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明峰應(yīng)了一聲,他其實知道。梁博達上次明著是來探望趙興成,但實際是來炫耀他而今的成就了。
就在這時,忽然趙興成的房間傳來了他的一聲怒吼?!吧蛴窭?,你這個逆徒,你枉費我對你的教導,你丟盡了我們銅趙記的臉面……”
兩人對視了一眼,二話不說,趕緊沖了出去,朝趙興成的房間跑去了……
他們進來后,就見趙興成拄著拐杖,撐著整個身子,顫巍巍的站在電視機前,情緒異常激動的叫道,“逆徒,這逆徒,我當初真是瞎眼了,我怎么會收了這么一個逆徒?!?/p>
“爸,你怎么了?”趙嵐這時快步上前來,趕緊攙扶著他,忙不迭的問道。
趙興成指著電視,顫栗的叫道,“你們看,你們自己看吧。這就是你們的大師兄,這個當初被我寄予了厚望的人,而今居然干出這種背離祖宗的事情來?!?/p>
許明峰和趙嵐對視了一眼,趕緊朝電視上看了一眼。這才注意到。原來,此時電視上正播放著一則新聞。是關(guān)于雙明手工藝公司正式任命了一個總設(shè)計師,專門負責琺瑯器的設(shè)計制作。
而他們沒想到,這個設(shè)計師居然是沈玉坤。
沈玉坤在接受采訪的時候,不僅徹底否決傳統(tǒng)手工藝對琺瑯器的影響。甚至,還斷言,將來琺瑯器的傳承和發(fā)展,必然是要由他所代表的新興的機器化運營的方式來負責的。
趙嵐看到這些新聞,也是非常震驚。她根本無法相信,緩緩說,“這,這怎么可能呢。玉坤哥,他,他怎么干出這種事情來?!?/p>
許明峰卻是很冷靜,其實對于這一點他早就想到了。
“師父,嵐嵐,你也別太意外。其實,這人各有志,我們不能去強求他?!?/p>
“不強求,可是我不能讓他這么敗壞我的門風?!壁w興成說著,不斷的戳著自己的拐杖。隨即,他也咳嗽的更加厲害了。
趙嵐趕緊寬慰了他一句,然后示意許明峰去關(guān)電視。
不過,卻被趙興成給阻止了?!安粶赎P(guān),我要看看這個逆徒,接下來還要說我們傳統(tǒng)手工藝多少壞話?!?/p>
這時,一個女記者正采訪沈玉坤。女記者問道,“沈先生,我聽說你曾拜師于銅趙記這個老北京的傳統(tǒng)手工藝作坊。而且趙興成把式,也是你的師父。著名的工匠師傅許明峰和趙嵐也分別是你的師兄妹。關(guān)于他們,你能給我們講講嗎?”
沈玉坤看著鏡頭,輕輕拉了拉自己的領(lǐng)帶,一本正經(jīng)的說,“我?guī)煾甘莻€食古不化的老古董,他早就應(yīng)該被這個時代給拋棄了。一方面,他口口聲聲說不能對銅趙記進行改造,否則死后無法面對祖上??墒?,而今銅趙記已經(jīng)頻臨倒閉,幾乎要毀在他手上了。那么,他死后就有臉面去面對銅趙記的祖上了嗎?至于說,我的那兩個師兄妹,他們工藝的水準的確很高,但是也受我?guī)煾傅挠绊懀际勤ゎB不靈的古董。這些人,早就該被時代所拋棄了。而能繼承和全面發(fā)展我們老北京景泰藍文化的,只有我們這些全面接納和迎接新時代改變的人?!?/p>
“逆徒……”趙興成聽到這里,。勃然大怒,用力將拐杖砸向電視。
同時,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接著,整個人昏厥了過去……
趙興成蘇醒過來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躺在醫(yī)院的病房里。
而趙嵐和許明峰就坐在旁邊。眼見他醒來,兩個人也是無比的欣喜。
趙嵐更是哭了起來,激動的叫道,“爸,你總算醒來了。你知不知道,我們……”
“嵐嵐,我,我昏迷了多久?!壁w興成打斷了她的話,連忙問道。
趙嵐沒有說話,而是轉(zhuǎn)頭看向了許明峰。許明峰似乎是很了解趙興成的心思,連忙說,“師父,你別擔心,你也沒昏迷多久,也就三四天左右?!?/p>
