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宿舍,剛走出門外,糊涂美人就迫不及待地問我:“守義,你是不是有個表姐夫叫李國林?”
“我表姐夫是叫李國林,什么事么?”
“出事了,他讓派出所抓起來了?!?/p>
“究竟怎么回事兒?”雖然我有預感,囔哧鼻子表姐夫早晚會出事兒,可沒有料到會這么快。
糊涂美人將發(fā)生的一切告訴了我。
糊涂美人說,昨天李所長和幾個民警去星火屯執(zhí)行任務(wù),半夜回來路過二道崗時,看到四個人背著東西從山上下來。那幾個人鬼鬼祟祟,躲躲藏藏,他們就停車去檢查他們。見有車停下,那幾個人扔下東西就往山里跑。李所長他們開了槍,才把他們鎮(zhèn)住。一檢查他們背的東西,竟是新殺的驢肉。李所長把他們關(guān)進了看守所,經(jīng)過審問,一個叫李國林的說他老婆有病,不能告訴他老婆,還說有個表小舅子叫張守義,在教師培訓班讀書,事情怎么處理通知他。
糊涂美人的話著實讓我吃了一驚。如果按偷殺耕畜破壞生產(chǎn)論罪,少說也得判個三、五年的,真要如此,不要說囔哧鼻子表姐夫,就是表姐和大寶,在這饑餓的年月里還能活下去么?
糊涂美人看我急得團團轉(zhuǎn),說道:“守義,不要著急。先去我家見見李所長,也許會有辦法的?!?/p>
當我第一眼看到糊涂美人丈夫李所長時,心里隱隱感到囔哧鼻子表姐夫或許有救了。
李所長看上去年近五十,身材不算高大但很結(jié)實,一張黑紅的臉龐,上面的淳樸、善良隱約可見。雖然剛見面,我就感到這是一個可以信任的人。李所長見糊涂美人將我?guī)砹?,沒打官腔也沒擺官架子,忙著沏茶倒水,拿煙拿水果。
我冷靜了一下問道:“李所長,聽胡玉珍同學說我表姐夫被你們抓了,問題嚴重么?”
“你是說那個偷驢的李國林,他真是你表姐夫?他的問題很嚴重?!崩钏L平靜地回答了我的問題,說得很肯定。
我斟酌再三道:“李所長,請你無論如何也想想辦法把我表姐夫放出來。他是個本份的老工人,是個粉匠,以前從沒干過偷雞摸狗的事兒。要不是餓瘋了,他是不會帶著孩子走下道的。如果他判刑了,我有病的表姐和孩子都沒法活了?!?/p>
糊涂美人一邊幫著腔:“李所長,你一定要幫這個忙兒。不是餓瘋了,誰會帶著孩子干這事兒呢,你說是不是?你們當官的,在困難的時候,就更應(yīng)該去關(guān)心人民群眾的疾苦啊。張守義同學沒少幫我,如果沒有張守義幫助我學習,我根本跟不上學習進度。不就殺頭破驢么?我要沒飯吃我也去殺呢,再者說了,放不放人還不就是你一句話。”
糊涂美人對她丈夫又戴高帽又是耍嬌,我感激地望了她一眼。
李所長被妻子弄得啼笑皆非,當著我的面,好像不知怎樣跟妻子解釋才好,吸口煙說:“你倆不用講了,我理解你們的心情。偷驢偷耕牛,這是破壞生產(chǎn)罪,國家一直管得很嚴格。再說了,現(xiàn)在挨餓的又不是他一家,大家要都這么干,咱們國家的牲畜還能剩下一頭么。事情既然發(fā)生了,你們也不用著急。我先寫個條子,守義同學拿著條子到看守所把兩個孩子領(lǐng)回去。兩個大人的事兒,我和局里商量商量再定?!?/p>
我拿著李所長特赦令一樣的三寸批條,謝過李所長匆忙去了看守所。
看守所一胖一瘦兩個民警,看到李所長的紙條對我很友好,他們讓我在門外等候,他們進去領(lǐng)孩子。為了能看到囔哧鼻子表姐夫,也是好奇,我好說歹說,才和他們一同進了看押犯人的房間。
看守人員打開房門,一股尿騷氣汗臭氣混合在熱浪里撲面而來,幾乎把人撲倒。胖民警對我說:“快進去把兩個孩子領(lǐng)出來,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p>
我迎著那股騷臭味兒走進了監(jiān)房里。
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不足二十平米的一個筒子屋,擠滿了蓬頭垢面的犯人。犯人們,成串的汗水強硬地擠開了污垢的面皮,檐前滴水一樣滴答著。一個尿桶孤傲地立在墻角,顯示著無人敢擠的威嚴。大小不一的蟑螂和潮蟲,在地上穿梭般爬來爬去,有的毫不客氣就爬到人身上,舔食著帶有咸味兒的臭汗……就在我熏得要暈倒時,大寶哭喊著:“舅舅——舅舅——”我循聲望去,看到了大寶和囔哧鼻子表姐夫,卷縮在一個墻角,和他們卷縮在一起的,還有一大一小兩個人,可能就是囔哧鼻子表姐夫說的,是他的合伙人王二和王小二了。
