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殘紅裴鶯
不知過了多久,南宮或才醒過來。
醒過來時,他愣了,用力地搖了搖頭。
四周怎么這么黑?
他循著一絲亮光找到了門,一打開,便透進來了耀眼的光芒。
看樣子是早晨了。
南宮或向門外一看,立刻明白過來,今天——不!應該是昨天了,他與一個紅衣女子來到了這個廢棄的莊園。
然后,他便看到了皇甫小雀。
皇甫小雀?想到皇甫小雀,他的腦子一下子清醒了好多。
他急忙轉過身去,打亮火折,引著火絨,借著火絨的光,他看到了一截未用完的蠟燭。
他便將蠟燭點燃,舉著它,向那間小屋走了進去。
看到這間小屋,他便想起了許多,他想起皇甫小雀便是在這間小屋的一個墻角里。
但小屋里什么也沒有,只有一個墻角里有一堆棉絮。
顯然,皇甫小雀本來便是在這兒的。
可現(xiàn)在,她去了什么地方?紅衣女子呢?想到紅衣女子,他的心便開始往下沉,因為在他的心目中,紅衣女子并不是一個好人。
莫非,皇甫小雀又遭了毒手?想到皇甫小雀,他的心便一陣巨痛,他記起皇甫小雀已經(jīng)瘋了。
為什么連一個瘋了的女孩也不放過?
他的雙目開始赤紅如血,如果紅衣女子在他身邊,定已被他撕成碎片!
他一步跨出小屋,便在外面看到了一地的碎酒壇。
“是的,昨天自己喝了不少酒,是紅衣女子陪著他喝的……喝著,喝著,皇甫小雀突然變好了,她說她是裝瘋騙自己的,然后……”他痛苦地揪著自己的頭發(fā),恨自己為什么對昨日的回憶竟是渾沌一片!
“皇甫小雀好起來了嗎?那么為何她不等我醒過來就走呢?”南宮或有些糊涂了。
但在此時,地上有幾張紙映入他的眼中,紙上有字,他急忙拾了起來,湊在燭光前,看了起來,只見上邊寫道:
“我已帶走了皇甫姑娘,請放心,我對她沒有惡意,如果我有什么圖謀的話,在昨夜我完全可以實現(xiàn)。我不是‘奪魂紅蝶’,但我也不是什么名門正派中人,有人稱我為‘殘紅裴鶯’。裴鶯是我的名字,‘紅’是我愛著紅裝,至于一個‘殘’字,不言自明,既說我的殘忍,又說我只是一個殘紅敗綠而已。但我知道,真正了解我的,只有我自己,如果你能記起昨夜的事,你便會相信我說的話,真正的我與世人眼中的我,并不一樣?!?/p>
看到這里,南宮或暗道:“昨夜發(fā)生了什么?我真是想不起來了。”
他接著往下看:
“我曾經(jīng)深愛過一個人,但他最后卻舍我而去,原因只不過另一個女人比我的家更有權勢,這段經(jīng)歷,對我來說,是刻骨銘心的痛,所以我便開始恨上了男人,所有的男人!我常常以我的姿色,使男人丑態(tài)百出,聲敗名裂,甚至送了命?!?/p>
“后來,我便被人利用了,一方面他以藥物控制了我,另一方面,我對男人的恨,讓我對這種控制并不反感,我以為我從此便將永遠生活在這樣的日子里?!?/p>
“但我終于遇上了你,我可以坦誠地告訴你,我已喜歡上了你,我的愛是因為你對皇甫姑娘的愛,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已被我徹底否定了的真正的情?!?/p>
“也許,惟有我自己才理解自己的這種感情。我的任務,本是利用你對墨山水的恨,讓你成為我們的人,必要時,我將利用藥物來控制你,但我現(xiàn)在改變主意了,我決定要脫離從前的日子?!?/p>
“脫離從前的日子,便意味著死!但死又何妨?至少,我已真正的愛過一回,我可以將自己最珍貴的貞節(jié)奉獻給你,同樣,我也可以奉獻出我的生命。”
“我會好好地照顧皇甫小雀的,十五天之后,我身上的藥物便會發(fā)作,但在那之前,我會為皇甫姑娘找到合適的安身之處,對于現(xiàn)在的她來說,她已認不出你是誰,所以你與其他任何男人沒有什么不同,她不會認同你的,而我卻不同,我是女人!女人比男人更容易走進另一個女人的心靈?!?/p>
“如果皇甫姑娘能好起來,那便真心的祝福你們,請相信我,她的心靈,仍是純潔的。”
“永別了,十五天后,‘殘紅裴鶯’將不復存在,‘銀面人’也將不存在了。”
后面的幾行字,一片模糊,也許,是淚?
