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勿缺雖然不知自己出去之后該何去何從,但總比在這兒與左扁舟糾纏不清要好,當下他趕緊便走。
哪知此時左扁舟調息了之后,已恢復了過來,他判斷出寧勿缺要走,立即追了上來。
寧勿缺心驚意亂,反手胡亂揮出一劍,左扁舟一掌拍出,“咔嚓”一聲,劍身竟折了。
左扁舟的右手眼看就要搭在寧勿缺肩上時,小尼姑初憐突然喝道:“你這人好生無理!”
喝聲中,她已向左扁舟后腰踢來。
寧勿缺與左扁舟同時吃了一驚,因為初憐的樣子看起來纖弱嬌小,沒想到竟也有一身極為不俗的武功!
左扁舟為了自保,無暇再去攔阻寧勿缺,右手反勾,迅速向后一掃一帶。
他的右手已將初憐的右足勾住,便要順勢準備點住她右足穴道時,忽然覺得對方的右足如同一條極為靈巧的靈蛇一般,以一種詭異的巧勁,竟從自己手上脫開去了。
他神色不收一變,喝道:“你是什么人?”
初憐一笑,道:“怕了么?”說話間,又已快疾異常地攻出數(shù)招!
寧勿缺本是可以借此機會走脫的,但他又怎能讓初憐因自己的緣故而去一人對付左扁舟?所以他反倒又折了回來。
初憐卻并不領情,反而責罵道:“你怎么又回來了?還嫌作的亂不夠大么?”
左扁舟已在此時又一把扣住了初憐的右手,孰料初憐右手一曲一抖,竟又從他手中滑脫。
像左扁舟這樣的高手,一旦被他沾上了,幾乎是不可能擺脫的,但初憐竟兩次從他手底逃脫了!
其實初憐的武功自是無法與左扁舟相匹敵的,只是她這種擺脫對方束縛的手法極其詭異,在那一瞬間,她的手或腳會突然如同全無關節(jié)骨胳一般,可以任意曲折變形。
在初憐第二次逃脫左扁舟手中的時候,左扁舟像是被錘用力擊中了胸口一般,臉色已煞白如紙!
他的身子突然憑空后掠,倚在一堵墻邊,“看”著初憐這個方向,驚駭欲絕地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怎么會‘陶然手’?”
初憐道:“我法號初憐!我不會什么‘陶然手’,只會我?guī)煾附痰摹性故帧?!?/p>
左扁舟一愣,喃喃自語:“有怨手?有怨手?是了,是了,你是有怨的!”
初憐不明白左扁舟為何會發(fā)怔,遂喝道:“雖然你兇橫無理,但我們靜音庵卻不怕你的!我們可以救你,也一樣可以教訓教訓你!”
一副老氣橫秋的語氣。
左扁舟這次似乎已不在意了,卻急切地道:“你師父現(xiàn)在何處?我要見一見她!”
初憐冷笑道:“我?guī)煾肛M是可以隨便見的?你們兩人還是乘我?guī)煾肝磩优扒那牡刈甙?,否則便吃不了兜著走!她最恨恩將仇報之人了,我?guī)煾负眯氖杖菽銈?,而你們卻在這兒胡亂吵鬧廝殺!”
寧勿缺趕緊道:“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我這便走了。打壞了的物什我認賠,只是我身無分文……對了,我這兒有幾卷書,雖不能說是曠古奇書,但也不是凡物,我留下一本,也可權作賠償……最好日后我能來此用銀兩贖回去。”
說著他便要解開包裹,初憐一豎眉道:“誰要你賠了?”
寧勿缺一聽,忙一揖至地道:“多謝多謝,見諒見諒!”
說完轉身便走,他實在不想與左扁舟這樣蠻不講理的人糾纏下去了。
走了幾步,他又回過頭來,對初憐道:“小……啊,師太,此人性子古怪,他要走便走,要留便留,你莫強加于他,免得吃虧!”
初憐道:“他敢!”
寧勿缺聽她如此一說,也不便再多說什么,轉身又走了。初時腳步匆匆,后來越走越慢,行不及半里,終于停了下來。
他竟仍是放心不下,他擔心左扁舟會對靜音庵有什么不利!若真的如此,那自己便是作孽了,因為左扁舟是自己帶進靜音庵的。
權衡再三,他竟又重新折回靜音庵,心中暗暗苦笑不已,心道:“自己先是擔心左扁舟被人傷了,現(xiàn)在反倒又擔心左扁舟傷了人,這又是何苦來著?”
