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如斗轉(zhuǎn)星移般圍著“青衣白雁”奮力廝殺,但諸多狠招在對方身上竟是如泥牛入海,絲毫未見有什么成效,反見左扁舟或了清師太冷不丁地“嗖嗖嗖”迎攻數(shù)招,立即便可將他們?nèi)吮频檬置δ_亂。
看起來似乎是宮尺素、燕單飛、王千戶圍斗“青衣白雁”,而事實(shí)上卻是三個人已被對方牢牢地牽制住了,除了拼死游斗之外,竟再無他法!
他們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只要自己一退,等待他們的立即會是致命的殺著!
攻無可攻,退亦不能——他們已不由自主地直冒冷汗了!
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明白“青劍白刀”的威力遠(yuǎn)在他們的想象之上!一個已受了重傷的左扁舟,如今竟然還是那般可怕!
三人越戰(zhàn)越心驚!此時,他們已無取勝的希望了,他們只是在苦苦思索脫身之計。
“錚”的一聲,左扁舟的長刀與王千戶的鐵筷子一接,鐵筷子竟脫手而飛!
其實(shí),只有王千戶自己心里明白,真正迫使他的鐵筷子脫手飛走的并不是左扁舟的刀,而是了清師太的劍!
也許可以說是左扁舟的刀誘出了王千戶的鐵筷子,然后由青劍完成了這極為重要的一擊,雖然她未直接奏效,但卻已為左扁舟的得手埋下了伏筆!
鐵筷子一脫手,未等王千戶撤回,已立即感到一種刻骨銘心的劇痛從他手腕處傳遍全身,然后便感到一團(tuán)血霧在自己面前彌漫開了!
他的一只手已齊腕而斷!
王千戶這位千目堂的五當(dāng)家倒著實(shí)硬朗,竟然不顧一切地狠撲而至!
但他終是失了兵器,又受了傷,再加上已心煩氣躁,未等靠近左扁舟,已連著挨了左扁舟三腳,身軀便如一只斷了線的風(fēng)箏般直飛出去!
“砰”地一聲,他撞于一堵墻上,然后順墻滑了下來,狂噴一口熱血,竟再也站不起來了!
幾乎不分先后,了清師太的短劍已在宮尺素的前胸拉開一道長長的口子,若不是她手下稍稍留了些分寸,只怕這位“千目堂”的四當(dāng)家已不能保命了!
饒是如此,那一劍也夠?qū)m尺素消受的,他的一張方臉轉(zhuǎn)眼間已變得一片蒼白了!
了清師太喝道:“此時撤身,還為時不晚!”
她終是身為佛門中人,不愿多造殺孽。
燕單飛臉色鐵青,一聲不吭,手中銀練猝然暴卷而出!
了清師太不以為意,信手一劍,直撩對方左胸,劍身帶起一抹青溜溜的暗光,其快逾電!
她自信憑此一劍,便足以逼退燕單飛!
孰料燕單飛面對奪目劍光,竟視若無睹,不閃不避,銀練子仍是筆直射向了清師太的臉面!
了清師太一驚!她不明白對方為何要做這注定會吃虧的"買賣",以銀練的長度看來,即使它全部展開,仍是不能觸及自己的身子,而自己的短劍因為仗著角度的有利之處,已可以搶先進(jìn)入他的體內(nèi)!
莫非他瘋了不成?
所有的念頭都是在極為短暫的一瞬間轉(zhuǎn)過的。
在不及眨眼的瞬間,事情突然有了詭異的變化。
只聽得一聲極為輕微的機(jī)括響聲之后,銀練頂端的蛇頭之物中的"蛇信"突然激射而出。
更可怕的是同時有一股濃稠的液體從銀練前端一起噴射而出,隱隱有腥臭之氣!
顯然這是劇毒之物!
了清師太猝不及防,“啊”了一聲,身軀陡然向后倒旋,雖然閃過了鋒利的"蛇信",但緊隨其后的濃稠液體卻再也無力閃開了!
便見人影一閃,然后是一聲悶哼,一個身軀平飛而出,飛出去的卻是燕單飛!
原來是左扁舟在了清師太一聲驚呼之后,心念不好,立即以自己的身軀擋在了燕單飛與了清師太之間!
雖然他也聞到了腥臭之味,但他不知道自己閃開之后,身后的了清師太是否能閃開,所以他竟未閃避,而是以驚人之速,同時飛腳踢出十三腿!
