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悲憐之心
石敏低聲喝道:“好狗不擋道!”以琴圣在武林中的身分地位,誰見了他不是先把聲音降下來幾度?沒想到石敏這樣一個武林中的年輕人,居然敢以此語氣同他說話。
琴圣似乎并不在意,就那么靜靜地站著,眼中似有一絲憐憫與驚訝。
石敏見琴圣無動于衷,便又厲喝一聲,雙手一揮,身子快捷如電,一閃而起,乾坤圈如千百道長虹散落大地,攪起一蓬急炫,那絢麗的光芒向琴圣激嘯而去。石敏心知以自己的武功,要想傷及琴圣,幾乎是不可能,但她心中已被憤怒與絕望填滿,哪里顧得了自保,所用招式竟是只攻不守,如此打法,在對敵之時,若不能傷敵,就極易為敵所傷。
既然她要想傷及琴圣是不可能的,那也就等于說她即將為琴圣所傷。因為如此拼命的打法,聲勢最為駭人,對手稍有閃失,便會落個兩敗俱傷,要化解這種不要命的進(jìn)攻,最穩(wěn)妥的方法便是先要了對手的命。
就在石敏乾坤圈將要觸及琴圣的那一剎那,琴圣的身子竟令人難以置信地憑空向后飄去,他的雙臂未振,雙膝未屈,人在空中的姿勢與剛才站立的姿勢毫無區(qū)別,就像是整個身子被一陣風(fēng)刮得飄了出去。
琴圣就這樣被石敏的乾坤圈“頂”著后掠,石敏直刺將出一丈多遠(yuǎn),他也就那么“飄”了一丈多遠(yuǎn),石敏一收攻勢,他才悄然落地。
石敏心道:“好,你如此托大,我倒要看看你能灑脫多久?”怒目一掃琴圣,手中乾坤圈已如匹練般卷向琴圣。
琴圣喟然長嘆,就在這嘆息聲中,他的整個身子陡地拔地而起,飛至四丈高空,恰好旁邊有一橫枝,他右足一點,借力上彈,轉(zhuǎn)眼間已沒入那濃濃樹葉之中。
石敏正待跟著躍上,卻聽得一聲清悅的聲音響起,竟是琴圣彈出的琴聲,石敏一愣,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虛,不由凝神靜聽——
一曲柔和的音符漫天而起,似在林中飛舞出燦爛的陽光,天空很藍(lán)很藍(lán),藍(lán)得柔和明凈,藍(lán)得一塵不染,擦洗這片天空的,正是那美妙的琴聲。
石敏心神一蕩,心中的煩躁之氣去了一半,手中的乾坤圈也不知不覺地垂了下來。
琴聲更為悠遠(yuǎn)深長,其聲切切,其音依依,無邊的情韻在林中回蕩飄揚,精絕之處,只可意會不可言論。
石敏似乎看到一片芳草凄凄,上面有群蝶翻飛,絲絲縷縷的柔和陽光在芳草之上炫耀著,還有和風(fēng),還有蟲鳴以及隱隱約約的淙淙泉水聲,四周有卵石點點,碧水清清。
石敏覺得全身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泰,渾身慵懶無力,那琴聲輕輕地輕輕地?fù)u曳著,一絲一縷地透入她的靈魂,她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呵欠。
琴聲愈來愈溫情款款,讓人心神俱醉。石敏似乎感到自己正在母親的懷中受著呵護(hù)與憐愛,一陣陣?yán)Ь胂蛩u來,襲來。她不由慢慢地閉上雙眼,緩緩地,緩緩地向后倒去……
一條白色的人影從半空中飄然落下。
石敏再次醒來時,站在她面前的是琴圣父女兩個,她仍是睡在韓放的床上。
石敏一睜開眼,琴圣就道:“你為什么要救你的那位朋友?”
