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汗已經(jīng)滲透了衣衫,窒息感越來越明顯,賀知山還在低頭看著手機屏幕,就聽見背后的窗戶被敲響了。
回頭一看,沈風站在窗戶下,月光透過樹影打在他身上,給他整個人鍍上一層銀色的光暈。
沈風皮膚白,長相又偏學生氣,平時在咨詢室穿著到膝蓋的白大褂,能激起好多阿姨姐姐們的母愛,都恨不得能把他抱懷里捏捏臉。
但此時,好好學生樣子的沈風手里拎了一塊磚。
賀知山在黑暗里待久了,反應都有點不太靈敏,見沈風朝他擺了擺手,下意識按他的指示向后退了幾步。
緊接著,沈風舉起磚,瞄著玻璃中心,精準地砸了下去。
陣陣夜風帶著新鮮空氣由缺口送進來,賀知山本來還在隱隱作痛的頭一下子輕了很多。
銀色的月光和被砸碎的玻璃碎片一起傾灑進來,賀知山看著這束光,再看著沈風。
煜煜生輝的,是月光嗎。
…………
沈風小心翼翼地掰掉剩下的幾塊玻璃碎片朝他伸出手來:“來,從這出,慢點兒別劃著?!?/p>
賀知山看著窗外用不知道在哪撿的塑料袋裹著手挑玻璃的沈風,心里涌上了一種奇異的感覺。
他從六歲那年開始,只要身處密閉黑暗環(huán)境里,就會產(chǎn)生嚴重的生理不適反應,甚至有些時候還會出現(xiàn)幻覺。
而當年賀龍在他出院之后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當下表示極其不滿。從那之后只要賀知山犯錯,賀龍就會以懲罰名義強制把他關進家里堆放雜物的倉庫,等上個把鐘頭。每當賀知山大汗淋漓地被抱出來,抑制不住劇烈喘息,帶著恨意地看著父親時,賀龍反而會贊賞地拍拍他的頭。這種美其名曰脫敏療法的懲罰方式在賀知山15歲后再也沒用過,原因無他,賀知山初三那年個頭瘋了一樣的長,隱隱比賀龍還高出一截。那時候賀龍已經(jīng)制服不了他了。
賀知山也是從那時開始,主動訓練自己適應黑暗和密閉空間的能力。
但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有人會打碎窗戶,只為了拉他出來。
沈風。
賀知山看著從外面透進來的光,默念了一聲。
賀知山從窗戶的窟窿翻了出去,腳還沒在地上站穩(wěn),身子突然被一股怪力扯了過去。賀知山還沒回過神,一個溫熱的手掌就攀附在自己的腰間,收緊手臂。
賀知山被摟得快窒息了,男人有幾分雜亂的呼吸聲撲灑在他耳邊,他聽到沈風在安慰他“沒關系,沒事了,別害怕。”
沈風和他一般高,兩人面對面抱著心臟貼著心臟,都能感受到彼此那顆快速跳動著的真誠。
“你怎么比我還矯情?!辟R知山打趣,率先打破了這個煽情的局面。
“我不想你有事?!?/p>
不論是出于什么原因,是他的病患也好,因為蘇荷的委托也好,亦或者把他當成弟弟也好。
不要有事。
賀知山被強行埋在沈風的懷里,扯著嘴角笑了一下。
“好?!?/p>
每次自己這么落魄的時候,怎么就都被他看到了呢,偏偏最后還都是他不惜代價地幫自己渡過難關。
賀知山阻止了沈風去找賀月溪。
賀月溪有膽子把他關在這,就肯定不會留下證據(jù),與其費勁找她教育質問,還不如找學校領導報告清楚。
沈風與聞訊而來的保安和老師說明了情況,在得知賀知山在半小時之后必須上臺演出后,他看了一眼賀知山。
高大的少年此刻右邊額頭腫了一塊,披散下來的頭發(fā)因為剛才的事故稍顯凌亂,衣服也蹭上了琴房地上的土。
“不好意思,知山現(xiàn)在需要休息一下。”沈風收回目光,面對焦急地老師,平靜地安撫道,“半小時后他會準時出現(xiàn)在候場區(qū),請放心?!?/p>
“請問您是?”