“什,什么,怎么那么久?!壁w興成聽到這里,慌了神,一邊嚷嚷著“壞了壞了,我的多少事情都給耽誤了?!蓖瑫r,迅速起身,這就要走人。
許明峰見狀,連忙拉住他說,“師父,你不能走。醫(yī)生說,你現(xiàn)在的狀況不是太好,必須要在醫(yī)院里配合治療。”
趙興成聽到這里,停了下來。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大量著他們倆說,“是嗎,那醫(yī)生有沒有說我的病情有多嚴重。究竟,我還能活多久啊。”
“這……”許明峰聽到這里,有些遲疑了。
事實上,醫(yī)生給他說的狀況,遠遠要嚴重的多。他現(xiàn)在仍舊記得醫(yī)生說的那句話,如果趙興成再這么拖下去,不配合治療的話,恐怕最多三個月。
趙嵐這時緊緊抓住了許明峰的手,微微搖搖頭,看著趙興成,擦著眼淚說,“爸,醫(yī)生說,你只要配合治療,病情并不算太嚴重的?!?/p>
“配合治療,真是笑話啊。”趙興成聽到這里,不免嗤之以鼻。他搖搖頭,眼神里忽然顯現(xiàn)出一種淡漠。那一雙眼眸突然間也變得猶如死灰一般,但是瞳仁卻顯得無比的深邃。在那個時候,許明峰從趙興成的眼里,看出了一種坦然,一種對死亡平靜待之的心態(tài)。
“好了,你們倆就別騙我了。我的身體,我還是很了解的??峙?,我最多也只能撐三四個月吧。不過,這一時半會兒我還死不了。正因為如此,我更不能耽誤時間了?!闭f著,他拿開了趙嵐的手,撤掉了輸液管,這就起身了。
兩個人沒辦法,只好跟著他走了。
趙興成強行出院后,迫不及待的就趕緊回到了家里。
而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第一時間的跑到那個房間里,上前來緊緊捧著那個龍鳳呈祥盤,嘴里還在喃喃自語著,也不知說什么。
趙嵐和許明峰就站在門口,看著那一幕,兩個人心里更是非常的難受。
趙嵐幾次想要進去,但是卻被許明峰給攔住了。他很清楚,在這個時候,趙興成是不想被任何人打擾的。
從醫(yī)院里出來后,仿佛趙興成換了一個人。他從那個房間里出來后,就直接鉆進了作坊里,一直就沒離開工作臺。
而且,他還不允許任何人靠近。趙嵐做成了飯,也只能放在門口。
不過,趙興成的身體卻越來越差勁了,咳嗽的非常劇烈。
兩個人在外面聽到這,心里就跟著揪了起來。
不過,相比起這,卻還有讓兩人更不安的事情。
上次去醫(yī)院,家里僅有的一點錢也幾乎都花光了。
而趙興成現(xiàn)在看病,卻還需要不少的錢。趙嵐非常的揪心,她雖然知道父親的病回天乏力???,還是想要在最后的日子里,想讓父親盡量的減輕痛苦,最后走的從容一些。
這一晚,許明峰在自己的房間里,正對幾樣釉料進行調(diào)配實驗。他很清楚趙興成而今唯一的遺憾是什么,他現(xiàn)在所做的,就是盡量能讓龍鱗光這個工藝再現(xiàn)人間。那么,師父一定會很安心的。
但是,這么多天以來的實驗,卻終究是以失敗而告終。
就在這時,趙嵐端著一碗荷包蛋進來了。她放到了許明峰面前,輕輕說,“明峰,你也快一天沒吃東西了,吃一點吧。”
許明峰回頭看了她一眼,忙不迭的說,“哦,嵐嵐,我不餓,你吃吧。”
許明峰很清楚,家里現(xiàn)在也就只剩下這點雞蛋了。
趙嵐聽到這里,心里就非常難受。她看輕輕握著許明峰那被釉料刮傷的手指,輕輕說,“明峰,你還是歇息一下吧。你這樣,我爸知道,他也會難受的?!?/p>
許明峰淡然一笑,說,“沒關(guān)系,嵐嵐?!?/p>
話說著,他轉(zhuǎn)頭看了看趙嵐,說,“嵐嵐,這幾天,我一直都在想一個問題。只不過,我不知道該不該說?!?/p>
趙嵐聞言,忙說,“明峰,你有什么話,就盡管說吧。我們倆,難道還需要藏著掖著嗎?”
