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還算干燥,卻顯得有些黑暗,不過,有個棲身的地方,已經(jīng)不是很壞了,洞中的煙味仍未完全散盡。早知道里面沒有毒蛇猛獸,就不用費這么大的勁用煙熏了,蔡傷這么想著。
的確很累了,能找那么多干枝、柴棒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這當然是對蔡傷來說。甚至他的胸口又滲出血來了,畢竟,傷勢也太重了,他已經(jīng)沒有能力走遠。因此,他只能在這個還算干燥的山洞中陪伴著這些傷感的孤獨度過可能是漫長的一段歲月。不過幸虧每一位死者身上都帶有少量的干糧,至少他所帶領的戰(zhàn)士身上有,這些死者的口糧,足夠他飽飽地吃上一個月,有一個月時間,他自信可以恢復過來,但外面的世界將會發(fā)生怎樣的變化呢?在這種戰(zhàn)亂紛繁的年代,的確沒有人敢想象明天會是怎樣一個場景。
洞口的草叢并未完全枯萎,剛好為這個洞的存在提供掩護,所剩下的,便是去山林之間拿一堆落葉和枯草來,再把那有些破的旌旗,借用一下,便是一張比較舒適的床了。更重要的是,去尋找一些草藥,在這只有一個重傷者的世界中,一切都顯得是那樣困難和艱巨。
蔡傷不敢寄望有人能夠經(jīng)過這里,在這方圓數(shù)百里,或許不到百戶人家,全因為這戰(zhàn)亂。這的確是一種悲哀,沒有一種安定的生活,甚至不知道家在何方,時刻在擔心生命安危和溫飽問題,是如何痛苦悲哀。
不知該怪誰,怪誰都沒有用,誰也改變不了這個現(xiàn)實,就因為沒有人可以改變?nèi)祟惽致院驼加械谋拘?,除非這個世界真的變成了西方凈土——極樂世界。
這是讓人心酸的一個月,讓蔡傷心酸的是那群狼和那沒有生命的尸體。
那曾是戰(zhàn)場上出生入死的兄弟,可卻在這一個月之中,眼睜睜地看著狼群和烏鴉啃光他們的肉,剩下光禿禿的骨頭,這是何等的可悲!何等的心酸!
蔡傷沒有死,但他的心卻已死了一半,看透了這人世的悲愴和現(xiàn)狀,的確會有心灰意冷的感覺。
這一個月,他想了很多,從來都沒有這樣用心地去想,更沒有像這一個月一樣,望著人死去而想人生幻滅的問題及生命的意義。
他變了,變得像秋風中的楓樹,能夠表現(xiàn)的只有沉默,像他的刀一樣沉默。
在傷好的這一天,他記不起是哪一天,在他的腦中只有日出日落,并沒有時間的概念,因此,他不知道現(xiàn)在是哪一天了。但不管這是哪一天,他用那塊破旌旗十分慎重地把手中的刀包扎好。
不知道包扎了幾層,但很緊,也看不出刀的本來面目,那帶血的戰(zhàn)甲,他也很莊重地折疊好,然后挖了一個坑,不是很大的坑,卻是在被他親手埋下的幾名戰(zhàn)士的淺墳旁,將折疊好的戰(zhàn)甲緩緩地放入坑中,似乎很傷感,因為他蓋上土的動作是那樣深沉而輕柔,像是怕驚走了一場凄美的夢,但那戰(zhàn)甲終究是埋入了土中。
蔡傷重重地跪下,就跪在那埋葬戰(zhàn)甲的小墳前,那樣虔誠,那樣愴然,其中竟隱含淚光在映射。
那被旌旗包扎的刀,便橫在小墳前,像是貢品,而蔡傷更像是一塊墓碑,那挺直的腰身,那有些破舊的衣衫皺褶成了永恒的滄桑。
藍藍的天空,淡淡的白云,鳥在輕輕地唱,風,吹出秋天特有的色彩,而蔡傷的雙目竟在剎那間深邃成了天空深處看不見的寒星,似是對生命的一種明悟,但他并沒有出聲,那一切全都是多余的,沒有任何語言比沉默更生動。
蔡傷并不老,也不是很帥氣,但卻有一種來自骨子的氣勢,而這正是沉默的內(nèi)涵,正若那遍地的白骨所蘊涵的凄慘一般。
靜靜地跪了差不多一盞茶的時間,他立起身來,撿起那包裹得很好的刀,頭也不回地向山林深處走去,陪伴的,唯有背上的大弓和兩壺羽箭,這是沒有被敵人帶走的東西。
這一路上,梁軍設立了很多關口,蕭宏的確下了很大決心要北伐,蔡傷心中好笑,好笑梁武帝蕭衍真是糊涂加三級,居然選用如此膽小怕事之人任主帥。不過他心中卻有些苦澀,他沒有笑的資格,敗在昌義之的手下,雖然是孤軍無援,卻終歸是敗了。他有些恨朝廷,明明可以出師救援卻斷不出兵,這的確是讓他心痛和寒心的地方。