南宮或捧著那幾張紙,呆呆地站著。
他有些明白了,有些卻糊涂了。
他已記起昨夜的一些事,但在記憶中,與他纏綿的本是皇甫小雀,怎么她的信上又這么說?
也許,是自己酒后神智不清,錯認了人?
他已看到了地上的點點落紅,不由內疚萬分。
他自責道:“為何我總是傷害別人?”
南宮或本是一個豁達的人,但一連串的事,使他憂郁深沉起來,離開南宮世家只有短短的一個月,而他的改變,卻太大了。
他自言道:“‘銀面人’也將消失了?也就是說,‘殘紅裴鶯’即武當風陽道人所說的‘銀面人’?”
南宮或不由記起曾聽“銅面人”說過一種“菟絲魂”,當時,“銅面人”是在給扮作“無面人”的他一瓶金創(chuàng)藥時說的。
也許,“菟絲魂”便是裴鶯所說的控制了她的藥物吧?
這種藥物,一定既控制了裴鶯,又控制了“銅面人”和“無面人”。
如果是這樣,那么他們背后的人便極為可怕了,因為他可以控制任何一個武功深不可測的人,只要那人中了他的藥物!
而自己,豈非也差一點被他控制?
南宮或心道:“自己的武功并不高,他為何要控制我?”
很快,他便明白過來,只要南宮或一死,那么整個南宮世家的人,便是殺南宮或的人的仇敵了。
若是整個南宮世家與誰作對,那將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那么,控制了“銀面人”、“銅面人”、“無面人”的人又是誰呢?不會是墨山水,因為“無面人”、“銅面人”都與青城派的人有過一場惡斗,也不會是解千草——即柳如風,因為他已經(jīng)死了,死在“銀面人”手上。
而“滄浪八衛(wèi)”二十多年已死一衛(wèi),剩下的七人除了墨山水之外,現(xiàn)在全都死了。
南宮或迷惑了。
如果不是“滄浪八衛(wèi)”中的某一個人所為,那么又怎么可能他所要殺的人,全都是“滄浪樓”的人?
長孫無影不是說過除了他之外,幾乎沒有人能夠將“滄浪八衛(wèi)”全認出來嗎?
他們自己內部尚且如此,外人便更無從了解了。
突然,他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會不會是長孫無影從中做的手腳?他對自己所說的一切,全是假的?”
當然,這樣的念頭,在他的頭腦中只保留了極短極短的一瞬間,便被他自己否定了。
所有的線索,幾乎全斷了。
也許,裴鶯是解開這個謎的一個缺口,但現(xiàn)在要去找她,是太難了,因為她在信中已說是“永別了”,也就是說她已斷定在她身上的藥物發(fā)作之前,她是不會讓南宮或見到她的,至于藥物發(fā)作之后,即使南宮或能見到她,又能如何?
那時,她已是隔世之人了。
現(xiàn)在,墨山水是惟一一個活著的“滄浪八衛(wèi)”了,何況,他的手中,還有“滅絕劍譜”的第六份!
于是,南宮或便決定仍是繼續(xù)西行,去找墨山水!
