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紅堅信辯論隊是“潑婦集中營”:“辯論教不會你人生道理,卻用各種語言技巧鼓勵你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團糟。學(xué)幾條受益終生的道理本來就不容易了,何必來回來去地自我反駁呢?”
她大聲咆哮,好像自己是個淑女。
李葉茴承認,辯論教會她的“自我質(zhì)疑”讓她更加迷茫,但是是她注意到:辯論新手才會大吼大叫、人身攻擊、冷嘲熱諷,而經(jīng)驗豐富的老手卻無一例外風(fēng)度翩翩。他們從不追求花里胡哨的用詞、繞來繞去的句式,只要能把觀點表達清楚,什么大白話都行。
相比于“凡事各有好壞,硬幣均有兩面,對方辯友不能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他們會選擇:“你被刀子切了手,你怪人家刀子?”
為了修飾觀點,人們卻常常變手段為目的,而辯論幫李葉茴直擊重點。不過加入辯論隊后,李葉茴失去了黑白對錯,確實開始頻繁地用語言技巧為自己的立場添磚加瓦。
辯論有一招叫做“就事論事”,也就是通過“施壓”逼對方說對己方有利益的話,一旦拿到利益,不管對方如何解釋、瞬間轉(zhuǎn)移話題、全力攻擊下一個薄弱點。
另一招有些不合情理,是質(zhì)詢環(huán)節(jié)的“打斷” :在對方回答期間,提問者可以打斷三次,并通過有技巧的追問,逼對方說出自己想聽的關(guān)鍵詞。得逞后便完全可以斷章取義、徹底拒絕對方解釋;
李葉茴徹底明白,辯論就是“游戲”,甚至比“狼人游戲”更加思維簡單:就像把論據(jù)、論點簡化成石器時代的矛和盾,來一場簡單粗暴的肉搏:你若是舉石,一定是要砸我,和打獵無關(guān)、和鍛煉無關(guān);而我若是抬盾也一定是要頂你,和自衛(wèi)無關(guān)、和遮陽無關(guān)。
辯論的世界注重傾聽,但在這里,傾聽是為了更好的反駁。
因為辯論賽場上一寸光陰一寸金,選手必須字字珠璣,李葉茴也開始修煉不說廢話的能力,且對其他人的語言效率不再包容。只要聽到有人車轱轆話來回說,她都會在心里嘲笑對方的邏輯:果真是沒經(jīng)歷過專業(yè)訓(xùn)練的人啊。
新國大辯論隊每年都會舉行一次辯論旅行:去三個城市,和當?shù)氐拿^q論隊進行友誼賽。2014年的這個寒假,他們的目的地是天津、秦皇島和北京。
在第一站天津,李葉茴分配到的對手是天津南開大學(xué)辯論隊:性和愛可不可以分離。
她和參賽的其他三名隊友在酒店房間沒日沒夜地討論了三天,期間隊里的其他隊友都陸陸續(xù)續(xù)闖進來出謀劃策。然而,當新國大的四位辯手們帶著有點邪惡的笑容、害羞地站在辯論臺上時,對方辯友開題大呼:“我愛北京天安門、我愛爸爸、我愛媽媽……但是我們不能有性關(guān)系。”
整個禮堂成了歡笑的海洋,李葉茴一隊四人面面相覷、暗罵對方“胡攪蠻纏”。正當新生選手們打算爭個你死我活時,帶隊學(xué)長大方起立:“無論是愛天安門、還是父母,這些利益全部給你們,我們本場就討論男歡女愛的愛情。”
一場無意義的爭斗被阻止,比賽被拉回到正確節(jié)奏。裁判給學(xué)長的風(fēng)度翩翩打了全場最高分,讓差一點為小利益毀了大局的李葉茴目瞪口呆。她意識到,辯論并非想象中那樣圖一時嘴快,看清迷局中的定勢才是重中之重,切忌被人牽著鼻子走。
雖說對辯論的游戲本質(zhì)嗤之以鼻,李葉茴還是看辯論視頻上癮,就像奶奶看京劇。觀摩眾多辯論名家風(fēng)范、并有板有眼地學(xué)了一兩招后,她也找到了自己的辯風(fēng):摻雜著通情達理的溫柔、和不容反駁的潑辣。
相比于她的常常跳閘的風(fēng)格,吳松毅的時而彬彬有禮、時而氣宇軒昂倒是更加連貫,加之其被黑色辯論服緊裹著的高大身材,真可謂賞心悅目。
打完這場辯論賽后,李葉茴在天津的比賽任務(wù)就結(jié)束了。她跟著其他辯手游五大道、吃煎餅果子。
正巧下一場在秦皇島的比賽“大學(xué)生創(chuàng)業(yè)”的四個辯手:吳松毅、李葉茴、秦落雁和戴翔住在同一樓層,于是吳松毅提議大家一同出行,順便討論辯題。當然了,在大好的假期討論辯題是幌子,四處瀟灑一下才是真。
李葉茴擺脫了學(xué)校的寂寞,此時,一刻不停地嘰嘰喳喳。
經(jīng)過長久摸索,李葉茴確認了自己最吃香的社交模式:第一張牌是天真無邪的可愛風(fēng),并活用自己幽默的特點,通過溫暖笑容、風(fēng)鈴般的笑聲打破對方第一道防線;隨后旁敲側(cè)擊地摸索對方性格和愛好,最后專項攻擊、輔以知性的傾聽者形象來引誘對方說出心里話,從而產(chǎn)生共鳴。
吳松毅就是這樣不知不覺地交代了自己的老底,雙方比較單純的友誼也就此變味。
李葉茴向吳松毅打出第一張牌:“沒戴帽子不冷嗎?”