囔哧鼻子表姐夫一見我就掉下了眼淚,讓我無論想什么辦法也要把他弄出去。我沒過多地安慰表姐夫,告訴他我會想辦法的,直到帶著大寶和王小二走出監(jiān)房,我才深深地喘出一口氣。
我本想把王小二送回家,卻被他拒絕了。王小二比大寶大一兩歲,瘦小干枯,但很倔犟,他說他能回去,回去想辦法和他媽媽找人把他爸爸弄出來。望著王小二的背影,我苦笑著搖搖頭。
大寶一打開院門,我就見到表姐像熱鍋上的螞蟻,在院里轉(zhuǎn)個不停,她好像昨晚一晚沒有睡覺,眼圈黑黑的,頭發(fā)也沒梳,樣子很憔悴。她吃驚地看了我和大寶一會兒,緊接著死死地摟住大寶,發(fā)出一連串問話,大寶只是哭,什么也回答不了。我關(guān)上大門,把這母子倆推到屋里,表姐這才感到出了什么問題,她推開大寶,兩眼直直地盯著我問:“守義,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我平靜地把發(fā)生的一切告訴了她,以為她會嚎啕大哭,沒想到表姐很冷靜,呆呆地坐了一會兒,嘆口氣說:“我知道早晚會出事兒,勸他不要干了,他就是不聽。死活就認準這一門了,這也是該著有這步災呀!”
我安慰表姐:“事情發(fā)生了,后悔也沒用。你放心吧,我會想辦法把姐夫弄出來的?!蔽艺f得很肯定。表姐雖然懷疑我的能力,但我的話對她還是起到一定的寬慰作用,她說:“守義,表姐就靠你了。想什么辦法也要把你姐夫救出來,在那里還不被折磨死?!闭f完,表姐流下了眼淚。
表姐像忽然想起了我們還沒有吃飯,著急地說:“看,我都忘了給你們做飯?!北斫阋贿叢林蹨I一邊急匆匆走進廚房。
我問大寶:“是不是早餓了,在那兒吃沒吃飯?”
“吃了,早晨給一個小窩窩頭,中午也給一個小窩窩頭。還有人上來搶,爸爸護著才沒有被搶走。”
我沒有再問大寶什么,一顆幼小的心靈所經(jīng)歷所看到的還能是什么呢?大寶太累了,見我不再問什么,說了句:“舅舅我累了?!碧稍诳簧暇退?。
我頭腦很亂,思索著發(fā)生的一切,想通過什么辦法才能把表姐夫弄出來?最后想到了糊涂美人,我知道,也只有通過糊涂美人兒,救出表姐夫才有希望。但怎么去求糊涂美人呢,這讓我頗費周折。
就在我胡思亂想時,表姐把飯菜端進來了。大寶睡得很香,我和表姐沒有喊他。我看著桌子上兩盤菜,有一盤居然是驢肉。面對著這惹禍的驢肉,我感慨萬端、莫衷一是。表姐默默地陪著我吃飯,不停給我夾菜,唯一的話就是勸我多吃點。吃過飯她從箱子里拿出五十元錢,不容分說塞進我兜里,表姐說:“守義,你表姐夫全靠你了。不過你也不用著急,能不能出來就看他的命了。老天爺怎么這樣對待他呢?”
為了讓表姐放心,我講得很仗義,告訴她,我一定能將表姐夫弄出來。
離開表姐家,我腳步機械地往宿舍走著。回到宿舍我沒把發(fā)生的事告訴老夫子和秀才,他們也沒問。第二天下課時,我去辦公室把表姐夫的事情講給了老師,她著急地說:“守義,這不是小事兒,得盡快想辦法把他弄出來?!?/p>
“我已經(jīng)去找了胡玉珍丈夫李所長了,他沒有肯定答復,只是寫了個條子給我,讓我去看守所把孩子領(lǐng)回來了?!?/p>
“要不我去找一找李所長,也許能比你管用些?”
“不行,你去找李所長師出無名。盡管比我管用,也會給你帶來不必要的猜疑,你就不要去了。”
老師點點頭兒。
上課時間到了,我們對看了一會兒,老師親切地叮囑我注意身體,事情總會解決的。老師說完這些,目送我離開了她。
下午放學時,我快步追上了糊涂美人。她故意繃著臉問我:“張守義同學,有事么?”她裝腔作勢的樣子,看上去很滑稽。
我忍不住笑著逗她:“能有什么事兒,就想多看你一會兒?!?/p>
她一臉緋紅,忸怩了一會才說:“我可不敢讓你多看,時間長了你會嫌煩的?!?/p>
聽她說出這句話,我不敢繼續(xù)調(diào)侃了,心里提醒自己一定要把握分寸,對她既要用上又不要被粘上,這就頗費心思了。
我故作正經(jīng)地說:“玉珍姐,不說這些話了。我想請你吃飯,你能去么?”