南宮或已發(fā)現(xiàn)按以前的方法找墨山水,不但慢,而且極不可靠,誰也不知道從這兒到四川蜀中青城這迢迢千里路中,會發(fā)生什么事。
于是,他便混入一個商團里面,這個商團所要去的地方,正是川中。
要混進這樣的商團,并不難,他只花了二十兩銀子,請當?shù)匾粋€販布的老板吃了一頓,再給了他五十兩銀子,那個老板便給了他十個大木箱子,當然,木箱子里裝的并不是布,而是稻草。
南宮或便以這個商團的二掌柜身分,加入了這個商團。
其他人對他還是挺喜歡的,因為眾人看他腰中掛了一把劍,又長得氣宇昂揚,便斷定他會些武功,而對一個商團來說,多一個會武功的人,總是多一份安全。
商團是以馬車代步的,這便快多了。
七日之后,他們便已進入蜀境。
蜀道,素有難于上青天之說,所以商團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來。
此時,南宮或便又悄悄地離開商團,獨自前行,自然,他離開商團時,順手偷走了商團中的一匹馬。
馬比馬車便輕快多了,二日之后,他已近青城了。
南宮或這么晝夜奔馳,極少洗梳,更別說換衣衫了,所以他現(xiàn)在是一頭亂發(fā),胡子拉碴了。
他不由有些好笑,心道:“自己這么大老遠地趕來,如果墨山水根本不在青城,那卻如何是好?雖然一直以來,墨山水極少離開青城,但前段時間,他不也離開過青城嗎?”
但既來之,則安之。
到了青城附近,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以前對青城派的了解只能算是皮毛。
青城派與一般的江湖門派有很大的不同,他們的門派組織看起來極為龐大,也極為松散,可以說所有的青城武林人,都是青城派的人,一旦有了外敵,他們青城便幾乎是傾城而出的。
但青城派卻比不上少林,也比不上丐幫,一則是因為少林、丐幫的武學博大精深,青城派無法與之相比,還有另一個方面,則是因為青城人不愿意走出青城。
也許,這與他們所處的環(huán)境有關系,就整個蜀中地區(qū)來說,他們處于一個四面環(huán)山的盆地之中,無形中,便形成一種自圍意識,他們不愿意走出蜀境,而青城,又是在一個四面環(huán)山氛圍當中的小城。
所以,青城派在江湖的影響并不大,盡管他們的幫眾是數(shù)以萬計的。
不過,青城派還有一個核心,這也就是平時江湖人眼中的青城派。
這個“狹義”的青城派,與一般幫派沒有什么區(qū)別。
“狹義”的青城派門徒,自然是效忠他們的掌門人墨山水,而“廣義”的青城派之人,則未必如此,惟有當整個青城的利益受到損傷時,他們才會群起而起之。
青城人信奉墨翟所創(chuàng)立的墨家學說,一向提倡節(jié)儉、堅忍,講求回歸自然,不粉飾,不做作。
南宮或在青城之外,盡可能地多了解青城的情況后,他才進入青城。
乍一看,青城與別的地方?jīng)]有什么不同,它一樣有街巷,一樣有瓦肆,有三教九流。
但細細一留心,他便發(fā)覺青城與別的地方的區(qū)別了,青城中佩劍的人特多,在青城,幾乎看不到別的兵器,青一色的劍,而且劍都是不帶劍鞘,便那么直接插在腰間的腰帶上。
青城之人的裝束極為簡樸,幾乎全是麻布,而且顏色以灰色、黑色居多,而男人的頭上,又全都高高地挽起一個髻來。
所以,南宮或進入青城后,便有些醒目了。
南宮或也有些不安,他曾與“癡顛四劍”有過一場血戰(zhàn),而現(xiàn)在在青城的街上,到處都可以看到與“癡顛四劍”裝束一樣的人,這總讓南宮或冷不防被嚇了一跳。
他決定也要換一件那種麻織成的長袍,至于頭上的髻,便作罷了。
他沒想到這個決定,會為他惹出那么大的麻煩來。
當他要了一件麻料長袍后,便伸手去掏錢,掌柜的聽出他不是川中口音,卻要穿這種本地人特有的衣服,便以奇怪的眼神看他,這使得南宮或心中有些發(fā)毛,所以掏銀兩時,便有點緊張了,這么一緊張,只聽得“當啷”的一聲,銀兩未掏出來,卻掏出了“銅面人”的那張青銅面具!
青銅面具躺在地上,發(fā)出幽藍詭秘的光芒。
立刻,南宮或覺得有數(shù)道目光射向了自己,但是,當他回頭時,卻什么也沒有看到。
每一個人都是神情自然,似乎壓根兒就沒有人注意過他。
南宮或暗暗奇怪,心道:“莫非是我自己太過敏感了?”