“哦,還好?!眳撬梢闵埔獾匦πΑ?/p>
不解風(fēng)情。不過李葉茴表示理解:優(yōu)秀的男孩和優(yōu)秀的女孩一樣,是被掛著花癡臉的“餓狼”盯著長大的,當然不會把李葉茴放在眼里。
她并不在意,只顧著興奮地品嘗街邊美食、滿臉驚異地望著擁有絕美細節(jié)的瓷房子,一如既往地爽朗笑著。
他們四人一行請了一個天津老人,帶他們騎車參觀五大道和附近的靜園、海河和西開教堂。
老人家住在五大道的成都道附近,取車路上他們路過顏惠慶故居。這本是一個小眾“名人”,然而李葉茴竟回憶起曾經(jīng)讀的關(guān)于清末明初歷史的小說,里面對這名字有點一點介紹。她雖然印象模糊,但還是鋌而走險,主動用半吊子知識幫導(dǎo)游做補充:“這個顏惠慶在米國讀的大學(xué),還擔任了教會老師?!?/p>
導(dǎo)游爺爺點點頭:“辛亥革命爆發(fā)后,顏惠慶便被提拔為外務(wù)部左丞……”
李葉茴越戰(zhàn)越勇:“是啊,多虧袁世凱提拔。”
年過半百的銀發(fā)導(dǎo)游不由對其連連夸贊。李葉茴謙虛地笑笑,但是她感覺得到吳松毅向她投來一束好奇的光。
李葉茴有點小激動,但是她很快剎車:她絕對不想任自己再陷入復(fù)雜的單相思了。
參觀到海河時,路邊有賣棉花糖啊、烤冷面啊、旋風(fēng)土豆等一系列不干不凈的現(xiàn)做食品。大家都轉(zhuǎn)累了,開始盤算著吃點東西。
李葉茴買了一串旋風(fēng)土豆,還親切地和賣土豆的師傅聊成一片:“師傅,這天可冷啊,您下回多穿點……對對對,孜然辣椒多要,多來點孜然,您可真實在。”
她舉著被孜然染綠的土豆、招呼大家一起吃。秦落雁和戴翔毫不客氣地各撕一大塊,在北方的干燥寒風(fēng)里一邊嚷嚷燙嘴、一邊狼吞虎咽。
吳松毅看起來很猶豫:“不用了,謝謝?!?/p>
“你剛剛不是餓了嗎?”李葉茴一臉單純,語氣也是逗小孩的輕松味道。
吳松毅有些尷尬:“我從小都不吃街邊食物的。家里人不讓?!?/p>
“不饞嗎?”李葉茴笑著瞇起眼睛,她相信自己這個表情的殺傷力。
“還好吧,一開始難免,后來就習(xí)慣了?!?/p>
和吳松毅同屋的戴翔同樣身材高達,但皮膚黝黑、像個漁民。他從小生在新加坡,對中國的一切文化美食充滿期待好奇。他一邊哈氣給嘴巴里的土豆散熱,一邊大舌頭地打趣吳松毅:“他喜歡吃高檔餐廳的東西?!?/p>
吳松毅連連反駁,可是李葉茴信以為真,并自覺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但她表示理解:“待會找一家正式點的餐廳吃飯就好了?!?/p>
吳松毅夸她體貼,眼里多了一絲感恩。
在這個四人小團隊里,每個人都是照顧他人的一把好手,但凡團隊需要什么,大家就會迅速分工。他們之間的氣場十分愉快。除此之外,除了戴翔,其他三人每個都多多少少是“討好型人格”,爭執(zhí)是不可能發(fā)生的。李葉茴甚至依靠自己的幽默大方成了四人組中的“非冠名”隊長,樂此不疲地幫大家尋找歇腳點和餐廳。
