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他倒是沒有去想這么多。
趙嵐看了看他,微微點點頭說,“明峰,我想你也許還沒意識到你自己的價值?!?/p>
“趙嵐,我做這個,倒是沒去想這么多?!痹S明峰沖她笑了一聲,隨口說道。
趙嵐投以贊許的目光,“明峰,你能有今天的成就,我很高興。我相信,我爸知道后,他也一定會很高興的?!?/p>
許明峰專注的看著趙嵐,猶豫了一下,方才說,“趙嵐,其實,其實我做這三個花瓶,從來就沒想過那么多。事實上,我只想幫你的忙而已?!?/p>
“幫我什么呢?”趙嵐聞言,淡淡一笑,帶著幾分悵然的口氣說,“明峰,實不相瞞。其實,我今天是來和你告別的。我已經(jīng)訂了今天晚上去新加坡的機(jī)票。”
“什,什么,你,你這么快又要走???”聽到這里,許明峰也是有些吃驚。
“對,”趙嵐微微點了點頭,“雖然說,這次陸建華是撤訴了??墒?,我和他之間還有一些恩怨需要了結(jié)?!?/p>
“那,那你還會不會再回來呢?”許明峰看了看她,猶豫了一下,方才問道。
“我,我也許不會再回來了?!壁w嵐神色復(fù)雜的看了看許明峰,忽然上前,緊緊摟住他。
幾分鐘后,她和他分開了,方才說,“明峰,你也老大不小了。如果可以的話,我覺得你就找個合適的人結(jié)婚吧。有些人,真不值得你去等待的?!?/p>
聽到這個話,許明峰的心頭多少有些落寞。他很明白,趙嵐的話,就是說給他聽的。她分明就是想告訴他,你不再等我了,咱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當(dāng)然,許明峰也早就認(rèn)識到了。但是,他心里依然是無法割舍掉對趙嵐的情感。
許明峰略一沉思,說,“趙嵐,我知道你這次回去,最主要的,是去找陸建華算賬。不過,你這么單純找他,你不是他的對手?!?/p>
趙嵐看了看他,說,“怎么,明峰。難道,你有什么主意嗎?”
“對,這三個瓶子,就是我要給你對付陸建華用的?!痹S明峰沖她一笑。
那一刻,趙嵐忽然有些明白了。她拍了一下額頭,恍然道,“明峰,你的意思是,讓我利用這三個瓶子去找他那個客戶?!?/p>
“對,趙嵐。我打聽過了。其實,陸建華在那個客戶那里也并不怎么受待見。最重要的是,他背著那客戶,也干了不少坑害人家公司的事情。我相信,你用這三個見面禮,可以得到和那客戶談話的機(jī)會。至于給那客戶說陸建華的事情,這就看你了?!?/p>
趙嵐聽到這里,一陣陣的感動。一瞬間,眼眸中噙滿了淚水。她忽然上前,再次緊緊摟著他。
這時候,趙嵐的內(nèi)心是復(fù)雜的,是痛苦的。不得不承認(rèn),她對許明峰也是深愛著的。
但是,她卻覺得自己是個下賤的女人,是個一次次辜負(fù)了許明峰的人。她覺得,自己深愛的這個男人,他應(yīng)該可以得到的伴侶。而不是她,這個早就名聲在外,已經(jīng)成為很多人口中無恥的女人了。
趙嵐湊到許明峰的耳畔,緩緩說,“明峰,不管什么時候,我們都是永遠(yuǎn)不能割舍的親人。答應(yīng)我,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一定要好好的照顧自己?!闭f著,她扭身掩面跑來了出去。
那時候,許明峰注意到,趙嵐的臉上滿是淚花兒。
隨后不久,許明峰就讓小林幫忙將三個花瓶送去了酒店。
傍晚的時候,他站在院子里。這時,不經(jīng)意的看到天空上一架飛機(jī)飛了過去。
許明峰若有所思,緩緩說道,“趙嵐,一路順風(fēng)。”
有一件事情,是許明峰根本沒料想到的。
那天之后,山霧縈然就再也沒出現(xiàn)過了。仿佛,她突然憑空消失了一樣。
于是,許明峰再次投入到了白天繁忙,晚上鉆研龍鱗光的日子里。
