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名叫許丹青,是蘇馨子的大學(xué)同學(xué)。由于蘇馨子的關(guān)系,周何夕也見過她兩次。許丹青曾穿過一件招搖的露腰長裙,露出腰間栩栩如生的蝴蝶文身。周何夕對此印象深刻。
周何夕為警方的偵查工作點明了方向。
核實死者就是許丹青以后,警方緊接著調(diào)查她的社會關(guān)系,案情的走向逐漸變得明朗起來了。
其實命案本身并不復(fù)雜。
許丹青曾經(jīng)是方華證券的客戶經(jīng)理。兩年前因染上賭癮,私自挪用公款賭博被公司開除并要追究法律責任。幸虧她家人及時替她償還了這筆錢,又托了各種關(guān)系向公司老總求情,才讓許丹青躲過牢獄之災(zāi)。
失業(yè)后,許丹青不但沒有吸取教訓(xùn),反而因為精神空虛變本加厲的賭博,甚至被賭友帶著吸毒。在花光了家里的錢后,許丹青走上了借高利貸的不歸路,最終鬧到了家破人亡的悲慘地步。
周何夕全程跟進刑偵隊的辦案進度,想深入了解更多案情的細節(jié)。她提的問題通常犀利又細致,不僅不好答寫成新聞稿也不容易。她為難了別人,也沒放過自己。
作為案件負責人的陸嘉陽并不想和她打交道,不但態(tài)度敷衍有時甚至刻意避開她。
那段時間里,兩人展開了一場斗智斗勇的追堵賽。常常周何夕從前門進,陸嘉陽就從后門溜了。
周何夕吃過幾次虧以后,便聰明地摸清了陸嘉陽的逃跑路線:他往往跑到最近的公交車站,隨便坐一班車,下一站就下車,一面滿大街亂逛,一面和同事打電話遠程指導(dǎo)辦案。
有一回,他坐在咖啡店里剛聊完電話,一抬頭,卻冷不丁地看見周何夕正站在玻璃窗外,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眼里透出靈氣的狡黠。
第【二】回,她學(xué)聰明了,大清早在他家門口守株待兔。陸嘉陽看著她眼眶底下兩個醒目的黑眼圈,無奈又好笑。
“博關(guān)注賺流量的新聞做到這兒,差不多就行了?!?/p>
周何夕臉上的笑容卻淡了下去:“你什么意思?”
她不笑的時候,那張素凈的臉便顯出清冷的本色,連眼里隱隱受辱的怒意也是清冷的。
陸嘉陽被她看得有幾分不自在,避開她的目光,大步流星地把人甩在身后。
他們之間依然沒有妥協(xié)與合作。
直到有一天,周何夕不聲不響地消失了,換了名記者來接手她的工作。
其實案情核心部分的采訪周何夕都已經(jīng)完成得差不多了,新來的記者只需要問幾個簡單的場面問題收尾就好。
接手的記者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自討沒趣。誰愿意接受采訪,他就采訪誰,問的問題不僅容易回答更容易寫成新聞稿。他誰也不為難,尤其善待自己。
但陸嘉陽在覺得耳根清凈之余,心里竟生出點無趣。
沒過多久,他在網(wǎng)上看到了周何夕發(fā)表的文章,內(nèi)容是探尋許丹青的成長之路,深究導(dǎo)致她悲劇結(jié)尾的根本原因。
原來她消失的這段時間里,在挖掘死者的過去。
文章里寫到家境不錯的許丹青從小被父母嬌慣,養(yǎng)成了囂張跋扈的性子。高中期間許丹青曾長期霸凌同班一個叫宋緣的女生,對她進行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打壓,更在高三時,逼迫宋緣偷取考卷。后來東窗事發(fā),宋緣被學(xué)校開除,而許丹青卻安然無恙。
如今宋緣無法聯(lián)系,周何夕轉(zhuǎn)而找校方,就這件陳年往事討要說法。然而學(xué)校一直沒給出回應(yīng)。
陸嘉陽領(lǐng)教過周何夕的固執(zhí),他清楚周何夕不會就此放棄。果不其然,不久后,周何夕就做了期“校園霸凌”的專題報道。
通過一起駭人的命案,她把“校園霸凌”這個隱晦的毒瘤完完全全地推進了公眾的視野。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里,網(wǎng)上“校園霸凌”話題的熱度居高不下。甚至有不少人勇敢地說出自己當年被霸凌的往事,聲討曾經(jīng)欺辱過他們的“兇手”。
最終,許丹青的高中母校菁華中學(xué)也礙于社會輿論的壓力,對當年的“宋緣事件”作出交代,并且誠懇道歉反思。
陸嘉陽靜靜地看著電視里,作為記者出現(xiàn)的周何夕。
她瘦了不少,黑眼圈幾乎垂到了下巴,但面對鏡頭時,整個人精神氣很足,不顯憔悴。
陸嘉陽猶豫良久,給她發(fā)了一條短信:“恭喜你,做得很好?!?/p>
兩個小時后,他收到回復(fù)。
“博關(guān)注賺流量的新聞做到這兒,差不多就行了?!?/p>
兩個月前他說她的話,她一字不落地還了回來。
陸嘉陽無奈地笑了一下,倒是個記仇的女人。
他一向喜歡簡單,有事打通電話,三兩句就把什么都說清楚了。發(fā)信息最麻煩,一個字一個字地打,耗時間又費眼睛。但這回,陸嘉陽耐心極佳地繼續(xù)給周何夕回短信。
“還記仇呢?改天請你吃飯當賠罪?!?/p>
她也不和他客氣,發(fā)了一串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哈,好,我得宰陸隊一頓大餐,你到時候可別心疼?!?/p>
周何夕把陸嘉陽的短信當半真半假的玩笑看,回也抱著顆玩笑心。但她沒想到第二天傍晚,陸嘉陽真的出現(xiàn)在電視臺門口。
初秋紅澄澄的夕陽掛在陸嘉陽身后,溫柔剪出他修長的輪廓。
周何夕有好一陣子沒見過陸嘉陽了。
之前對她避之不及的人,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她一時間竟有點不知如何反應(yīng),在原地愣了好幾秒。
陸嘉陽拉開車門,似笑非笑地望著她:“不是說要宰我一頓大餐嗎?”