她很慶幸,自己已經(jīng)學(xué)會和優(yōu)秀的男孩子做好朋友了。雖然她依舊記得張庭園,也會在聽到《紅玫瑰》時黯然神傷。
這次辯論旅行教給李葉茴最寶貴的知識點是:秦皇島,不是島。為了之后旅行能夠有所表現(xiàn),李葉茴在動車上就已經(jīng)查好秦皇島的各類資料,甚至下載下來、隨時復(fù)習(xí)。
然而,秦皇島就像表達“一個光明正大的地級市,被你貶低為海島”的不滿一樣,讓李葉茴剛一入住酒店就被警察抓走了。
其實沒什么大事,只是李葉茴的身份證以辦理戶口為由被王小紅長期扣押。而這段時間,中國酒店正好開啟聯(lián)網(wǎng)實名制風(fēng)潮,各大酒店嚴格執(zhí)行,但凡是漏網(wǎng)之魚就要交派給上級處理。
李葉茴上警車前,她的舍友秦落雁把自己的行李往別人身邊一甩,也跟上來:“我一定要陪著你。”
跟著一起去的學(xué)長笑她大驚小怪:“沒什么事,辦個手續(xù)而已?!?/p>
秦落雁這才猶豫地撒手,擔心地望著李葉茴進了警車。
沒兩秒,車門又被拉開。司機很不滿:“你們新加坡的警車是可以這么鬧著玩的嗎?”
這次的不速之客是吳松毅:“學(xué)長,我可以跟著去嗎?”
“不用跟著,沒大事?!?/p>
但是吳松毅想堅持,卻又找不到好理由:“李葉茴在警局不知道要待多久,她室友秦落雁托我跟著?!?/p>
學(xué)長覺得荒謬,但又懶得理睬,就玩著手機默許了。
李葉茴靠窗邊坐坐,吳松毅高大的身軀占據(jù)了半個后座。他沖李葉茴溫暖地笑笑,棱角分明的臉和蒼白的嘴唇卻讓這笑更令人擔心。李葉茴開始胡思亂想,卻又趕緊喊停,過一會又開始走神……
警察局內(nèi)一片混亂,學(xué)長和開警車的司機一時半會沒找到負責人,就蹲在門口抽煙。李葉茴和吳松毅找了兩把不算太臟的凳子挨著坐下。
這地方滿是煙酒味,讓人作嘔。醉得歪七扭八的幾個男人像漢堡一樣、疊在一起被放在不遠處的沙發(fā)上,“滴滴答答”地落了一灘血。他們旁邊的椅子上放了一把帶血的刀。
“真可怕,他要是醒來砍人怎么辦?”李葉茴扁扁嘴。
“你瞧吧,還是得有個同伴在旁邊陪著才好。這種地方亂得很?!眳撬梢憧嗫谄判?。
“嘿,你看那個?!崩钊~茴指了指拎刀的人靠著的人,“你看他穿著拖鞋背心。大冷天的,不怕凍壞了?!?/p>
吳松毅望望別人,又上下打量李葉茴:“你冷嗎?我有熱水袋。”,然后她不顧李葉茴阻止,向民警討熱水。然而大家忙成一團,沒時間理他。他便趁人不注意接空了飲水機的熱水,然后把一個鼓鼓囊囊的熱水袋遞給李葉茴:“我媽特意給我塞的。我這圍巾也是她的。我不怕冷,她還是擔心。
李葉茴一臉幸福,內(nèi)心卻莫名其妙。吳松毅究竟在做些什么?
