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嵐抬眼瞥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玉坤哥，你能不能別吹牛皮啊。”
話說著，她看了看許明峰，連忙說，“明峰，別聽他瞎說。這種龍鱗光是我們銅趙記早就失傳的工藝手法。”
“什，什么，失傳了？”許明峰聽到這里，有些驚愕的看著她。
趙嵐緩緩點了點頭，看著他說，“對啊，據(jù)我爺爺說，這是在康熙年間就失傳了技藝。我們趙家的幾代人，一直努力想要恢復這種工藝?？墒?，始終沒有成功。”
許明峰聽到這里，仿佛有些明白了。他看了看趙嵐，說，“趙嵐，這么說來，師父現(xiàn)在躲在房間里，就是在研究如何重現(xiàn)這種工藝了?！?/p>
“是啊，明峰，你還真聰明，一點就通啊?！壁w嵐眨了眨眼睛，笑了笑。不過，隨即又陷入了憂愁，說，“不過，我爸實驗了很多次，卻始終沒有成功。而這個，也成了他最大的心病了?！?/p>
許明峰想了一下，說，“我覺得，會不會是師父的手法上有些問題呢？”
“許明峰，你懂個屁啊。你才剛來頭一天，就敢質疑師父?！鄙蛴窭ぢ牭竭@里，頗為生氣的叫道。
“不，師兄，你聽我書，我的意思是……”許明峰慌忙解釋，其實，他從今天趙興成對待燒爐的態(tài)度上，覺得他有些太過守舊，非常固執(zhí)。而這，也是有很大問題的。
“誰在外面……”這時，里面?zhèn)鞒隽粟w興成的一聲斷喝。
沈玉坤臉色大變，趕緊給他們倆遞眼色。當下，三人撒丫子的扭頭就跑走了。
許明峰躲在房間里，異常的惶恐不安，生怕趙興成會追過來。不過，等了很久，也沒見來，這才松了一口氣。
本來，他以為這事情就算這么過去了?？墒?，第二天清早起來，從房間里出來，卻見沈玉坤，趙嵐跪在院子里，每一個人的腦袋上都頂著一個景泰藍花瓶。
趙興成背著手，站在他們面前，訓斥道，“你們的膽子還真夠大啊，今天就給我頂?shù)街形?，罰你們不準吃飯。”
兩個人也是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趙興成扭頭看了一眼許明峰，冷聲說，“許明峰，你看什么呢？難道，昨晚你也去了？”
“我……”許明峰話才剛出口，忽然被趙嵐給打斷了。
“爸，這事情和他沒關系，都是我和玉坤哥?！?/p>
“哎，嵐嵐，事情明顯不是這樣的?！鄙蛴窭ぢ勓?，有些慌了。他心里非常不服氣，昨晚上偷看的人又不是只有他們倆，憑什么他許明峰不受懲罰呢。
“玉坤哥，你的話怎么那么多呢？”趙嵐扭頭瞪了一眼他，頗為生氣的叫道。
“到底怎么回事？”趙興成臉色一變，看了看他們倆，目光落在了許明峰的身上，那神色更加的嚴厲而充滿威嚴。
許明峰不免后退了一步，露出幾分恐怯的神色。
“爸，這事情真的和明峰沒關系，昨晚去偷看就是我們倆?！壁w嵐目光堅定的看著趙興成，有一次很確定的說道。
“是嗎，趙嵐，我希望你能給我說實話。”趙興成頓了頓，說，“如果讓我調查出你和玉坤包庇某些人，那對你們的懲罰就不是這么簡單了?！?/p>
“哎，師父……”沈玉坤聽到這里，可是慌了神。
不過，他的話沒說完，就被趙嵐狠狠戳了一眼。接著，她又是很認真的說，“爸，我說的就是實話，這事情和明峰沒關系，就是我和玉坤哥干的?！?/p>
趙興成聽到這里，微微頷首了一下。不過，卻偷偷瞄了一眼許明峰。他也沒多說什么，說了一句“很好，那你們別后悔?！闭f著就走。
不過，趙興成沒走兩步，身后卻傳來了許明峰的聲音?！皫煾?，昨晚我也參與了。你，你也責罰我吧?！?/p>