這簡直是廢話,所以石敏懶得回答。
琴圣也不需要她回答,他已在自問自答了:“當(dāng)然,是因為你們之間有真情存在,為了這一份真情,你現(xiàn)在可以做的有兩件事:第一,去救你的朋友;第二,設(shè)法為你的朋友報仇?!?/p>
“第一件事是在你的朋友未死的情況下應(yīng)去做的,我們暫且不說他極有可能已墜崖而死——如果你理智地想一想,也會同意我的這種分析——就算他暫時未死,但他已中毒太深,即使找到他,恐怕也已無濟(jì)于事,因為我本就不擅解毒。否則,我的女兒韓放也不會成為如今這模樣,在八歲之前,她的神智與一般小孩決無不同?!?/p>
說到這兒,他的臉色更為蒼白,雙目閃過一絲痛苦之色,頓了一頓,他接著道:“在這方圓數(shù)百里之內(nèi),幾乎全是那‘無尾蛟龍’的勢力范圍,所以除了我之外,你找任何人解毒,都會被人盯梢并設(shè)法阻撓,以你先前的描述,可以想象這‘鐵血王朝’的勢力頗為龐大,而且來勢兇猛。以你現(xiàn)在的武功再加上一個毫無知覺的人,要想逃過‘鐵血王朝’的魔爪,實在是有太多的困難?!?/p>
“也就是說,無論你的朋友現(xiàn)在是否活著,在不久的日子里,他也是難以挺過?!?/p>
“于是,你便必須走第二條路:為你的朋友報仇。雖然殺他的‘無尾蛟龍’已死,甚至連那‘無為刀’宮無為也已死,似乎連仇人也找不出一個來。但是,你別忘了整個事件的背后,都是因那神秘莫測的鐵血王朝而起。可以這么說,鐵血王朝才是害死你朋友的罪魁禍?zhǔn)?,這一次即便真的讓他僥幸存在一條命,等條件一成熟,他們又將向你們下手。也就是說,惟有先下手為強(qiáng),鏟除了‘鐵血王朝’,才能真正地一勞永逸?!?/p>
“從你的話中,我也聽出你的朋友武功很高,而且他對你頗為關(guān)愛,對這‘鐵血王朝’的內(nèi)幕又多多少少有一點了解。如能與他配合起來,我相信將是會有所作為。但既然他已死,報仇雪恨,鏟除‘鐵血王朝’的大任,就應(yīng)該落在你的肩上?!?/p>
“你是石君子之女,武功自是不弱,但若要以此功力便想去擔(dān)起此任,那無疑是以卵擊石,僅僅一個‘御史大人’便已將這個局面攪得渾黑一片,你與你朋友差點雙雙命喪三折瀑,那么在‘御史大人’身后的人就更為可怕?,F(xiàn)在看來,即便你不去找他們尋仇,他們也會來找你。因為你知道的太多?!?/p>
說到此處,琴圣仰天長嘆,道:“真是亂極必安,安久必亂,自十四年前哭神農(nóng)在江湖中掀起的軒然大波被平定之后,武林已是安穩(wěn)了十幾年,沒想到如今又冒出一個‘鐵血王朝’,手段似乎比當(dāng)年的哭神農(nóng)更為狠毒險詐,勢力也更為強(qiáng)大,也許,江湖中又有一場血雨腥風(fēng)了。只是不知這場災(zāi)難,又將由誰來平息?”
石敏一直沉默不言,聽他說到此處,不由冷笑一聲,道:“你莫非竟自以為是十四年前的一位拯世英雄不成?真是可笑之極!”言語中頗有不屑之氣,雙目挑戰(zhàn)似的望著琴圣。
琴圣一向把當(dāng)年與其他幾人一同斃殺哭神農(nóng)當(dāng)作自己一生最富有意義的事,雖然群起而攻有失君子之光明磊落,但琴圣一直認(rèn)為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無論如何,這也算是大功一件,雖然琴圣并不會以此來極力標(biāo)榜自己,但在潛意識中,他仍是以此為榮的。
沒想到石敏竟以那種不屑甚至于鄙夷的口氣說出來,任琴圣修養(yǎng)再好,臉上也有點掛不住了,沉聲道:“石姑娘的父親豈不是也與我一道盡了力?雖然是些許小事,不足掛齒,但也不致于應(yīng)該受到姑娘的冷嘲熱諷?!?/p>
石敏的一邊嘴角微微上翹,她的笑容顯得極為高傲,冷聲道:“不錯,當(dāng)年我父親是參與圍攻哭神農(nóng)之事,但也正因為如此,我爹才會被人所害,我相信我爹他在九泉之下,也應(yīng)該對十四年前的事感到后悔了?!?/p>
琴圣詫異道:“這……這又從何說起?”
石敏道:“你與我爹十四年前所做的事便是:跟隨著一個該殺之人,去殺了一個不該殺之人。而你卻以此為榮,豈非可笑之極?”
琴圣道:“或許如今的天絕是變了,但十四年前,他卻是公認(rèn)的武林泰斗……”
石敏打斷他的話道:“不,十四年前他就已埋下了狼子野心!只不過在十四年后的今日,為我與笑大哥幾人發(fā)現(xiàn)而已,若不是笑大哥明察暗訪,若不是我親眼目睹,誰又會相信那些卑鄙之事會是天絕所為?”
琴圣幽幽地道:“一個天絕,一個鐵血王朝……看來,江湖是再無寧日了?!?/p>
石敏道:“你不是以英雄自居嗎?眼下豈不是讓你一展身手的大好機(jī)會?”言語頗為刻薄。
琴圣道:“你不用激我,在沒有知道真相之前,我是不會妄自出手的?!?/p>
石敏冷笑道:“那又何妨,十四年以前你不就如此對待過哭神農(nóng)了嗎?再多一次又何妨?”