“好啊,吃飯怎么不能去?你是應(yīng)該好好請請姐了?!焙棵廊藳]有半點推脫,和我去尋找飯店。
我們一連找了好幾家飯店,她都不滿意,她倒不是對飯菜和衛(wèi)生有什么挑剔,只是嫌人多。進家飯店,只要有幾個人在吃飯,她就說不行。最后找到一個只有兩個服務(wù)員,又沒有人吃飯的飯店,才算滿意了。我要了四個菜,還有一壺酒,然后在飯店找個角落兩人坐了下來。時間不大,服務(wù)員端上了飯菜。我給她倒上了一盅酒,她說不喝,可還是端了過去。偌大個飯店就我們兩個人,我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別扭。委實覺得無話可說,又不能不說,只好一個勁兒勸酒讓菜,不停地往自己嘴里倒酒。糊涂美人被我的熱情感染了,自覺不自覺地找到了女主人的感覺,開始熱情洋溢地為我倒酒夾菜,同時,火辣辣的眼睛,也無所顧忌地在我臉上掃來掃去,說話的聲音也提高了。
“守義,你請姐姐吃飯,我知道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p>
我三杯酒下肚,忘了提醒自己,順口說:“玉珍姐,我要真是黃鼠狼,一定要吃掉你這只雞,我總在想,味道一定很美。”
話剛出口,我就后悔了,但已經(jīng)收不回來了。果然,糊涂美人接住桿便往上爬,說道:“守義,姐姐就盼著你來吃呢。你什么時候想吃都可以,能被你吃掉,姐姐也沒白活這輩子?!?/p>
我想收回那句話已經(jīng)不可能了,只好一邊順著她一邊扭轉(zhuǎn)話題,說道:“玉珍姐,我從心里想把姐姐吃掉,可李所長會答應(yīng)么?”
我這句話說到了她的要害,她半天沒吱聲,端起酒盅就要喝酒。我伸手拿過酒盅對她說:“玉珍姐,不要再喝了,讓李所長看到你喝醉的樣子可不好?!?/p>
“唉——”她長長地唉了一聲,我以為她會就此打住。哪知道,她一下子握住了我的手,握得緊緊的。兩眼盯著我說:“守義,你先不要管李所長答不答應(yīng),你答應(yīng)就行了。姐姐有的是辦法,保管把一切安排好。一定讓你吃個夠,你就是把姐姐活吞下去,我也不后悔。”
話說到這個份上,我感到無路可逃了,為了能救出囔哧鼻子表姐夫,只有順著她的話說下去。我看了一眼無所事事的服務(wù)員,輕輕抽出我的手,親昵地小聲說:“玉珍姐,謝謝你看得起我。只要你安排好,我保證為姐姐獻出一切?!?/p>
說這句話時,我感到自己的臉在發(fā)燒,糊涂美人的臉也開始紅了,使勁掐了我一把說:“凈胡說?!?/p>
我接著說:“這事不能操之過急,如果讓李所長知道了,我表姐夫就別想出來了。”
“這事你放心,用不了幾天,我就會讓他乖乖地把你表姐夫放出來?!?/p>
“你有什么辦法?”
“不告訴你。女人要是治服不了自己的男人,還叫女人么?!?/p>
離開飯店時,夜色已經(jīng)籠罩了這座煤城。稀稀落落的路燈,無力地照射著空曠的街道,寥落的行人,似乎要扔掉變形的影子,匆匆行走。糊涂美人一度要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悄聲告訴她,黑夜里也有眼睛,她方始做罷。分手時,糊涂美人特意繞到了一處黑暗的街邊兒,我知道她想要干什么,也只能跟著她。糊涂美人站下了,黑暗中,盈盈的眼光看著我,沒由我主動,突然她就抱住了我,喊了一聲,我可受不住了,熱熱的嘴唇一下就貼到了我的唇上。一開始,我只能應(yīng)合著她,糊涂美人的親吻很饑渴,大有把我吞下去的意思。我抱著她,在酒的刺激下,一會兒也不能自己了。在她親吻我時,我的手探進了她的懷中,撫摸著她堅挺的乳房,然后一步步將她擠進了墻角,但是,當我的手再往下試探時,糊涂美人似乎一下子驚醒了,拉住我的手,扯著自己的腰帶,在我?guī)状蜗霙_破這塊防地時,都被她堅決制止了,糊涂美人說:“別這樣,守義,在這兒不行。”
“我們再找一塊兒地方?”
“以后再說吧。你相信,我一定會將你表姐夫救出來的?!?/p>
糊涂美人撂下這句話,幽靈一樣消失在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