許明峰臉上了多幾分凝重,緩緩說,“嵐嵐,我覺得,師父研究的龍鱗光工藝,這個方向和工藝的程序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你,你為什么這么說?”趙嵐聽到這里,有些詫異的看著他。
許明峰說,“嵐嵐,我仔細想過了。你看,我們實驗了好多遍了 。而且,就眼下我們所知的那些釉料,都逐一的做出了相應(yīng)的調(diào)配。甚至,還有這工藝程序,都是嚴格按照師父所說的那種方式來的。可是,卻沒一個成功的。所以,我懷疑,這會不會是我們?nèi)鄙倭艘环N關(guān)鍵性的釉料配料呢。還有這工藝程序,我們也許也少了一項?!?/p>
“這……”趙嵐聽到這里,也不知道該怎么說了。事實上,對于景泰藍的核心工藝,她算不上太多了解?!懊鞣?,我也說不上來?!?/p>
許明峰略一沉思,說,“這個事情不能拖了,我得告訴師父這些問題。”說著,他就要起身。
趙嵐見狀,慌忙抓住了他的手,忙不迭的說,“不不,明峰,你不能去?!?/p>
許明峰有些意外,看了看趙嵐,不解的我難道,“為什么,嵐嵐?”
趙嵐想了一下,說,“明峰,我爸的脾氣你還不了解嗎。他之所以堅持現(xiàn)在這種配料以及工序里實驗龍鱗光工藝,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認為堅持祖上傳承下來的一切,就是正確的。任何脫離了祖宗上的想法,那就是大不敬,是根本不能被容許的。這么長時間了,你應(yīng)該很了解的。如果你現(xiàn)在給我爸談這個事情,你能想象出,他會是什么樣的反應(yīng)嗎?”
許明峰看著趙嵐緊緊注視著自己的眼神,搖搖頭說,“嵐嵐,我倒是沒想那么多。也許,祖上本身就是錯誤的呢。畢竟,這么一門工藝已經(jīng)遺失了幾百年了。后人所謂的工藝手法,其實也不過是自己臆測出來的。而還要我們嚴格遵守,我覺得這不公平。”
“不,明峰,你可千萬別這么說。”趙嵐聽到這里,有些慌了神。她搖搖頭,忙不迭的說,“明峰,你根本不知道這龍鱗光對我們銅趙記意味著什么。這對我爸而言,可是比我還重要的,他不容許任何人質(zhì)疑。即便,你是他的徒弟也不行。甚至,他會為了維護祖上,不惜和你斷絕師徒關(guān)系的?!?/p>
“什,什么。嵐嵐,這事情會這么嚴重嗎?”許明峰聽到這里,詫異的叫了起來。
“明峰,你仔細想想吧。玉坤哥說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你看我爸,都氣成什么樣了?!壁w嵐神色復雜的看著他,緩緩說,“但那些事情,都不算嚴重的。而你今天說的,才是最嚴重的。這在我爸看來,就是褻瀆銅趙記的祖上,是大不敬的行為。”
許明峰聽到這里,心里猶豫了。確切的說,他心里亂成了一團麻。
趙嵐輕輕握著他的手,非常專注的看著他,柔聲說,“明峰,答應(yīng)我,千萬別把今天的話給他說。就算是為了爸 身體,好嗎?”