若是平時,燕單飛自然是能閃開的,但他先是以為對了清師太的襲擊已經(jīng)得手,神經(jīng)便有些松弛,而左扁舟竟然以自己的血肉之軀替了清師太擋下了自己的毒液,又使他大吃一驚,所以一愣之下,竟沒能躲開左扁舟的狂攻。
而左扁舟的武功因為失明的緣故又特別擅于抓住機(jī)會,只要一得手,他便會盡可能地擴(kuò)大戰(zhàn)果,有些得勢不饒的意思。
因此當(dāng)他第一腳踢中對方之后,立即憑著自己超人的敏銳判斷力,招式綿綿而出,竟使得燕單飛中了五腳,卻只能哼了出一聲!
就在燕單飛被踢得平飛出去的同時,左扁舟已被毒液射中了臉,那毒液著實(shí)霸道,一著皮膚,立刻粘牢,并迅速凝結(jié)成形,無論左扁舟如何用衣襟擦拭,也擦不下來!
燕單飛已萎縮于地,半晌起不了身!
初憐本是對左扁舟成見極深,現(xiàn)在見他竟能奮不顧身地救下自己的師父,心中對他的不滿立即煙消云散,見他臉上已沾了毒液,便想去將那缽水拿去給他沖洗。
還沒跨出兩步,她突然覺得腳下一緊,一股大力一拉,便身不由己地向前倒去!
身子尚未及地,便覺腋下一麻,已被人點(diǎn)了穴道。
驚駭之中,她已看清偷襲者是王千戶。王千戶身受重創(chuàng),卻未死去,伏于地上調(diào)息一陣之后,又略略恢復(fù)了一些元?dú)猓『么藭r初憐從他身邊走過,要去取水。初憐對這個已斷了一腕,并且滿臉血污躺在地上的人根本未放在心上,所以才如此輕易中了王千戶的道兒!
王千戶“嘿嘿”怪笑著爬了起來,他的惟一一只手腕牢牢地制著初憐的死穴,面目猙獰地叫道:“盧小瑾,你這個乖徒兒現(xiàn)在已落于我的手上,只要你殺了左扁舟,我就放了她!反正左老兒中了毒液,也是活不了一時半刻的!”
了清師太見左扁舟中了毒,而初憐又被對方制住了,不由方寸大亂!她憤怒地道:“以如此卑鄙手段暗算人,算什么好漢?”
王千戶冷笑道:“我們千目堂可從未自稱英雄!嘿嘿,如果你殺了左扁舟,那么我們便放過你的徒兒。再說一個出家人與一個男人糾纏不清,可不是什么好事。”
了清師太回首看了看左扁舟,關(guān)切地道:“四師兄,撐得住嗎?”
左扁舟嘶聲道:“還……還好!”他說話已極為艱難,而且整個頭部都已腫大了,大得不成比例,他只覺一陣陣的暈眩感向自己襲來,心知自己只要一暈倒,就別想再站起來了!
毒液凝結(jié)之后,用手摳已摳不下來,左扁舟便用自己的刀一下一下地刮,因為臉部中了毒之后已變得麻木了,所以刀用力過度割在肉上時,他也未曾發(fā)覺,頓時一張臉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樣子慘不忍睹!
真難以想象他為何竟還不倒下!
了清師太的目光里不再像出家人那般慈祥平靜如枯水,而是充滿了殺機(jī)!
她一字一字地道:“放人!交出解藥,否則你們?nèi)嫉盟?!?/p>
此時的她,已與二十年前讓人談之色變的"青衣"盧小瑾的形象完全吻合了!
誰都可以從她的口中聽出徹骨的寒意!
宮尺素是為她所傷的,所以對她恨之入骨,此時眼見左扁舟已將不保,可怕的“青劍白刀”組合亦不復(fù)存在了,于是他便悄無聲息地掩到了清師太的身后,然后突然發(fā)難,集生平之武學(xué),攻出駭人之一擊!
斧刃如風(fēng)如雨,劃空之聲不絕于耳!
了清師太似乎對來自身后的襲擊根本不在乎,身軀動也未動一下!
宮尺素先是一喜,但緊接著他心中便升起一種懼意,他不明白對方為什么會沒有反應(yīng)。
人們總是對不明白的事情有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恐懼感!