琴圣道:“我生平最不喜愛的事就是說話,我寧可用琴聲去說。今天對你說了這么多話,我已不想再這樣爭論下去,我只要告訴你兩點:首先,你若再一意孤行,做那蚍蜉撼樹之事,我不會再攔你;第二,我以你父輩人的身分挽留你在此逗留數(shù)日,我將愿把我的‘琴心大法’傳授給你。上面兩點,你可以置之不理?!?/p>
說罷,他便揚長離開韓放的小屋子。
石敏呆了,琴圣所說的第一點,自屬情理之中,但他所說的第二點,卻有點讓人意外。
石敏心道:“誰就稀罕你的什么‘琴心大法’了不成?”如此一想,站起身來,便朝外走去。
竟沒有一個人再挽留攔阻她,石敏有點意外。
如果在她走的時候回頭稍加留意,便會看到在‘琴心樓’上,有人正從一窗口默默地注視著她,直到她消失在叢林中,那人還在靜靜地站在窗前,望著石敏消失的那個方向。
他在默默等待,他希望他的等待不會是得到一片空白。
時間過得似乎很快,又似乎過得很慢。那人眼中漸漸有了焦灼之氣,一雙瘦如刀刃的手開始相互搓著,他心道:“莫非我真的估計錯了?我真的高估了她?”
日頭開始偏西而下,那個方向仍是一個人影也沒有出現(xiàn),倒是那樹影,已拉得老長老長。
窗前的人長嘆一聲,準(zhǔn)備轉(zhuǎn)身不再等待。
就在這一瞬間,那邊有了一個人影映入他的視野中。
因為等待太久,失望太久,于是他幾乎懷疑那人影只是自己的幻覺。
但那人影卻越走越近,如果是幻覺,不會存在這么久。于是他不由有了笑意,他很少笑,一張臉總是冷若冰霜,這么偶爾地一笑,便讓人有冰雪消融之感,那人越走越近,他的笑容也越來越濃,因為他已看清那人正是石敏。等石敏走到“琴心樓”下面,輕叩木門時,他臉上的笑容簡直要溢出來了。
等石敏敲開那扇古樸的木門時,她所看到的琴圣仍是那么一臉浩然,蒼白的臉,寂寥的眼,如刀削般的棱角。琴圣用那緩緩的聲音平靜地道:“你回來了?”似乎是在問候久出而歸的親人,平淡而不失親切。
石敏也淡淡地道:“我回來了?!闭Z氣竟也是那么的漫不經(jīng)心,似乎剛才她只是在茶余飯后去外面隨便地四處溜了一圈回來。
琴圣道:“好。”頓了一頓,又說道:“好,今日先歇著,你先陪著韓放同住一室,一切明日再說?!毖粤T,他便低下頭,輕輕地拔響他的六弦琴,似乎一下子就忘了石敏的存在。
石敏便輕輕退出“琴心樓”。
韓放早已一臉驚喜地站在外面等候,阿帥也在遠(yuǎn)處蹲著注視著這邊,一見石敏出來,韓放忙迎了上去,嘰嘰喳喳地道:“姐姐,你一定會陪我好幾天吧?我爹口中不說,其實他是極希望你留下的,他一面說我本是極為聰明的,可惜現(xiàn)在是無法習(xí)得他的什么‘琴心大法’了。我才不稀罕那個什么大法呢,我只要有姐姐陪我,不用總是與阿帥一道去捉蚱蜢,我就很開心了?!?/p>
石敏的樣子很疲憊,她道:“無憂妹妹,我累了,只想好好地睡一會兒?!?/p>
韓放一伸舌頭,道:“該死的無憂草,姐姐累了還在這兒煩著她,是不是骨頭癢癢想我打了?”說完,她又捏成另一個聲音道:“無憂草下次不敢了?!庇谑怯肿兓卦瓉淼穆曇舻溃骸爸e就改,倒是挺機(jī)靈的?!本挂粋€人在那兒自問自答了。
想必平時整個“琴心樓”只有這么幾個人,琴圣又不喜言語,阿帥更是不懂人語,韓放耐不住寂寞,才學(xué)會這樣自說自答。
石敏不由對韓放又憐又愛,愛撫地拍了拍她的頭,韓放歡天喜地地蹦跳著進(jìn)了她的小房子里,替石敏擺好枕頭,鋪好被子,然后看著石敏躺下,她就那么托著腮歪著頭看著石敏,忽然輕輕地道:“姐姐,我想告訴你一件事,卻又怕你生氣……”說罷,就用那烏溜溜的眼神看著石敏。
石敏道:“無憂妹妹,你說的話,姐姐是最愛聽了,又怎會生氣?你盡管說吧?!?/p>
韓放垂下頭去,似乎很是不安,輕聲道:“姐姐,我覺得你很像我娘!”說罷,便用目光去看石敏的臉色,樣子怯怯的。
石敏吃了一驚,道:“姐姐怎么會像你娘呢?”