他趕緊將青銅面具揣入懷中,掏出一塊銀子,往柜臺上一放,拿起麻質長袍趕緊便走。
當他走過一條街,轉入一個巷子里的時候,他便發(fā)覺身后有人跟著他了。
南宮或心中暗道:“該不會又是自己的錯覺吧?”
便在此時,后面已有人沉聲道:“請留步?!?/p>
南宮或便戛然而止步了,不是他太聽話,而是因為巷子前邊也出現(xiàn)了一個人。
前邊的那個人的臉色很不友好,鐵青著。南宮或一回頭,身后那個人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兒,便如一團烏云罩著一般,直掛下來。
南宮或索性往墻邊一靠,背倚著墻。
巷子兩端的來人在離南宮或一丈遠的地方,齊齊站住了。
南宮或向他身后來的那個人問道:“朋友,叫住我有事嗎?”
身后的那個人道:“我不是你的朋友,我是來要你的命的?!?/p>
“為什么?”
“因為你殺了‘癡顛四劍’,而我是他們的師叔。”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另一個人道:“我也是?!?/p>
南宮或不由笑了,他想到與其說他殺了“癡顛四劍”,倒不如說差點被“癡顛四劍”殺了,如果不是銅面人及時出現(xiàn)的話。
顯然,他們把自己當作“銅面人”了。
于是,他道:“是墨山水告訴你們的?”
只有墨山水和他才知道這件事,所以他才這么說的。
一個人道:“誰告訴我們的并不重要,總之,你得以命償命?!?/p>
南宮或沉聲道:“你們倒狂得很!”
另一個人道:“對,我們本就是‘狂瘋雙劍’,我是狂劍?!?/p>
“我是瘋劍。”
南宮或立即想起父親南宮伐提過“狂瘋雙劍”,他們的武功,獨樹一幟。
于是他道:“久仰!不過我得說明,這并不代表我怕你們!”
“狂劍”道:“你也夠狂的?!?/p>
他的右手已緩緩地拔出腰中之劍。
同時,“瘋劍”也已拔出了他的劍,只不過他用的是左手!
兩人的劍齊齊斜斜橫于胸前!
然后,“狂劍”的左手手指突然在自己的劍身上一彈,只聽得“錚”的一聲響的同時,狂劍身軀已疾卷而起。
同時,“瘋劍”的右手也在自己的劍身上用力一彈,又是“錚”的一聲,人也急攻而上!
兩排劍光,燦亮如電,幻凝成晶瑩的箭形,就好似千百劍鋒在須臾間做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排列,劍氣蒙蒙,發(fā)出刺耳的裂帛之聲,仿若要將南宮或生生切作無數(shù)碎片!
南宮或沒有硬接,他的人突然順著墻體疾然下滑,然后腰間的“后羿劍”便已乘機劃出,從自己的左肋向后暴點,借力向下翻飛而出!
一聲冷哼,“瘋劍”的劍身又是“錚”的一聲響!
南宮或的“后羿劍”急忙順身如電劃出!
他的劍撲了個空!
而“狂劍”卻已乘機而上,他的劍貼于胸前,身軀疾翻如車輪,驀然間,銀輝閃耀,通體光星迸現(xiàn),形如一個圓柱光體般疾卷而至!
顯然,“瘋劍”與“狂劍”之間已有了默契的配合,一個在彈起劍身時,另外的那一個人便已乘著對方交手的一瞬間,開始發(fā)動攻擊。
當然,這種配合不是固定的,而是作著似乎全無規(guī)律的變化,有時是彈劍之人攻來,有時卻是未彈劍之人攻擊。
南宮或幾招應付下來,已極為吃力,若不是他已學得長孫無影的劍術,恐怕早已躺下了。
雖然他學得了長孫無影的“天劍”,但卻未能很熟絡,加上他的招式雖然已是超凡入圣,但他的功力卻與他的劍法不相配,這無疑大大制約了他的全力發(fā)揮,劍法也因此而大打折扣。
他不敢以劍身與對方硬接,因為他知道單以功力而言,他的功力一定在“狂劍”、“瘋劍”之下,若是硬接了,吃虧的一定是自己。
當下,他便一味仗著劍術的奇絕,與“狂瘋雙劍”游斗不止。
轉眼間,三人已折了數(shù)十招!