他不想再撞見左扁舟,只想萬一見左扁舟要與靜音庵為難時,他才出手相助——事實上他對自己出手之后能有什么作用卻是沒有底的,只是覺得這事是因自己而起,自己便有責任對此事負責。
他借著夜色的掩護,慢慢地靠近靜音庵,見門已掩上,便貼著墻根走,約摸到了自己呆過的那間房子了,便停下來,從窗戶中向里面望去。
因為窗戶蒙了窗紙,所以也看不清里邊的情形,只能見到三個模糊的人影。
不用說,多出來的那個人影一定是了清師太了??磥碜蟊庵鄣拇_是不好對付,終是驚動了清師太了。
寧勿缺心想了清師太是初憐的師父,武功自然比初憐更高上許多,想必此時的左扁舟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便放下心來。正準備撤走時,卻聽得左扁舟的聲音道:“阿瑾,難道你至今還不能原諒我嗎?”
寧勿缺吃驚不小,暗道:“原來我竟估計錯了,多出來的人影根本不是什么了清師太,而是一個叫阿瑾的人,想必應是一個女子吧!卻不知她與左扁舟有何瓜葛,她又怎會出現(xiàn)在靜音庵中?”
卻聽得初憐喝道:“我?guī)煾副闶俏規(guī)煾福∧挠心闼f的阿瑾?”
寧勿缺又是一驚,心道:“我又估計錯了,原來那人真是了清師太,只是左扁舟錯將她當作別人罷了?!?/p>
左扁舟的聲音怪怪的,像是口中含了一顆石子:“阿瑾,雖然我看不見你,雖然你怕我聽出你的聲音而不說話,但只要你站在這兒,我便能清楚地感覺到你存在于我的身旁。我并不想祈求太多,二十年前是我辜負了你,如今我只想能夠聽一聽你的聲音……”
初憐怒喝一聲:“大膽狂徒!”
然后是“乒”的一聲響,一個纖小的身影與另一個高大些的身影一接即分,便見高大的身影竟踉蹌而退。
寧勿缺先是有些不解。按理高大的身影應是左扁舟,怎么反倒應付不了初憐?但很快地便明白過來了,一定是左扁舟在讓著初憐,沒有反抗。
至于他要這樣做的原因,大概是因為他認定了清師太便是他所說的“阿瑾”,而他與“阿瑾”之間想必又有什么未了之淵緣,所以才甘心受初憐一擊而不還手。
那么,了清師太究竟是不是左扁舟口中所說的“阿瑾”?
寧勿缺想到了清師太見到左扁舟時吃驚的神情,暗暗揣測這種可能性不??!
看樣子初憐下手倒是頗重的,左扁舟踉蹌退出之后,佝僂了好一陣子,才直起腰來,緩緩地道:“阿瑾,你要我如何做才肯原諒我?”
一陣沉默。
寧勿缺覺得已可以聽到自己的“撲通撲通”心跳的聲音了。
突然響起一個圓渾的聲音:“罪過罪過!”
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卻不是初憐的聲音,那么只可能是了清師太了!
寧勿缺一直以為了清師太口不能言,如今見她突然開了口,心中之吃驚著實不輕!
她一開口,便等于承認了她就是左扁舟所說的“阿瑾”。
左扁舟急切地道:“阿瑾?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他的聲音顯得極度的驚喜!
只聽得了清師太道:“貧尼法號了清,施主所說的阿瑾,早已不在人世了!”
左扁舟道:“不!你的聲音我一輩子都能聽出來!何況,除了你以外,還有誰也能使出‘陶然手’?”
了清師太緩緩地道:“世事皆苦,何來‘陶然’,貧尼只會我們空門的‘有怨手’,施主誤會了!”
左扁舟道:“事到如今,你還要瞞什么?這二十年來,為了尋你,我日夜奔波,食無味寐不思,可我雙目失明,也許你就在我身邊擦肩而過,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有許許多多的人想殺了我而后快,我本不能拋頭露面,但為了找你,我已顧不了太多!”
了清師太雙手合什道:“罪過!去者已矣,復又何求?施主又何苦如此?”