趙興成聽到這里，迅速轉頭。赫然，卻見許明峰已經(jīng)跪在了趙嵐的旁邊，然后將地上的一個花瓶放在了頭頂上。
那一刻，他的眼神里閃爍了一下。但是，很快就一閃而逝。
他幾步走到了許明峰的跟前，打量了他幾眼，說，“許明峰，你想清楚了嗎？”
趙嵐這時卻慌了神，狠狠瞪了一眼許明峰，生氣的叫道，“明峰，你是不是傻啊，誰讓你胡說八道的?！?/p>
許明峰看了看趙嵐，很認真的說，“趙嵐，我謝謝你和師兄對我的照顧。但是，我爸說，男子漢就要敢作敢當。我不能因因為我，而讓你和師兄受牽連?！?/p>
“哇，許明峰，沒看出來啊，你還挺仗義啊?！蹦沁?，沈玉坤帶著幾分揶揄的口氣叫道。
許明峰沒說話，而是用很誠懇的目光看著趙興成。
這時候，趙興成的內心是非常震撼的。他剛才本來只想測試一下，但卻沒想到這個孩子居然主動承擔。這一份勇氣，甚至和他這年紀有些不太相符。難道，自己有些錯了。也許，這個看起來有些軟弱的孩子，并不是看到的表象的。
趙興成幾步走到了他跟前，看了看他，沉默了幾秒，這才緩緩說，“許明峰，你和趙嵐，沈玉坤起來吧。等會兒洗把臉，吃了飯都去做該做的事情吧。”
“啊……師父，你，你不責罰我們了?！痹S明峰愣了一下，一臉疑惑的看著趙興成。
“傻瓜，師父都說成這樣了，你還不明白啊?！鄙蛴窭ぱ杆僬玖似饋?。
趙興成看了看許明峰，緩緩說，“你好好給我學習燒爐子?！闭f著就出去了。
這時，趙嵐放下了花瓶，然后攙扶許明峰站了起來，欣喜的說，“明峰，今天你可是救了我們?！?/p>
許明峰依然是一臉困惑，“趙嵐，我，我什么時候救你們了?！?/p>
趙嵐挑了挑眉頭，非常得意的說，“我沒猜錯的話，我爸其實早就知道昨晚你也在了。剛才，他之所以那么說，就是測試你呢。經(jīng)過這個事情，我看我爸對你的態(tài)度一定會大為改觀的。燒爐子的活兒，你一定干不了多久的?！?/p>
聽到這里，許明峰的心頭也多了幾分期望。其實，自從昨晚上看了那個景泰藍盤子后，許明峰心里久久不能平靜。
但是，許明峰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這種念頭，有些太遙不可及了。
時間過的非?？?，許明峰跟著安建民燒爐子，一燒就是一年的光景。
這一段時間里，許明峰儼然已經(jīng)成了安建民的替代人，接替他坐了大部分的工作。而安建民則坐在那里，遙控指揮。當然，他也得意的向其他人炫耀自己這個得意徒弟。
不過，許明峰的心里卻一直很不甘心。多少次，他看著沈玉坤和趙嵐被趙興成安排學習景泰藍的其他工藝。他充滿了羨慕，可是他卻只能躲在這爐火邊。
這時，安建民就來安慰他，讓他不要多想了，好好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就好了。
但是，許明峰心里卻總有一股力量躁動著，不甘于這種現(xiàn)狀。
而那天下午發(fā)生的一件事情，讓許明峰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改變。而正是那個改變，也將徹底改變他的人生軌跡。
那天下午，許明峰像是往常一樣，在安建民的指導下，正在給爐子里加煤。
這時，就見趙興成急匆匆的走了過來。他看了看安建民，說，“老安，你趕緊將爐火調旺，半個小時后，那個芙蓉花瓶要進爐燒制?！?/p>
安建民聽到這里，臉色大變。他非常擔心的看著趙興成，忙說，“這，這恐怕不行啊。趙把式，咱們這爐子什么性子，你還不知道。它只能吃個小琺瑯。這些大的家伙事，塞進去會消化不良的。”
“你哪里那么多的事情啊，這個爐子是老祖宗傳下來的，之前不知燒了多少大的琺瑯器，怎么到這里就這么多問題。”趙興成臉色一變，生氣的叫道。