南宮或不由暗暗心焦,因為這是在青城,而不是在蘇州,時間長了,青城派的人必定會聞風而來,那時,他們一旦聽說南宮或就是殺了“癡顛四劍”的人,那么恐怕他有三頭六臂,也應付不過來了。
但“狂瘋雙劍”的武功確實了得,南宮或一時哪里脫身得了?
又是“錚”的一聲響,是在南宮或的右側!
南宮或無法判斷右邊是否會有劍攻來,但他又不得不防。
當下,他便清嘯一聲,“后羿劍”匹練似的向右側一撩,同時,人已如一縷輕煙般飄然升空!
他的劍已接實!但南宮或已立即一振腕,“后羿劍”已以奇異的方式一彈,便擺脫了左邊“狂劍”的糾纏,以不可思議之速倒卷而回,在自己的身子左側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光?。?/p>
左邊又是“當”的一聲,顯然,這一次,是“瘋劍”與“狂劍”同時進攻的。
南宮或的上升之勢已止,而“狂劍”卻已在他的身上卷起一片光雨!
同時,“瘋劍”也已雙足一點,人便已如巨隼般橫空掠出,長劍劃空如裂帛!
南宮或不能下落!
他的身軀突然一弓一彈,人便已挨近身后之墻。
他的“后羿劍”閃電般在身后的墻上一扎,手腕用力一挫壓!
他的身軀借此力再次飄然升空!
南宮或又飄升了之后,不敢怠慢,立即單足在墻上一點,人已向前沖出!
“狂劍”、“瘋劍”雙雙走空!
南宮或的人已在離他們三丈遠的地方站著。
他沒有逃走,因為只要“狂瘋雙劍”沒有倒下,他逃了也是白逃,“狂瘋雙劍”只要一喊,青城派的人便會蜂涌而出,那么他豈不是更慘?
現(xiàn)在,他不由暗暗稱奇,自己所在的這個巷子這么偏僻,到現(xiàn)在為止,還沒有人闖入。
現(xiàn)在沒有,不等于永遠沒有!
所以,南宮或必須盡快將“狂瘋雙劍”擊倒!
但這事似乎難度有點大,尤其是“狂瘋雙劍”不時發(fā)出的以手指彈劍身的聲音,更是攪得他心煩意亂。
他不由暗暗罵道:“出劍便出劍吧,卻還裝神弄鬼地彈起劍來,真是邪門?!?/p>
倏地,一道亮光閃過他的腦海,他已心生一計。
“狂瘋雙劍”見南宮或并不逃走,反而向他們這邊走來,不由暗暗高興。
南宮或暴喝一聲,“后羿劍”如冷電劃空,以極為詭異的路線向“狂劍”的胸前點扎而上!
“狂劍”向后疾撤一步,同時,“瘋劍”已從一旁掩殺上來。
一切皆在南宮或的預料之中。
南宮或一擊之后,人已飄出五步!瘋劍已踏步再進,手中長劍劃映起掣眩如電的光華,飛圍住南宮或身前丈許的空間!
而“狂劍”也已止住退勢,劍身劃出如傘一般的光幕,橫掃南宮或的下盤!
南宮或的全身疾然一縮,在他收縮的那一剎那間,他的身體四周已迸射出千百道長短參差,密集噴耀的光芒雨刺!
一切,便有如一枚巨大的冰球突然之間被砸了個粉碎,于是便有了鋪天蓋地的青瑩之光四射。
“狂劍”與“瘋劍”匆忙中分向兩邊倒躍,他們知道,這一招的威勢,已是無法硬接了。
南宮或見他們已分開倒躍,不由心頭暗喜,這正是他要的結果。
他的身形暴長,在這伸竄的剎那間,他的人已如幽靈般閃到“狂劍”的面前。
他的“后羿劍”已蜿蜒穿射而出,動作幅度不大,但已極盡變化之能,在一個極為狹小的空間,已吞吐如虹。
“狂劍”應該退的!只要他退出一步,他便有機會封開南宮或的劍!
但便在此時,已響起“嗆”的一聲!
“狂劍”略略一愣,但他的腳已下意識地向前疾進一步!