左扁舟道:“不,我知道你的個性,這種孤佛清燈的日子并不適合你!只要你肯原諒我,你便蓄發(fā)還俗,與我一同歸隱山林,從此不再理那世事,這豈不是你我多年夙愿!”
了清師太道:“施主怎可如此褻瀆佛門清規(guī)?身入空門,便是菩薩的人了?!?/p>
左扁舟道:“我不管!二十年前,你又何嘗把一些臭規(guī)矩放在眼中?做人依照自己的本性,直來直去,哪需要那么多委曲求全?”
了清師太開始變得平靜了:“施主與我佛門凈地格格不入,那請便吧?!?/p>
左扁舟顫聲道:“你……你還恨我嗎?”
“一了百了,一清百清,了清清了,無愛無恨……”
左扁舟慘笑道:“好,好,沒想到你對我竟恨得如此之深!這么多年來,我一直作了三種打算,一種是我能幸而得你寬恕,那自是再好不過,另一種打算便是若你不肯原諒我,那么我便只有——以死謝罪!”
話音甫落,他的右手已向一側一摸,立即有一把長刀在手。
失明者不僅耳力異于常人,連記憶力也遠在常人之上。惟有如此,他們才能記住物什所置之方位,免得找不到需要的東西又要碰壞了別的東西。
左扁舟手持長刀后,立即毫不猶豫地向自己的頸部抹去,動作極快。
“四師兄!”一聲驚呼,已有一件東西從了清師太手中飛出!
“錚”的一聲脆響!
寧勿缺站在外面,也看不清屋內的情形,不知左扁舟傷勢如何,還是死了!不由心頭狂跳不已,有心推窗而入查看一番,但又覺得在這種情形下進去有些唐突。了清師太已呼出“四師兄”,這便等于已承認她就是“阿瑾”,想必她會照應左扁舟的傷勢了,自己此時出面反倒不好。
只是他沒想到左扁舟竟說到便做到!卻不知了清師太急救有沒有奏效。
響聲之后,左扁舟并未倒下!寧勿缺不由松了一口氣,雖然他對左扁舟并無太多的好感,卻也覺得他罪不致死。
了清師太顫聲道:“初憐,去采些‘血見愁’來?!?/p>
初憐哼了一聲,顯然很不樂意,但終還是去了。
了清師太向前走了兩步,卻又停了下來,竭力使自己的聲音平靜些:“四……施主何苦如此自殘?”
聽起來,仍有掩飾不住的關切。
左扁舟似乎顯得頗為高興,大概是因為在緊要關頭了清師太還是出手救下了他的緣故,他喘息著道:“阿瑾,你始終還是舍不得我……我死!”
了清師太這次卻未說話,只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寧勿缺見左扁舟還能站著說話,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遺憾,他想如左扁舟這樣的人最好再多受點苦才好,只要不致送命即可。
正思忖間,初憐進來了,走至左扁舟面前,將手中之物遞給左扁舟,想必就是“血見愁”,口中生硬地道:“拿著!若不用它,讓傷口的鮮血一直流著,倒也可了結你的心愿!”
她的意思像是在說:你不是要尋短見嗎?那么你便不需用藥了。
顯然她對左扁舟成見極深。
寧勿缺暗自道:“你身為出家人,怎可如此狠心?”
卻聽得左扁舟道:“我不愿死了。”語氣自然得很,聽不出有什么尷尬難堪之情。他又道:“我相信我……我總有一天能說得你……你師父回心轉意!”
想必此時了清師太是心亂如麻了,對左扁舟這種話竟也不加喝止。
寧勿缺在心中也不由嘆息了一聲,暗想:“大概他們之間一時不會有什么沖突了,我也無需再夾于其中!”
正待起身準備離去時,卻聽得有人哈哈笑道:“有趣有趣!二十年前名動天下的一對情侶‘青衣白雁’竟在二十年后的一個尼姑庵內約會,菩薩若是有靈,恐怕早已氣瘋了。”
寧勿缺趕緊又伏下身子,他已聽出這聲音來自屋頂上。
話音甫落,便聽得"咔嚓"之聲不斷,似是房椽斷裂之聲!然后,便見房內已多出了三個人。
只聽得左扁舟道:“是千目堂的朋友嗎?”
那人道:“好耳力!一別這么多年,你還能聽得出來!”
