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蘭望著遠處,沉思了一會兒,又看著梁木桐,說:“你以為我是個什么樣的人?”
“你是個開朗、上進、有愛心的人。我猜你一定是在一個充滿愛的家庭中長大的吧?”
若蘭沉思了一會兒,然后慢慢說道:“有些話一直想找個時間給你說說??墒俏矣知q豫不定,也不知道該不該給你說,今天你既然問了,還是和你說說吧。你可能會覺得猶豫不定不是我的性格。
“其實,我還是比較淡定的,對什么事都淡定。從小到大,我一直都是一個比較獨立的人。很多人都會認為我是一個堅強而且有主見的人,但是,有時候會突然感覺自己活得很累,卻又不得不承受著。有時明明軟弱得不行,可沒有那個可以依靠的人,只能讓自己活得和男人一樣。有時會一次次問自己累了為什么不停下休息?是害怕孤獨?還是用累來麻痹自己?或許你覺得我言重了吧,可這就是現(xiàn)實?!?/p>
梁木桐靜靜地聽著,他想不到若蘭還有如此多不為人知的事情。
“我從小就生活在一個幸福的家庭里。爸爸在醫(yī)院工作,是我們那個小城市里著名的中醫(yī)醫(yī)生。媽媽是小學的教師。我們是中醫(yī)世家,我爺爺就是鄉(xiāng)村醫(yī)生,一輩子行醫(yī)。在我們那個小城市里,我家就屬于生活優(yōu)渥的人家了。我清晰地記得,爸爸經(jīng)常把我扛在肩上逗我開心,他每周都帶我去公園,每個月都會給我照相,那時候照相可是很奢侈的事情。媽媽說,‘每個月都不能少。’可是,后來有了妹妹之后,爸媽就直接把我放在鄉(xiāng)下奶奶家了。”
“一開始我以為爸爸媽媽不要我了,后來才知道因為妹妹是計劃生育超生,爸爸媽媽都失業(yè)了,家里一下子就斷了經(jīng)濟來源。爸爸很快就自己開了一個診所,借著過去的聲望,去就診的病人還是絡繹不絕。媽媽在家?guī)妹?,有時也去診所給爸爸幫忙,一家的生活也不是很差。雖然我一個人跟著爺爺奶奶生活,但很快就喜歡上了鄉(xiāng)下的生活,他們對我疼愛有加。爺爺人緣極好,因為幾乎每家都找爺爺看過病,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對爺爺都很尊重。村子后面就是大山,沒事的時候,爺爺就帶著我到山上去采藥,所以這些中藥我都不陌生?!?/p>
“如果日子就這樣過下去,我們會一直是一個幸福的家庭??墒牵腋F届o的日子還是被打破了。我爸爸把傳宗接代看得非常重要,他非要生個兒子來傳承我們家的中醫(yī)技術(shù)。后來,他和媽媽離了婚,和別的女人結(jié)婚生了一個男孩。后來我和爸爸就很少有聯(lián)系,感情也就慢慢變淡了。我不喜歡爸爸,也不依賴媽媽,我變得很獨立,也很要強。從小寫作業(yè)只要寫不好我就自己撕掉重寫。通常情況下別人的作業(yè)本只用到一半,我就已經(jīng)用完了一個作業(yè)本。到現(xiàn)在我還是很要強,可能與我從小生活的環(huán)境有關吧?!?/p>
“你恨你的爸爸嗎?”梁木桐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恨。真的不恨。其實,他也很不容易。和媽媽離婚后,我和妹妹的學費和生活費,他都是提前給媽媽送來的。有時他到學校去看我,給我買些吃的,可我就是不想搭理他,好像我已習慣了不見他,也不想他。一天早晨,我路過一個街邊的早點攤,看到他穿得邋里邋遢的,還領著那個小男孩,就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在那兒吃早點。他的頭發(fā)凌亂,胡子也沒刮。我想到他當年把我扛在肩上時年輕英俊的樣子,忽然有些可憐他了,以往對他的那點怨恨好像一下子就沒有了?!?/p>
“童年的生活會影響人的一生,小時候得到的疼愛越多,長大后就會積極向上,陽光健康。就像植物在幼苗時得到的陽光雨露越多,生長得就越茁壯,即使后來遇到風吹雨打也從容面對,不再害怕。相反的,如果小時候就缺少父母的關愛,那么這種情感缺失將會對一個人未來的人生造成很大影響?!绷耗就┭a充道。
“的確。雖然這種家庭變故并沒有讓我受到太多傷害,但還是給我?guī)砹艘恍┬睦黻幱?。特別是與別人的交往,確切說是與異性感情上的交往,我內(nèi)心會特別糾結(jié)遲疑。但越是這樣,我越會表現(xiàn)得很淡定。其實我身邊也有一些追求者,可是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內(nèi)心就會產(chǎn)生抗拒的情緒,所以他們說我總是一副拒別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也有極大膽的男孩向我怯怯地表露心跡,我也一點感覺都沒有,心里就好像是一潭死水,泛不起一點點波瀾。所以從中學到大學再到畢業(yè)后留校工作,我沒有談過一次戀愛?!?/p>
“那……”梁木桐沉思了一下,又盯住若蘭的眼睛說:“你對我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呢?”