他已與“瘋劍”配合了二十多年,彼此之間以彈劍之聲相通,或進或退,或攻或守,全由彈劍之聲相聯(lián)絡。
所以,當他聽到 “嗆”的一聲后,雖然有些吃驚,因為他覺得此時應該是退一步才是合理的,而這聲音卻在告訴他應該進一步。
他根本來不及做太多的分析考慮,因為如此情形之下,他沒有時間,同時,無數(shù)次配合已使他們二人形成了一種下意識的反應。
也就是說,當他們聽到某一種彈劍之聲時,他的頭腦尚未反應過來時,他們的身體已經(jīng)作出了反應。
如果是在平時,這當然很好,因為這樣可以節(jié)省時間,而在高手相斗時,時間,的確是太重要了,便是那么不及眨眼的一瞬間,便可生死立判!
但這一次,太快的反應帶給他的已不再是勝利,因為,這彈劍之聲是南宮或發(fā)出的!
“狂劍”一步踏進后,立即覺得有點不對勁。
但已不容他再變招了。
他的下腹突然一涼,然后這股涼意以極快的速度從他的下腹竄至他的前胸!
當他低下頭時,南宮或的身軀已以驚人之速,閃向一側。
這一閃,恰恰避過了身后“瘋劍”的一劍!
“狂劍”低下頭時,已看到自己的長袍裂開一條長長的縫!
風一吹,他發(fā)現(xiàn)裂開的不只是他的長袍,還有他的胸、腹!
然后,他聽到一種古怪的聲音,那是一種有點類似流水之“潺潺”聲。
聽到這種聲音時,他已緩緩向后倒下了,所以他不會明白自己的身上為什么發(fā)出這種聲音了。
但“瘋劍”卻看得明明白白,他看到“狂劍”的胸腹處正裂開長長的一道口子,身軀內花花綠綠的腸子及別的東西開始向外直冒而出!
過度的吃驚,使“瘋劍”呆立當場,終于,他明白過來了,極怨毒地目視南宮或,咬牙切齒地道:“今天,你別想豎著走出青城!”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的話,他的目光便足以殺了南宮或。
南宮或淡淡一笑,道:“但我死之前,一定會拉上幾個墊底的!”
正當他說此話時,“瘋劍”突然清嘯如猿鳴!
南宮或一驚,立即知道他這是在向同門示警!少頃,青城派的人必將洶涌而至。
南宮或不敢怠慢,嘯聲一起,他的劍已帶著尖銳的破空之聲,由腰間劃出貫日之虹,如毒蛇般飛竄向“瘋劍”而去。
“瘋劍”略一旋身,劍身半吐半藏,同時,身軀疾然向后飄掠!
南宮或暗暗罵道:“好個老山狐貍!”他已看出“瘋劍”只求守不求攻了!顯然“瘋劍”一心一意要等到他的同門趕來。
南宮或一招未有湊效,立刻一挫腰,暴喝一聲:“天網(wǎng)恢恢!”
這正是曠古奇學“天劍”的第一式!
剎那間,這條小巷中幾乎每一寸空間內都彌漫著南宮或的騰騰劍氣!
每一道劍氣,都是凌厲之極,“瘋劍”的臉色變了,他忽然發(fā)覺自己再也無路可退了,南宮或的劍勢,已如恢恢之天網(wǎng),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無退路,那么便只有進攻!
“瘋劍”暗道:“你是天網(wǎng),我便與你拼個魚死網(wǎng)破!”
心念一起,他已人劍合體,如一劃空利矢般電射而出,劍身在他的身前抖出無數(shù)閃爍的銀茫!
他的劍已經(jīng)穿過了南宮或的劍網(wǎng)!
“瘋劍”不由心中一喜,但很快他便知道他高興的太早了,他的劍穿出劍網(wǎng),未必就等于他的人也能穿出劍網(wǎng)!
便在他的劍突破南宮或之劍勢的那一瞬間,南宮或的劍網(wǎng)竟如同有靈性之物一般突然收縮!
這時,“瘋劍”才明白“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的真正含義了。
“瘋劍”的劍便如被一張網(wǎng)纏住了一般,而他的人便已被這張網(wǎng)將他與他的劍割離開來!
寒芒乍縮再放,劍氣更加洶涌!
“瘋劍”的握劍之手突然一疼,那只手竟已被這張劍網(wǎng)生生絞下!
但他沒有發(fā)出慘叫之聲,因為他的慘叫之聲已被南宮或的劍生生封于喉底!