左扁舟平靜地道:“我就靠這雙耳朵活命了?!?/p>
若不是親眼看到左扁舟受了傷,寧勿缺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他已前后兩次受傷,而且有一次還是幾乎致命的重傷。他說話雖然很慢,但吐字卻很清晰,清晰得讓人根本聽不出這是一個重傷之后的人所說的話。
一個尖銳如刀刃劃過金屬般的聲音響起:“左扁舟,你是個明白人,應該知道我們千目堂找你是為何事?”
左扁舟道:“不錯,你們自然是為晁窮而來的?!?/p>
尖銳如刀般的聲音道:“看來你也明白殺人必須償命的道理?!?/p>
左扁舟緩緩地道:“晁窮不是我殺的?!?/p>
另一人冷笑道:“那么你為何一直要回避著我們千目堂?”
左扁舟道:“因為我只有一條命,我既不愿死在你們的手上,也不希望你們死在我的手上!”
尖銳如刀的聲音道:“你自然是不會承認的,可惜,這件事已為天下人所承認了。誰都知道我們二當家的是死在你左扁舟的白雁刀下!除了白雁刀之外,不會再有別的刀能留下那樣的刀傷!”
左扁舟道:“被天下人公認的事情,未必就一定是真的,我左某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的事發(fā)生在我身上!”
尖銳如刀的聲音道:“所謂冤有頭債有主,這筆賬總是要算的,二十年前青衣白雁形影不離,但那畢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想你也不愿讓鮮血玷污了佛門清修之地吧?了清師太也不希望有人打擾你的修心養(yǎng)性吧?”
左扁舟道:“你的意思是要讓我離開這個地方,到另一個僻靜無人處與你們作個了斷?”
那人道:“差不多就是這么一回事?!?/p>
左扁舟忽道:“一直不開口的朋友是誰?”
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道:“燕單飛?!?/p>
左扁舟道:“很好!燕單飛、王千戶、宮尺素,都是有些名兒的主,看來我左某面子倒還不小,只是我不明白我什么時候又冒犯了燕朋友?”
燕單飛朗聲道:“我與你素無過節(jié),只是我生性愛管閑事,見有什么不平之事,便要插上一手。”
左扁舟道:“就這么簡單嗎?”
燕單飛道:“當然不是,還有一個理由說出來就不太中聽了?!?/p>
左扁舟道:“說說也無妨?!?/p>
燕單飛道:“誰都知道能殺死左扁舟的人定是位大英雄,而我現(xiàn)在還不是大英雄。”
左扁舟道:“其實這個理由挺好的。我已是身受重傷之人,而面對的又是三個成名高手,看來我大概是沒有贏的機會了?!?/p>
燕單飛道:“好像是沒有了?!?/p>
左扁舟道:“那么你們?yōu)楹芜€不出手?難道你們是忌憚青劍白刀?”
二十年前名動江湖的年輕男女,雙棲雙飛的青衣白雁!
“白雁”左扁舟!“青衣”盧小瑾!
白雁刀,青衣劍,刀劍合璧,所向披靡!
燕單飛居然也承認了:“正是如此!雖然即使青劍白刀再現(xiàn)江湖也未必能勝得了我們,但終是不如只有白刀好應付?!?/p>
左扁舟嘆了一口氣,道:“白雁雖在,但青衣卻已成緇衣,你們又何須擔憂?”
忽聽了清師太道:“青衣雖已不在,但青劍卻還是在的!”
尖銳如刀的聲音道:“看來了清師太俗塵未了??!”
清朗的聲音道:“否則他們兩人又怎會相會于此!”
一直伏于窗外墻根下的寧勿缺心道:“這三人說話真不中聽!卻不知千目堂都有些什么角色?”
左扁舟道:“了清師太,他們可是善者不來啊?!?/p>
他忽然不再稱“阿瑾”,而改稱了清師太,想必定是不愿牽累了清師太,不想讓她出手。
了清師太淡淡地道:“我知道你殺過不少人,但你一定沒有殺過晁窮!”
左扁舟道:“為什么?”
了清師太一字一頓地道:“因為晁窮根本不配讓青劍白刀殺!”
寧勿缺大吃一驚,心道:“想必當年她一定也是一個狂傲之人,即使今日出了家,說話仍是如此咄咄逼人!”
