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滬保衛(wèi)戰(zhàn),從1937年8月13日開始到11月12日結束,整整3個月。蔣介石和南京國民政府要員從淞滬戰(zhàn)役在上海的八字橋打響第一槍開始,便高度關注上海戰(zhàn)事。蔣介石命令軍政部長何應欽召集國民政府軍事機關的高級將領、幕僚和有關人員研究對策。在3個月的時間里,何應欽在他的鼓樓斗雞閘官邸的大客廳里(現(xiàn)南京大學內)召開了33次會議。每晚9點開始,三四十位部長、總長、主席、總監(jiān)、廳長、署長和主任、委員認真聽取情況報告,設想種種可能,討論各種戰(zhàn)略部署。因為南京和上海近在咫尺,火車用不了幾個小時便可到達,如上海淪陷,南京必然告急。所以,他們最為關注的有兩件大事,一是要不要遷都?二是要不要在上海與南京之間修筑工事,加強布防?
蔣介石十分清醒地知道,日軍占領上海后,決不會停留在上海,胃口會越來越大,下一個目標一定會瞄向南京。南京是國民政府的首府,蔣介石對如何保衛(wèi)南京,心中無底,只好求救于洋顧問法肯豪森,希望他能有良方妙計。法肯豪森建議他發(fā)揮“興登堡防線”的作用,堵截西進的敵人。
法肯豪森是德國駐挪威部隊的總司令,還擔任過德國駐日武官,來中國前,已退休5年。
何謂“興登堡防線”?要從1935年12月說起。當時德國軍事顧問團團長塞克特回國,法肯豪森從德國來到南京,接替了塞克特的職務,蔣介石給他一定的時間熟悉中國的情況,然后擬定一個國防建設的戰(zhàn)略規(guī)劃。法肯豪森提出,自己來中國后,翻閱了大量的資料,對中國的了解還只局限于書本,要想更深入地了解中國,搞一個國防建設戰(zhàn)略規(guī)劃,必須對全中國的地形作一次實地考察。蔣介石覺得他言之有理,便同意了他的要求,派參謀次長賀耀祖陪同前行。
洋顧問和賀耀祖一行人乘一艘小型巡洋艦,從南京的下關碼頭出發(fā),經(jīng)長江,從黃浦江入海,再往南駛往鎮(zhèn)海和乍浦。鎮(zhèn)海即今天的舟山群島一帶島嶼對面的重要港口,洋顧問和賀耀祖一行來到這里,一眼看去,用磚修成脆弱的掩護工事,半圓形的暴露的炮臺設施,以及堆集著的各種大小不同的炮。這些過時的炮臺和落后的岸炮,對于現(xiàn)代化的防御功效起不到任何效果。
法肯豪森指著那些山上暴露的炮臺說:“我不知道這些軍事設備有什么存在和利用的價值,當然,在使用長矛大刀的明清時期,用來嚇唬嚇唬敵人還可以,但現(xiàn)在發(fā)明了飛機大炮,這些設備就沒有用了。一旦打起仗來,在半明半暗的情況下,敵人遲早會發(fā)現(xiàn)的,他們會通過空中打擊,徹底地摧毀它們。”
賀耀祖點點頭,同意他的看法。
他們一行又到了浙江北部的乍浦,從海岸平原突出的地面上,筑有鋼筋水泥的步兵防御工事。法肯豪森搖搖頭,皺著眉頭說:“這些工事暴露在地面上,又缺乏縱深,怎么能起到防御敵人的作用呢?敵人要想在這里登陸,簡直太方便了。敵人一旦在此登陸,不但上海,連杭州也要受到威脅?!?/p>
賀耀祖說:“你說得對,我們立即對這里的工事進行改進?!?/p>
法肯豪森的巡洋艦進入長江口以后,溯江而上駛到江陰要塞。他們上了岸,順著山道登上江陰炮臺。這里的工事多是前清時修筑的,法肯豪森視察后又提出,江陰一地很重要,長江在此驟然收縮而小,此地必將成為前往南京、武漢的重要大門,而這些防御設施卻如此陳舊。他要求必須馬上進行整修或重建。
賀耀祖問:“顧問先生,戰(zhàn)爭一旦爆發(fā),您認為這里應該如何防御呢?”
