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皇宮,寇禮那顆燥熱礦洞的心,才稍微平伏了。
第一踏足皇宮,面對皇帝,文武百官,剛一刻寇禮的心都提在節(jié)骨眼上,真生怕一個應(yīng)總算,不負父親寇正的厚望,安然交旨回歸。
沒和那些衙內(nèi)侉富相聚鬼混,寇禮直奔寇府,要將好消息告訴寇正。
踏入書房,看到已經(jīng)在整理大運河各種河圖還有各類書籍的父親,寇禮難掩興奮,吹噓道:“爹,今天你們看到,孩兒舌戰(zhàn)群臣,圣上都刮目相看。”
微微抬頭,看了眼寇禮,寇正就繼續(xù)翻弄他的河圖。
然而,寇禮卻意猶未盡:“圣上命你,盡快養(yǎng)好傷病,即刻開工,被耽誤大運河新航道開鑿的工期?!?/p>
微微一擺手,制止寇禮長篇大論,寇正小心翼翼攤開手里的河圖。
若燕王朱棣真要怪罪下來,臨戰(zhàn)改將,寇禮就不會回來,而是一大群錦衣衛(wèi)或者禁衛(wèi)軍再次抄他們寇家,滿門抄斬。
想必寇禮皇宮一行,有驚無險,都在寇正的意料之中。
“這是元代的那些大運河河圖。”
見寇正攤開諸多河圖,寇禮也湊了上去,一旁靜靜地看著。
一張張河圖重疊,一份份山岳圖,還有航道到北平方向的改變,寇正在仔細地對比,不時來回踱步,咬牙思量。
這大運河航道,自春秋開鑿至今,不斷連綿擴張,貫通南北,漕運天下,不管人文還是經(jīng)濟,亦或是對朝廷統(tǒng)治都有不輕的影響。
新航道的開鑿,和先前寇正所做的舊航道梳理,可不一樣,難度不在一個級別上。
且如今雨季剛剛過,到處雨水充足,濕漉漉,雖說逆天會松軟,減輕了開鑿的阻力,這是好事。
可新航道的開鑿,勢必經(jīng)過大山大林,還有一些村莊山谷,泥土松軟,泥石流蔓延,也增加了不少的兇險。
福禍相依,有便利必然會有危險。
而雨季過后,將會迎來一個秋冬旱季,到下一年雨季之前,乃大運河新航道開鑿的最佳工期。還
考慮種種因素,諸多兇險,寇正連在天牢落下的病根都沒時間調(diào)養(yǎng),掏出所有河圖和資料,苦思線路走向。
新航道的開鑿,首先不是祭天開工,而是要解決航道線路選擇的問題。
一條合理的航道,可以減少不少冤枉路,能讓漕運更迅捷。
其后,就是籌備物資各種水利器械,征集民工,還有疏散新航道線路所經(jīng)過的諸多村落林林種種,諸多事情都必須要個計劃,才能按部就班,順利完成工期。
越是思量得多,寇正越加覺得,時間緊迫,甚至有逾期之險。
且最讓他的犯難的是,如今一切都只有他一人在謀劃,當(dāng)真心力憔悴,無以為續(xù)。
然而作為一個罪臣,還是建文帝時代遺留下來的罪臣,恐怕如今朝堂之上,一些舊友被治罪的治罪,歸隱的歸隱,想找?guī)讉€幫手,可不見得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苦惱,寇正當(dāng)真苦惱。
或許現(xiàn)在他只有一條路可行,就是拿著燕王朱棣的圣旨,前往工部尋求幫助。
嘆息了一聲,寇正緩緩坐了下來。
這大運河新航道的開鑿,燕王欲要將整個皇宮搬運到北平,果真不是一件輕松之事。
若是容易,恐怕燕王朱棣也不會用得上他,赦免寇家九口的死罪了。
“爹,用茶?!?/p>
一旁并沒幫上什么忙的寇禮,趕緊將泡好的熱茶,遞了上來。
接過熱茶,合著被子輕輕吹了兩下,經(jīng)常了一口這陳年老茶,寇正才緩聲吩咐道:“禮兒,下午你拿著圣旨,到工部哪里取一些京城到北平的山河圖回來,還有和工部尚書打個招呼,接幾個水利工程方面的專家回來。”
只有足夠的人力,集合諸多專家的意見,才能盡快拿出一條河里的新航道線路,讓項目工程一步步開展。
不然的話,憑他一人再苦思冥想,也不見得短時間有個結(jié)論。
一年不到的時間,實在有夠緊湊。
若不趕緊,航道開鑿逾期,腦袋可就再次搬家,沒半點翻身機會了。
“孩兒這就去。”
看著父親愁眉苦臉,寇禮也察覺,這次事情棘手了。
旋即,他也不打算等下午,直接轉(zhuǎn)身就要去工部。
放下茶杯,目光再次聚焦在河圖上,寇正卻不忘提醒:“河圖和山岳分布圖策,越詳細越好?!?/p>
越是詳盡的山岳地形圖,一張張對比,一條條航道挑選,才能從中規(guī)劃出一條合理有效的航道。
且山岳詳圖,記載諸多村落的分布,一旦項目開始,也能讓當(dāng)?shù)毓俑浜希D(zhuǎn)移那些村落城鎮(zhèn),能節(jié)省一點時間是一點時間。
“大人,工部尚書大人到府上求見?!?/p>
不等寇禮走出書房,老彭就走了過來,恭聲道。
工部尚書親自造訪?