韓放見她并未生氣,不由松了一口氣,道:“因為你跟我娘一樣漂亮,一樣聰明,一樣對我好?!?/p>
石敏這才明白過來,不由暗道:“我倒是被嚇了一跳,以為又有什么內(nèi)幕了?!彼揪拖雴栱n放怎么沒見到她娘,卻又怕惹得她不開心,現(xiàn)在見她自己提及,忙問道:“無憂妹妹,怎么不見你娘呢?”
韓放的臉色變得暗淡了,她道:“我也不知道。我小時候本是和娘在一起的,可八歲那年的一個晚上,我睡得正香,突然感到手臂一疼,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第二天醒來,我娘就不見了,我問我爹,我爹卻什么也不說,問得多了,他便會罵我,后來,我便再也不敢問了?!闭f到這兒,韓放的臉上已滿是淚痕。
石敏忙低聲細(xì)語地安慰她,韓放慢慢地平靜下來,只是用手緊緊地牽著石敏的手,不肯放開。也許,她極少能享有女性的關(guān)愛,現(xiàn)在遇見了石敏,不由自主地就產(chǎn)生一種依戀。
一陣?yán)б庖u來,石敏便那般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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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琴圣便向石敏傳授武功。
石敏總覺得這事來得莫名其妙,所以總無法真正用心去領(lǐng)悟琴圣的傳授。
一日授完,琴圣問道:“石姑娘,你在這琴聲中聽到了什么?”
石敏道:“有泉水淙淙,鳥鳴啾啾?!?/p>
琴圣看了她一眼,道:“你未用心學(xué)我指法。你的朋友笑天鉞之仇不知何時能報,你的父仇亦不知何時能報?!?/p>
石敏一聽,暗暗自責(zé)。
第三日石敏懷著滿腔的憤怒去學(xué)那“琴心大法”,她想:“我惟有練成神功,方有可能與天絕一戰(zhàn),否則即便是天絕就站在我面前,我也是無能為力?!彼允艉薏坏靡活^扎進(jìn)琴聲中,去領(lǐng)悟那琴聲的玄妙。
到了傍晚,琴圣又問道:“你在琴聲中又聽見了什么?”
石敏道:“我聽見了金石交鳴,狂風(fēng)怒嘯?!?/p>
琴圣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若再如此下去,你永遠(yuǎn)也無法習(xí)成此‘琴心大法’?!闭f罷,他又問道:“石姑娘會作詩否?”
石敏驚詫地?fù)u了搖頭。
琴圣又問道:“那石姑娘會不會作畫?”
石敏不由很是奇怪:“琴圣今日怎么盡問一些不著邊際的話?”但她仍是如實回答道:“幼時倒隨我爹學(xué)了一些,但手法卻是拙劣得很。”
琴圣卻道:“學(xué)過就好?!毖粤T,轉(zhuǎn)身走入那“琴心樓”,少傾,他拿了幾張紙,一支畫筆與一塊硯,然后又讓阿帥搬來一張小方桌,把紙、筆、硯全都放在方桌上。
然后,琴圣對石敏道:“請石姑娘在紙上作一幅畫,畫名就叫《春江水暖鴨先知》,如何?”
石敏心道:“這有何難?”便接過畫筆,飽蘸墨汁,鋪開白紙,取了一張凳子來,端坐其上。
琴圣道:“開始吧!”話一說完,他便彈起他手中的六弦琴。
琴聲極為蕭瑟,其聲凄凄慘慘,似有無邊的蒼涼自那琴弦中飄起,使人肝腸寸斷……
石敏本已構(gòu)思了《春江水暖鴨先知》的輪廓:一彎春水,幾株春竹,數(shù)只鴨子嬉戲江中,遠(yuǎn)處是一抹群山,山色蔥翠。整幅畫的意境顯得極為溫馨暖怡。
但,在這樣蕭瑟凄慘的琴聲中,石敏卻覺得思路大亂,手下畫筆極為滯納,那本應(yīng)是柔和的山峰,卻不知不覺被畫得突兀猙獰,本是平靜的江水卻畫得洶涌澎湃,幾只鴨子則更是面目全非,倒似一只只面目可憎的禿鷹。
石敏極力地提神凝氣,無奈那琴聲卻無孔不入,她越畫越心煩,越畫越亂,整幅畫已被她涂抹的不成樣子。最后,她終于支撐不住,大叫一聲,把那畫筆一擲擲出老遠(yuǎn)!
