?!彼ь^去看坐在斜對面的許姮,“徐妍讓你幫忙處理的,是一輛什么樣的車?”
許姮不知他為什么突然問起這個,有點納悶,還是如實回答了:“一輛紅色小轎車?!?/p>
唐維周夾了一筷子菜正準備往嘴里送,聽見這句話,動作一頓。
“能不能說得具體點?”
“沒有牌照,看上去還挺新的。”
“還有呢?”
她費力回想了一下:“車子外面有個后視鏡被撞壞了?!?/p>
“面朝車,被撞壞的那個后視鏡在左邊還是右邊?”
“左邊?!?/p>
一個多月前、紅色轎車、被撞壞左邊后視鏡……唐維周臉色漸漸變了。
“我見過這輛車?!?/p>
在另外三人圍望而來的目光下,他說起自己一月三十號那天傍晚,差點掉命的驚險經(jīng)歷。末了還拍了拍胸口,不無慶幸地說:“幸好我這顆藝術界即將升起的新星命大。”
“對?!备扼闫咭槐菊?jīng)地贊同,“你這個藝術界的大猩猩必須命大!”
“別鬧?!碧凭S周順手推了推她的頭,繼續(xù)說道,“我記得當時開車的就是個年輕女人,不過我沒看清她的樣子?!?/p>
何絡繹若有所思:“你們說,尸體有沒有可能……”
他沒有把話說完,其他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事關人命,付筱七臉色的調(diào)侃神色也徹底消失了,她抓了抓頭發(fā)。
“這事太亂了。”
“我們來理一下。”何絡繹由頭至尾把事情梳理了一遍,“一月三十號傍晚,維周在東郊被一輛紅色小轎車撞了。二月一號那天深夜,徐妍來找許姮說她惹了事要跑路,向許姮借錢,還讓她處理一輛來路不明的紅色轎車,許姮答應了?!?/p>
唐維周看了眼許姮,忍不住插了句嘴。
“姐,你這可真有點缺心眼?!?/p>
何絡繹替許姮辯解:“自己姐姐突然上門求助,不問緣由地幫忙也很正常?!?/p>
唐維周不抬杠,做了個請繼續(xù)的手勢。
何絡繹接著說道:“徐妍要求許姮對這些事保密,但沒想到她和許姮碰面這事,卻被筱七無意撞見了。后來徐舟聯(lián)系不上徐妍,他懷疑自己女兒的失蹤和許姮有關,于是他花錢請筱七來接近許姮并且調(diào)查她。而許姮為了替徐妍保守秘密說了謊,筱七就更加堅定地認為她和徐妍的失蹤脫不了干系。就在這個關鍵時候,一具身份不明的女尸也突然出現(xiàn)了。尸體的特征和徐妍很相似,所以許姮和筱七都認為尸體有可能就是徐妍的。”
說完他看了看許姮又看了看付筱七,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點頭。
許姮輕輕地吸了口氣,說:“那具尸體被毀壞得很嚴重,臉都被砸爛了,手上指紋也被燒過,所以警方暫時還沒能確認死者的身份。不過我可以肯定她不是徐妍?!?/p>
“有幾個疑點?!碧凭S周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徐舟為什么找上付筱七?他有那個閑錢完全可以請個私家偵探,干嘛要找個黃毛丫頭?”
“第二,那具女尸不是徐妍,那么就很有可能是差點開車撞死我的那個女人。而徐妍交給許姮姐處置的那輛紅色轎車,極有可能就是那個女人生前開的。那么徐妍和那個女人之間有什么關系?”
“第三……”他斜了眼付筱七,似乎忍無可忍了,“把你嘴巴邊上那顆飯粒擦掉,我看得難受?!?/p>
付筱七舌頭一伸,把飯粒卷進了嘴里,咬成了渣。
何絡繹思慮著說:“我們發(fā)現(xiàn)的這些信息應該告訴警察吧?”