許明峰看著趙嵐眼眸里透出的請求,心里忽然就有些軟了。他遲疑了一下,極不情愿的點點頭,緩緩說,“好,嵐嵐,我,我答應(yīng)你就是了?!?/p>
聽到這里,趙嵐總算是松了一口氣。這時,她想起了什么事情,忙說,“明峰,我爸的藥已經(jīng)沒了,可是,我們明天買藥,卻,卻……”
許明峰見狀,緊握著她的手,輕輕說,“嵐嵐,你別擔心。這樣,明天咱們出去想想辦法吧?!?/p>
“明峰,你不會又想去擺地攤吧?”趙嵐聽到這里,臉上多了幾分隱憂來。
“不,我有別的辦法。不過,嵐嵐,明天,我要你配合我一下?!痹S明峰神秘一笑,卻也不多說什么。
次日一早,許明峰騎著騎行車,早早就出門了。
大約騎了有三十多分鐘的時間后,許明峰來到了一個酒店的門口。
他仔細打量了一番這酒店,小聲叫道,“恩,就是這里了?!?/p>
前天,他來這里的時候,無意間看到有一隊從米國過來的旅游團,下榻在這里。
許明峰本來也沒在意,但昨晚上自從趙嵐說了那些事情后,許明峰心里忽然就有了一個主意。
大約十分鐘后,他就見一個導游,帶著一伙金發(fā)碧眼的外國人走了出來。
那導游嘴里嘰里咕嚕的,也不知道什么。不過,許明峰依稀聽到了故宮,頤和園這些北京特有的風景名勝。看樣子,這些老外也是特別仰慕中國古典文化。
這么一想,許明峰心里也就更加高興了。
他這時迅速跑向那導游跟前,很恭敬的問道,“導游先生,能跟你商量個事情嗎?”
那導游不耐煩的看了看他,說,“你有什么事情,趕緊說,我這要帶人出游呢。”
許明峰忙不迭的說,“是這樣的,你帶的這一伙旅游團,是不是對咱們中國的古典文化都特別的向往啊?!?/p>
“你問這個干什么?”那導游掃了一眼許明峰,一臉的不屑。
許明峰說,“我意思是,我們是銅趙記景泰藍工藝作坊的。說起來,我們也是老北京傳統(tǒng)的手工藝了,有著非常悠久的歷史。你看這樣可好,你帶隊去我們工藝作坊,我們作坊免費給你們參觀?!?/p>
那導游聞言,眼睛里閃過了一抹光亮,“小子,你還挺有商業(yè)眼光啊。怎么著,我看著免費是有條件的吧。”
許明峰笑了笑,忙說,“是這樣,導游先生。屆時,我們會推薦大家去購買我們的琺瑯器?!?/p>
導游聽到這里,不免大笑了一聲?!澳阆氲牡故峭玫模贿^,我?guī)湍氵@么大的忙,我能得到什么好處呢?”
許明峰早就想到了這些,忙說,“導游先生,到時候我們肯定少不了你的好處。”
“這樣吧,小子,咱們也明人不說暗話?!蹦菍в纹沉艘谎墼S明峰,很直接的就說,“你們賣的琺瑯器,我要抽50%的傭金?!?/p>
“什,什么,50%。”許明峰聽到這里,有些遲疑了,“導游先生,你,你這是不是有些太,太過分了。事實上,我們這些琺瑯器都是純手工打造,這利潤方面本來就很薄?!?/p>
“那你還給我說個屁呢?”導游聽到這里,陡然間臉色大變。忽然不客氣的將許明峰給推開了,冷冰冰的說,“好狗不擋道,別妨礙我?guī)ш??!?/p>
那一刻,許明峰忽然就怒了。他緊緊攥著拳頭,胸口竄上來一團怒火。
而今的北京城,越老越變得繁榮。如今的有錢人,是越來越多。而在這些有錢人眼中,處在社會底層的窮人,就成了他們鄙夷的對象。別說輕視他們,甚至于肆意凌辱對方的人格尊嚴,對他們而言也是習以為常的事情。
只不過,他們卻忘了,曾經(jīng)他們也是個遭人嫌棄的底層人物。
許明峰吃多少苦,他都不怕。但是,這種對他人格上的侮辱,卻令他難以忍受。
他死死盯著那個導游,心里卻盡力的克制那一團怒火。這這個時候,他知道絕對不能輕易發(fā)火。否則,事情鬧大了,自己也脫不了身。而師父和趙嵐,還等著他呢。畢竟,銅趙記他現(xiàn)在是唯一的靠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