“趙把式，之前咱們的爐子已經(jīng)試過，是真的不行。”安建民聽到這里，更是無比的惶恐。他很清楚，這一次要是再將琺瑯器燒壞，那按照趙興成的脾氣，肯定會重罰他的。
“你還給我提那個事情，我看上次分明就是你操作失誤導致的?！壁w興成語氣仍然不留情面，“這次你最好給我把爐火掌握好，這個琺瑯器是我們最近花了大力氣打造出來的，不容許出現(xiàn)一點差池?！?/p>
“可，可是，趙把式……”安建民聽到這里，更加不安。他想要再說什么，但是話還沒說完，就被趙興成一擺手給打斷，隨即頭也不回的走了。
安建民現(xiàn)在猶如熱鍋里的螞蟻，急得團團轉?！鞍パ?，這可怎么辦呢。這爐子根本交不了差的，等會兒要是燒壞了琺瑯器，我，我……”
許明峰見狀，走了上前來，拉了一下他，輕輕說，“安師父，我看你也不用那么緊張?！?/p>
“能不緊張啊，小峰，你是不知道你師父那脾氣。我要是出錯，恐怕這飯碗都保不住了?！卑步褶抢槪浅＞趩实慕械?。
許明峰聞言，卻很輕松的說，“安師父，既然師父都說了，你也不用好怕，我們就好好燒就行了?！?/p>
“小峰，你說的輕松啊。這個爐子什么脾氣，你難道還不清楚。吞下那么大的琺瑯器，一準是要消化不良的。到時候吐出來的，那可都是殘渣剩飯了?！卑步窬従彄u搖頭，他忽然覺得，這個小子到底還是有些太年輕了。
許明峰看了看安建民，一臉認真的說，“安師父，你相不相信我?！?/p>
安建民聞言，愣了一下，有些疑惑的說，“小峰，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許明峰想了一下，說，“安師父，咱們現(xiàn)在對這個爐子進行稍微的改造，就可以消化那些大的琺瑯器了。我相信，一定不會出現(xiàn)你說的那些消化不良，直接吐出殘渣剩飯的情況的?！?/p>
“真的假的，小峰，我可是一把年紀的人了，你千萬別騙我??？”安建民皺了一下眉頭，將信將疑的問道。
許明峰連忙說，“安師父，我什么時候欺騙過你，當然是真的。只要你按照我所說的去做，我保證不會出任何質量問題的?！?/p>
安建民咬了咬嘴唇，遲疑了片刻。大概，他也覺得似乎沒有別的選擇了。想了一下，隨即說，“好，小峰，你說怎么辦吧，我都聽你的安排?！?/p>
許明峰應了一聲，隨即走到爐子邊，很認真的說，“安師父，記得我第一天來的時候，就和你討論過這個爐子的缺點。這是屬于平底式加熱方式，這種情況是爐壁周圍受熱不均勻，由此導致琺瑯器的燒制出現(xiàn)問題?，F(xiàn)在，想要解決這些問題，就要讓整個爐子的受熱均勻?！?/p>
“對，你說的非常對，這才是最主要解決的問題。可是，這爐子……”安建民耷拉著臉，心里說，你說的這么多，還不都是廢話啊。
許明峰見狀，繼續(xù)說，“安師父，我意思是，咱們只要對這爐子稍微進行改造，在這爐子的四周加裝四個火筒，就可以徹底解決爐子受熱不均的問題?！?/p>
“這，這能行嗎？”安建民聞言，將信將疑。
“這絕對可以的，”許明峰想了一下，說，“其實，前段時間，我還看過一些資料，在古代就有這種爐子，好像叫五行爐?！?/p>
安建民微微點點頭，說，“小峰，你說的這些我都沒什么意見?？墒牵P鍵是你師父。他那個人就是個老頑固，執(zhí)拗的很。如果讓他知道咱們這么改造他祖?zhèn)飨聛淼臓t子，一定饒不了我們啊？”
許明峰似乎早有應對之策，他很鎮(zhèn)定的說，“你放心吧，安師父，如果師父真的找麻煩，我來應付。到時候，不會怪到你頭上的?！?/p>
“這，這……”安建民聽到這里，心里卻依然有些不太放心。
