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求名臺”相去半里外的一座土丘上,晏聰正遙望著“求名臺”這邊,借著月色,隱約可見隱鳳谷的馬車駕向隱鳳谷的方向而去。
他自懷中掏出尹歡給他的盛藥瓷瓶,在手中把玩了一陣,忽然自言自語道:“如果我真的用了這藥,只怕從此我所有的行蹤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了。你卻忘了我曾在最擅追蹤之術(shù)的六道門中待了兩年之久!”言罷將手中的瓷瓶掂了掂,輕蔑一笑,揚手將之扔入了土丘前一道長滿了荒草的溝壑中,隨即揚長而去。
車輪轆轆,回響于空闊的原野之中。
戰(zhàn)傳說與尹歡各據(jù)車廂兩側(cè),車夫駕車的技藝甚佳,月夜行車亦無太多顛簸。
兩人的身形都籠罩于黑暗中。
尹歡道:“陳兄弟的朋友晏聰實是頗具智勇,他的處境本是十分不利,竟敢主動約見六道門的人,最終化險為夷,殊不簡單?!?/p>
戰(zhàn)傳說嘆道:“此事可謂一波三折,蒼封神與晉連妻兒之事有關(guān),本就有些出人意料,沒想到晉連自身亦是罪魁禍?zhǔn)?!?/p>
尹歡道:“陳兄弟是否看出此事大有蹊蹺之處?”
戰(zhàn)傳說不知尹歡問此言用意何在,沉默片刻后,方道:“在下寡于見識,直到此刻,仍是想不明白不二法門靈使何以對此事能了若指掌。事實上晏聰在六道門潛伏兩年,亦只是大致看出蒼封神與晉連妻兒之死有關(guān),而未看出晉連與此事的干系,靈使卻做到了?!?/p>
靈使輕聲笑道:“與蒼封神之死脫了干系,豈不更好?何況據(jù)我所知,陳兄弟于六道門只有恩而無仇,蒼封神恩將仇報欲加害于你,所以才會為陳兄弟所傷,這是他咎由自取,難道六道門還能因此而記恨于你?依我之見,明白真相后,六道門不會再繼續(xù)追究此事,因為這實是六道門不光彩之處。也許,唯有蒼封神之子蒼黍是個例外。”
戰(zhàn)傳說愕然道:“難道,他還會向晏聰尋仇?”
尹歡道:“據(jù)我所知,蒼黍是個沉穩(wěn)內(nèi)斂、少動聲色的人,但今夜所見,與傳聞卻大不相同。若不是傳聞有誤,那么就是蒼黍欲以此假象使晏聰對他少了防備之心!”
戰(zhàn)傳說心忖:“若真如此,那么真可謂是江湖險惡了!”想到晏家與六道門之間的種種莫測詭辯,又何嘗不是正好印證了此言?心中頗有感慨,一時反而無言了。
隱鳳谷。
外界通往遺恨湖的唯一通道中,依兩側(cè)山勢建有一座石樓,兩側(cè)有高達六丈、厚逾二丈的石墻,如石樓兩翼般向兩側(cè)延伸,直抵兩側(cè)山梁。石樓有人日夜值守,樓臺上高懸一只巨大的燈籠,入夜便燃起,一旦有外敵入犯,值守者便立即熄滅燈籠,遺恨湖內(nèi)的隱鳳谷弟子就可早作防備。
今夜在石樓上值守的共有十四人,為首者是十二鐵衛(wèi)中排名第十的古惑。
古惑身高不過五尺,形近侏儒,卻腰圓膀粗,性情暴躁,他所用的兵器偏偏是一桿比他身軀長出一倍的長槍,若是在山中行走,定然是只見長槍移動而不見人影。此刻他立于石樓上,其身材之低矮倒不會太過明顯。
相距半里的遺恨湖內(nèi),一如既往地亮著點點燈光,燈光與湖水相映,頗有綺目炫迷之色,讓人恍惚間以為這不是一大武界門派,而以為是聲色犬馬的場所。
如此景致,倒與隱鳳谷谷主性情頗為相符。
一只夜鳥從石樓上言飛過,發(fā)出陰鷙的叫聲。
一隱鳳谷弟子向他的同伴說笑道:“若是這只鳥亦中了什么三皇咒,在你身上啄上幾口,莫不是你會連我也要殺了?”
那人道:“你又白又胖,那鳥兒要啄也會先向你下口?!?/p>
其他人亦是百無聊賴,當(dāng)下紛紛插嘴,猛聽得一聲低吼:“閉嘴!”怒吼之人正是古惑。
古惑沉聲道:“谷主早已吩咐今夜他離開隱鳳谷后我等應(yīng)多加小心!”