盡管生活再次的回歸到了單調(diào)之中,可許明峰卻一直抱著一種態(tài)度。
時間過的非常快,轉(zhuǎn)眼之間,已經(jīng)到了2006年。
這時期,許明峰似乎比往常更加的繁忙了。
隨著國家越來越重視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景泰藍(lán),這個代表著傳統(tǒng)老北京手工藝的工藝品不斷得到政府的大力扶持和宣傳。
連許明峰都沒想到,突然之間,北京市多了很多打著所謂傳統(tǒng)老作坊的工藝作坊,而且都是制作手工藝的景泰藍(lán)。
甚至于,他還聽說,有很多地方要專門建立景泰藍(lán)工藝園區(qū),目的很單純,就是要匯集傳統(tǒng)的琺瑯器工藝作坊,做到統(tǒng)一的統(tǒng)籌管理。
一方面,許明峰是很高興的。可是,另一方面,他卻很擔(dān)憂。高興,自然是沒的說的。可是,擔(dān)憂,卻是因為他看到了,那些突然冒出來的工藝作坊,其實很多都是打著傳統(tǒng)老字號的幌子,做出來的琺瑯器工藝是在是讓人難以接受。
他知道,而今這個商業(yè)社會里,人心都是浮躁的。每個人眼里看到的,都是下海發(fā)財。反而,是很少有人去靜下來心來,認(rèn)真鉆研傳統(tǒng)的工藝。
這天,他和小林去外面開會回來了。
此時,他不僅有了專屬的司機(jī)老黃。同時,車子也換了一輛嶄新的奔馳商務(wù)。
許明峰此時正坐車子里,一邊接著電話,一邊往窗外面看著。
忽然,他注意到有一伙人站在距離銅趙記作坊不遠(yuǎn)的地方,正指指點點,不知道干什么呢。
許明峰迅速掛了電話,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疑惑的問道,“奇怪,這些人是干什么的?”
小林扭頭看了看他,忙說,“許把式,你還不知道啊。咱們附近那一大片空地,據(jù)說政府打算專賣出去,蓋成商業(yè)樓啊?!?/p>
“什么,難道也包括我們銅趙記嗎?”許明峰聞言,有些吃驚。
小林說,“是,包括我們銅趙記在內(nèi)的一大片地方。估計,到時候我們銅趙記要轉(zhuǎn)移到別的地方了。”
“豈有此理,我絕對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痹S明峰眉頭微微皺了一下,緩緩說,“這樣,回頭,咱們就去政府找有關(guān)部門談?wù)?。?/p>
這時,司機(jī)老黃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說,“許把式,我看你還是別白費(fèi)功夫了。據(jù)說,政府也是從多方面考慮的。如今,我們北京市的地皮,那都是寸土寸金。政府是想將土地最大化的進(jìn)行利用?!?/p>
“利用,我看就是鉆錢眼子了?!痹S明峰聞言,多少有些生氣,“這就是過度的商業(yè)化開發(fā),這么下去,我看每個人除了滿足豐富我物質(zhì)需求,精神方面都是會空虛的。不行,這個事情,我一定要想辦法?!?/p>
此時,車子停在了銅趙記作坊的門口。
許明峰這才下了車子,忽然,身后有人叫他。
轉(zhuǎn)頭一看,卻見那一伙人走了過來。其中,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拿著一瓶礦泉水,笑吟吟的走了過來。
“許把式,對不對???”
許明峰想起剛才小林說的話,對眼前這人也沒多少好印象。不過,他還是盡力給出一個笑臉,“你好,請問你是……”
“哦,我是咱們區(qū)管委會的主任金越江?!蹦侨诵χ斐鍪謥?。
許明峰和他握了握手,笑著說,“金主任,你好,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嗎?”