所以,他的招式在遞至一半的時候,有了極為短暫的一滯。
盡管短暫,但卻足以是一種致命的錯誤!
了清師太已看透了宮尺素的心思,她斷定他一定會有這極為短暫的猶豫!甚至,連這種猶豫的時間,她也估計得分毫不差!
斧刃光芒懾人,向她的身后直襲而入。
就在斧刃即將入身的那一瞬間,她動了,快逾電閃!
斧刃并沒有如宮尺素設(shè)想的那樣,將了清師太的頭顱一斧砍下,而是從了清師太的肩背處劃過,劃開了一道長長的血槽!
皮肉齊翻——但并不是致命的傷!
與此同時,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腹部一涼,一種冰涼之物已深深地進(jìn)入了他的身體深處,然后是一種麻麻的感覺。最后變成了一種脹鼓鼓的痛,似乎是心臟在痛,又像是每一條經(jīng)脈在痛。
也許,都不是,而是他的靈魂在痛!
他試圖將長斧反手一掃,但他發(fā)現(xiàn)這個動作已根本做不到了,甚至連抬一抬手,他都無法完成了。
宮尺素像是嘆息般地呻吟一聲,便向后緩緩倒去,如同一棵被伐倒的樹……
在他意識脫離他軀體時的那一瞬間,他聽到了了清師太的一聲冷笑,然后,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了清師太對自己身上的傷似乎毫不在意,仿佛她并非血肉之軀,或者那一斧并不是劃在她的身上,她的神色依舊:仍是那么淡淡地冰涼表情!
王千戶覺得自己的心底已有一股涼意泛起,而他的額頭已冒汗了,一顆一顆如黃豆般大!
他已不敢殺初憐了,因為他覺得如果此時殺了初憐,那他定是必死無疑了!了清師太那凜然之氣深深地震懾了他!
王千戶扣著初憐,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口中重復(fù)著一句話:“殺了左扁舟!快殺了左扁舟!”
其實(shí),此時他也弄不清殺了左扁舟又有什么意義,他只是一時思緒太亂,無法再思索別的東西,只有順著先前的思維行事。
倏地,左扁舟突然“咕咚”一聲,栽倒于地,看樣子極可能已是毒發(fā)攻心了!
了清師太與王千戶同時一驚!
燕單飛此時終于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見左扁舟倒下了,便以一種古怪的聲音道:“我殺了左扁舟!我殺了左扁舟!”
突然,他發(fā)現(xiàn)了清師太正一步一步向自己這邊走近!了清師太的目光極冷極冷,似乎可以凍結(jié)一切!
燕單飛的聲音一下子戛然而止了,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恐,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初憐的身上,于是立即叫道:“快讓這老尼姑不要走近我,否則就殺了小尼姑!”
但王千戶似乎沒有反應(yīng),仍是一步一步地后退,他已無心戀戰(zhàn),也不愿為了燕單飛而惹怒了清師太,現(xiàn)在他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設(shè)法脫身!
令他害怕的不是了清師太的劍法,而是她那冰涼刺骨的目光,那是一種讓人有夢魘之感、充滿著無限仇恨的目光!
王千戶見了清師太將注意力集中于燕單飛身上,不由地暗暗松了一口氣。
了清師太目視著燕單飛,話卻是對王千戶說的:“只要你放了我的徒兒,我便不與你計較,若是你傷了她一根毫毛,你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找出來!”
她那斬釘截鐵般的語氣,讓人無法懷疑她可以說到做到!
她又道:“至于你,既然殺害了‘白雁’,那么就別想再活下去了!”此話卻是對燕單飛說的。
燕單飛嘶聲叫道:“王兄弟,只要用那小尼逼她就范,你我都可以脫身!”
王千戶此時后背挨近窗戶了,他心道:“抱歉,我已顧不了太多!”
他正要反身掠穿而出之時,突然他覺得自己的背部一陣奇痛,不由魂飛魄散!
驚怒之下,他立即以僅存的左手反手揮出一掌。
“咔嚓”一聲,身后的窗欞已被擊得粉碎,窗外響起一聲驚叫。
了清師太哪會放過這種機(jī)會?她見王千戶的手一離開初憐身上的死穴,立即凌空撲出。待王千戶反應(yīng)過來時,已經(jīng)遲了,了清師太左手一勾,初憐便飛了起來,落下之處,正是寧勿缺鋪床睡過的地方,而且了清師太的力道把握得極好,初憐落于被褥之上,竟是絲毫未傷!