“是!”幾人立時閉口不言了,心中皆暗忖道:“已過三更了,谷主亦應(yīng)回來了吧?谷主此次未免也太過大意,十二鐵衛(wèi)竟無一人跟隨于他身邊?!?/p>
正思忖間,忽聞馬蹄聲與車轅轆轆傳來,眾皆為之一振,循聲望去,只見前方有一輛馬車向這邊疾馳而來,正是隱鳳谷谷主所乘坐的馬車。即使是在月夜中,仍能讓人感覺到那馬車極度的奢華,與尋常馬車大不相同。
古惑一揮手,示意打開石樓之門,迎接谷主。
石樓下厚重的鐵門很快開啟,馬車亦越駛越近,接近石樓時,馬車的速度亦減緩了。
古惑與七名隱鳳谷弟子下樓相迎,石樓上僅留六人。
古惑等人剛下了樓臺,馬車已至石樓前。
這時,樓臺上留守的六人幾乎同時聽到夜空中響起輕微的振翅之聲,未等他們醒過神來,眼前倏然出現(xiàn)數(shù)道黑色弧線,以極快的速度射至!
已在咫尺之間,六人方看出那黑色的弧線是一只只疾飛而來的黑色鳥兒!他們腦中同時閃過一個念頭:三皇咒!
當(dāng)六人不約而同摸向兵器時,卻已遲了,他們裸露于衣衫外的肌膚幾乎不分先后地被小鳥利爪所啄。
凄厲的鳴叫聲中,那些鳥兒在六名隱鳳谷弟子驚駭?shù)哪抗庵幸颜癯犸w起。
六人這才醒過神來。
難道,方才的戲言已成了事實?六人同時為三皇咒所襲擊?
想到雷大死前的情形,六人皆不寒而栗。
其中一人忽然閃過一念,揮刀便向自己被啄了一口的左臂斬去。
刀未及身,他的眼前突然一黑,全身力道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哼都未哼出一聲,他整個人已如朽木般轟然倒下,手中的刀重重跌落地上,火星四濺。
倒下的不僅只有他一人!
與之一起留在樓臺上的另外五人亦不分先后地倒下,倒下立時斃命!
六人的性命就此消亡,卻連哼也沒來得及哼出一聲。
但拔刀之聲,以及人體倒地聲、兵器與樓臺地面的撞擊聲卻已驚動了古惑等人。
古惑不由自主地轉(zhuǎn)首向上望去。
這時,馬車已穿過門洞,到達了古惑身邊。
冷風(fēng)倏起!
一團凄迷至極的冷光突然自馬車上閃現(xiàn),并彌漫于古惑身側(cè)。
古惑臉上倏然一熱。
是血!
熱熱的鮮血!
血腥之氣突然將古惑完全籠罩其中。
他未及伸手抹去噴濺于臉上的鮮血,便赫然發(fā)現(xiàn)身側(cè)的七名隱鳳谷弟子已悉數(shù)倒下,胸前都中了一劍。
一劍斃命!
奪去七人性命的是那團凄迷的冷芒!
那團冷芒來自一把形狀奇特的劍,劍身有尋常之劍兩倍厚,兩側(cè)劍面則呈現(xiàn)出如水浪般的曲線。
此劍握于一女子手中。
一個絕色女子手中!
古惑僅看了她一眼,便心神劇震,思緒亦出現(xiàn)剎那間的中斷??v然是身處絕境,他一時亦忘了作出任何反應(yīng)。
因為他不曾想到在同一個人身上,竟會同時擁有驚世的容顏與驚人的冷漠!
她那剛健婀娜的胴體隱于一黑色緊身勁甲中,非但不會掩去其風(fēng)姿,反而讓人不由自主會想象那黑色勁甲內(nèi)是一副怎樣充滿青春活力的嬌軀。
她的長發(fā)披散著,夜風(fēng)拂動下,一張艷麗照人的臉龐時隱時現(xiàn),她鼻梁高而略呈鉤曲,這使人感到她的堅強與冷漠。
更冷的是她的雙眼!
她的雙眼美麗而冷漠,就如同遠(yuǎn)離人世間清冷的星辰,任憑世間冷暖更迭,亦于它無絲毫影響。
一個極冷的女人;
一個極美的女人;
一個瞬息間已斃殺七人的女人!
這一切融合于同一個女人身上,給古惑一種極為復(fù)雜、莫名的震撼。
那形狀奇異的劍再度揚起。
劍勢甫起,立時予古惑以極大的壓力,剎那間,他周身已完全在對方的劍勢籠罩下。
冷芒懾人!
絕色女子的眼神更冷!
古惑只覺一種無可抵御的壓迫使他如負(fù)千斤重荷,無論思緒、動作皆滯緩無比。
但他終是隱鳳谷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十二鐵衛(wèi)之一,與其朝夕相伴三十余載的鐵槍倏然暴起,甫一出手,便已豁盡畢生最高修為。
那團冷芒卻更為炫亮!
