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聽說大哥晉升了指揮使，高興得一個晚上都沒合眼，大哥一召喚，小弟立馬趕來，一路上在驛站換了三次快馬，日夜沒停地趕著?！敝T世明道。在這幫弟兄里，他的地位僅次于田爾耕。
田爾耕雙手抓著他的兩肩，搖晃著道：“嘿！幾個晚上沒睡，精神還這么好?！?/p>
“人逢喜事精神爽！”諸世明又對眾人道：“大哥榮升為指揮使，咱們應該對大哥行跪拜大禮！以示祝賀！”
眾人一聽，全都撲跪下來：“恭喜大哥榮升指揮使！”
田爾耕笑著道：“起來，起來，都起來坐，咱們是哥兒們，不講這一套?！北娙似鹕砗?，依次在田爾耕的兩旁坐下。
田爾耕跟著落座：“今天我把大家請到天津衛(wèi)，是有些話在北京說不方便。因為錦衣衛(wèi)里還有駱思恭留下的親信。這不方便的話，就是攘外必須安內(nèi)，眼下不少只會空談、沒事找事的東林黨，一直在和魏公公搗亂。”
過開生憤憤地道：“魏公公是皇上最信得過的忠臣，誰反對魏公公，誰就是反對皇上的逆賊！”
“小過子說得對，不管誰反對魏公公，我們都要用些手段，巧妙地教訓他們！注意，我這個‘巧妙’，大家一定要好好領(lǐng)會?！碧餇柛貏e提醒道。
眾人齊聲道：“是！”
田爾耕掃了眾人一眼，繼續(xù)道：“我這樣說，不是說滿韃子派來的奸細就不查了，但是，我們的工作重點要轉(zhuǎn)移，首先要對付那些和魏公公作對的東林黨！眼下邊關(guān)吃緊，如果不把內(nèi)部安定下來，怎么去對付滿韃子！”
“是??！這幫吃飽了撐的文人，總是沒事找事，不給他們點厲害看，咱們就不能集中精力對付滿韃子！”諸世明接著道。
田爾耕道：“阿明說得好！魏公公也是這么說的。我這個人向來不喜歡講空話，這次我把大家找來，一是告訴大家，我們的工作重點轉(zhuǎn)移了。二是這些年來，駱思恭把錦衣衛(wèi)搞得像和尚廟似的，我想讓大家輕松輕松。大家得感謝這次聚會的主辦人、天津衛(wèi)的千戶鄭清明。好了，我的話完了，等會兒鄭千戶會給大家?guī)硪粋€驚喜?！?/p>
坐在末位的鄭清明一聽，站了起來：“諸位請跟我來?！?/p>
眾人跟著鄭清明來到一間大廳的門口，廳里的宮燈把門口照得通亮，廳門是落地的雙合拉門。鄭清明在門口停下后，拍拍雙手。庭內(nèi)頓時響起《春江花月夜》的樂聲，雙合門徐徐拉開——廳里擺著美酒佳肴的大圓桌前，坐著的全是袒胸露臂、年輕貌美的姑娘，人數(shù)和錦衣衛(wèi)的頭兒們相當，場面極其香艷。她們一起微笑著朝門口錦衣衛(wèi)的頭兒們招手。
這些哥兒們個個露出亢奮的驚喜……
連日來，李永芳表面平靜，心頭卻盼著北京的天亮能把情報送到。天亮主要是用信鴿遞送，雖說信鴿比人送得快，然而安全系數(shù)不比人高，盡管天亮帶去的信鴿都是名種，而且經(jīng)過武長春精心調(diào)訓，野外的生存能力很強，但是北京離東京（遼陽）的空中距離是兩千多里，途中氣候多變，天敵甚多，遇到意外的概率不小。他相信此時天亮已經(jīng)放飛帶著情報的信鴿，關(guān)鍵是這只信鴿是否能躲過天敵，順利抵達。這幾天一股寒流正在南下，他為那送情報的鴿子擔心呢。他正坐在簽押房內(nèi)想著時，武長春推門而進，高興地說：“阿爸，天亮報喪的帖子到了，舒哈達在北京建的那條細作網(wǎng)全軍覆沒，無一幸免?！?/p>
李永芳一聽，刷地站起：“還有什么消息？”
“錦衣衛(wèi)的頭兒駱思恭被升任為太子太傅，而僉事田爾耕被任命為錦衣衛(wèi)的指揮使！”
李永芳冷冷一笑。
“阿爸可是覺得駱思恭是明升暗降，被魏忠賢踢到了樓上？”