若是一年前有人想搭訕身材苗條的自己,李葉茴還不會奇怪,可此時即便窩在厚重羽絨服中、她還能感受到自己厚實的身段、甚至隱約感覺到肚皮表面上正沁出油膩的脂肪。隨著熱水袋發(fā)揮效用,李葉茴糟糕的皮膚開始發(fā)疼,青春痘也開始發(fā)癢,提醒她不要自作多情。
除了熱水袋,吳松毅就沒有更多關(guān)心了。他開始帶著自己一向的嚴肅表情呆坐地望向地面。
過了一會,一個民警收走了李葉茴的文件,又把他們丟到一邊。
“這地方太熱了?!眳撬梢阏聡恚瑔柪钊~茴需不需要。
李葉茴說自己不冷。
“那我放你書包里。”
“好?!?/p>
李葉茴打開書包,沒想到吳松毅的眼睛一下子就不動了:“你在看《時間簡史》?”
“對,一直很喜歡霍金。讀了兩周了。讀到了四維世界以后就不太明白,正在一點點弄懂?!?/p>
吳松毅的冰冷嚴肅突然融化,一臉相見恨晚:“你愛看書?”
“特愛。小時候常常舉著書走路,撞過電線桿、撞過人、撞過墻,還有一次差點撞車。”
“從小就是愛書之人啊。”吳松毅的雙眼又開始放光。
李葉茴打趣:“愛看書而已,說不上愛書。小時候常常吃飯看書,把書搞得臟兮兮的,現(xiàn)在一開卷都能回憶起當初吃了什么?!?/p>
吳松毅難得一見地放聲大笑。
李葉茴補充:“不過我愛讀的書應(yīng)該沒有你看的那么高端。歷史政治,我就看過幾本袁騰飛的,記性一直不太好,所以現(xiàn)在也忘得差不多了。不過小說內(nèi)容我倒能記得很清楚?!?/p>
李葉茴激動地分享了一下自己最喜歡的小說家約翰歐文的幾個片段,又一臉悲傷地念著史鐵生的《我與地壇》的一段:“要是有些事我沒說,你別以為我忘了……有些事只適合收藏?!?/p>
吳松毅則侃侃而談自己對社科文學(xué)的愛好,尤其對民國大家的崇拜:“那個時期的文風(fēng)嚴謹、高尚、優(yōu)雅……是很有味道的?,F(xiàn)在人很難模擬的?!?/p>
他又談起自己的夢想,好像落入李葉茴的第二招 -- 判斷愛好、對癥下藥:“我想當記者,語言特別犀利那種,為了人民的利益沖鋒陷陣?!?/p>
“那你為什么學(xué)數(shù)學(xué)呢?”李葉茴開始星星眼攻陷。
“哦,我數(shù)學(xué)很棒,不學(xué)浪費了,而且知識都是相輔相成,不必要把界限分得太清?!碧岬綄I(yè),他又恢復(fù)一臉嚴肅。
吳松毅是蕪湖人,有著江南男生獨有的優(yōu)雅干凈、樸素得體,也有著他自己獨特的氣場:耿直。
他不愛俗氣輕浮的作品,也拒絕討論沒有社會意義的話題,對于朋友的篩選十分嚴格。作為政府全獎學(xué)金得主,吳松毅在預(yù)科學(xué)習(xí)期間常常和同學(xué)不同步。大家正在拼命背單詞、做計算時,他卻一意孤行地躲在房間讀胡適、徐志摩、魯迅。大家趁著周二的“Lady Night”去克拉碼頭的酒吧一條街狂歡時,他最喜歡在黑漆漆的校園赤腳跑步:“這里的地面很干凈,不會刺傷我的腳。那天晚上半個校園的人都去玩了,另外半個校園的人都在圖書館。我喜歡在圖書館看書看得頭暈?zāi)X脹時奔跑。赤腳讓我感到自由。腳掌偶爾會踩到石子,輕微的痛苦令我清醒。”
李葉茴也一樣,用各種不為人知的小癖好緩解生活的不如意。比如說暴飲暴食。她懂吳松毅的渴望。
那次在警局辦完事情后,學(xué)長就丟下兩人、趕去和學(xué)姐約會了。
冬日的街道上霓虹燈閃爍、雪層薄而潔白。一米八五的男生和一米六的女生一搖一擺地走著。吳松毅在寒風(fēng)中抖掉了自己的嚴肅表情、也開始全身心放松、享受友誼。他有著強大的記憶力,時隔兩三年還能把初中的歌詞詩賦倒背如流。
李葉茴得意忘形地講了幾個黃段子,一臉老學(xué)究氣息的吳松毅竟然很給面子地大笑捧場。然后,他們玩起踩影子。跑來跑去時中李葉茴幾次差點和他相撞,然而僅僅是在他周圍的氣場里蹦跳就足以令人開心。
第二天的比賽是在東北大學(xué)秦皇島分校進行的。雖說這本是兩校社團的聯(lián)誼,沒想到新國大辯論隊的遠道而來驚動了該校領(lǐng)導(dǎo)人。
他們包下整個禮堂給客人們舉行歡迎儀式。即便是假期,來參觀的學(xué)生也擠滿了整個殿堂。校長有板有眼地說著普天下共用的校訓(xùn),新國大的隊員們被身后黑壓壓一片的學(xué)生炙熱的目光灼燒著。
第二天的四個人雖然配合默契,但還是輸了比賽。不得不說李葉茴和吳松毅開了小差。不過辯論旅行的主要目的是建交,輸贏不重要——當然,這只是重色輕友的兩位“罪人”的自我開脫。
那晚,正負責二三辯的秦落雁和戴翔拿彼此當靶子開練時,李葉茴收到了吳松毅的信息:還沒結(jié)束?