王千戶沒想到自己背倚窗邊,居然還會受到攻擊,驚怒之下,又見人質(zhì)已被救走,幾乎氣瘋。
他不顧了清師太已向自己揮劍而上,竟徑直向外直撲出去。
他要看一看外面襲擊自己的人究竟是誰,否則他死也不會瞑目!
了清師太沒想到王千戶竟會不顧自己身后門戶大開而向外掠出,一愣之下,反倒失去刺敵良機(jī)!
正待追出,卻聽得身后有寒刃破空之聲!
心中一驚,未及回轉(zhuǎn),她已揮劍護(hù)住全身要害,同時雙膝一曲一彈,人便盤旋而出。她料想燕單飛如此歹毒之人,一定不會是襲擊自己,而會去襲擊不能反抗的初憐。
果然如此!身在空中,了清師太便見一縷寒芒徑取地上的初憐!
了清師太又驚又怒,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無法搶先趕至,當(dāng)下不假思索,立即右手一揚(yáng),手中短劍疾射而出,“錚”地一聲,短劍正好撞于那縷寒芒之上,劍與暗器同時落在地上。
燕單飛以暗器射殺初憐的目的,只不過是為了引開了清師太好借機(jī)逃遁。
如今了清師太果然被引開了,他再也不敢怠慢,強(qiáng)忍身上傷痛,一聲長嘯,已從屋頂?shù)目吡幖甭佣ァ?/p>
燕單飛之所以沒有從窗口處逃走,那是因為他見王千戶受到來自窗戶外的襲擊,他擔(dān)心自己若是從窗戶處掠走會有伏擊,所以才躍上屋頂。
了清師太也無心再追,她迅速解開初憐穴道,然后奔至左扁舟身邊查看他的傷勢。
左扁舟的頭已大如笆斗,再加臉上血肉模糊,樣子極為嚇人!
了清師太一探左扁舟的鼻息,一時竟無法探到,不由神色大變!
此時,初憐已從地上爬起,她對挾制了她的王千戶恨之入骨,一旦能活動身手了,立即掠出窗外,要去追尋王千戶。
初憐穿窗而出時,借著淡淡的夜色,看到一個背影,似乎在狼狽而逃。
初憐大喝一聲:“哪里跑!”立即狂追而去,一丈之外,便雙手齊揚(yáng),一直握于手中的一串佛珠突然散開,如亂雨般直射而出!
前面那人“啊”了一聲,便向前仆倒,大概是被佛珠射中了。
初憐心中暗喜,忖道:“沒想到你這賊子竟如此不濟(jì)事!卻還累得我?guī)煾付妨税胩?!?/p>
不及細(xì)想,她一躍而前,飛起一腳,就向臥于地上的人踢去,若被踢中,恐怕少說也得斷上幾根肋骨!
就在此時,她突然發(fā)現(xiàn)伏于地上的并不是王千戶!雖然她與王千戶并不熟悉,但她仍然可以斷定此人不是王千戶,因此地上之人的雙手手腕完好無損,而王千戶卻已少了一只右腕!
初憐一驚之下,趕緊收勢,但初憐她用力極猛,突然收勢,重心立刻不穩(wěn)了,幾乎一個跟斗栽倒!
穩(wěn)住身子,初憐發(fā)現(xiàn)地上的人背著一個包裹,不由心中一動,暗道:“莫非又是他?”
她試探著輕輕踢了踢伏臥著的人,那人卻毫無動靜了。
初憐心想:“他竟真的被自己的佛珠射中穴道了?”不由有些好笑,因為她射出佛珠時,并未認(rèn)穴,沒想到歪打正著,真的讓她制住了一個人!
但因為是胡亂撞上的,所以她不知究竟是撞上了哪個穴道。初憐壯了壯膽,將伏身躺著的人扳轉(zhuǎn)了過來,一看,果然是寧勿缺!
初憐心道:“我竟誤傷了人!”便試著解了幾個穴道,卻沒有什么反應(yīng)。初憐性子本就急躁,如今見自己沒有趕上王千戶,反倒將寧勿缺傷著了,不由很是惱火,當(dāng)下又胡亂地用手指又戳又擊,寧勿缺卻仍是一動不動!不過一雙眼睛倒是睜開了,傻傻地看著初憐!