燕單飛朗聲笑道:“能再目睹青劍白刀的風采,也不枉此行了!”話雖然是笑著說的,卻已掩飾不住其中的驚怒,想必他們對青衣白雁的聯(lián)手是頗為忌憚的。
左扁舟忽道:“江湖中曾經(jīng)有一種說法,不知三位是否聽過?!蔽吹热嘶卮?,便聽得他繼續(xù)道:“不少人說我左某去做千目堂的堂主是再好不過了,乍一聽,我不明其意,后來,我才明白過來了?!?/p>
王千戶與宮尺素二人皆是千目堂的人,聽左扁舟如此一說,不由殺機大熾,心道:“今夜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再活過去了!”
卻聽得初憐插話道:“這卻為何?”
左扁舟道:“因為我是瞎子?!?/p>
初憐一怔,道:“瞎子?千目堂?堂主?”突然她明白過來了,忍不住“咯咯咯”地嬌笑不已。
原來,千目堂一向以探秘尋蹤為特長,堂內人物個個行蹤詭秘,他們也一向以此為自豪之事,自詡他們要找哪個人,除了死人之外,沒有他們捕捉不到的。但自從二當家晁窮死了之后,他們認定是左扁舟殺了晁窮,卻一直未曾準確地捕捉到左扁舟的行蹤,而左扁舟此時是雙目失明之人,所以左扁舟才如此出言相譏!
左扁舟又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們一定是受了某人暗中點撥,才找到這兒來的吧?”
三人面面相覷,心道:“他是如何知道此事的?莫非這竟是他設好的一個圈套不成?”如此一想,不由向四周掃視了一遍,卻并未發(fā)現(xiàn)有什么可疑之處。
當下,三人將心一橫。宮尺素搶先怒道:“事已至此,一切只待殺了左扁舟再說了!雖然盧小瑾——亦即現(xiàn)在的了清師太會出手相助,但看樣子左扁舟傷得著實不輕,武功也應是大打折扣了,而這小尼姑應是不足為患?!?/p>
王千戶道:“既然了清師太已決心要插上一竿,那就別怪我們千目堂無情了!”
他仍稱盧小瑾為“師太”,顯然是仍然希望了清師太不要插手此事。
了清師太冷笑道:“你的涵養(yǎng)倒是不錯!”譏諷之意,溢于言表。
此時,外面的寧勿缺暗道:“看來又難免一番惡戰(zhàn)了,沒想到左扁舟這人倒真能惹禍,處處都有他的仇家!”
寧勿缺從無江湖經(jīng)驗,自然也不知道江湖中事。否則,他聽了“青劍白刀”,就應該知道這是在二十年前極為棘手的一對年輕璧人!“青劍白刀”刀劍合一威力驚人,再加上他們兩人性格偏激,幾乎軟硬不吃,更是讓武林中人大為頭疼。所以他們有這么多仇家也不足為怪了。
寧勿缺分不清他們雙方孰對孰錯,誰的話真,誰的話假,所以也不知該幫哪方,最后打定主:見機行事!
卻聽得了清師太道:“初憐,你去看看,香燭續(xù)了沒有?!?/p>
她是想以此支開她,免得對方傷及了無辜。
初憐焉能不明白師父的用意?也正因為明白了,所以她更不肯離去,只是說了聲:“弟子剛看過了?!?/p>
了清師太心知自己這個弟子性子之執(zhí)拗不在自己之下,也就不再勉強了,只是道:“這三位都是前輩高手,你可要看仔細了,多學點東西?!?/p>
她明里是告訴初憐要她多在燕單飛三人身上悟些武學出來,暗里卻是在提醒燕單飛三人:初憐乃武林后進,你們身為前輩,應該不會去為難她吧?
燕單飛三人都是老江湖了,當然聽出了她話中之意,但卻是故作未知。
王千戶率先拔出了兵器,他的兵器是一對鐵筷子,鐵筷子之間有細鏈相連。
然后是宮尺素,宮尺素的腰間插著兩把斧子。說它是斧子,是以形狀而言,若是以分量而言,那就只有尋常斧子二成光景了。但它的柄卻又奇又長,竟長達三尺左右!