琴圣看著她,淡淡一笑,轉(zhuǎn)身對韓放道:“無憂草,替爹彈上一曲?!卑泟t早已把那支畫筆撿了回來,交給琴圣。
琴聲又起,仍是那么的蕭瑟蒼涼,琴圣便在這種蕭瑟中揮筆,很快,他便畫成一幅《春江水暖鴨先知》。石敏一看,山巒起伏,春竹婆娑,幾只鴨子在水中歡騰嬉戲,畫面甚為活潑,與題目完全相符。
畫一畫好,琴聲也停了,琴圣擱下畫筆,對石敏道:“琴心大法的關(guān)鍵,便是‘琴有心,人無心’,一雙手把琴彈得出神入化,而你的人卻是超脫琴外,在你的對手為你的琴音所迷惑時,你的招式方可趁虛而入,琴疾招慢,琴緩招疾,如真似幻,才能出奇制勝?!?/p>
頓了頓,琴圣又道:“琴心大法練至上乘,可將內(nèi)功貫入琴聲,以聲傷人,那時,就更是必須超脫琴音,否則,為琴音攝魂奪魄,不能傷人,反而自傷其身?!?/p>
說到這里,琴圣看了一眼發(fā)愣的石敏,接口說道:
“琴心大法分為春夏秋冬四部分,各部分自有其特色。春為春宵夢長;夏為夏荷田田;秋為秋水無際;冬為冬雪茫茫。每一部分可獨立成招,又可相互融合。”
石敏忽然插道:“聽那四部分的名字,倒像是每一部分都有綿綿不絕之意?!?/p>
琴圣臉色一喜,道:“不錯,綿綿不絕正是琴心大法特征所在,也是精華所在。任何一種武功,它的招與招之間必有縫隙。因為即使是武功超凡入圣之人,也需要有提氣換形之時間,在這一時刻,便是他的‘縫隙’所在,而琴心大法達(dá)至上乘之后,是以音傷人,音為無形之物,十指輕拔,便有綿綿不絕的聲音。這就好比用一股水去連續(xù)射人,即使那人手中之刀舞得快如閃電,卻仍會有少許間隔,而此時水柱便可射上人體?!?/p>
說了這些話以后,琴圣收起六弦琴,然后道:“琴心大法并非世傳,而是我自己悟出來的。所以它與少林、武當(dāng)那樣的武功有很大的不同。比如少林武學(xué),講究根基,講究苦練,即使是沒有什么悟性的人,只要肯下功夫,十年如一日地磨練,終會有所成,只是所成有大有小而已?!?/p>
“而我之‘琴心大法’講究悟性。如果沒有悟性,只想憑一份執(zhí)著學(xué)成,那幾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僥幸學(xué)成一部分后,又易為之后以傷其身。所以,我一直不教韓放此等武功,亦有我之苦衷。我曾細(xì)細(xì)觀察石姑娘,覺得石姑娘天資尚屬聰穎,所以才愿將此技相授,否則,即使求我,我也不會答應(yīng)的。那天你能在天黑之前回來,就說明你的悟性頗高?!?/p>
石敏受琴圣如此細(xì)致的引導(dǎo),不由大為感動,倏地雙膝落地,道:“石敏自幼隨父學(xué)武,尚未拜師,我欲從此奉前輩為師,不知前輩能否收我這劣徒?”
琴圣一笑,道:“我本無門無派,何必又拘于俗禮?從此你便與韓放姐妹相稱,稱我為琴叔也罷?!?/p>
石敏知他性格桀傲脫俗,也不再執(zhí)拗。
受琴圣點拔,石敏猛然頓悟,從此便習(xí)練如何在撩人心智的琴聲中保持冷靜,她本是天資稟異之人,很快便可在琴聲中鎮(zhèn)定自若,任他琴聲如何出神入化,她自渾然忘我。五日后,她已可從從容容地在蕭瑟悲涼的琴聲中畫出一幅春意盎然的《春江水暖鴨先知》。
琴圣大喜過望。
然后是習(xí)琴。琴圣教與石敏五韻七律之后,便撇手不管,石敏便沒日沒夜地彈著六弦琴,初彈時琴聲嘈雜喧鬧,毫無章法,把一旁的阿帥聽得抓耳撓腮,煩躁不安,實在忍受不了,便飛逃而去。
石敏卻不停歇,仍是不停地彈、彈、彈,她的一雙柔荑被琴弦磨破了,長出繭子,又磨破,又長繭子,幾個往復(fù)后,那雙手已如先前一模一樣,但卻變得堅韌異常。
漸漸地,琴聲已悅耳多了,時而鏗鏘激越,時而溫情款款,時而肝腸寸斷,時而氣壯山河……阿帥也不再聞聲而逃,常在石敏的琴聲中自我陶醉,搖頭晃腦。
琴圣見火候已到,便對石敏道:“現(xiàn)在你的琴聲已可娛人,但不能感人,惟有先能感人,才能讓人在迷惑中為琴所傷?!?/p>
“所謂人之善琴者,有悲聲,則聲凄凄然;有思聲,則聲遲遲然;有怨聲,則聲回回然;有慕聲,則聲裴裴然。所謂喜怒哀樂,非手非行,非絲非木,得之心,符之手;得之手,符之物。知音解意;概莫如此。”
石敏一聽,茅塞頓開,如今她已不再是單為學(xué)藝復(fù)仇而練琴,她已為琴的玄奧所吸引。
又是七日七夜不停歇地彈奏,有時她吃著飯,忽然手指便在筷子上拔動起來,那飯菜被她拔弄得撒了一桌一地,有時,韓放半夜驚醒,才知竟是石敏在她身上拔弄,把她的后背當(dāng)作琴了。
終于,她的琴聲已可分為春夏秋冬四式:春宵夢長,夏荷田田,秋水無際,冬雪茫茫!她的雙手靈巧地拔動琴弦,如水的音樂就從手指處流淌出來,如江如河,滔滔蕩蕩。直把韓放聽得如真如幻,不可名狀。
琴圣頗為滿意。他將石敏帶到“琴心樓”上,打開屋子里的一個壁櫥,取出一只木箱,打開,是綿緞。掀去綿緞,里邊赫然又是一張琴!