許明峰看了看他，連忙說，“安師父，我們要做就得趕緊做。否則，師父來了，咱們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安建民仔細想想，似乎現(xiàn)在也沒別的選擇了。想了一下，一跺腳，說，“成，今天我也豁出去一次了。小子，我這老頭子的命運可都交給你了?！?/p>
許明峰這時露出了一抹淺笑來，也沒多說什么。
“累死了，師父天天讓我們不厭其煩的做這些掐絲，填藍的活兒，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這些工藝，咱們也都掌握的很好了。”此時，在作坊里面，沈玉坤伸了伸懶腰，看了一眼旁邊還在對一個銅胎進行掐絲作業(yè)的趙嵐，不滿的叫道。
趙嵐頭也沒回，淡淡的說，“玉坤哥，我爸這是叫我們打基礎呢。這么簡單的事情，你怎么不懂呢？”
“我怎么不懂了，嵐嵐，難道我們現(xiàn)在的基礎打的還不夠好嗎？”沈玉坤說到這里。頗為得意。“這次師父接的那個單子，制作的那個大花瓶，里面的填藍和掐絲，很多不都是咱們倆做的嗎？”
趙嵐聽到這里，這才抬起頭，看了看他，搖搖頭，嘆了一口氣說，“玉坤哥，你還真是夠自信啊。就我們倆做的那些活兒，那么粗糙，我都看不下去。你還不知道吧，我們交工后，我爸又花了兩個多小時進行了修改。”
“什，什么，師父又，又修改了？”聽到這里，沈玉坤嚯的站了起來，有些驚異的叫道。
“你以為呢，我們掐絲的工藝太粗糙，而且焊接的銜接點一點都不平滑。至于填藍，那些顏色不僅不自然，而且對于釉料的選擇調配上，都有很大的問題。如果我爸不去修改，你能想出是什么后果。”
“這，這……”沈玉坤聽到這里，臉上充滿了怔忡。沉默了幾秒，他有些吃驚的叫道，“嵐嵐，既然如此，那，那師父為什么……”
“為什么不親自做，卻讓我們來做，對吧？”趙嵐說著，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玉坤哥，看你腦子那么活絡，挺聰明的，卻怎么不明白我爸的苦衷。他這么做，還不是希望借此機會來鍛煉我們嗎？”
沈玉坤聞言，不免長嘆了一口氣，臉上充滿了幾分尷尬的神色。這時，他目光不經(jīng)意的掃向外面，忽然看到了許明峰和安建民的身影。
“哎，嵐嵐，你快點看，他們倆在干什么呢？”
趙嵐聞言，也跟著起身，迅速走了過來，往外面看了一眼，卻見許明峰和安建搬磚提瓦，不斷的往燒爐作坊里跑。
“他們，他們在干什么呢？”趙嵐見狀，皺了一下眉頭，有些驚異的問道。
沈玉坤嘿嘿一笑，趁機說，“是不是閑得慌，兩人在里面蓋房子呢?！?/p>
“別胡說，等會兒我爸要讓他們去燒制那件琺瑯器呢?！壁w嵐看了他一眼，責怪了一句。
沈玉坤輕笑了一聲，“咱們作坊的那個爐子根本燒不了那么大的琺瑯器，師父今天也不知咋回事，干嘛一定要在家里燒制呢？”
趙嵐左右看了看，壓低嗓門小聲說，“你還不知道吧，咱們銅趙記一直和琺藍記有合作，大型的琺瑯器都交給他們燒制的?？墒?，這次的琺瑯器我爸找他們燒制。他們新升任的把式田明都卻說我我們銅趙記早該被歷史淘汰了，連個大型的琺瑯器都燒不了。我爸一氣之下，就要在自己家里燒制了。而且，還親自邀請?zhí)锩鞫紒憩F(xiàn)場觀看?！?/p>
“什么，師父這么做太沖動了?！鄙蛴窭ぢ牭竭@里，驚呼了一聲，“得了，今天我們銅趙記的臉要丟大了。”
“別胡說。”趙嵐扭頭瞪了他一眼。
這時，沈玉坤忽然指著燒爐作坊，驚叫道，“嵐嵐，你快看，不好了。許明峰這小子膽子太大了，居然敢用錘子打砸爐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