所以把它稱作斧子,是有些牽強了。
燕單飛的兵器卻仍未拔出來,他的右手一直探在自己的懷中,大概兵器就在他的懷里。
為了能看清屋內的情形,寧勿缺已用手指沾著口水,把窗紙捅出了一個小小的洞,從那個小洞口向里望去。此時雙方已各自嚴加戒備,誰也沒去注意窗外之事。
但見了清師太右手一曲一沉,再一翻腕,手中赫然已多出了一把短劍。
劍短得有些異乎尋常,這與左扁舟的長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寧勿缺暗暗稱奇,因為他一直是看著了清師太的動作,但他卻絲毫未看出了清師太的劍來自何處,又是如何到她手上的。
左扁舟嘆了一氣,有些感慨地道:“我已有十幾年沒有感覺青劍的存在了?!?/p>
王千戶冷笑道:“恐怕這也是你最后一次感覺到它的存在!”
話音未落,他已如撲食之鷹隼般直撲而出去!
所謂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正好可用來形容此時之局面。一旦王千戶率先出了手,室內立刻人影翩飛。
緊隨王千戶之后出手的是宮尺素。他的那對奇特的斧子已挾著凌厲之勁風,向左扁舟狂卷過去!從招式上看,他所用的倒極像是槍招,但又與使槍時的招式略略有些不同,所以便同時具備了槍的詭變與斧子的兇悍!
王千戶卻是攻向了清師太,看得出他們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在左扁舟與了清師太未曾聯(lián)手之前便把他們隔離開來!
了清師太冷哼一聲,身子沒有任何變形,卻已突然憑空暴進!其速快如驚電!在即將與王千戶的鐵筷子相撞觸之一瞬間,她的身形突然一晃,“錚”地一聲金鐵交鳴響過之后,了清師太已從鐵筷子的狂掃之中欺身而入,與王千戶幾乎近在咫尺!
而她的劍則已如毒蛇般悄無聲息地自下而上,直插對方下腹!
角度之刁,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王千戶的肌肉不由自主地一陣收縮,似乎已感受到了劍刃的寒意。
當下他不敢怠慢,立即疾提真力,同時鐵筷一挫,在劍鋒上一擋,立即借力向后飄出。
了清師太并不順勢而進,而是借機向左扁舟那邊平滑數(shù)尺。
燕單飛對王千戶沒能很好地封擋住了清師太而顯得很是不滿,當下一聲不響地貼地飛出,右手一揚,但見一道銀光一閃,卻是一根銀練子!
銀質之物并不牢固,而燕單飛卻以它作為兵器,想必這銀質之物也僅是外面可視之部分,而內部究竟包裹著什么,卻是無從知道了,大概是些堅韌的兵器吧。
再看銀練子之尖端卻是有些蹊蹺,上邊是一只猶如蛇頭般之物,紅色的蛇信已吐了出來,即尖端的尖銳之物,陰森鋒利!
單看這件兵器,便可知燕單飛的武功走的是有些詭異的路子。
燕單飛的銀練子在地上一抖,便如同一條靈蛇般,快捷異常地直卷左扁舟的雙足!
這與宮尺素的直奔對方前胸的長斧配合得十分默契!
左扁舟的長刀一直是斜斜地指著地面,似乎已不打算防守疾攻而上的兩件兵器一般。
就在寧勿缺看得差點要驚呼出聲時,才見左扁舟一聲清嘯,手中之長刀突然耀出一團十分詭異的光芒,似乎左扁舟手中所持的并不是一把長刀,而是一團寒光。
金鐵交鳴之聲不絕于耳!
便見一斧一練已被長刀封死了!
寧勿缺忽然明白過來,左扁舟之所以要在對方的兵器即將觸及自己身體時,才突然出手,也是不得已之舉。因為他雙目失明,所以對方便會多些空子可鉆。而他只能從聲音中去判斷攻擊的方向、力度等因素,對方極可能會在最后的關頭突然變招,而在此之前,左扁舟以耳力聽出了攻擊線路,便依此去防守。于是,他便注定要吃虧,因為對方已變了招!
所以,他只能等待,等待對方招已用老,無法再變時才出手!
這樣一來,雖然免去了一方面的弊端,但同時對他的應變的要求卻也相應地大大提高了。因為王千戶三人均為高手,所以動作一定很快,在招式用老到得手之間,只有極為短暫的一瞬間!
而被左扁舟利用的也就只有這么極短的一瞬間!此堪謂生死系于一發(fā)了!
當然,對于左扁舟來說,要做到這一點比尋常人要容易些,因為這二十年來,他就是以此方式頑強地生存下來的!