此琴與琴圣的那張琴極為相似,也是通體透明晶瑩,只是琴身略小,且有一點小小的弧度。
琴圣道:“此琴名叫‘月琴’,與我那‘日琴’,本是一對情侶琴,此琴以后便是你的了?!?/p>
石敏道:“侄女怎敢奪人所愛?”
琴圣道:“琴因人才能活,否則,它便是永遠(yuǎn)沉寂無聲。而且配彈此琴的人,天下又有幾人?”
石敏不再推辭,她也真的喜歡這把琴。
琴圣走到桌前焚起兩柱香,然后對石敏道:“此琴已沉寂十年,今日開琴,需得先告知琴魂,否則驚動了琴魂,琴魂飛離琴身,此琴便會成了啞琴?!?/p>
石敏忙將“月琴”置于桌上,然后鄭重地手握香火,深深三躬身,才端坐于桌前,雙目微微閉了,雙手輕拔。
頓時,神秘的琴聲如風(fēng)似雨,鋪天蓋地四散開來,彌漫于整個“琴心樓”,然后溢出窗外。
琴聲中風(fēng)雨之聲大作,似有無數(shù)人在奔跑呼嘯,時而雨過天晴,一行大雁在云中穿行;時而田野青青,片片羊群,牧童遙遙而來,遑遑而去。琴聲忽然開闊,進(jìn)入茫茫大漠,兩軍對壘,刀光劍影,號角齊鳴,鼓聲大振,一時腥風(fēng)血雨,千軍萬馬混戰(zhàn)廝殺。軍士的哀鳴,將軍的狂叫,不絕于耳。
琴聲漸弱,清風(fēng)明月,似有詩人低吟憑吊,默默幽情,如泣如訴,淚雨紛飛……
一聲銳響,琴聲驟然而停。
琴聲如此多變,石敏居然臉色一直平靜如水!顯然,她已做到了“琴有心,人無心”之境界了。琴聲一停,她便抬眼向琴圣望去。
琴圣居然已淚流滿面,石敏心中大驚,心道:“琴叔叔一向能超脫琴聲,今日是怎么了?”心中納悶,卻又不敢問。
琴圣轉(zhuǎn)過身去,道:“你彈琴的樣子,太像一個人了?!?/p>
石敏心中一動,有點明白過來了。
琴圣道:“現(xiàn)在,你已能做到人琴合一同時又超越琴聲了。這個過程你完成得比我設(shè)想的時間還短三天,的確難得。如今,剩下的事便是學(xué)會如何將內(nèi)家真力貫入琴聲中,以聲傷人?!?/p>
石敏心中有點不踏實,她道:“以侄女這樣的功力也能做到以聲傷人嗎?”
琴圣點頭道:“自是能夠的。人的十個手指指尖都有一個穴位,叫做‘十宣’穴,沿著手指向上,到第二關(guān)節(jié)處,又有一個穴位,叫做‘四縫’穴,運力于琴,以聲傷人,靠的就是此二穴,將此二穴與人體相連的是‘手太陽肺經(jīng)’與‘手厥陰心包經(jīng)’兩條經(jīng)脈。從此二經(jīng)脈經(jīng)過‘少府’、‘神門’、‘少?!戎T穴,最后到達(dá)‘中府’、‘天池’二穴。此二穴恰好在人的胸部?!?/p>
琴圣邊說,石敏就在身前比劃,到后來忍不住問道:“是不是體內(nèi)真氣便是從這‘手太陽肺經(jīng)’,還有什么手厥陰什么心包的那根經(jīng)脈兩條路徑走?”