南宮或在切下“瘋劍”的左手之后,立刻凝作一道驚人的寒芒,那一抹毒森森的寒電,像是要飛越于百年辰光一般,它以快不可言之速,猝然閃晃,扎向“瘋劍”的胸口。
“瘋劍”倒翻出去了,赤淋淋的鮮血隨著他的仰身后倒,飛射開來,飄散于空中。
血是熱的,散發(fā)出淡淡的甜腥味,彌漫于冬日寒冷的空氣中。
而“瘋劍”的慘叫聲已被死死封殺于喉底,只能發(fā)出一聲如野獸臨死前的低低哀鳴,他的身子砰然倒下,以極為怪異的姿勢扭曲倦縮著,伏于一丈之外,他的臉緊緊地貼于地上。
這倒地的姿勢,不是人能擺得出來的。
南宮或沒有余暇欣賞自己的戰(zhàn)果了,便在他一劍了斷“瘋劍”時,四周的殺聲已在十丈之內,估計不在十人之下。
南宮或一猶豫,便選擇了東邊那一端飛射而去。
他的選擇又錯了。
當然,向西而行,也是錯的,他只有在小巷中立即藏匿起來,才有可能避過一場廝殺,當然,要在這樣的一條小巷中找到一處藏身之地,的確不容易。
南宮或未拐過巷子的拐角,便已聽到有勁風向自己飛襲而來!
是三枚袖箭!
南宮或的身子突然后仰,他的“后羿劍”卻已在他的上空卷飛如電!
三枚袖箭,有兩枚便那么直直地從南宮或的上空飛過,而剩下的一枚,卻被南宮或的“后羿劍”一拔一送,竟以更快的速度飛出,當然,方向已改變了,變成了反折而出。
一聲慘嗥如鬼嘯,前邊已有一人被一箭射中,轟然倒下!
南宮或身子向后一仰,卻未停止向前奔掠之速,他的雙膝與腰同時向后彎曲時,身子便那么不可思議地向前滑行,一副欲倒未倒的樣子。
就在那人中箭倒下之時,南宮或已閃現(xiàn)于他的跟前,所以他沒有機會順利地倒下,南宮或本是向后彎曲的身子突然繼續(xù)向后一仰,他的雙腳卻已如電踢出!
那個中箭之人便飛起來了。
南宮或當然不會殘忍到連一個已死去之人的尸體也不放過的地步,只見那個人——應該說是那具尸體如一只怪鳥般飛起,狠狠地向前邊撲去。
前邊又有兩個攔截南宮或的人。
而這具尸體正是向他們砸去的。
他們當然要避一避,因為這尸體是他們同門中人的尸體,他們總不能一拳或一掌將他擊飛、劈碎。
所以在尸體飛向他們的時候,他們齊齊一矮身,讓過尸體。
尸體在他們身后砰然落地,此時,他們應立即起身才對,但他們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站不起來了。
因為,他們已雙雙被截下了下肢!
無論是誰,突然發(fā)覺自己的膝蓋以下部分突然斷了,都會驚愕欲絕的,他們兩個也不例外。
但這種表情卻已凝固在他們臉上了。
就在他們?yōu)槭ルp腳驚愕之時,他們又突然感到胸口一涼,喉頭一甜,他們的胸口已被一劍貫穿!
他們那種驚愕欲絕的表情便那么永恒地滯留于他們的臉上了。
眼中閃著絕望與恐怖的光芒,他們死死地看著如鬼魅一般在他們身前閃現(xiàn)的南宮或,砰然倒下。
原來,南宮或是借著飛起的尸體遮住他們二人視線的那一瞬間,掠身而上的,當然,做到這一點,并不那么容易,不但要快,而且方位要扣得準,要做到人來他們跟前時,都不會被他們發(fā)現(xiàn),這樣才能有奇襲之功效。
南宮或做到了,連他自己都為這樣流暢的殺人過程吃驚不已。
身后又有利刃破空之聲!
南宮或不及轉身,立即反手疾然攻出一劍,同時,他的身軀已陡然拔空而起!
