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游戲最后一天的上午,李葉茴參加了最后一輪面試。這輪面試沒有任何對辯,而是學長姐對新生辯論態(tài)度的檢測。
李葉茴盡力不讓自己的大表忠心顯得虛偽。
“如果辯論隊和其他活動產(chǎn)生沖突,你會選擇辯論隊還是其他?”
李葉茴回:“如果只是普通社團活動,一定辯論隊優(yōu)先;如果有要事去解決,我事后一定積極彌補?!?/p>
“你什么時候?qū)q論產(chǎn)生興趣?”
“我口才一直還可以。除了小天賦,我也想找一個機會讓自己見多識廣、多讀實事、學會思考。”
最后,身材小巧、辯風潑辣的隊長“小辣椒”王天嬌問:“如果遇到特別不順利的事,你會怎么對待?”
不順利的事啊,李葉茴腦子里基本上都是不順的回憶:“沒人一帆風順,來什么迎什么吧?!?/p>
王天嬌眼前一亮:“有意思的回答。我挺喜歡你的處事不驚。歡迎加入新國大辯論隊?!?/p>
努力,果真是有回報的。
那一晚,李葉茴有些沉默,她有些心猿意馬、一直想象著自己在辯論隊大展拳腳的鏡頭。直到張庭園突然一改往常的“傾聽者”形象,開始主動說起了一些“我從沒告訴過其他人哦”的自己的故事,李葉茴才回過神來、興致勃勃地投入到最后一場“神秘伴侶”游戲中去。
張庭園十歲以前都沒有接觸過音樂,只是家里人離開他、去米國定居后才加入學校樂隊,后來發(fā)現(xiàn)這是可以相伴終身的好伙伴。他的演奏水平突飛猛進。音樂讓他獨居的屋子也生氣勃勃起來。在那之后,音樂和他的生命共呼吸。
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和朋友嘗試用經(jīng)典中國樂器演奏新潮西方電子樂,發(fā)現(xiàn)效果出奇的好,那時他們雙雙被學校樂隊拒絕,并順水推舟、自己開了一個“朋克華樂隊”,瞬間吸收全校粉絲、情書隨處可見。然而,好人緣好并沒有打消他的孤獨,就像墜入溪流的落葉,從最初的翠綠到橘紅、再到象征死亡的枯黃,卻都擺脫不了那河水的冰冷。
張庭園家境雖殷實,但家里人為了訓練其經(jīng)濟獨立,離開后刻意只給剛剛好的生活費。他雖一個人住著大豪宅,卻要每日親自打掃房間。即便十六歲那年一場車禍奪去他的手臂,讓他行動不便,也要從醫(yī)院回來后、用一只手一點點擦去房間積的灰。
十六歲,青黃不接的年齡,不適合撒嬌、也承擔不了責任。張庭園并沒覺得丟了手臂這事兒本身多么不能被接受,但是不能演奏長笛的世界讓人欲哭無淚。于是他轉(zhuǎn)移戰(zhàn)場,開始學習唱歌。天資聰穎加上后天努力使得庭園很快成了校園歌榜的頭號小王子,也重拾對生命的激情和姑娘們對他的激情 ——獨臂歌手、單身貴族,這些頭銜對于十六歲的女生而言帶著憂傷的美好。
后來除了音樂,他又瘋狂迷戀上B-Box。
他對于這種動嘴就可以帶出一個樂隊效果的表達方式表現(xiàn)出令人驚異的熱忱。
他解釋:“當年失去手臂,我不能玩笛子了;萬一失去喉嚨,我就不能唱歌了;上天總不能把我整張臉都拿走還剩我一條命吧?所以我當時一直覺得學B-Box才是和音樂真正永遠在一起?!?/p>
除了音樂、禮貌地回應(yīng)熱情的姑娘,和好友進行禮節(jié)性社交以外,張庭園最喜歡學習,不然不咸不淡、沒煩惱的生活就會夾心餅干一樣,把他夾住、壓扁,變得薄且易碎。
經(jīng)歷A水準后,李葉茴堅信好成績是篩選朋友的重要方式:只有有目標、懂自律、堅韌不屈的人才能出人頭地,而懷揣同樣理念的人即便不能成為靈魂伴侶,至少也是生活、學業(yè)上的得力助手。得知張庭園的成績從小到大都名列前茅后,李葉茴不免想和新朋友多親近一些。
高二那年,張庭園因為樂隊表現(xiàn)出色加之成績常年霸占榜首,得到了校長唯一一封大學推薦信,并獲得斯坦福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但是他說:“當初不過是受朋友邀請、便一幫人一起報名,沒想到被錄取了。但是我沒有去,我得在家等我家里人回來?!?/p>
李葉茴下巴都掉了。如果這等好事落到她身上,哪怕需要她六親不認她也在所不惜;她家里人也會選擇砸鍋賣鐵來幫她拿到這個文憑。可是這個男生竟然為了家長里短、而放棄了成為龍中之龍、鳳中之鳳的機會……李葉茴不理解。
“那你現(xiàn)在開心了嗎?”李葉茴沒好氣地問。
“嗯,挺好的,習慣了。我之前服兵役因為殘疾所以做了文書的工作,干得挺出色的,所以他們送我一個假肢。”
“是電視上那種特別高級的、會自己動的假肢嗎?”