他很明白,這是誰在弄鬼,畢竟自己是漢人,在拓跋家族之中始終只是個奴才,他有些懷念孝文帝,可惜卻未完大業(yè)而去。他此刻并不想去驚動梁軍,那是最不理想的做法,因此,他必須繞山路行,越是偏僻之地越好,他要去的地方,是鳳臺,轉(zhuǎn)走正陽關,他現(xiàn)在最想做的事,是讓家的溫暖和妻子那溫柔的手撫平他心頭的傷口。
“嘚嘚嘚……”一陣迅疾的蹄聲從遠處傳來,使本來很寧靜的山林那種自然的寧和全都撕碎了。
“想不到這山道,也有人馬經(jīng)過。”蔡傷自語道,同時身子迅速縮至一叢不是很密聚的灌木之后,像一只魔豹般靜候經(jīng)過的獵物,目光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那小山道的另一頭。
馬匹不多,三騎,他一眼便知道這是梁軍的信使,其實他早就聽出只有三騎,所以他已準備好了羽箭,只要不是自己人,便奪上一匹馬,省一下自己的腳力,讓他奇怪的是,這幾名梁兵,如何知道這種山林近路呢?不過他已經(jīng)沒有必要考慮,第一名騎者已經(jīng)進入了他的射程。
蔡傷拉弓的動作太快,那滿月般精彩的弧度讓人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
在弓弦之聲傳入耳朵之時,那第一名騎者的咽喉已經(jīng)多了一件東西,那便是一支羽箭。
在慘叫聲傳入蔡傷耳朵的同時,蔡傷聽到了兩聲怒喝,也是他第二聲弓弦響起之時。
“叮!”那第二位騎馬者竟以刀斬開了那支似幻影的勁箭,而第三名騎者卻早已把身子藏入馬腹。
這兩人武功之高,完全出乎蔡傷的意料之外,在梁軍的信使之中,居然會有如此好手。
“嗖、嗖!”兩支勁箭電光般射掠來。
蔡傷一閃身,那柄被包好了的刀一橫。
“叮、叮!”兩箭全都射在刀鞘之上,蔡傷有些駭然,暗自慶幸一開始便射死對方一人,否則還真不知如何應付那第三支箭。
這三名騎者,似乎是非常擅于配合,兩支箭所選的角度的確讓人應付起來有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通過這兩個角度,蔡傷想到了第三個角度,那絕對不是一個好對付的角度。蔡傷幾乎可以肯定,若那第一位騎者不死的話,定由他來擔這個角度的執(zhí)箭人。
已經(jīng)沒有轉(zhuǎn)余之地,剩下的必須是近身的搏斗,因為那兩人已帶馬沖了過來,若用弓,絕對來不及發(fā)第二箭。
蔡傷絕對不是一個軟弱的對手,至少,對敵人不會手軟,刀終還是出鞘了,可是對方的來勢更兇猛。
第二位騎者竟從馬背上飛躍而下,借著坐騎那快速的沖力和自己身體的重量向蔡傷撲過來,像是巨雕在撲食弱小的兔子。
蔡傷看到了一點閃爍的金光,那是金牌,絕對是,蔡傷此時才恍然,這三人竟是梁朝金牌信使,難怪會是一群比殺手更可怕的狂人,不禁暗呼倒霉。只可惜已經(jīng)沒有逃避的余地,唯有將這兩人殺死一途,但他知道這絕對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不過他卻知道一條,他們是在行使最重的任務,絕對不會對自己死纏亂磨。
蔡傷的身形疾退,雙腳在身后的雙桿上一點,斜斜地避開這凌厲無比的一擊。
“轟——”地面承受著這洶涌的勁氣一擊,泥土和草全都爆射而散,顯示出那可怕的殺傷力。
“咦!”那名金牌信使對蔡傷能夠避開他一擊,似感到有些驚訝。
“鏗!”蔡傷身形一挫,他總還是避不開第二名金牌信使那全力一擊,不過卻并未能讓他受傷,可是卻讓他的刀出了鞘。
那隱隱泛有血絲的刀身,自然而然地散出一種可怕的殺氣,再加上蔡傷那濃濃的殺意,使得山林間的空氣變得沉重起來。
那空中倒翻而出的金牌信使也不是很好受,蔡傷的反震力,幾乎讓他心浮而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