金越江看了看許明峰,隨后目光落在了銅趙記作坊上??戳藥籽壅f,“許把式,你們作坊這幾年發(fā)展的也是風(fēng)生水起啊。聽說,你們出產(chǎn)的琺瑯器,行銷海內(nèi)外,已經(jīng)成了咱們老北京的一道明信片了?!?/p>
“客氣了,金主任。”許明峰估計,接下來他就要說但是了。
果然,金越江沉吟了片刻,隨即說,“許把式,你也是個深明大義的人。想來,也會支持我們的工作的吧。”
“什么工作,金主任。聽說你們想開發(fā)我們這一帶,是不是?”許明峰笑了一聲,看了看他說道。
“這……是,是這么打算的?,F(xiàn)在,有幾家開發(fā)商正在免談呢?!苯鹪浇f,“許把式,我們這么做,當(dāng)然也是努力的想讓我們北京市變得更加美好。如果有更多的國際友人來我們北京,也會給他們留下一個非常好的印象。”
聽到這里,許明峰感覺到好笑。他看了看他,淡淡的說,“金主任,照你這么說,那些外國友人來我們北京市,就是來領(lǐng)略這高樓大廈了。難道,人家外國人就沒見過這些東西嗎?”
“這,這……許把式,你這話不能這么說?!苯鹪浇勓裕嗌儆行擂?。
“許把式,外國友人當(dāng)然是見過高樓大廈了??墒牵覀円龅?,是要提供一個優(yōu)越的環(huán)境。如果周邊的環(huán)境越來越好,那么就可以吸引更多的外資來投資我們北京。這樣,咱們北京市不是可以被建設(shè)的更好嗎?”這時,一個五十多歲出頭,戴著一個茶色鏡的男人走了過來。
許明峰看了他一眼,皺了一下眉頭說,“這位先生,敢問你是……”
金越江見狀,趕緊給許明峰做介紹,“許把式,這位是大通房產(chǎn)的董事長唐寶山。人家大通房產(chǎn),可是有著非常豐富的房產(chǎn)開發(fā)經(jīng)驗。東南亞很多的商業(yè)CBD,都是由他們主導(dǎo)開發(fā)的。這次我們這個地皮的開發(fā),如果由唐董親自參與的話,說不定可以……”
“哎,金主任,現(xiàn)在說這些為時尚早了?!碧茖毶綌[了一下手,笑了笑。
許明峰搖了搖頭,不以為然的說,“唐董,金主任。在我看來,這里如果真的要開發(fā),倒是更適合開發(fā)成一個以景泰藍(lán)手工藝為主題的特色手工藝工業(yè)園區(qū)。我想好了,這個工業(yè)園區(qū)可以集旅游,文化宣傳等為主題。恩,聽說現(xiàn)在不是提倡什么綠色無污染的經(jīng)濟(jì)增長。難道,這不更好嗎?”
金越江還想說什么,不過,卻被唐寶山給攔住了。他看了看許明峰說,“許把式,這都什么年代了,你居然還再做這種白日夢。我覺得,你應(yīng)該走出來,努力的睜開眼睛看看外面的世界了?!?/p>
“哈哈,謝謝唐董的提醒。不過,我一直都在外面走著,而且,我也不是瞎子。”許明峰隨口一笑,然后說,“我所堅持的這些東西,是要給我們中國人的子孫后代留下一些文化遺產(chǎn)。我要讓他們明白,我們的祖先曾經(jīng)的手工藝是多么一流,是可以讓全世界都為之側(cè)目的?!?/p>
唐寶山這時拍了拍手,笑了一聲說,“好,許把式,你真是說的太精彩了。我說不過你,當(dāng)然我也不會浪費(fèi)我寶貴的時間去跟你談這些東西。但是,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這塊地皮我要定了。不信,咱們就走著瞧吧。”
唐寶山話說的輕描淡寫,可是字里行間,卻充滿了一種威脅。
許明峰心里盡管非常的惱怒,可是卻盡力的隱忍著。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行,唐董,那我們就走著瞧吧。”
之后,他們一行人陸陸續(xù)續(xù)的走了。
小林來到許明峰身邊,看了看他說,“許把式,這個唐寶山聽說關(guān)系網(wǎng)可是很復(fù)雜的。而且,政府里認(rèn)識的人非常多。我擔(dān)心,咱們這作坊恐怕保不?。俊?/p>
“放心,一定可以保住的?!痹S明峰皺了一下眉頭,看了他一眼,扭身就朝作坊里走去了。
來到作坊里,許明峰就見一個工匠在議論紛紛。
許明峰一陣好奇,忍不住問道,“咦,你們這是怎么了,都不干活,在議論什么呢?”