琴圣贊許地看了看她,道:“不錯,其實以此二脈運勁于掌,普天下人還不知有多少人能辦到。問題在于他們只能將真氣運至掌心的‘勞宮’穴,所以無法借物傷人,更不用說借聲傷人?!?/p>
然后,琴圣舉起他的一只手掌比劃著道:“從這‘勞宮’穴到指尖為‘十宣’穴之間的經(jīng)脈極為細(xì)微,若斷若續(xù),真氣要想直達(dá)指尖,就非一般人所可為了。譬如少林絕技中的‘彈指神功’,與這就有異曲同工之妙。”
他接著道:“要想你的勁氣直透指尖,非得要有五年以上苦練不可,但若有人相助,卻是又當(dāng)別論了?!?/p>
說到這兒,他緩緩提起雙掌,然后道:“石姑娘,伸出你的雙手來?!?/p>
石敏依他所言,伸出雙手,舉于琴圣眼前。
琴圣雙掌一翻化為爪,扣住石敏的雙腕,大拇指恰好按在雙腕的“大陵”穴上。
石敏先是覺得掌心一麻,接著微微發(fā)熱,那股熱量慢慢地彌漫開來,遍布整個掌心,再接著分成五股向各個手指緩緩流去,開始這熱流還算流暢,但到了第一個關(guān)節(jié)之后,突然停滯不前,在那兒回環(huán)往返,不肯前進(jìn)。
琴圣輕輕地哼了一聲,神色更為凝重。
關(guān)節(jié)處的熱量徘徊了一陣后,突然大增,石敏頓覺雙手如握熾鐵,痛苦徹骨,不由雙腕向后猛縮,卻被琴圣牢牢扣住,哪里掙脫得了?
倏地,痛感減輕了一些,那熱量已竄至最后一個關(guān)節(jié)處,然后又在此處聚積,越來越多,卻總無法前進(jìn)一步,石敏但覺雙手似手要爆裂開來,到后來已不單單是痛,還癢,奇癢無比,石敏恨不得一口把十個手指全都咬斷,然后嚼進(jìn)肚子,那十個手指也由白變紅,又由紅變青,變紫,就像一根根吸飽了色素的小肉蟲,腫脹欲滴。
琴圣的額頭上已有豆大的汗珠冒出,全身有騰騰熱氣升起,猛地,他大喝一聲!
石敏覺得十個手指似乎齊齊斷了,大吃一驚,忙低頭一看,卻是完好如初,而且顏色也快復(fù)正常,更為秀美。十根手指晶瑩剔透,似可透視而過,石敏看得呆了!
雙手痛癢之感已消滅得干干凈凈,而且指尖似有溲溲涼意,有種說不出的清爽。
琴圣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道:“我已替你打通從‘勞宮’穴到指尖的經(jīng)脈,現(xiàn)在,只要你將真氣沿‘手厥陰心包經(jīng)’與‘手太陽肺經(jīng)’運至指尖,便可滲入琴聲,以聲傷人了?!?/p>
說罷,他整整衣衫,道:“我對石姑娘只有一個要求,望石姑娘能順?biāo)煳乙??!?/p>
石敏躬身道:“侄女恭聽琴叔教誨?!?/p>
琴圣幽幽地道:“我要你答應(yīng)我,日后行走江湖時,要用‘無心琴’這一名號?!毖粤T,他的眼中又有一種霧一樣的東西飄起。
石敏口中應(yīng)道:“侄女自會銘記在心?!毙闹袇s暗自狐疑,為何琴圣這樣淡泊之人,卻如此計較她的名號?
琴圣轉(zhuǎn)身而出,邊走邊道:“明日你即可離開‘琴心樓’了。”
石敏見琴圣已離開,忙舉起雙掌細(xì)細(xì)端詳。突然,她抱起“月琴”朝門外彈身而出,飄然落地后,猛地運起真力,沿著兩條經(jīng)脈直貫指尖,然后撥動琴弦!
琴聲響起時,便有道道無形真力從琴上飛射而出,遠(yuǎn)處的樹枝一陣搖晃。
石敏心中一喜,弦撥得更快更疾,聲如秋日沙場馬嘶陣陣,只見地上倏地飛沙走石,枯草漫天飛舞,近處有一碗口粗的樹“咔嚓”一聲,齊齊折斷,那斷裂處竟如刀削一般平滑!
琴聲更急,如亂雷過空,琴聲中,石敏人也高高躍起,盤旋而上,向山坡一側(cè)的雁湖急瀉過去,琴聲所及之處,湖水翻飛起數(shù)丈大浪。聲勢著實駭人!