法肯豪森望著江面,揮動著手說:“封江!”他十分自信又很有把握地說,“再加上新建筑的炮臺和德國克虜伯廠生產的最新式大炮,實行嚴密封鎖,敵人無法從這里渡過,就無法到達南京?!?/p>
法肯豪森東南之行結束后,在國民政府兵工署署長俞大維的陪同下,深入內地進行考察。他們仍然是坐著小兵艦溯江而上。轉眼已是夏季,赤日炎炎,酷暑難當。洋顧問熱得只穿著背心和褲衩,搖著扇子站在軍艦上,兩岸的大好風光盡收眼底,他翻閱著手中的三國演義,倒也悠閑自得。到了廬山腳下,對著岸上如詩如畫的風景,洋顧問興奮地贊不絕口。他們經(jīng)漢口、宜昌、南津到達長江三峽。望著三峽的地形,他揮動著手,對身邊的俞大維說:“這里很好,是防御日本人的最佳地形,如果一旦戰(zhàn)爭爆發(fā),據(jù)點就設在三峽另一端,日本人是奈何不了你們的,我們要在峽口地段修筑要塞?!?/p>
抗戰(zhàn)期間的蔣介石
洋顧問一行到了重慶,登上了峨眉山。晚上,他在山上的寺廟內寫下了自己這些天考察的心得體會?;氐侥暇麌@息著對蔣介石說:“你們中國太落后了,簡直就是一架破舊的牛車,根本就碰不得,你如果一碰它,就會全盤散架。我的設想是將這架破舊的牛車一個部件一個部件地換掉?!彼沃X袋說,“你們政府現(xiàn)階段的任務就是當個修車匠,要在三五年內將這架破牛車的零件全部換成新的。”
蔣介石著急地說:“顧問先生,現(xiàn)在日本人占領了我們的東北三省,軍艦已停到了我們的黃浦江上,他們的野心顯而易見。一旦日本人要打,我們怎么辦呢?”
“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考察,我已經(jīng)有了一個初步的設想,”洋顧問從口袋里掏出他的筆記本說,“孫子兵法上說,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蔣先生,先讓我們預測一下,日本人如果挑起這場戰(zhàn)爭,他們的戰(zhàn)略意圖是什么呢?”
蔣介石沒有回答,而是望著法肯豪森,等待他的下文。
“我認為,貴國的海岸線長,但登陸點卻是以上海比較理想。日軍可能采取從華北南下與東邊登陸相結合。戰(zhàn)爭初期,我們要利用黃河、長江兩道屏障,阻擊日本人。在長江入口處的江陰沉船,堵塞航道,不讓日本軍艦進入長江?!?/p>
蔣介石覺得他雖然說得有些道理,但并不全面,便提出:“我認為敵人主要還是靠步兵推進占領城市,你能不能說說步兵如何防御?”
“你聽我繼續(xù)說,”洋顧問呷了一口宋美齡遞過來的濃濃的咖啡說,“蔣先生,你是全中國的三軍統(tǒng)帥,考慮問題的立足點不能只站在一個師長、團長,甚至連長的位置上,作為統(tǒng)帥當然應該站在最高點,考慮大戰(zhàn)略?!?/p>
蔣介石有點尷尬,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反感,沒說話。
洋顧問繼續(xù)他的理論:“日本人一旦打進來,根據(jù)貴國的力量,不是一年兩年能把他們趕走的。根據(jù)貴國的經(jīng)濟和地形,要打的是持久戰(zhàn)。打持久戰(zhàn)就要預設戰(zhàn)場,就要選擇蓄積力量反攻的大后方,也就是說,從現(xiàn)在起,要尋找復興基地。”
蔣介石認真地聽著,沒有插話。
洋顧問順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他不談具體的戰(zhàn)術,先尋找復興基地。他說:“我們不妨用三國諸葛亮借東風時與周瑜同時寫在手心上的辦法,看看我倆心中的復興基地是否一致,蔣先生覺得如何?”
法肯豪森沒等蔣介石點頭,便拿起筆在自己的手心里寫了兩個字,他看蔣介石也寫好了,便笑著說:“讓我們一起翻開手心吧?!眱扇藢⑹中耐瑫r翻開,不由哈哈大笑,他們不謀而合,手心上都寫著“四川”兩字。
蔣介石忘了煩惱,笑著說:“顧問先生,我們是英雄所見略同啊?!?/p>
“說得對,說得對!”洋顧問也很高興,說,“那就請蔣先生先談談你的看法,為何選在四川?”