若蘭低下頭,想了想,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感覺心里很矛盾。我一直害怕談戀愛,甚至有些排斥,至于結(jié)婚生子更是想都不敢想。比起和別人在一起,我更喜歡自己一個人。自己可以很隨意,而和別人在一起要顧及很多。之前有個男孩每天都發(fā)短信跟我聊天,不到一個星期我就直接把他屏蔽了。沒有原因,我就是感覺和他沒有什么可聊的。”
“那,你是不是有……那種傾向?”梁木桐吞吞吐吐地說。
“嗯?”若蘭一下沒反應過來,看到梁木桐有些怪異的臉色才明白他剛才說的話。她笑了,說:“哈哈哈,那肯定沒有。我有時也在想,我對男人不感興趣,是否對女人感興趣?是否我出了問題?可是,我對女生更排斥。直到見到你時,我才對你,或者說是對男人產(chǎn)生了一點興趣。每次與你見面或者在網(wǎng)上聊天,都讓我有一種舒暢的感覺。心情不好的時候和你聊上一會兒,心情就會變好。
“還記得第一次和你約會,回去之后我羞愧到無地自容。我就想著再也不理你了,絕對不會再有第二次。可是,你一給我發(fā)短信,我的心又翻騰起來,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見你。我也不知道我是愛上你了呢?還是因為從小父愛的缺失,想要從你身上找些補償??吹侥?,我就有一種想坐到爸爸肩上的沖動。
“我知道這樣對你不公平,但我還是要說出來??赡苣憬裉炻犖艺f完,明天就會離我而去。我曾暗暗地期待對你是那種男女之情,因為我真的很想體驗一下愛情的愉悅。我甚至希望通過你能把我心中的陰影消除掉,讓我能‘涅槃重生’??墒?,我一想到我心中的陰影是因為家庭的破裂造成的,而這一切都和另一個女人的出現(xiàn)有關。那么現(xiàn)在我是否會變成給別人造成心理陰影的那個女人?其實,現(xiàn)在我們相互還不是太了解,探討這些也很不合時宜??墒俏乙遣徽f出來,告訴你我的真實想法,我就無法坦然地面對你?!?/p>
說完,若蘭看著梁木桐,梁木桐也看著若蘭。
過了一會兒,梁木桐才開口說道:“謝謝你對我的信任與坦誠。”
兩人再沒有說話,就這么靜靜地待著。梁木桐忽然有種想把若蘭擁在懷里的沖動,但還是忍住了。
在這安靜的大山里,只有那棵苦楝樹與自己傾聽了眼前這個女孩的敘述。梁木桐忽然感覺有一種莫名的情感在叩問著自己的靈魂。
看看天色不早了,兩人開始下山。若蘭執(zhí)意要自己走下去。結(jié)果走了幾步,還是一瘸一拐的。梁木桐有些心疼,想要背著若蘭下山。
若蘭不肯。
梁木桐說:“就讓我這脊背先代替一下你爸爸的肩膀如何?”
若蘭稍稍停頓,臉上泛起一絲幸福的紅暈,往常的那種快樂直率的笑容又洋溢在她的臉上。
梁木桐背著若蘭,邊走邊聊:“后來你們家怎樣了?”
