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苑的眼里涌出了眼淚,仍舊執(zhí)拗地說:“我不想走……我就想留在這兒……跟你在一塊兒,要飯也行……”
宇文勝只覺心里最柔軟的一塊被擊中了。眼前的這個女孩,個子不高,其貌不揚,在公司的一群鶯鶯燕燕里,幾乎沒什么存在感。她是什么時候來的艾里克里,平日里喜歡穿什么,和誰玩得最好,他統(tǒng)統(tǒng)沒有關注過,除了工作上偶爾和她說幾句話,其余的交流可謂少之又少。宇文勝仔細看了看小苑,發(fā)現(xiàn)她肩上的包是艾里克里去年出的一款女包。尤琳琳是從不背自己公司出產(chǎn)的女包的,她嫌牌子太Low。她的包最差也是LV,目標是把LV都換成愛馬仕。丁雯也很少用自己公司出產(chǎn)的包,她的工資不足以支撐她買LV,但也都是諸如COACH這種國外品牌。放眼四周,只有小苑天天背著自己公司出產(chǎn)的背包,而他竟然從未注意過。
宇文勝覺得眼窩發(fā)酸,他吸了吸鼻子,再也說不出一句拒絕的話。氣氛陷入了沉默,宇文勝長嘆一口氣,正要醞釀幾句說辭,忽然聽見有敲門聲,一個快遞員模樣的人走了進來。
“你好,我是必達快遞,請問宇文勝在嗎?”
“在,什么東西這是?”宇文勝問,“我這兒太亂,沒剪子,你幫我拆開看看?!?/p>
快遞員點點頭,掏出一把美工刀,劃開紙箱,打開里三層外三層的包裝紙,紙箱里的寶貝露出真身,竟是一尊玲瓏有致的水晶獎杯,上面寫著:“中海市杰出電商人——宇文勝”。
宇文勝想起來了,這是上次那個酒會的獎杯,據(jù)說酒會當天沒能趕制出來,稍后會快遞過來,果然說話算話。
獎杯上的幾個鎏金大字,在頂燈的映襯下閃閃發(fā)光,看上去就像個笑話。宇文勝點點頭,說:“行了,放邊兒上吧?!?/p>
快遞員巡視了一下,滿地狼藉,用腳撥出一小塊空地,把獎杯放下,起身站在原地,并沒有要走的意思。
“你還不走?這不都簽收完了嗎?”宇文勝問。
“這是到付件,同城,運費十四?!笨爝f員答道。
“就這玩意還到付?那我能拒收嗎?”宇文勝沒好氣地問。
“不,不拒收。我們收下了?!毙≡汾s緊從包里掏出零錢,塞給快遞員,“謝謝,辛苦了?!?/p>
快遞員拿了錢,走了。
“你說你留這么個垃圾干嗎用?”宇文勝責備道。
“我留著,做個紀念。”小苑小心翼翼地拿起獎杯,塞進背包,懇求說,“這不是垃圾,是咱們榮譽的見證,不能丟?!?/p>
宇文勝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嗤笑道:“還榮譽,還見證?,F(xiàn)在能見證咱們的只有這堆破文件破桌椅,拉去賣廢品還能賣個好價錢?!?/p>
小苑點點頭,忽然莞爾一笑,說:“勝總,我覺得現(xiàn)在的你,比以前好。以前你動不動就發(fā)脾氣,就吼叫,現(xiàn)在可溫柔多了。”
“我?溫柔?”宇文勝挑挑眉毛,“是,等我要飯的時候,更溫柔?!?/p>
“要飯之前,咱們先把廢品賣了吧?!毙≡氛f道,“我知道電商園北門有個收廢品的,我去叫他上來。”
“哎,其實我就是那么一說……”宇文勝話音未落,小苑早已飛奔而去。
陳南坐在辦公桌前,扯著滿頭的黃毛,回想著剛剛得知的消息,心潮翻滾。面前的超大屏顯示器上,是眼花繚亂的游戲界面,幾個隊友正在罵他不出招,拖后腿,當心死全家,他卻置若罔聞。
“宇文勝的公司倒閉了?”陳南打電話給崔北望,“不就讓他丟了一車貨嗎?至于整個公司都破產(chǎn)了?他又不是開了個作坊,怎么能這么脆弱?”