確定了事情和身邊人沒有大關系,唐維周那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散漫態(tài)度又出來了。
“我也不能肯定撞我的那輛車,和許姮姐處理掉的那輛究竟是不是同一輛。這些不確定的消息報給警方,會增加他們的工作量吧?!彼麛R下筷子,慢吞吞地起身,“我們這些小市民就別操這個心了,還是全心全意地信任人民警察吧?!?/p>
但另外三人可沒他這個心理素質(zhì),做不到像他這樣漠不關心。
他們商量了一下,最后還是決定由何絡繹出面聯(lián)系蔣平,把情況和他說一下。
但電話打過去沒人接。
何絡繹放下手機:“可能在忙,晚點再打一個試試?!?/p>
許姮有些疲憊地按了按眉心,起身說:“我累了,先上樓休息了。”
付筱七張了張嘴想叫住她,但那聲“許姮姐”終究卡在了嗓子眼里。
“別擔心了?!焙谓j繹出聲安慰付筱七,“她這兩天經(jīng)歷得太多了,給她點時間緩一下?!?/p>
付筱七低著頭沉默。
何絡繹微笑著提醒:“你的行李箱還扔樓梯口呢,不打算拖回自己房間?”
付筱七像平時一樣咧開嘴沖他笑了笑。
“我其實不太喜歡道歉,不過這次騙了你們,我還是要說句對不起?!?/p>
“沒關系?!焙谓j繹說完,轉頭看向陽臺上的唐維周,目光變得意味深長起來。他緩緩說,“誰沒有點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呢?
唐維周沒有畫畫,他站在陽臺扶欄邊,目光是散的,像望著遠處的群山,又像放空了,什么都沒入眼。
“想什么呢?”何絡繹走到他身旁站定,輕聲叫出一個名字,“唐玦?!?/p>
唐維周輕瞇起眼睛,臉上沒什么表情。
“你都看見了?”
蔣平檢查他身份證的時候,何絡繹就站在旁邊,只要有心看,一低頭就能看見那上面的名字。
何絡繹換了副輕松的口吻調(diào)侃他:“出來跑江湖只改名不改姓嗎?”
唐維周斜他一眼:“我姓唐名玦字維周行不行?”
何絡繹用食指在扶欄上一筆一畫地寫字:“‘玦’,意為有缺陷的美玉。你們家里人給你起這名字倒很有意思。”
唐維周扯了扯嘴角:“沒辦法,我們家重女輕男啊。”
“你還有個姐妹?”
“沒有?!碧凭S周轉動著僵硬的脖子,平淡地說,“如果有的話,他們肯定會重女輕男?!?/p>
他說話時總帶著一股子漫不經(jīng)心的味道,讓人摸不透他究竟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何絡繹無意中瞥見了他大衣衣領內(nèi)側的領標。
“你這衣服……是名牌吧?”他說,“我有個同事穿過件差不多的,他說去了他一個多月的工資?!?/p>
唐維周收緊衣領,淡漠地看向何絡繹。
“你想問什么?”語氣里帶著幾分戒備和疏離。
“不問什么?!焙谓j繹拍了拍他的肩,轉身往屋內(nèi)走,平靜如水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傳進唐維周耳朵里,“如果秘密不想被人發(fā)現(xiàn),就把它藏好一點,藏深一點?!?/p>
唐維周對著他的背影說:“我保證,不會讓我的事傷害到你們。”
何絡繹回頭看著他笑:“你也別再受傷了,替你上藥挺費勁的?!?/p>
唐維周愛莫能助地聳聳肩:“我盡量?!毖劾飬s流露出一點笑意。
許姮坐在電腦前,翻了遍自己前兩天寫的稿子找到感覺后,又開始噼里啪啦地敲打起鍵盤。
字符一個接一個從她指尖誕生,在文檔里成句、成行、成段……她早就忘了這些年來自己究竟寫過多少字。
三百萬?四百萬?或者更多?
它們有些被遺忘在不知名的角落里、有些待在她的電腦里、有些在存儲器里……唯一得見天日的作品,署名卻是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