“正是，田爾耕很可能是被魏忠賢收買了，他上臺后，肯定會把精力放在對付東林黨人的身上，這對我們重新布置線人、安插臥底、收集情報倒是極為有利?！崩钣婪颊f得十分肯定，頗為自信。
“阿爸說得是?！?/p>
李永芳看著武長春，又道：“你馬上寫份報告，我親自去送給舒哈達。”
“阿爸為何不直接交給四貝勒？”武長春對李永芳的吩咐有些意外。
“這一個消息對咱們的主子來說，不是個好消息，如果我直接去向四貝勒報告，弄不好他會懷疑我幸災樂禍，有搶班奪權(quán)的野心，而我向舒哈達報告，他再轉(zhuǎn)報給四貝勒時，這小子肯定會推卸責任，說我壞話，我就是等著這小子的爛舌頭說我壞話。”
“阿爸認定四貝勒聽不進舒哈達說您的壞話？”
“不錯，要是這小子委過于我，說我壞話，以我對四貝勒的長期觀察，憑著他的精明，他會覺得這小子心胸狹窄，妒才嫉能，不宜在這個位子上待下去，至少會把他架空?！?/p>
武長春一聽，佩服地：“阿爸高見，我敢保證，舒哈達這小子肯定會在四貝勒面前說阿爸的壞話。阿爸，您出頭之日到了，到時候您可以放開手腳，大干一場了。”
“但愿如此吧！”李永芳又看了一眼興奮的武長春，長嘆一聲道：“長春，其實朱明皇朝對我不錯，把我從一行伍提升到獨當一面的撫順游擊。當年大汗兵臨撫順城下，我也曾想聽從你的意見，堅守撫順，后來我反復思考，朝廷里閹豎當權(quán)、奸臣當?shù)溃瑬|林黨人只會空談瞎鬧，他們明爭暗斗，全然不顧國家的安危，那些為國著想的能人，如熊廷弼等，沒有一個有好下場，讓人心寒，我不向滿韃子投誠，遲早是死路一條，現(xiàn)在你總該看清了吧！”
“看清了，孩兒現(xiàn)在才深深感到阿爸的高瞻遠矚，不然，咱們早就成為黃土一堆，死無葬身之地?！?/p>
“你能這樣想就好，我們這樣做也是順從天意?！闭f到這里，李永芳的口氣里充滿無奈。
李永芳帶著武長春寫好的報告，來到舒哈達的都護府時，得知舒哈達不在，剛?cè)グ吞┘遥谑潜銓κ婀_的書記官道，他有重要情報向指揮使報告。都護府有規(guī)定，有重要情報隨到隨報，書記官不敢怠慢，立即派人去阿巴泰家通知舒哈達。書記官估計舒哈達會在阿巴泰家打馬吊牌，這是明代王世貞發(fā)明的一種游戲，它的玩法近于后世的麻將，是從關(guān)內(nèi)傳到關(guān)外，如今在八旗貴族家十分流行，阿巴泰的牌癮極大，他今天去阿巴泰家是帶著一副極為珍貴的翡翠馬吊牌的。
阿巴泰是努爾哈赤第七個兒子，頗有勇力，但他頭腦簡單，性格倔強，脾氣暴躁，在努爾哈赤的兒子中，唯獨他敢頂撞這位大汗，所以他也是努爾哈赤最不喜歡的兒子，至今沒被冊封貝勒。他一見到舒哈達，便高興地問：“阿達，您可是個大忙人，好久沒來我這兒了，今天怎么有空來？”
“奴才來給七阿哥轉(zhuǎn)送件東西?！笔婀_與阿巴泰關(guān)系極好，情同兄弟，但阿巴泰是大汗的兒子，按照禮數(shù)，關(guān)系再好也須自稱奴才。
舒哈達把一個錦緞盒子遞給阿巴泰。他打開一看，是一副翡翠馬吊。他又摸出幾個馬吊牌，歡喜地看著。
舒哈達見他歡喜，便道：“這可是用上好的翡翠制的，我敢保證在東京城里沒有第二副?！?/p>
“是不是齊格勒讓你送來的？”阿巴泰馬上猜到，他知道舒哈達并不熱衷打牌，只是因為與他關(guān)系非同一般，偶爾陪他玩玩，不會花心思去搜羅這樣珍貴的馬吊牌。
“正是，不瞞七阿哥說，奴才是受齊格勒委托來提親的，他很想當七阿哥的乘龍快婿?！?/p>
“那我就把三閨女赫梅芳許配給他?！?/p>
“可他看中的是二格格赫梅藍?！?/p>
阿巴泰苦苦一笑：“這事他早就派人來試探過，我問過赫梅藍，她不愿意?！?/p>