李葉茴:你去哪里了?怎么回房間拿個東西就不回來了。
吳松毅:我在看星星。
然后他發(fā)了一張夜空的圖,成像當然是毫無情調(diào)的一片漆黑。
李葉茴:手機照不出來。
吳松毅:那你過來看?
李葉茴丟下互罵得不亦樂乎的隊友,興高采烈地跑到天臺。
月光下,吳松毅高而挺拔的身影直直地立著。他棱角分明的臉從綴著絨毛的帽子里伸出來、沖著星空冒熱氣。
他們并肩站在一起。天上有幾顆又大又亮的星星,當然,在沒有光污染處理的城市,這幾顆星星撐不起整個夜空的璀璨,但也足夠令人久久駐足。
吳松毅將換上新鮮熱水的水袋塞進李葉茴懷里,又摘下母親的圍巾將她的頭裹得嚴嚴實實:“你不要著涼?!?/p>
兩個人并肩沉默了一會,吳松毅開口了:“我看了你的空間?!?/p>
“嗯?!?/p>
“我喜歡你寫的文章?!?/p>
他們默契地對視,又不約而同地彈開目光。
李葉茴帶著滿臉星光、喃喃自語:“我從小就寫日記。媽媽每天給我五毛錢。但她要求看我的日記,寫得不好還要挨打。所以現(xiàn)在我還想著法子把自己的生活杜撰得有趣一點?!?/p>
“真有意思啊。我跟你不同,雖然喜歡社科,也喜歡研究社會議題,但讀書的習(xí)慣近兩年才養(yǎng)成。真不敢想象從小酷愛讀書寫作的人長大后會成為什么樣。真羨慕你?!彼粗?。她知道他一臉深情。
吳松毅接著問她最喜歡寫什么類型的文章,又問她“小小人”是誰。
小小人是李葉茴初中時寫的一部小短篇,是看完村上春樹的《1Q84》的讀后感。說不上是散文還是小說,也不太像是詩歌,總是在那個流行“非主流”的年代,李葉茴常常誤把另類當作深刻。
李葉茴沒想到吳松毅在她堆滿雜文的空間里注意到了這篇不起眼的文章。被吳松毅稱之為“一個被人羨慕”的“從小讀書寫作”的姑娘,讓李葉茴說話都有了底氣。她講起小時候的作文被老師怎樣夸獎、奶奶從小就給她胡編亂造睡前故事、自己中考期間還在全身心寫小說…… 那些記憶原來從未模糊,那對文字的喜愛一觸即發(fā)。
無論是電影還是小說,天臺常常見證主人公的人生冷暖、愛恨情仇。在天臺,時間也走得非常慢。這瑟瑟寒風(fēng)中,李葉茴發(fā)現(xiàn)張庭園被淡忘了,而身邊這個男孩卻突然變成天使。這才是她夢寐以求的天使。哪怕他的天使身份只屬于這一刻,那也是屬于李葉茴的一刻。
她搖搖頭,試圖阻止一腦子胡思亂想,卻搖掉了圍巾。吳松毅重新給她圍好,把圍巾尾巴上的流蘇塞到脖頸去。他的手指細長,觸感冰涼,蜻蜓點水般地碰到李葉茴的臉頰。
他看著她:“你真可愛?!比缓笥肿灶欁缘刂匦峦蛱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