初憐很是窘迫,雖然明知是自己不對,卻道:“你為何擋了我的佛珠?要不我便可以射倒王千戶那老賊了!”
說著說著,她倒真的有些氣惱了,好像理虧的是寧勿缺而不是她,她忍不住向?qū)幬鹑碧叱鲆荒_,嗔道:“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話音未落,寧勿缺“啊”了一聲,一骨碌翻身坐了起來,委屈地道:“你為何要踢我?”
初憐嚇了一跳,向后躍出一大步,忽然又明白過來,知道是自己那一腳無意中正好踢開了寧勿缺被封的穴道,于是一板臉,道:“有什么大驚小怪的?這是我?guī)煾競魑业莫?dú)門解穴法!”
寧勿缺自然不信,卻也懶得反駁。
初憐可是得理不饒人,無理占三分的角色,她見寧勿缺沒有作聲,聲音就更大了:“若不是你擋了我的道,我既可以施展絕世輕功身法追上王千戶,也可以用佛珠射中他的穴道,讓他欲動不能,哪知竟被你攪和了局面!”
寧勿缺張了張嘴,想要爭辯,卻被初憐擋了回來,她繼續(xù)道:“莫非你還要爭辯不成?自然,你是不愿承認(rèn)你的過錯的,所謂放虎歸山,后患無窮,你知不知道?”
寧勿缺看著她道:“可你至少應(yīng)該感謝一下我把你從死亡線上解救出來才對?!?/p>
初憐冷笑道:“你?能救我?”一臉的不信。
寧勿缺嘆了一口氣道:“但這是事實(shí)!”
他說得一臉鄭重其事,容不得初憐不信。她也似乎有些明白過來了,王千戶突然放開他所制住的死穴,也許是寧勿缺在其中起了作用。
甚至不是“也許”,而是“一定”!
初憐不由有點(diǎn)尷尬,但嘴上卻不示弱:“沒有你,我?guī)煾敢舱諛幽軐⑽揖瘸觯≌f不定我?guī)煾敢咽浅芍裨谛?,可將來敵一網(wǎng)打盡?!?/p>
言下之意,那逃跑的兩個人全是因為寧勿缺的錯。
寧勿缺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本是不愿介入江湖紛爭之中,只是見王千戶手段卑劣,才出手救了初憐。當(dāng)時他手中只有一柄已斷了一截的木劍,便以斷劍用力刺向王千戶的后背。王千戶豈會料到身后會有危險?當(dāng)下便被寧勿缺刺中。
寧勿缺見自己的木劍刺中了王千戶之后鮮血迸射,不由大為慌亂,轉(zhuǎn)身就跑,王千戶立即越窗而出,見是一個毫不相識之人襲擊了自己,不由又驚又怒,便惡狠狠地向?qū)幬鹑睋淙ィ?/p>
寧勿缺心中大駭,手中半截木劍卻是招式詭異精絕!
王千戶哪會料到如此年輕的人會有這般精絕的劍法?猝不及防之下,又中了一劍,所幸劍是木劍,而且又?jǐn)嗔艘唤?,因此傷得并不甚重?/p>
但這樣一來,王千戶卻是斗志全無了。他看不出這背著個鼓鼓包裹的年輕人是什么來頭,而自己又渾身是傷,如果再斗下去,絕對討不到好處,若是了清師太追了出來,那他更是插翅難飛,于是尋個空檔,拔腿就溜!
他害怕,寧勿缺也害怕,在王千戶開溜之后,他也揀了另一個方向拔腿就跑。因為跑得心慌意亂,所以對初憐射來的佛珠一無所知,待到后背一痛一麻,人便向前仆倒了!
他仆倒時,心中大駭,以為是王千戶或王千戶的同伴追來了,待知道是初憐時,方放下心來,沒想到又遭初憐一頓搶白。
寧勿缺無奈地道:“全當(dāng)是我理虧,我這便走……”
“走?你想一走了之?”
寧勿缺驚訝地道:“難道我應(yīng)該留下來不成?”
初憐道:“你帶來的人已死了,你說你該不該留下把事情處理完再走?否則外人還不說我們靜音庵殘害生靈!”
寧勿缺大驚道:“他……他死了?”
初憐冷聲道:“你倒會裝蒜!”