“你是赫梅藍她爹，這事該由你說了算，齊格勒他爹曾是大汗的左膀右臂，戰(zhàn)功顯赫，如今齊格勒弓馬嫻熟，勇武過人，很受大汗賞識，這么年輕，就讓他襲了他爹的鑲紅旗的副統(tǒng)領(lǐng)，真可謂是前途無量。奴才以為，也只有他才配得上聰慧漂亮的二格格?！?/p>
“不瞞你說，我是看著齊格勒長大的，知根知底，一直挺喜歡他的，我也不瞞你說，幾個孩子中，我最寵愛的就是赫梅藍，你別看這孩子表面上挺和氣的，可是主張可大了，她不愿意的事，你說啥都沒用，我也拿她沒法子。”阿巴泰嘆著氣道。
阿巴泰的出名，除了敢頂撞身為大汗的父親，再就是他的嬌慣子女。他的長女嫁給了蒙古王公的兒子，因為受了丈夫的委屈，回家告狀，他便叫兩個兒子去把他女婿打得半死，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此事在東京（遼陽）轟動滿城，努爾哈赤極為重視與蒙古的聯(lián)盟關(guān)系，為此，還當著蒙古王公的面扇了他兩個耳光。阿巴泰算是唯一挨過大汗耳光的兒子。
“齊格勒不是和二格格一起長大，她從小就叫齊格勒為齊哥嗎？”
“正因為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所以她說只能把齊格勒當哥哥，不愿當他的老婆?！?/p>
“那你找機會再和她談談，齊格勒說，非赫梅藍不娶，他等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二十二歲，還沒有娶親，為的就是要娶赫梅藍為妻，這樣癡情的好小伙子，就是打著燈籠也難找??！”
阿巴泰想了想，又看看桌上放著的翡翠馬吊，才道：“那我就找機會再與她說說，但你要告訴齊格勒，這事不能太急?！?/p>
舒哈達高興地說：“奴才一定轉(zhuǎn)告?！?/p>
就在這時，舒哈達的衛(wèi)士進來說：“指揮使，剛才李永芳說有重要情報向指揮使報告，他在都護府里等著主子?！?/p>
舒哈達一聽，便向阿巴泰告辭離去。
皇太極正與二福晉博爾濟吉特在書房內(nèi)下著圍棋。
三十出頭的皇太極面色紅潤，相貌俊朗，體格強壯，舉止穩(wěn)健，那種非凡的氣質(zhì)絕非常人所有。他那蒙古裔的福晉更是個絕代佳人，美麗的臉上透著那種女性的精明。執(zhí)黑的博爾濟吉特把一個棋子落下，皇太極十分驚異地贊嘆道：“福晉學會圍棋還不到兩年就能出此奇招，吃了我這么一大塊地盤，我認輸了?！?/p>
博爾濟吉特笑道：“誰都能認輸，就是貝勒爺不能認輸。”
皇太極也笑道：“除了您，我在誰的面前也不會認輸?！?/p>
此時一衛(wèi)士進來報告：“貝勒爺，舒哈達有緊急情報稟報！”
“讓他進來吧！”
衛(wèi)士退出片刻，一臉沮喪的舒哈達走了進來，撲通跪下：“貝勒爺，奴才該死……”
皇太極一驚：“出了什么事？”
“我們多年經(jīng)營，在北京和山海關(guān)的細作網(wǎng)被南朝的錦衣衛(wèi)破了?！?/p>
“你是從哪兒得到這個消息？”皇太極的眉頭頓時緊鎖起來。
“先是李永芳從他私下安排的細作那兒得到消息，向奴才作了通報，奴才正想派人查證時，有個僥幸從山海關(guān)逃脫的細作前來報告，證實了李永芳的消息沒錯?！?/p>
皇太極愣了好一會后，生氣地說：“李永芳不是早就提醒你，錦衣衛(wèi)已經(jīng)盯上了我們的細作，我也要你采取措施嗎？”
“奴才已經(jīng)派人去提醒了，從時間上推算，奴才派去的人還沒有到，錦衣衛(wèi)已經(jīng)動手了?！?/p>
皇太極思索時，博爾濟吉特提醒道：“貝勒爺，讓舒哈達起來吧！”
“你起來吧！”
舒哈達起身后，看著思索著的皇太極，問：“四貝勒，有一些話奴才不知該不該說。”