這都是,其中一個工匠忙上前來,看了看許明峰說,“許把式,安師傅他剛才……”
“安師父他,他怎么了?”許明峰聞言,有些吃驚,下意識的抓著那個工匠的胳膊,忙不迭的叫道。
其實,許明峰早就發(fā)現(xiàn)安建民不對勁了。前一段時間,他在上班的時候,就突然暈倒了幾次。
盡管送到醫(yī)院搶救后沒事了??墒?,安建民卻再次來上班了。家人和許明峰勸阻他很多次,但他就是不聽從。
那工匠遲疑了一下,說,“安師父他又暈倒了。不過,我們送到去醫(yī)院了?!?/p>
許明峰問了哪個醫(yī)院后,立刻就和小林,老黃一起出去了。
趕到醫(yī)院里,就見安建民卻被送到搶救室在搶救。而他的家人則在一邊低頭哭泣著。
大約一個多小時后,手術(shù)室燈滅了,安建民被推了出來。
許明峰趕緊從上前來,問那主治醫(yī)生病情。
醫(yī)生摘了口罩,看了看許明峰,微微搖搖頭說,“病人的情況不是太樂觀,他腦袋里長了一個腫瘤。而且,已經(jīng)惡化了。因為他的年齡太大了,我們也只能采取保守治療?!?/p>
聽到這些,許明峰仿佛如當(dāng)頭棒喝。而安建民的家人,則哭成了一片。
看著躺在床鋪上還插著呼吸管的安建民,許明峰心情異常的沉重。
這么多年以來,安建民對待自己親如兒子。而事實上,許明峰也早已將安建民當(dāng)成了自己尊敬的長者。
如果,安建民真的有什么三長兩短,許明峰真的無法想象自己會不會支撐柱。
隨后,安建民被送進(jìn)了病房里。
許明峰就坐在外面,像是個木頭人一樣的發(fā)呆。
大約半個多小時后,就見安建民的兒子從里面出來了。他看了看許明峰說,“許把式,我爸,他醒了,叫你進(jìn)去呢?”
“額,我知道了?!痹S明峰回過神來,迅速起身,趕緊朝里面走去。
這時,安建民已經(jīng)撤掉了呼吸管。不過,他整個人卻顯得非常虛弱。
他看了看許明峰,嘴角浮起了一抹淺笑。
“安師父,你醒了,可嚇了我一跳啊?!痹S明峰走上前,忙不迭的說了一句。
安建民擺擺手,示意他坐下。然后對家人招手,示意他們出去。
此時,房間里就只剩下了他們倆。
安建民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積蓄力量。許久,方才說,“小峰,對不起啊,我這身體,恐怕,恐怕以后給你幫不了忙了。往后的路,怕是要讓你自己走了?!?/p>
“安師父,你說什么呢。等你病好了,還來上班。我的很多工作,可都要你來幫忙呢?”許明峰努力克制住內(nèi)心的傷惘,平靜的說道。
“不行了,我的身體我很清楚。其實,我早就知道我這腦袋里長了個東西,怕是活不長久了。”
安建民說著,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許明峰有些驚異,“安師父,你,你難道……”
“對,我自己偷偷來檢查過?!卑步裥α艘恍Γf,“不過,我今年已經(jīng)八十三了。算起來,也是活的差不多了。只不過,我現(xiàn)在,最放心下的,就是你啊?!?/p>
“安師父,我沒事的?!痹S明峰低著頭,他不想讓安建民看到自己流淚??墒牵茄蹨I卻還是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安建民努力探出一條手臂,輕輕撫了撫許明峰,“小峰,你別難過。人嘛,都有這么一天。其實,這么多年以來,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孩子,雖然我們是師徒關(guān)系??墒?,在我心里,你就跟我兒子一樣?!?/p>
“恩,安師父,我知道你對我很好。”許明峰低著頭,輕輕應(yīng)了一聲。
安建民說,“小峰,這么多年,師父不僅看到了你的成長,也看到你為琺瑯器所付出的努力。說實話,師父是很自豪。我這輩子,最得意的,就是收了你這樣的徒弟。盡管,我根本就沒教你多少東西。”
“不,安師父,你教了我太多東西。”許明峰搖著頭,輕輕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