最后,石敏雙手齊齊一撥,只聽得一陣轟天巨響,一塊斗大的堅石竟已被琴聲擊得粉碎,碎石飛散開來,煞是壯觀。
石敏仰天狂笑,那笑聲如鬼魅過空,可怖異常!笑著笑著,又變成號陶大哭,哭得天昏地黑,一發(fā)難以收拾。
在這些日子里,她為了練功,壓抑著的悲傷與憤怒,已堆積如山,現(xiàn)在終于可以暴發(fā)出來了,難怪她如此忽哭忽笑,狀如瘋狂。
韓放站在遠(yuǎn)處,有點吃驚地看著石敏,阿帥也與韓放站在一起,它也是一臉的驚詫與恐懼。
在“琴心樓”上,琴圣也是默默地注視著她。
石敏卻渾然不覺,她朝東跪下,口中低聲道:“爹!笑大哥!我終有一日會手刃天絕那個老匹夫,為你們二人報仇雪恨,那時,我也將會隨你們而去。否則,留我孤孤單單一人,又有什么意思?”說完,她向東叩了三個響頭,然后長身而起。
琴圣與韓放趕緊轉(zhuǎn)身,假裝未曾看見這一幕。
當(dāng)日的晚餐很豐盛,顯然花費了韓放的一番心血,但三人都沒有什么胃口,低著頭一心一意地吃飯,卻忘了夾菜。
惟有阿帥在另一張小桌上吃得津津有味。
石敏心想:“如果沒什么意外,明日就可離開此地了?!?/p>
也許氣氛太壓抑,每個人都在想著心事,誰也沒有注意到窗外有一個人影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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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錯從那山崖摔下去后,并沒有死。
這簡直已不能用“奇跡”二字來形容。
古錯摔下去之時,人已為毒性深深侵入,所以整個人完全處在昏迷狀態(tài)。于是落下山崖之時,人一點也未掙扎,就那么筆直往下落,速度越來越快。
在這山崖底下,有一片古柏,其中有一棵樹特別的高大,竟有六七人合抱那么粗,高約有三十丈,古錯落下之時,在那古柏的一根二人合抱粗的枝桿上,正有一條環(huán)臂般粗的大蟒蛇,也許它剛飽食了一餐,正橫在那粗大的枝桿上睡覺,那雙可怖的三角眼瞇著,呼呼地喘著氣,不時伸一伸腥紅的舌頭,倒也愜意得很。
古錯從山涯上摔下之處,恰恰是在那古柏頂上,古錯一直這么落下來,就落到樹頂上稀里嘩拉地壓斷樹頂上的幾根不甚粗的樹枝后,仍是直墜而下,速度也未減多少。
但這一陣響聲,卻已把那蟒蛇驚醒。蟒蛇見自己的美夢被這響聲驚醒,不由大為腦火,眼看樹頂上有一個人影直墜下來,它便把上半身卷在樹枝上,尾巴急甩而出,準(zhǔn)確無誤地把古錯一卷而起,沒想到古錯下墜的速度太快,力道奇大,那蟒蛇被那力道一拉,竟拉得全身“咯咯”直響,幾乎從那樹枝上摔下去,它趕緊把尾巴一縮,往那古柏一繞,才定下身軀。
蛇最怕的就是拉,因為它全身就那么一根直通通的骨頭,一旦拉斷了,那么整個蛇身就癱了,動彈不得,剛才那么一下子,把這條大蟒蛇的骨頭拉得一陣亂響,不由讓它又驚又怒,便把古錯緊緊地繞在那樹干上,也許它剛剛飽腹了一頓,所以也不吞噬古錯,只是想把古錯生生絞死在樹干上。
一條一人環(huán)抱那么粗的蟒蛇的力量該有多驚人?何況古錯又是暈死之人,哪會受得了那一絞之力?他幾乎是必死無疑了。
但奇就奇在古錯與樹干相貼之處,恰好是一個可容一人隱入其中的凹槽,千年古木受盡風(fēng)霜雪雨雷電鳥獸的摧殘,如能生存下來,也都是千瘡百吼,奇形怪狀的,如此一棵大樹,更是不可能就那么直直地圓圓地直入云霄了。
蟒蛇的身子把古錯壓入那個凹槽上,然后全身使足勁,用力繃緊,它在等待古錯的骨頭碎裂聲響,可惜它所有的力氣全都用在那古柏之上,古錯卻躺在那凹槽中仍是安然無恙!
蟒蛇大驚,百思不得其解,因為它以前用這一招,從未失手過。無論是猛虎還是餓狼,亦或是獵豹,被它這樣一絞,沒有一個不是全身骨碎而死,于是它又加了一點勁,全身繃得更緊!
但這又有什么用?除非它把這棵古柏給卷斷了——那又怎么可能呢?
就這樣,古錯面朝樹干的被卷在那兒,如果他是醒著的,定會被這怪異的情景嚇個半死。
幸好他是暈死著的。
也幸好他的臉?biāo)鶎Φ牡胤接幸粋€樹洞,雖然不大,卻恰好可以擱進(jìn)他的一張臉,若非如此,他即使不被窒息而死,至少也會被壓扁了鼻子。
一棵參天巨樹身上難免有一些坑坑洞洞的,這便是其中的一個。洞中的味道很不好,不光是腐爛的樹葉味,更有小蟲子排出的糞便的味,甚至還有不知為什么會死在里邊的小鳥之尸體味。幸好,古錯毫無知覺。
如果就這么耗下去,古錯還得死,因為他身上有毒,時間長了,光那毒性就足以讓他身亡。
但,這樹洞中有兩種動物,一只是天龍,一只是地龍。
其實,這天龍便是壁虎,這地龍乃是蚯蚓。在雁蕩山一帶的人,都是如此稱呼它們的,在這一帶的老百姓眼中,此二物皆是有靈氣之物,百年壁虎與百年蚯蚓都已是神物了。所以才稱之為天龍、地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