“是,您知道了?就這兩天的事兒,他公司破產(chǎn)了?!彪娫捘穷^,八通快遞站點老板崔北望一邊指揮快遞員搬貨,一邊說,“和咱們關系不大,我聽說是因為抄襲的事,被起訴了,估計是罰了一大筆,支撐不住,然后就倒閉了?!?/p>
“哦,我說呢。”陳南若有所思,“我知道了。那個,老崔,這次的事干得不錯,賠償款我已經(jīng)派人打到了你賬上,你查收一下?!?/p>
“哎喲,哪兒的話,承蒙陳總您看得起我?!贝薇蓖弥謾C,對著空氣點頭哈腰,放低了聲音說,“那一車的包,您看我是賣了還是……”
“你看著辦。等風聲過了,能賣了就賣了,價錢你定。到時候把我出的錢給我拿回來一半就行,多出來的都算你的?!?/p>
“謝謝陳總,陳總大氣!”崔北望笑得見牙不見眼,腰桿子快彎到了地上,“就樂意和陳總一起干事,陳……”
等不及崔北望的馬屁拍完,陳南就已經(jīng)掛斷了電話。笑容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在他臉上綻放開來,盡管電腦上隊友對他的咒罵不斷升級,卻絲毫無法阻攔此刻他內(nèi)心的雀躍。他早就看不上宇文勝的囂張跋扈,更想不通為什么尤琳琳會放棄自己,而和宇文勝雙宿雙飛。原本他只是想給宇文勝一個教訓,買通了電商園的八通快遞代理商崔北望,故意弄丟了宇文勝一車貨而已。他只是想出出氣,可誰知他宇文勝屋漏偏逢連夜雨,直接被干倒閉了。真是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啊。陳南悠悠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真是可悲、可嘆、可惜,可是我心里還是好爽??!”
宇文勝開著奧拓,行駛在回家的路上。他的寶馬和牧馬人都被開走了,幸好他的房子寫的是父母的名字,讓他保留了住處。這臺奧拓先前是公司用來跑業(yè)務用的公車,多年來被各個業(yè)務員輪番糟踐,早已破破爛爛,一直停在角落里無人問津。也正因如此,它僥幸沒有被拖走抵賬,而成了宇文勝的新一代座駕。啟動之后,車身激動地亂顫,四個輪胎亦吱吱作響,隨時游走在報廢的邊緣。宇文勝等紅燈的時候,有創(chuàng)業(yè)者舉著印有二維碼的大牌子,在車流中挨個敲開車窗,懇求人們掃碼加關注。唯獨走到宇文勝的車旁,打量了他這臺岌岌可危的老奧拓,許是擔心敲玻璃會把車窗敲碎,便徑直走開了。
宇文勝望著街邊閃爍的燈光,心里百感交集。這幾年來,他目睹了中海市日新月異的發(fā)展,這座新興的商業(yè)城市如今愈發(fā)向一線城市靠齊,流光溢彩,又冷酷無情。曾經(jīng)他自認也被公認為是中海市的弄潮兒,眾人眼里的成功人士,可是這得來不易的成功竟像肥皂泡一樣,瞬間即滅?;叵脒@幾年經(jīng)歷的浮浮沉沉,只覺得恍如隔世,依稀又覺得仿佛是昨日。他剛剛把小苑送回了家,看著她一臉的期待,許諾著過不了幾天,就會通知她來上班??勺约旱降走€能做些什么?他曾躊躇滿志地認為中海市處處是希望、遍地是機遇,然而真到了一無所有的時候,該如何東山再起,簡直是道無解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