“后來我爸爸的診所經(jīng)營慘淡,也顧不上我們了。我和我妹妹都要上學,靠媽媽一個人在外面打工,日子是過得捉襟見肘。好在我爺爺去世的時候,把他一輩子的積蓄都留給了我們娘仨。上大學的時候,每年我都拿獎學金。寒暑假里我會去培訓機構(gòu)打工,平時還兼職做家教,教幾個小孩學外語。基本上,我能夠自己養(yǎng)活自己,有時候還略有結(jié)余。我工作后有了穩(wěn)定的收入,便承擔起妹妹上學的費用和部分家庭開支。大學畢業(yè)那年,我本來是可以被保送上研究生的,但我選擇了工作。我想先工作幾年,等妹妹大學畢業(yè)了,我再讀個學位。”
梁木桐忽然感到背上沉重起來,不禁有點兒氣喘吁吁。他不知道若蘭還有這么多不為人知的經(jīng)歷。
“是不是我今天給你增加了一個負擔???”若蘭問道。
“不會?!?/p>
“停,停,下來休息一下。”
于是梁木桐放下若蘭,若蘭看著他,調(diào)皮地道:“是不是這樣就輕松了?”
梁木桐看著若蘭愉悅自信的樣子,忽然覺得與這樣的女孩在一起,沒有什么能夠壓垮自己。于是,又背起若蘭向山下走去。梁木桐感覺到若蘭的身體,緊緊地貼著自己的后背,她身上傳來的溫度溫暖了自己的全身。
梁木桐歇了幾次,才把若蘭背下山。
回到市里,兩人就先去了醫(yī)院,給若蘭做了一下檢查和簡單的治療。
大夫說:“沒什么大礙,貼上膏藥休息幾天就好了?!?/p>
梁木桐又到附近超市買了一大包吃的喝的。有當早點吃的,有當晚餐吃的,有兩天之內(nèi)必須吃掉的,有可以放時間長一些的,梁木桐給若蘭細細交代著。
若蘭看著梁木桐為自己跑前跑后的眼神里充滿著感動。
最后,梁木桐又拿出兩千元錢,說:“我知道,我們的關系絕不是用錢所能衡量的,或許一拿錢就有些俗氣了。但是如果我今天不為你做些什么,我會感到歉疚不安的。這錢就當是給你買點營養(yǎng)品,你不要想偏了?!?/p>
若蘭說什么也不接受,并且說:“如果拿了你的錢,事情的性質(zhì)就變了?!?/p>
“如果你不接受,我就感覺你也不接受我這個人。”梁木桐也堅持自己的想法。
“那就你先拿著好了,改天給我買個東西吧?!比籼m一邊幻想著,一邊比劃著說:“哪天我要去看一個很貴很貴的東西,我自己不舍得買的,看好之后,喊你去付款。這樣可以吧?”
“好吧?!?/p>
梁木桐把若蘭送回宿舍,又叮囑了幾句。內(nèi)容還是什么不要亂跑啊,每天用熱水燙一下腳啊,稍稍按摩一下啊,等等。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到了家里,梁木桐給若蘭發(fā)了一條短信:
&我就是那棵冰川孑遺的孤桐,
屹立在大河岸邊,孤獨千年。
春來秋去,草長草枯,我無花無果,
千帆過盡,潮起潮落,我心若止水。
直到那天你的出現(xiàn),
讓我天資的孤傲變得卑謙。
你撫摸著我的胸膛,親吻著我的滄桑,
我枯木逢春,心花怒放,滿樹芬芳。&
每次給若蘭發(fā)完短信,梁木桐都會處在一種焦急地等待中。這種等待是何其漫長,何其煎熬,又何其美好。一邊等待,梁木桐一邊想象著若蘭看到短信后的樣子,想象著她會如何欣喜,如何激動,如何給自己回復。
過了一會兒,若蘭回過來一條信息:我是一個任性的旅人,行走在沒有地標的荒原上。未知的迷茫讓腳下找不到方向,但我一直背負著希望,堅信有遠方。
梁木桐看著手機在那玩味了好長一會兒。他在揣度若蘭的心思,想象著若蘭此時在想什么,大概也和自己一樣吧。其實,所謂紅顏知己,必須是心靈上能產(chǎn)生共鳴而且心有靈犀才可以。
梁木桐突然想逗逗若蘭,于是又發(fā)一條:士投明主,鳳擇梁木,匠選良材,君意若何?
很快,若蘭就回過來一條:我似乎看到遠處有一棵高大的孤桐,已望見他隱隱約約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