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急忙解釋道:“屬下所言句句屬實!這種鳥絕非尋常鳥雀可比,其速之快,駭人聽聞,更異乎尋常的是,它竟無鳥雀常有的畏怯!”
尹歡神色重現(xiàn)和緩,他微微點頭道:“襲擊我隱鳳谷者既然攜它們而來,必然有其用意。本谷主相信這些黑鳥已被邪門手法作用,使它們的生命力在短暫的時間內(nèi)發(fā)揮至前所未有的極限,之后很快因耗盡生命力而亡。所以,在這些黑鳥的死尸上,都沒有傷痕!”
略略一頓,又接著道:“如果本谷主沒有猜錯的話,此事亦當(dāng)是驚怖流所為!”
“襲擊隱鳳谷的女子臨去之時留下一言,稱此次只是……警告。三日之后,她將前來索取鎮(zhèn)谷寶物。若是……若是隱鳳谷有所不從,她將血洗隱鳳谷!”關(guān)寇子神情不安地向尹歡稟報道。
戰(zhàn)傳說心道:“不知隱鳳谷鎮(zhèn)谷之寶又是什么?”
尹歡俊逸柔美的臉上竟笑意從容,他輕哼一聲道:“雕蟲小技,又如何瞞得了本谷主?依她偽作本谷主的馬車混入隱鳳谷的手段而論,此人多半不會再使詭詐之計。她說是三日后再來隱鳳谷,定是虛幻之言,意圖在隱鳳谷全力防備三日之后的襲擊時,她卻提早進襲,便可讓隱鳳谷措手不及——可惜這卻是枉費了心機?!?/p>
言罷他負(fù)手徐徐踱了幾步,喃喃自語般道:“竟殺我四十余人……”
忽而停步,轉(zhuǎn)向戰(zhàn)傳說道:“陳兄弟可有應(yīng)敵良策?”
戰(zhàn)傳說對武界門派之間的爭戰(zhàn)知之甚少,本待搖頭,忽轉(zhuǎn)而一想,道:“敵暗我明,對隱鳳谷不利,而且對方隨時可以出擊,隱鳳谷卻只能被動防守,亦是不利之局。若是隱鳳谷能主動出擊,也許更為有利。”
尹歡緩緩點頭,卻道:“只是對方若真的是驚怖流的人,主動出擊的設(shè)想根本無從實現(xiàn)。因為驚怖流猶如風(fēng)中塵埃,分明清晰可見,卻飄忽不定,不可捉摸——關(guān)寇子!”
“谷主有何吩咐?”
“那女子闖入谷中之后,所取方向、目標(biāo)是什么?”尹歡道。
“因為樓臺這邊未曾傳警,所以讓她得以長驅(qū)而入,直至到達遺恨湖畔再次開始大肆殺戮時,方全谷驚動。我等謹(jǐn)記谷主吩咐,立即調(diào)集人手,守衛(wèi)于遺恨湖之上?!?/p>
尹歡聽到此處,陷入了沉思之中,倏地眉頭微蹙,似有所悟地道:“人馬集結(jié)遺恨湖之后,對方是否便開始設(shè)法抽身而退?”
關(guān)寇子有些驚訝,有些佩服地望著尹歡,道:“正如谷主所言!”
一直從容鎮(zhèn)定的尹歡此時的神情忽然倍顯凝重!
松柏蒼勁,紅楓勝火,莽莽叢林,無窮無際。
莽莽叢林中有一處絕崖,絕崖前是一個僅有二三畝大小的水潭,潭水清冽卻無法看見潭底情形,顯然此潭甚深。
水潭另一側(cè)是平緩的坡地,長有膝高的雜草密集叢生。坡地四周則是高大的叢林,秋風(fēng)掃落的黃葉落在草叢上、水潭中,點綴著一片秋意。
草叢中,竟有一人盤膝而坐。
此人身著一襲罕見的黃褐色衣衫,這本是一種流俗之色,但著于此人身上,竟有著別樣的氣度!他雖是坐著,卻仍給人一種偉岸如山的感覺,顯然此人甚為高大。
他的長發(fā)披散于寬闊的雙肩上,將整張臉孔遮去了大半。
他身下左近數(shù)尺內(nèi)的雜草皆無,想必他在此盤坐已時日非短。
他的左手握著的赫然是一把刀鞘,刀鞘橫擱于膝上。
鞘內(nèi)無刀!
刀在他身前五尺之外,深深地插入堅石之中!刀身一片玄黑色,顯得幽幽發(fā)亮,黑得懾人心魄,仿佛此刀并非人世間所有,而是來自于一個神秘的空間。
天色昏沉,烏云倏聚倏分,變幻莫測。
忽有風(fēng)起!
地面上的落葉隨風(fēng)舞動,看似雜亂無章,卻是不約而同地向那玄黑色的刀飛旋而去,且越聚越多。但在靠近刀身半尺之距時,卻又如受驚之蝶般向外飛散,情形奇異。
不!
那并非是真正的由天地間生成的風(fēng),因為此刻坡地周圍的林木幾乎是紋絲不動。
落葉飄舞更疾,連黑色之刀周圍的草亦“沙沙……”而響。
莫非,那風(fēng)竟是由刀而生?