古惑只覺手中鐵槍猶如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小舟般身不由己,莫可名狀的牽引力使古惑蓄勢一槍的驚人力道化為烏有。
幾聲輕微猶如微風(fēng)拂動風(fēng)鈴般“當(dāng)當(dāng)……”聲響后,一道勁風(fēng)飛速切向古惑持槍的雙手。
古惑性情暴烈,悍不畏死,但此刻他的悍勇之氣竟再也無從萌生。谷主的馬車內(nèi)突然殺出這樣一位絕色女子,此事非同小可!古惑心知自身已難以幸免,但求能在被殺之前向遺恨谷內(nèi)的人傳警!
但已遲了。
一道涼意劃過他的喉間,旋即傳至全身,他的呼聲頓時被封于喉底。
鮮血如箭般自他嘴中標(biāo)射而出。
古惑無聲立著。
“撲撲撲……”振翅聲中,九只黑色的小鳥相繼落在了馬車的車頂。
小鳥的爪子上,赫然有極為精巧的錐形金屬套子套著,表面泛著幽幽藍光,顯然淬有劇毒。
取樓臺上六名隱鳳谷弟子性命的正是鳥爪上的劇毒!
那絕色女子再未看古惑一眼,轉(zhuǎn)身回到馬車中。
車前的車夫長鞭虛擊,馬車再度啟動。車夫的臉隱于一頂笠帽下,無法看清其面目。
馬車已去,古惑這才轟然倒下。
自始至終,不過只有短短片刻,十四條人命已悄然而亡!
樓臺上的大紅燈籠依然亮著,與樓臺上暗紅色的血光相輝相映。
戰(zhàn)傳說正在閉目養(yǎng)神,忽感車身一震,在車軸、車轅的摩擦聲中,馬車驟停,隨即聽得車前車夫道:“谷主,已到隱鳳谷石樓前?!?/p>
語音未落,便聽得有人高聲道:“來車可是谷主的車?”
車夫應(yīng)道:“正是!快快將門打開!”
讓他大感意外的是對方竟接著回話道:“煩請谷主親口吩咐,我等才會開門!”
戰(zhàn)傳說聽得尹歡淡淡地道:“是關(guān)寇子,此人辦事向來小心謹(jǐn)慎?!庇伤捴校猜牪怀鍪欠裼信?。
隨即聽得尹歡沉聲道:“關(guān)寇子,古惑何在?今夜在此值守的本當(dāng)是他才對!”
關(guān)寇子并未立即回話,只聽得他大聲吩咐道:“是谷主的車,速開樓門!”吩咐之后,方道,“稟谷主,古兄弟已被殺!”
尹歡震怒之下,掀簾下車,便見恭謹(jǐn)儒雅的關(guān)寇子領(lǐng)著數(shù)名隱鳳谷弟子趨步迎上。遠(yuǎn)遠(yuǎn)望見尹歡,關(guān)寇子竟立即跪倒,嘶聲道:“谷主,半個時辰前有人偽作谷主駕車混入隱鳳谷,已殺害四十余名弟子!”
仍在馬車上的戰(zhàn)傳說乍聞此言,心頭劇震!
亡于石樓的十四人尚未來得及妥善處理,皆暫時并躺于石樓下。其中六具死尸全身浮腫糜爛,呈烏青之色,顯然是身中劇毒而亡,而剩下的古惑等八人則是亡于劍下。除古惑外,那七人的臉上所凝固的最后一抹表情都顯得很平靜,并無痛苦之狀,這說明死亡降臨的時間極為短暫,他們來不及作出更多的反應(yīng),便已命喪劍下!
尹歡細(xì)細(xì)察看十四具尸體,心中暗道:“好可怕的劍法!”
關(guān)寇子語氣沉重地道:“犯我隱鳳谷者是一年輕女子,此人在谷主離開后,駕著一輛與谷主所乘完全相同的馬車進入隱鳳谷,想必古惑諸人是在毫無防備之時被殺,以至于未向其他兄弟傳警。此人得以長驅(qū)而入,從從雖聞聲而動,竟仍未能截下此人,反而又折損了不少兄弟……”
“傷者又有幾人?”尹歡打斷關(guān)寇子的話道。
“唯有死者,而無一名傷者?!标P(guān)寇子道。
戰(zhàn)傳說在一旁聽得此言,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好辛辣歹毒的劍法,竟唯有死者而無傷者!
這時,尹歡忽然緊走幾步,在一堆亂石后停下,蹲下身來,似有所發(fā)現(xiàn)。眾人循其目光望去,卻見他的腳邊有二只已死去的黑色鳥兒,鳥兒的軀體并不甚大,僅與喜鵲相仿,在兩只小鳥的爪上,皆套有鋒利的以金屬打制的套子,表層泛著幽幽藍光。
這時,關(guān)寇子身側(cè)一隱鳳谷弟子道:“遺恨湖有幾位兄弟就是被這種鳥襲擊后中毒而亡的,沒想到它們亦已送了性命!”聲音激動而不安。
尹歡站起身來,看了他一眼,冷聲道:“難道隱鳳谷的人竟連小小鳥雀也無法對付?簡直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