這是冤枉了寧勿缺。寧勿缺隱于窗外,從一丁點(diǎn)大的小孔向里看,本就看不真切,他見到的只是有一股液體射向左扁舟,之后的情況因為王千戶一步一步地向他這邊退,把他的視線遮了個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他又只能透過窗紙向里看了,所以屋內(nèi)的情形,他并未看真切。
寧勿缺心想:“雖然左扁舟之死與我無直接關(guān)系,但若不是因為自己將他帶到這兒避寒,也許他就不會遇上王千戶等三人,留在原地可能反而不會有事!”
他會如此想自然是因為他生性敦厚。
當(dāng)下他無暇與初憐分辯,立即向庵內(nèi)奔去。
初憐略有些吃驚,她本是信口說說而已,哪知寧勿缺竟會真的返了回去?
寧勿缺回到房中時,見左扁舟已經(jīng)仰臥于床上,一張臉不成人形了,躺在那兒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而了清師太則立于床旁。
她竟落淚了!
寧勿缺有些詫異,心道:“看來她真的是左扁舟所稱的‘阿瑾’了,只是不知她為何會出家削發(fā)為尼,左扁舟又為何總說要她原諒他自己?”
了清師太聽得有腳步聲進(jìn)來,便趕緊悄悄拭去淚水,平靜地道:“初憐,兩個惡賊都走了么?”
“都逃了。”回答者卻是寧勿缺。
了清師太一驚,霍地轉(zhuǎn)身,驚詫地道:“你還沒走?”頓了一頓,她又道:“是你救了初憐?”
寧勿缺心道:“師父就是師父,能明察秋毫。”于是便應(yīng)道:“其實(shí)我不出手,師太也一樣能救出初憐小師太的?!?/p>
初憐此時也已趕回,剛好聽到寧勿缺的后半句話,不覺有些好笑。
寧勿缺見左扁舟竟成了如此慘狀,不由暗暗心驚,他趨上前,俯身仔細(xì)地查看一番后,沉思良久良久,忽然一拍額頭,取下了肩上的包裹。
了清師太師徒倆驚訝地看著他,不明其意。
寧勿缺將包裹解開,里邊是十幾本厚厚的古書,他略一翻閱,從中揀出一本有磚頭般厚的書來,飛速翻閱著!
初憐見他行事古怪,便要出言相譏,卻被了清師太的眼神阻止了。
寧勿缺翻出后半部分,細(xì)細(xì)查看了幾頁,忽然一躍而起,抓起左扁舟的右手用力一捏,然后立即松開,再察看暫時留下的手印,臉上便有了喜色,長吁了一口氣道:“他沒死!”
了清師太聞言“啊”了一聲,似乎有些不信,因為她已探過左扁舟的鼻息與脈搏,都沒有跳動的跡象。
寧勿缺手持那本厚厚的書卷,看了一眼,然后朝了清師太道:“師太,能找到蟑螂嗎?背越黑越好!”
了清師太道:“卻不知……找它何用?”
寧勿缺極為簡單地說了句:“藥引子!”便又道:“再找?guī)讖堉┲虢Y(jié)的網(wǎng)來,以干凈為宜!”
了清師太雖然覺得他要的東西有些古怪,但聽說左扁舟還活著,便頗為激動,也頗不上去分辨寧勿缺此言是真是假,立即對初憐道:“初憐,你速找?guī)字惑雭?。?/p>
寧勿缺補(bǔ)了一句:“要快!”
初憐瞪了他一眼,卻仍是出去了。了清師太道:“還需要什么嗎?”
寧勿缺道:“其他的我自己去尋找?!?/p>
了清師太也趕緊出去了。
此時,天已開始慢慢變亮,淡白色的晨光透過窗紙映射進(jìn)來,反而使屋內(nèi)顯得格外的寂靜,寧勿缺蹲在地上,把那卷書翻得“嘩嘩”直響。
少頃,初憐回來了,手中捏著幾只已死去的蟑螂,就往寧勿缺身前一扔。
寧勿缺一怔,趕緊拾起死蟑螂用力捏成碎末。
了清師太提著一根木棒,木棒上掛著幾張很大的蜘蛛網(wǎng)。
寧勿缺道:“將蜘蛛網(wǎng)蒙在他的臉上,再把這幾只死蟑螂涂在他的兌踹穴上,我去去就回。”
了清師太雖覺得他的手段古怪,但如今也只能依他所言去做了。
寧勿缺便出去了。
不到一刻鐘,他又回來了,手中多了幾種不起眼的草,樣子都頗不好看,有一種甚至還有一股極不好聞的氣味。
寧勿缺卻將它們一古腦塞進(jìn)嘴中,大嚼起來,直看得初憐目瞪口呆。
嚼了好一陣子,約摸已碎作一團(tuán)了,他才吐了出來,往初憐面前一遞,道:“小師太,請吐些唾沫在上面!”