但左扁舟終是傷勢太重,這大大束縛了他武功的發(fā)揮,對付燕單飛的銀練子倒還好些,因為銀練是以輕靈見長,只要自己招式到位,也不難防守。更棘手的倒是宮尺素的雙斧,他似乎看準了左扁舟的弱點,每一招都要逼使左扁舟以內力相搏。
一動真力,必須會牽動傷口,使左扁舟剛剛愈合的創(chuàng)口此時又迸開了!
這使得他的招式更顯遲緩了,在燕單飛、宮尺素二人的狂攻之下,已難以支撐,只是仗著刀法詭異多變,才不至于馬上敗下陣來。
燕單飛與宮尺素兩人臉上均有喜色!盡管他們對付的只是重傷之后的左扁舟,但只要能殺了左扁舟,仍是足以在江湖中揚名立萬!
何況,他們認定除了他們之外,又有誰知道左扁舟是在重傷之后與他們決戰(zhàn)的呢?
“嗖”地一聲,宮尺素的長斧一閃之下,已挖走了左扁舟肩上的一小塊肉!若不是左扁舟躲閃得快,那把斧子就要往他脖子上招呼了。
外面的寧勿缺看得心驚肉跳,心道:“這次恐怕左扁舟已是在劫難逃了?!币粫r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幫左扁舟一把,何況他也不知道自己即使出了手,是否會起到一定的作用。
寧勿缺心中嘀咕道:“聽他們的口氣,好像青劍白刀聯(lián)手是一件極其可怕的事情,我看大概是言過其實了?!?/p>
正思忖間,忽聞左扁舟一聲清嘯,長刀突然凝形一動,直指前方!刀尖所指的方向,正是了清師太所在之方位!
立聞了清師太也是一聲清嘯,手中短劍已直指左扁舟這邊!
而王千戶、宮尺素、燕單飛三人恰好俱在一劍一刀之間!
便見三人的神色突然大變!
寧勿缺心中暗暗奇怪,不明白他們?yōu)楹稳绱藙尤荨?/p>
只見左扁舟與了清師太身形不變,劍勢、刀招不變,幾乎如同平平飄出般向中間靠攏!
但見三人略一猶豫,身形一變再變,似乎試圖擋住兩人的去勢,但不知為何,最終他們竟放棄了這種努力,而是齊齊向兩側倒掠而出!身形甫定時,三人臉色已極不好看。
寧勿缺大惑不解,心道:“左扁舟與了清師太方才所用的招式已簡單得不像招式了,似乎只需信手一揮,便可以擾亂他們的步伐招式,可為何他們看上去對這平平一指的招式竟如此忌憚?”
寧勿缺哪里知道這一招看似平常,卻是隱有無數(shù)后著,更兼雙方可以遙遙呼應,幾乎無人能夠攔阻他們的靠近!
此招名為“心有靈犀”!
只聽得“錚”地一聲,刀劍竟然極為準確地接于一點,迸出一串眩目的火花!
寧勿缺看得目瞪口呆,他實在想不明白左扁舟雙目失明,而且雙方動作又快捷異常,最后居然能將劍尖、刀尖交于一點,而且干脆利索,無任何矯捏之感!
刀劍一觸,兩人同時平滑一步,刀劍便已斜斜交叉!
看似平凡的姿勢,卻又顯得那么的協(xié)調!
便有一種無形的肅殺之氣從他們二人身上彌漫開來,連外面的寧勿缺也感受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心也開始狂跳不止。他這才明白“青劍白刀”的確不同凡響!
燕單飛三人互望一眼,臉上都有了驚駭之色!對于“青劍白刀”的驚人組合,他們也僅僅是聞其名而未謀其面。因為二十年前盧小瑾便已離開了左扁舟,“青劍白刀”亦不復存在了。
今夜,他們三人竟親眼目睹“青劍白刀”再現(xiàn)江湖,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燕單飛的銀練倏然抖得筆直,練身顫抖,發(fā)出極為清晰卻又極為刺耳的“嗡嗡”之聲,神鬼莫測地暴纏向左扁舟的左腕!
同時,王千戶、宮尺素也已發(fā)出了凌厲的一擊!
但很快他們便發(fā)現(xiàn)此時與先前的情形已大大的不同了,青劍白刀相輝相映、相輔相佐之后,威力暴增,攻則如狂風驟雨,守則密不透風。長刀之狂傲狠辣與短劍的詭異多變配合得天衣無縫,左扁舟的破綻似乎已不復存在了,招式又快又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