蔣介石說:“我認為四川地大物博,人口眾多,從地形上看,主要是山多,有足夠的回旋余地。萬一長江、黃河兩岸丟掉了,我就帶兵到四川打游擊,屯田招兵,伺機復興??!”
“哦……”洋顧問點點頭說,“我同意你的看法,我看中四川,有三點理由,一是諸葛亮就曾經(jīng)到四川去發(fā)展,而且搞得生機勃勃,這是我的歷史依據(jù);二是四川的地形遍地可以作為軍事要塞,山多山高是一大特點,即使蔣先生的部隊打得差不多了,帶上剩余的部隊登上又高又險的峨眉山,不就等于進了保險箱了嗎?還有一點,就是四川是米糧倉,任何人帶兵都要籌糧籌款,四川對支持戰(zhàn)爭的潛力是很大的嘛?!?/p>
蔣介石覺得他考慮得更細更全面,后來,的確是照著他的主張去做的。
法肯豪森見蔣介石直點頭,繼續(xù)分析說:“四川只不過是持久戰(zhàn)的后方,但是,前線,尤其在戰(zhàn)爭之初,你還必須在上海、南京、武漢、徐州等地作為支撐點,不能一仗不打就撤到四川。那樣的話,政治影響就太壞了嘛!”法肯豪森皺著眉頭說,“那樣的話,你在全中國會失去民心、軍心,而且就軍事素質而言,你就是一個不及格的普通的指揮員罷了。”
“你的意思是在上海、南京、徐州、武漢還是要認真地和日本人打幾仗。”
“說得對!”
“那你可不可以談談你的計劃呢?”
法肯豪森胸有成竹地說:“上海、南京、徐州、武漢是中國的大城市,在這里和日本人拼一拼,目的是利用這些城市的建筑物,消耗敵人的彈藥,阻滯敵人的進攻步伐。尤其是南京,是你們的首都,要號召軍民,打一場硬仗。提出保衛(wèi)首都的口號,以號召民眾。同時把保衛(wèi)首都的陣地向前延伸到蘇州、無錫,最好在那里修筑一條類似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時的興登堡防線。這條防線要用一連串的鋼筋水泥碉堡與堅強的防御陣地組成?!?/p>
蔣介石雖然很贊同法肯豪森的建議,卻又頭痛造這樣一條費用十分昂貴防線,他覺得無法承擔。因此很擔心地說:“憑我們的經(jīng)濟實力,恐怕難以修筑這樣一條防線?。 ?/p>
法肯豪森拉下臉說:“這是民族的重托,未來國家和首都的安全的需要,是關系戰(zhàn)略的大事。這么重要的一項工程,我認為,有再大的困難也要辦!”
蔣介石覺得他說得也對,便低下頭考慮。法肯豪森接著說:“修建興登堡防線,首先要辦水泥廠和鋼鐵廠。興辦水泥廠和鋼鐵廠,戰(zhàn)時可用于軍事,平時可用于民間經(jīng)濟建設,這是一舉兩得的事,何樂而不為呢?”
蔣介石經(jīng)法肯豪森一鼓動,一跺腳下定了決心,他說:“好吧,為了保衛(wèi)首都的安全,傾家蕩產也要把興登堡防線修起來,這件事我立馬吩咐最可靠的人去辦!”