“哧”的一聲,南宮或只覺得背上一陣涼意,但并沒有痛感。
饒是如此,也夠他吃驚的了,他身在半空,便立即猛提真力,左足在右足上用力一點,便已斜斜飄掠開來,在三丈遠之外方站定。
他這才看清從他身后襲擊他的人。
那是一個矮胖之人,因為矮胖,所以他的頭上所挽起的發(fā)髻便有些滑稽,而那身長袍的效果也是如此,像他這樣的身軀,穿長袍,無論如何,總是有一種不倫不類的感覺。
而他的臉卻很小,比他頭上的發(fā)髻也大不了多少,上面還長了許多的麻子。
總之,這是一個慘不忍睹的人。
他的兩側太陽穴不住地跳動,額頭上的青筋浮凸而出,如蠕動著的蚯蚓。
他的唇卻已是鐵青,一張臉卻已煞白如紙,在急促的呼吸聲中,連嘴唇上都沾了白沫。
南宮或暗暗奇怪,這個人怎么如此激動。
只聽得那矮胖之人以涼意徹骨的聲音道:“你殺了我兒子,我要將你的肉用刀竄起來!我錢中坨的話一向從不落空!”
南宮或一驚,心中暗道:“終于接觸到青城派的核心人物了。”
錢中坨乃青城派青雀堂堂主,青城分四堂,分別以青雀、青云、青風、青蛇命名,其中青蛇堂中人全為女性。
像青城派這樣一派之中,有男、女兩種性別之弟子的,在江湖中也是獨一無二的了,至少,在所為的名門正派中,是如此的。
而青城派,在以前從未在江湖中惹事生非,所以人們一向將他們視作正派人物。
青城派是一個地方主義色彩極濃的門派,所以父子二人同處一派之中,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南宮或暗道:“看來自己與青城中人的仇恨,是越結越深了,也罷,他們那么毫無人道地對待皇甫姑娘,我與他們本就有不共戴天之仇?!?/p>
當下,他便冷聲道:“殺了你的兒子又如何?我正遺憾殺的為什么不是你這矮胖子呢,沒想到倒識趣得很,自己送上門來了?!?/p>
錢中坨暴喝道:“好猖狂的小子,不給你一點顏色看看,你還不知道馬王爺是長著三只眼!”
此時,又有三個青城派的人從各個方向疾圍而上,錢中坨伸手一攔,道:“各位將這小雜毛交給我錢中坨吧,我要親手剁下他的頭,為我兒子報仇!”
說這話時,他的臉已扭曲得如厲鬼!
南宮或卻不由心頭一寬,他知道一個青城派的堂主,已經(jīng)很難纏了,如果又有三個人一同攻向自己,那恐怕更為不妙了。
錢中坨在青城派的地位,僅在掌門人之下,他這么一說,那三人立刻便向后一退,只是遠遠地封住了各個方向的退路。
“嗆”的一聲,錢中坨劍已拔出鞘。
他這么一拔,南宮或便已看出他的武功絕不在“銅面人”之下。
當下,他神色一凝,靜靜地注視著錢中坨,他的眼中,有一種在他這樣年青劍手中少有的冷靜。
錢中坨暗暗吃驚,心道:“這小子果然有點能耐!單單這份沉著,便讓人不可輕視了。”
當下,他便將劍平平舉起,齊于眉頭,他的起劍式很古怪。
倏地,他的眼中精光一閃,同時,他的劍光也已暴閃!
錢中坨便那般如一縷狂風般向南宮或席卷而至!他的劍已將空氣攪得“咝咝”作響。
無數(shù)的劍芒在他的身側閃爍!虛虛實實地點向南宮或!
南宮或開始向后退了。
他的身子,便如同被錢中坨用劍光頂著一般,向后飄去,錢中坨的劍只要再向前遞出半尺,便已可將南宮或刺個透穿!
但南宮或的身子便如一棵毫無分量的燈蕊草一般,在錢中坨的劍風下飄掠。
錢中坨已在須臾之間攻了十一劍,但卻并未湊效。
無形之中,他已吃了虧,因為十一招未攻出個之乎者也來,對他來說,已是不可思議之事,更何況對手只是一個年輕人?
這種驚詫,便使得他的心情開始急躁起來,因為他的四周還有他的同門看著他,而且他的兒子又是死于這個年輕人手上。
當下,他暴喝一聲,劍芒更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