初憐不由向后一縮,惱怒地道:“你要捉弄我么?”
寧勿缺正色道:“非也,請小師太務(wù)必幫這個忙!”
了清師太見狀忙道:“由我代她吧?”
寧勿缺有些不自然地道:“恐怕不行!”
了清師太一愣,接著似乎有些明白過來了,不由老臉一紅,轉(zhuǎn)身對初憐道:“初憐,你便依少俠的話去做吧。”
寧勿缺幾乎笑出聲來,心道:“她怎么會把我叫作少俠了?我可不配!”
這不是他謙虛,而是他的確覺得自己不配稱少俠,在他的想象中,少俠應(yīng)該是豪情萬丈,武功超絕的,哪會像自己這樣總是藏頭縮尾?
不過這一聲“少俠”倒也激起了他的好勝之心,覺得血液也流得快些了。
初憐滿臉的不樂意,但終是按寧勿缺所言去做了。
寧勿缺這才將這團(tuán)藥末往左扁舟臉上涂,涂了薄薄的一層。待涂完了,他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了清師太試探著問道:“少俠,他幾時能醒轉(zhuǎn)過來?”
寧勿缺道:“這些藥物只能保住他的性命,要他醒過來,還得費(fèi)上一番工夫。”
了清師太忐忑地道:“少俠有把握嗎?”
寧勿缺道:“應(yīng)該不成問題?!毖粤T,他又埋頭去翻那本書。了清師太一會兒看看悄無聲息的左扁舟,一會兒看看寧勿缺,已是心亂如麻。
倏地,寧勿缺“啊”了一聲,聲音不大,卻使得了清師太心頭猛然一沉,有心要問,卻又開不了口。
寧勿缺舉起那本書,靠近燭火前細(xì)細(xì)端詳了一陣,終于嘆了一口氣。
了清師太再也忍不住了,她不安地道:“少俠為何嘆息?”
寧勿缺將手中的書攤開,指著一處道:“師太請看這兒?!?/p>
了清師太湊上前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寧勿缺手指所點(diǎn)之處有一個小洞。
寧勿缺遺憾地道:“這個洞是今夜被人以飛刀射出來的,因為此書年代太久,所以被飛刀扎中之后,并不僅僅只留下一條刀痕,而是有一小塊地方被飛刀的勁力震碎了,留下了一個小洞,洞雖小,卻恰好是記載能除去……左……左扁舟身上所中之毒的文字處,如此一來……”
初憐冷哼一聲,道:“哪有這么巧的事?”
了清師太趕緊喝斥道:“初憐,不得無禮!”又對寧勿缺道:“少俠,有沒有別的路子可走?”
寧勿缺沉吟道:“恐怕極難找到別的路子了。這本書名為《了無偶拾》,乃八百年前的一位隱者所著,并沒有副本,只有兩本手抄本,我手上所持即是其中之一。”
了清師太眼睛一亮,道:“那么另外那本書現(xiàn)在何處?”
寧勿缺道:“極有可能流落至東瀛了?!?/p>
了清師太大失所望,若是真的流落至東瀛,就根本不可能找到啦。
寧勿缺道:“他所中的毒名為‘入歸’,是苗疆一位前輩高人的獨(dú)門毒物,此毒他一生只用過二次。之后,‘入歸’便在江湖中銷聲匿跡,沒想到千百年后,它又出來禍害于人了,此毒物與尋常之毒最大的不同之處便是它著膚即凝結(jié)成形,所以藥物敷上之后無法進(jìn)入肌膚,若是口服,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他必將會全身血管爆裂而死!”
了清師太臉色煞白!
寧勿缺又道:“苗人擅長使毒,對蟲豸之研究頗深,連解這‘入歸’之毒,他們也用上了蟲豸,惟有以蟑螂之軀、蜘蛛之絲,附以……附以純潔少年男女的津液,方能化開他臉上的那層凝固之物!”