就在此時,有“嗡嗡”之聲忽然響起。
是刀的顫鳴聲!
顫鳴聲甫起,飛舞不止的落葉驀然破碎得四分五裂。
一股更為迅疾之風(fēng)萌生后,席卷了更大的范圍,一時間十?dāng)?shù)丈內(nèi),草木翻涌,如海浪般起伏不息。
褐衣人的衣衫在風(fēng)中飛揚,他的散發(fā)亦不時被風(fēng)吹得揚起,使其容貌得以乍現(xiàn)。
這是一張極為冷酷的臉,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似若用刀刻出!剛硬的棱角讓人感到充盈了可怕的力量。
這種力量感與他臉上的滄桑糅合作一處,讓人難以準(zhǔn)確判斷出他的年齡!那縱橫交錯的皺紋顯示出他年齡應(yīng)在五六旬之間,但那似若隨時會迸發(fā)的力量感卻又讓人不由會堅信他僅在三旬開外。
他低垂著雙目,神情沉寂如千年雕像。
刀的顫鳴聲越發(fā)驚心,猶如龍吟海嘯!一股強大的氣流透刀身而發(fā),引動天地間自然之風(fēng),四周林木在風(fēng)中搖擺不定。
褐衣人雙目倏睜,如同奪目的陽光破開重重云霧乍現(xiàn)那般懾人心魄!
同一時間,那玄黑之刀的顫鳴聲亦驀然提升至無以復(fù)加之境,穿云破日,高亢無比!
“轟……”一聲巨響,刀下巖石倏然爆開,碎石迸飛。
刀卻已沖天射出,快捷無匹,直入云霄,無數(shù)草木碎石在刀勢的牽引下,亦拔地而起,循著刀勢的去向飛旋而起!潭中的積水驀然有一道巨大的水柱沖天而起,仿若整個水潭已在那一剎那盡數(shù)傾覆。
一時間,天地變色!視線所及,皆被半空中的水浪、草木所阻,只有那玄黑之刀竟仍清晰可見。
嘯聲倏起!
褐衣人如巨鵬般掠空而起,其速之快,已至無形,空間的跨越竟只在一念之間,而不再受時間的涵蓋。
瞬息間,褐衣人已在驚人虛空中高擎玄黑之刀!
借著玄黑之刀那洞穿天地的氣勢,褐衣人自上而下,凌空劈出驚天地、泣鬼神的一刀!
刀破虛空,其軌跡飽含了天地至理,讓人頓生頂禮膜拜之心!通體玄黑之刀所過之處,竟有奪目光芒閃現(xiàn),如同綴于刀身光芒四射的絲帶,極為壯觀。
氣勢迫人,吞天滅地的一刀電劈而下,刀勢在短暫的時間內(nèi)越蓄越強,直至驀然爆發(fā)。
“轟……”當(dāng)玄黑的刀身迸射出奪目豪光的那一剎那間,其空前強大的氣機竟?fàn)恳嗽跒踉浦行罘e的悶雷霹靂爆響!驚天動地的轟鳴聲中,一道奪目而凄厲的閃電劃空乍現(xiàn),將天地間照得一片慘白。
驚雷響過,烏云翻卷,狂風(fēng)乍起,在山林中呼嘯而行。
在那片慘白光芒中,那蓄積了驚世駭俗力量的一刀正以一往無回之勢劈向那道絕崖!
“轟……”的一聲巨響,其聲竟蓋過了雷鳴之聲!刀勢所及,絕崖自上而下出現(xiàn)了一道長達十余丈的刀痕,碎石如雨飛濺,聲勢駭人。
褐衣人如天神一般飄然落下,擎刀而立!
“嘩……”暴雨以鋪天蓋地之勢傾灑直下,轉(zhuǎn)瞬間天地昏暗如夜,天地萬物皆融于重重雨幕之中。
暴雨在狂風(fēng)的卷裹下,化作白色的氣霧,籠罩在萬物之上。
褐衣人一刀之下,竟憑空前強大的氣機,引來了風(fēng)雷!
暴雨肆虐,褐衣人巋然不動,不世氣概顯露無遺。
但,縱然有引動風(fēng)雷的刀道修為,他的眉宇竟仍是深深糾葛,任憑雨水不斷沖洗著他的臉,卻無法洗滌他心中的憂憤!
“沙沙……”他的身后有腳步聲響起,夾雜著草被拂過的聲音。
褐衣人目光一跳,隨即恢復(fù)了平靜。
雨,順著他的刀身滑下、滴落,玄黑之刀此時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洗禮,更顯幽亮。
“弟子晏聰向師父問安!”腳步聲停下時,響起一個年輕的聲音。
褐衣人眼中閃過一絲喜悅之色,迅速恢復(fù)了平靜。他緩緩轉(zhuǎn)身,只見身后有一年輕人恭然而跪,雨水早已將他的衣衫淋得透濕。他神容清俊,渾身透發(fā)著一股靈性之氣,正是剛與六道門分道揚鑣的晏聰!