皇太極冷冷地：“說吧！”
“奴才記得，李永芳曾對四貝勒說過，咱們一定要提防內(nèi)鬼，奴才覺得，我們在關(guān)內(nèi)的細作網(wǎng)被錦衣衛(wèi)破了，肯定是內(nèi)鬼捅出去的。而奴才認為，這最大的內(nèi)鬼也許正是說有內(nèi)鬼的李永芳?！?/p>
皇太極一聽，直視著他：“你憑什么這樣說？”
“奴才總覺得李永芳是個漢人，與咱們滿人不是一條心，他背著我另外往北京派人?！?/p>
“是我叫他派的，情報的來源不能是一條線?！?/p>
舒哈達大感意外地怔了半晌才道：“他派出的人不一定可靠，沒準，就是其中有人把我們的細作網(wǎng)捅給了錦衣衛(wèi)，奴才覺得，漢人缺少忠誠，絕不能重用?！?/p>
皇太極聽了這番話沒有回應，而是反感地問：“你還有什么要說嗎？”
“沒了?！笔婀_感覺出這種反感，泄氣地道。
“那你就回去吧！”
舒哈達離開后，皇太極依然在那兒苦思冥想。
博爾濟吉特起身，給皇太極面前的茶杯添滿茶水后，道：“貝勒爺，常言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戰(zhàn)場上是這樣，暗中諜戰(zhàn)也當如此。咱們關(guān)內(nèi)的細作網(wǎng)被破了，可以再建再派，沒啥大不了的?！?/p>
皇太極看著這位福晉，擰著的眉頭松弛下來。這時，努爾哈赤的貼身護衛(wèi)庫哈圖走了進來?；侍珮O一見，站了起來：“庫哈圖……”
庫哈圖施禮：“貝勒爺，奴才奉大汗之命，前來傳召貝勒爺隨大汗行獵，時間可能要兩三天，貝勒爺?shù)枚嘧鲂蕚??！?/p>
皇太極略一思索，又問“這次皇上都傳召了誰？”
“就四貝勒一個?！?/p>
皇太極并沒有顯出高興，而是平靜地道：“你先回去，我準備好后，馬上去大汗那兒報到。”
庫哈圖轉(zhuǎn)身離去后，博爾濟吉特看著皇太極：“貝勒爺，大汗今天的心情挺好的，他好久沒去行獵了，而且又單獨叫你隨行，你該理解其中的含義，可別一見到他就把細作網(wǎng)被破的事告訴他，壞了他的好心情?！?/p>
“福晉說得是?！?/p>
昨晚努爾哈赤睡得特好，起床后拿起一本剛從關(guān)內(nèi)弄來的新黃歷，翻到當天的一頁，上面寫著“宜狩獵”。對于黃歷上說的，他的態(tài)度是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他放下黃歷，伸展了一下結(jié)實的雙臂，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朝窗外看去，只見透藍的天空萬里無云，對面宮室那金黃色的琉璃瓦在艷陽的照耀下熠熠閃光。庭院幾株秋海棠非但沒謝，而且開得十分繁盛。已經(jīng)是九月十七了，往年的遼東都下霜了，如今卻溫暖如春，是個真正的小陽春，這樣的天氣確實是宜于狩獵。雖說這位后金大汗已六十開外，但他發(fā)誓滅明、入主中原的雄心更加堅定，另外，還有兩件事情上他興趣絲毫不減：一是女人，昨晚臨睡前，被他寵幸的年輕愛妃阿巴亥就充分感受到他那非凡強健、常人少有的雄風，得到極大的滿足；二是狩獵。他認為人越老，越要動，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打仗是動，沒有仗打狩獵也是動。他們這些天池女神的后代，所以能體魄健壯，驍勇善戰(zhàn)，完全是緣于狩獵為生，弓馬嫻熟。他還認為一旦入主中原，子孫們也不能丟棄狩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