初憐這才明白寧勿缺讓自己吐口唾液之用意,不由滿臉通紅。
了清師太本想問:“若是并非純潔少年男女又會如何?”但終是覺得不便問出口,只好靜觀左扁舟之癥狀。
寧勿缺道:“當(dāng)然,另外還有一種方法也是可行的。”
了清師太急忙追問道:“愿聞其詳?!?/p>
寧勿缺道:“解鈴還需系鈴人,只要找到燕單飛,想必就一定能找到解毒之法!”
了清師太先是恍然大悟,但很快又愁云滿布。她道:“燕單飛那老賊一向獨(dú)來獨(dú)往,所以才自稱‘單飛’,行蹤難以捕捉,若是時間拖得久了,他還不是照樣毒發(fā)身亡?”
其實(shí)即使是現(xiàn)在,她也不知左扁舟是否真的如寧勿缺所說的那樣毒性已被抑制住,但她卻是寧可信其有也不愿信其無,至少可以求得暫時的安慰!
忽聞初憐失聲驚叫。
了清師太吃了一驚,一看才知是左扁舟臉上已有了驚人的變化!
只見左扁舟臉上那層膠狀之物已開始如冰雪融化一般慢慢地化開,糊狀之物與碎藥末、蟑螂的尸體一起緩緩地向下淌去!
乍一看,誰也不會想到這般可怕之物竟會是一張臉!
初憐只覺一陣陣地反胃,終于忍不住彎下腰,大聲地嘔吐起來。
那張臉幾乎便如一大團(tuán)淤泥堆成的一般。
更讓人驚心的事緊隨而來:但見那個已大如笆斗的斗顱緩慢卻很明顯地縮??!
當(dāng)頭顱變得與正常人一般之時,寧勿缺、了清師太、初憐三人同時不由自主地長吁了一口氣,寧勿缺的身上已冒出了細(xì)汗。
這時,了清師太已完全相信寧勿缺所說的話了!雖然左扁舟尚未醒轉(zhuǎn)過來,但她堅信左扁舟正在慢慢恢復(fù)!
或者說,他所中的毒性已被控制住,停止了蔓延。
寧勿缺道:“看樣子他應(yīng)該算是沒有生命危險了,如果不能找到殘缺的那一味不知其名的藥,那么一個月之后,他仍將要毒發(fā)身亡!”
了清師太失聲道:“一個月?”
寧勿缺點(diǎn)了點(diǎn)頭。
了清師太默然無言了。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她不知道能否在這一個月之內(nèi)找到燕單飛。但無論如何,她已決意要去尋找了,在左扁舟以身體為她擋下毒液的那一刻起,她已經(jīng)徹底地拋卻了曾經(jīng)的怨恨,記住的只有二十年前的兩情相悅!
她原諒了左扁舟,因為她堅信一個人如果可以不顧惜自己的生命而去護(hù)著另一個人,那么他即使做下了什么錯事,也是可以原諒的。
沒有人會不珍惜只能擁有一次的生命!
既然已原諒了左扁舟,那么她出家削發(fā)為尼的理由或者說理念基礎(chǔ)便不復(fù)存在了。
從那一刻起,她的心中已充斥了塵世間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修行了近二十年春秋所建立起來的一切,在那一瞬間已土崩瓦解,灰飛煙滅!
也許,真正能超脫物外,無我無心的人是少之又少的,在某一段時間,也許他(她)可以把自己的心靈封藏起來,似乎風(fēng)平浪靜,水波不興,但只要被一種特定的東西一觸動,就會掀起軒然大波,心中一片漣漪!
可以這么說,了清師太已不復(fù)存在了,因為她已不可能再重新回到這二十年修靜的日子中去,即使她強(qiáng)迫自己靜下來,但靜下來的只有她的身軀,而她的心卻已絕不平靜了!
二十年前,她可以為一段感情而遁入空門,同樣她也可以為了這段感情而復(fù)返俗世!
這就像草的一枯一榮那樣再正常不過了!也許別人難以理解,但至少她自己可以理解自己。當(dāng)年的“青衣”盧小瑾本就是一個與世俗觀念有些格格不入的女子,所以她的思維方式是不能以常理而論之的。
盧小瑾敢愛敢恨,二十年前如此,年及四旬的現(xiàn)在仍是如此!
她對自己說:“只要四師兄不死,我便要永不停息地為他尋找燕單飛!只要燕單飛不死,就是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