“只是簡單的假肢吧。但是我能吹長笛了。幸虧學的是長笛而不是什么弦樂器,只要能控制手指堵住笛子洞就好了,不需要揉鉉啊、握弓啊……”
李葉茴心里有個不停吶喊的小人,張庭園心里也有,他們的對話就像是兩個小人的對話。但是張庭園和她有著決然不同的成長經(jīng)歷。他們是不一樣的人,所以他們的哀傷聽起來都很不一樣。
第二天是見面日,李葉茴特地打扮一番。她選擇了天藍色的裙子,領(lǐng)子邊扣了一顆雅致的珍珠。
她站在人群中左顧右盼。
身邊的女生們都陸陸續(xù)續(xù)地被自己的神秘伴侶接走了,成雙成對地在Raffles Hall大廳共享燭光晚餐。李葉茴見對方遲遲不來,有些失望,但是內(nèi)心的期待和擔憂也愈演愈烈。
終于,當人群即將散光、甚至吃晚餐的人都要去克拉碼頭狂歡去了,張庭園來了。
矮矮的他羞澀地笑著站在李葉茴眼前。他眼睛很小,嘴巴嘟嘟的可愛得像只小豬,頭發(fā)精心燙染過。張庭園穿著白襯衫、西裝褲,身上有淡淡香水味。他的一只手揣在兜里,另一只斷臂上蓋了西裝外套。
“嘿,李葉茴,對不起?!?/p>
“沒事的。你好啊,張庭園。”
“我去機場接家人,太突然了,所以把他們送過去后才匆匆趕來?!?/p>
“你家人回來了?真為你開心。沒關(guān)系的,你短信告訴我一聲,不用特地跑過來。”
“那可不行,大家都被接走了,我要是留你一個人也太不講義氣了?!闭f著庭園伸出自己的手。
說著李葉茴攙著張庭園走向Hall中央的桌子。她只在兩個男生身上聞到過香水味。另一個是她高中的初戀 , 一段只是為了體驗戀愛而談的戀愛。張庭園身上的味道清淡卻雅致,讓人想起免稅店專柜那些精致昂貴的玻璃瓶,而非像另一個男孩,讓人想起屈臣氏貨架上批量甩賣的花露水。
除了一身行頭和獨特香氛,多年來的音樂生涯在他身上注入非凡氣質(zhì)。
李葉茴靜靜地望著他潔白的小牙齒在燭光下靜靜閃爍,小而溫柔的眼睛溫柔地瞇起,內(nèi)心隨著對方動聽嗓音的起承轉(zhuǎn)合也微微顫抖……可是,她希望時間可以倒流、定格在眼罩摘下的那一刻。
張庭園的自夸“帥氣“被李葉茴看成是自我安慰。他的眼光透露自信,但是掩飾不了五官上的平淡無奇。不但如此,李葉茴無法忽略他腳上的那雙增高鞋,還有胖胖的肩膀和脖頸。
就是這樣一個平凡的人、甚至因為肢體殘缺連被稱之為平凡都有點勉強的人,渾身上下散發(fā)著巨大的魅力。只可惜李葉茴鍛煉出的感情缺失、蒙蔽她內(nèi)心的雙眼,卻用自己的凡胎肉眼清楚地看見:她和張庭園之間悄悄被劃下的界限。
入學營終于結(jié)束了。沒有“神秘伴侶”環(huán)節(jié)的夜晚,李葉茴有些百般無賴。
王小紅拉著她去跑步,李葉茴竟發(fā)現(xiàn)A水準期間的收獲除了自律,還有驚人的毅力,讓她第一次跑步就飛奔了十公里。從那之后她便一發(fā)不可收拾,就算王小紅總是諷刺:“你又不是后裔,跑那么快有用嗎?”她也雷打不動地日跑十公里。
逐漸的,李葉茴的身材也愈發(fā)苗條,有著饑餓式減肥無法帶來的英姿颯爽。
與此同時,李葉茴和王小紅的隔閡也越來越明顯。這隔閡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雙方。李葉茴搞不明白,自己的得體、懂禮、謙遜向來男女老少通吃,怎么到了母親這里,就連維持和睦都這么難。
他們的爭執(zhí)過程一般如下:王小紅先是兜不住火氣、不分場合地點地大發(fā)雷霆,讓李葉茴又委屈又難堪。母親發(fā)泄完了,心情瞬間舒暢了。而女兒那邊沒人哄,也不甘心就這么忘了,只能耿耿于懷……雙方的悲喜頻道總是錯開,讓本可以大事化小的生活矛盾變成利斧、毫不留情地將母女情誼砍得支離破碎。
默默地跟在憤怒的母親身后走時,是李葉茴唯一不用想方設(shè)法討好她的時候。她就會胡思亂想,比如上大學的意義:我要終其一生為何奮斗?我將最終落葉于何處?我又要和誰終身相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