但,為何晏聰用的兵器是劍,而褐衣人所用的卻是刀?
褐衣人還刀入鞘,道:“在風(fēng)雨之中還施什么禮?我最恨繁文縟節(jié),想必離開我二年,你早已將我說的忘得一干二凈了。”
晏聰?shù)溃骸暗茏迂M敢?”這才站起身來,道,“弟子方才見師父竟已可憑刀氣引動風(fēng)雷,暗忖環(huán)視當(dāng)今武界,刀道修為,應(yīng)是師父獨領(lǐng)風(fēng)騷了。”
褐衣人聞得此言,竟神色一肅,沉聲道:“若為師的刀道修為真的可以獨步武界,就不必再居于這荒野之中了?!?/p>
晏聰對其師既敬且畏,見師父略有不忿之色,他再也不敢多說什么了。
一間草廬,幾株疏梅。
再加上廬中一些簡單用具,草廬外的一張石桌,這幾乎就是褐衣人生活的全部。
一切都是那么的不起眼。
唯有他的人,他的刀,才是平凡、平淡之中唯一的亮點。
晏聰對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因為他已在此生活了十一年。但同時,他心中又隱隱有絲陌生感,周圍的景致與兩年前他離開這兒時并無變化,但在他眼中看來,卻已有了異樣的感覺。
也許,是他的心境變化了的緣故吧。
晏聰為師父備了幾個菜,又溫了一大壺酒,菜多是野味。
褐衣人自斟自飲,晏聰亦倒了滿滿一碗酒陪著。
已是黃昏,風(fēng)雨初歇,天空如洗,空靈清澈。鳥鳴蟲啾之聲時遠時近,若有若無。
晏聰?shù)溃骸暗茏託v時兩年,終于查明我姐姐被殺的真相。”
褐衣人微微頷首,卻未言語。
晏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末了道:“與我姐姐之死有關(guān)的三人中除戰(zhàn)傳說外,其余二人皆已遭到了報應(yīng)?!?/p>
褐衣人古怪地笑了笑,道:“你能確定此事真的與戰(zhàn)傳說有關(guān)?”
晏聰不解地道:“蒼封神與晉連尚難確認(rèn),至于戰(zhàn)傳說,卻是他親口承認(rèn)的,難道還有可疑之處?”
褐衣人搖頭反問道:“親口承認(rèn)的事就一定是真的嗎?”
說到這兒,他端起酒一飲而盡后,望著晏聰接道:“你自從五歲起便跟隨著我,但我卻一直未將真實身份告訴你,現(xiàn)在,我便要將真相告訴你?!?/p>
略略停頓后,他聲音低沉地道:“你在六道門的兩年時間中,可聽說過‘顧浪子’此名?”
晏聰點頭道:“傳說此人年輕時武學(xué)修為出類拔萃,卻放蕩不羈,犯下了不少武界公案,最后被大俠梅一笑所殺。至于個中詳情,弟子卻并不知曉?!?/p>
褐衣人哈哈一笑,笑聲中有種說不盡的蒼涼!笑罷,他忽出驚人之語:“其實,顧浪子并未被梅一笑所殺,他仍活在世間,只是此事鮮有人知而已?!?/p>
晏聰失聲道:“怎會如此?!”
褐衣人道:“正是如此。因為,為師便是顧浪子,放蕩無羈,犯下了不少武界公案的顧浪子!”
晏聰不啻于乍聞晴天霹靂,怔愕之余,他惶然立起,道:“弟子出言不遜……”
話未說完,已被顧浪子截住話頭:“為師若會因此事責(zé)怪于你,那么就不是顧浪子了。何況你尚年輕,當(dāng)年的事,你也只能由他人口中得知。舉世之間,也許唯有梅一笑方真正了解我,可惜他卻力戰(zhàn)千異而亡了。”
顧浪子神色間有無限緬懷之情,世人皆道顧浪子是被梅一笑所殺,誰又曾料到顧浪子非但活著,而且他最為掛懷的人就是梅一笑?
他長嘆一聲,接道:“轉(zhuǎn)眼已十九年光陰流逝!如此漫長的歲月萬里更易,本就撲朔迷離的江湖恩怨必然更難捉摸,一切的真相都會被掩得嚴(yán)嚴(yán)實實,何況梅一笑曾親口承認(rèn)是他殺了我,那世人就更難知真相了?!?/p>
晏聰忍不住道:“梅前輩為什么要那么做……”后面似還有言語,卻在略一遲疑后,打住了。
顧浪子望著他,道:“梅一笑之所以這么做,是為了救為師。”
晏聰大為錯愕,但很快便醒悟過來,若有所思地道:“不錯,我明白了。如果一個人置身于極度危險中,要救他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世人相信此人已死亡,因為世人決不會對一個死亡的人再多加留意——我爹為了使我不重蹈家人覆轍,就是這么做的?!?/p>
“正是如此!梅一笑愿意幫我,實是冒了極大的風(fēng)險,因為當(dāng)時欲取我性命之人,是在武界中有至高無上聲望的不二法門!”
對于這一點,晏聰早已有所耳聞,倒并無驚訝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