周何夕眼底流露出笑意,快步上車。
她到底沒有宰他一頓,一路指揮他開車左拐右拐,最終開到了一家看著歷史悠久的小飯館前。
“這里的胡辣湯是我的最愛,你也嘗嘗。”
陸嘉陽吃不了辣,硬著頭皮陪她一塊兒嘗“她的最愛”——一大碗胡辣湯,肉爛湯鮮,又香辣嗆人,陸嘉陽被辣出了滿頭大汗。
周何夕擰開瓶水遞過去。
“好了陸警官,我們講和?!?/p>
她終于笑開,眼底那層氤氳的清冷似乎被也胡辣湯融化了。
那頓飯,他們天南海北地聊開了,談新聞,談法律,談自己的工作,甚至談到了信仰。
不過多數(shù)時候是周何夕在說,陸嘉陽安靜地聽著,微笑或者點頭。
“媒體是大眾的眼睛,是大眾的耳朵。我們的每一通報道,每一篇新聞稿,都要對大眾負責,對社會負責。我希望有一天,有人看見一篇新聞稿下面的署名是周何夕三個字的時候,他會說‘噢,這個記者我知道她,值得信任’。我想做這樣的新聞人!”
她說話的時候,眼底透著光,說到興奮處,光芒幾乎耀眼。
陸嘉陽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她臉上,總是淡漠的一雙眼睛像融化的初雪,溫溫柔柔地將眼前的人包裹在里面。
小飯館里沒有那些講究,人人都在說話談天,或笑或鬧地打趣。周圍盛滿一桌一桌的熱鬧。
周何夕高舉著喝空了啤酒瓶朝老板喊:“老板,這邊再來兩瓶啤酒?!?/p>
面前這個女孩似乎成了專屬于他的熱鬧。
陸嘉陽感覺到心臟以一種陌生的頻率在跳動。心深處的某個角落,有一小塊柔柔地塌陷下去。
感受到了嗎?
初戀的怦然心動。
過了這個紅燈口,前面就是超市了,但副駕駛座上的人還沒有要醒的意思。
“小夕,小夕?”
陸嘉陽低喚了兩聲,沒有反應(yīng)。他無奈,伸手過去輕輕地掐了掐她的臉。
“起來加班了?!?/p>
周何夕一個激靈睜開眼睛,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什么時候靠在椅背上睡了過去。她下意識地抹嘴角,沒有流口水。
陸嘉陽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去餐廳吃飯吧,吃完了就送你回家休息。”
周何夕搖頭:“我想吃你做的菜?!?/p>
她聲音里帶著沒睡醒的倦意,軟軟糯糯的,聽起來像撒嬌。
陸嘉陽眼神柔和下來。
他沒告訴過周何夕,她是他的初戀。是他二十八年的人生中,唯一的心動。在此之前,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一個女人要醒不醒的一句軟語,就會讓他無條件繳械投降。
可人生總有例外。
幸好人生總有例外。
超市門口的免費停車位已經(jīng)被占滿了,陸嘉陽只能把車停到百米開外的地下停車場。買完菜出來后,陸嘉陽讓周何夕在原地等一會,獨自去取車。
周何夕百無聊賴地等著陸嘉陽返回,目光在街頭無意識地亂飄。突然,她的眼神變了,死死盯住馬路對面的那間名叫“宇軒生”的高檔酒樓。
一個身穿休閑西服的年輕男人從里面出來,徑直走向停靠在路邊的一輛白色奔馳轎車。
此人正是吳光賢。
周何夕眼神始終跟隨著他,吳光賢似乎也感受到什么。他拉開車門后,抬頭四處望了望,最終發(fā)現(xiàn)了站在對面的周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