指揮淞滬戰(zhàn)役的張治中將軍
蔣介石經(jīng)過再三思考,決定把修建興登堡防線的任務交給俞大維和張治中兩人。俞大維負責籌集鋼鐵水泥,張治中負責工程設計。
他倆接受任務后,立即分頭籌劃。
張治中當時身兼三職:第5軍軍長,京滬區(qū)司令長官,中央軍校教育長。他一接到蔣介石交給的任務后,就在中央軍校挑選了一批骨干,在炮標的東大樓教育長辦公室旁掛出了一塊高級教官室的牌子。這個教官室設參謀處、秘書處和聯(lián)勤處,門前配有雙崗,持槍的兩個士兵一左一右站在教官室門前,讓人有種戒備森嚴的感覺。這個高級教官室具體是干什么的,無人知曉。
張治中在召開第一次會議時,神情嚴肅地對與會軍官交代說:“我們肩負著國家與民族的希望,工作是保密的,請你們不能對任何人說,包括你們的父母妻兒。如果有人問起你們,你們的回答是,擬訂軍校的教學計劃。”
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有秘密通行證,外出一律著便裝,更多的時候是化裝成叫花子或生意人,到南京的郊區(qū)、上海、蘇州、無錫等地看地形,畫地圖。為了工作方便,兩個月以后,他們將辦公室轉移到了蘇州的留園,對外宣稱是搞綠化的辦公室。
張治中與馮玉祥(右)在淞滬戰(zhàn)場前線指揮所
不到兩個月時間,他們就拿出了修建“興登堡防線”的草圖。張治中從蘇州趕到南京,向洋顧問匯報了他們的工作,遞上了他們繪出的草圖。洋顧問看后,在草圖的右上角作了批示:構思甚好,以淞滬線、吳福線、錫澄線為第一主要陣地,吳福線、錫澄線則是重中之重。南京防御區(qū)在城外構筑外圍陣地和復廓陣地,在烏龍山、棲霞山、青龍山、淳化鎮(zhèn)、牛首山、大勝關一線,形成大弧形陣地。復廓陣地以南京城墻為內廓,在紫金山、麒麟門、雨花臺、下關、幕府山要塞炮臺一線為外廓陣地,形成內外城兩線,相互利用。在江北浦口構筑橋頭堡陣地,在后頭山、大連山、湖熟、秣陵關、江寧鎮(zhèn)一線布置警戒陣地。
洋顧問的批示十分具體,張治中又將它轉給了蔣介石。蔣介石看罷,在草圖上批示:請嚴格按照興登堡防線的標準施工。
蔣介石還向張治中口頭交代:“為了保密,興登堡防線的施工一律不用民工,全部由部隊士兵承擔。
張治中奉命后,令第326師、第87師、第88師擔任吳福線、錫澄線的施工任務。施工期間,法肯豪森親自到蘇州、無錫督工。他名義上是觀光旅游,脖子上還掛著一架萊卡照相機,在蘇州虎丘、拙政園、滄浪亭、天平山游覽,實際上是秘密視察吳福線的施工情況的。
興登堡防線完工后,剛從德國進口的大炮便運進了工事,并安排了防御軍事演習。蔣介石看到堅固的工事、配備齊全的武器和正規(guī)化的軍事演習,十分滿意地說:“很好,很好,一旦戰(zhàn)爭爆發(fā),敵人想進首都南京,那一定比登天還難?!?/p>
當上海失守后,蔣介石把洋顧問找來,問他南京怎么守時,洋顧問提出利用早已修筑好的興登堡防線抵御日軍。蔣介石不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后悔地說:“我們犯了顧此失彼的大錯誤,淞滬戰(zhàn)役爆發(fā),一時慌了手腳,將原來防守興登堡防線的12個師全部調往上海作戰(zhàn),這些部隊基本上都打殘廢了。部隊一走,恰逢下暴雨,這些工事全積滿了水,現(xiàn)在都無法使用了?,F(xiàn)在我們不能指望興登堡防線的工事了,還是盡快想個保衛(wèi)首都的方案。”
法肯豪森正要開口,桌上的電話鈴響了,蔣介石拿起電話,一聽是德國駐華大使陶德曼打來的。他將電話交給法肯豪森后,雙方在電話里說了很長時間。法肯豪森掛斷電話后,眼睛盯著蔣介石看了片刻,開口說:“中國目前經(jīng)濟落后,軍隊裝備也差,如果繼續(xù)打下去,中國的經(jīng)濟一定會走向崩潰。所以,我主張設法停止戰(zhàn)爭,能和則和?!?/p>
“什么?”蔣介石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自法肯豪森來中國后,他一直堅決主張抗擊日本的侵略行為。
法肯豪森見他瞪著自己,重復一遍說:“我主張停止戰(zhàn)爭,能和則和?!?/p>
蔣介石這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明白德國駐華大使和法肯豪森說了什么,令他來了個180度大轉彎,從抗日走向妥協(xié)。
法肯豪森顧不得蔣介石驚愕的反應,徑自走了。蔣介石立馬派戴笠跟蹤調查原因,很快就查明了。原來,日本人得知蔣介石身邊有德國軍事顧問團幫忙,很不高興,通過外交部與德國政府交涉,要德國從中國撤回軍事顧問團。德國出于同日本、意大利是軍事同盟國,只好答應了日本的要求。
陶德曼代表德國政府通知法肯豪森,要求他按照德國政府的旨意,不要再為中國抗日出謀劃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