“我是他哥哥。”
大舞臺旁邊的教學樓內,賀知山坐在過道中的長椅上,背靠著墻,微微闔上了眼。
額頭傷處傳來清涼的刺痛感,是沈風拿著剛才問老師借的濕巾在給傷口消毒。
賀知山靜靜地忍耐了會兒,還是偏頭躲開了沈風的手:“別擦了?!?/p>
那只手懸在半空中停了兩秒,垂下去了。
賀知山聽見旁邊人笑了兩聲,皺眉看了過去。
“不消毒,會發(fā)炎的?!鄙蝻L慢條斯理地把濕巾疊成大小合適的方塊,“賀知山,你得學著自己處理傷口,由著它在你身上發(fā)爛發(fā)臭,這一點兒都不酷。”
“我怎么處理。”賀知山盯著沈風,他瞳色極黑,其中氤氳著些許怒氣,“你說讓我調節(jié)情緒,心平氣和,我他媽每天碰的都是這種爛事,有人一天到晚為了惡心我,自己沾一身屎尿味也奮不顧身,我怎么處理?!”
“你也可以不處理?!鄙蝻L絲毫沒避開他的目光,“那天下午我想跟你說的第二個建議是,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對于那些毫無根據(jù)和理由就傷害別人,毫不悔改甚至還以此為樂的人,不徹底跟他們劃清界限,并給他們覆滅性打擊,他會永遠覺得自己才是維護公序良俗的一方。
沈風的眼睛很亮,幾乎是在逼視著賀知山。
賀知山看了他許久,低頭悶悶地笑了。
沈風奇怪地看著他,就聽他問道:“你怎么對我這么好?”
“我不是你哥嗎。”沈風毫不猶豫,“噢,還不止,剛才電話里你還叫我……”
沈風自動消音了,因為他的腦袋被兩只大手強制掰正,緊接著賀知山的臉就在他眼前放大了一倍。
“謝謝哥?!辟R知山闔了眼,抵著沈風額頭,就著這個姿勢,快速啄了一口沈風的臉頰。
沈風看著賀知山一本正經(jīng)的起身走開,自己拿著濕巾愣住了。
剛剛那是新時代青年的道謝方法?一個吻?
怎么看也不太劃算的樣子。
……………
賀知山的節(jié)目本來是第六個,因為剛才情況特殊,被往后調到了接近晚會尾聲的順序。
上一個節(jié)目表演完,主持人已經(jīng)開始報幕了,賀知山還是沒有出現(xiàn)在候場區(qū),文體老師急得臉上直冒汗。
就在主持人喊到賀知山的名字時,前排觀眾區(qū)傳來了小聲的驚呼,他們都看到了一個穿著明顯小了一號的白襯衣,亞麻色西褲的少年大步地跑了過來。
賀知山懶得一步一步邁臺階,直接單手一撐,整個人行云流水地躍上了舞臺。緊接著,他接過一旁目瞪口呆的文體老師手中的吉他,掃了一下弦,確認音準。
他把吉他背好,又親自連上音箱,這才走到麥旁,環(huán)視了一圈臺下,看見一個穿著臟兮兮t恤的身影,笑了一下道:“今天很特殊,他教了我,也救了我。我很想,為他唱首歌?!?/p>
臺下掌聲很熱烈,認識賀知山的老師紛紛看向他的班主任,露出艷羨的神情。班主任卻摸了摸腦袋,不得其解。
少年安靜地站在臺上,掌聲退去后,他彈出了第一個音。
賀知山練過七年吉他,這首歌是他的初學曲,是母親從網(wǎng)上找了譜子,一個音一個音地把他教會。往時,母親不開心了,賀知山就會為她彈這首曲子。
而現(xiàn)在,他想把這首歌,獻給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