這還真嚇了寇正一驚,趕緊放下手里的河圖,親自出門迎接。
才想起早朝宋禮的相助,寇禮一邊跟在寇正身后,一邊道:“爹,早上正是宋大人力保孩兒,圣上才沒怪罪下來。孩兒還聽聞,大運河新航道開鑿之事,乃宋大人力薦,還當(dāng)著文武百官在金鑾殿立下軍令狀,才得保大事?!?/p>
工部尚書,宋禮?
一路走向大門,寇正是心情復(fù)雜。
從天牢走出,他就料到,事情不會那么簡單,卻沒想到還承了宋禮這天大的人情。
“這是病重的樣子?”
坐在正廳上,看到寇正一臉神清氣爽走過來,一身便服的宋禮眉宇微皺,卻有股無奈。
這典型的欺君犯上,他竟然成了同犯。
“寇大人。”
走入正廳,寇正嚴肅的臉上難得擠出一抹笑容:“宋大人到訪,寇某人有失遠迎,還請贖罪?!?/p>
“哪里?!?/p>
宋禮拍拍有些小肥的肚腩,笑道:“本官聽聞寇大人頑疾纏身,臥床不起,特地前來探望。”
站在宋禮身后的下人們,這會拿著幾個錦盒禮包走了上來奉上。
千年人參,燕窩鹿茸,皆是一些名貴之物。
“宋大人,客氣了?!?/p>
寇禮從一旁走上來,接下了禮物,讓寇正不悅,卻也不說什么。
他寇正一生為官清廉,最不喜這種送禮受財之事。
但此刻工部尚書宋禮在前,他也不好發(fā)作。
“寇大人養(yǎng)好身子,才好為朝廷效力。”
客套了幾句,宋禮就道明來意:“素聞寇大人,疏通京杭大運河間親手繪制了一份詳細河圖,不知可否讓本官開開眼界?”
此行前來寇府,明為探病,實為了新航道開鑿項目的事情。
“宋大人有興趣,寇某人豈有拒絕之理?!?/p>
承人情,再拿人手短,寇正自是沒拒絕的權(quán)利,伸手邀請道:“還請宋大人移步書房。”
見狀,寇禮趕緊將手頭上的錦盒,交給老彭接手,尾隨上去。
這可是個學(xué)習(xí),還有親近工部尚書這等重臣的好機會,豈能錯過。
剛?cè)霑?,看著桌子上擺放的各種河圖,宋禮眼睛一亮,也不等寇正說話,就走了上去。
“這就是寇大人所繪的河圖?!?/p>
京杭大運河的詳圖,各處標記都明確,險情如何,宋禮那是嘆為觀止,贊賞有加。
“果真聞名不如見面啊!這山河詳圖,可比工部那些藏書都還要詳盡。”
眼冒金光,盯著這一份詳盡的大運河河圖,在寇家九口被打入天牢,宋禮可沒少派人前來搜尋,只是一直都沒下落,石沉大海。
卻沒想到,寇正一回來,這一份詳盡河圖再現(xiàn)。
看到這一份詳盡河圖,宋禮也真正明白,這一次所托不假。
見宋禮一臉癡迷,贊不絕口,寇正古板嚴肅的臉上,也浮現(xiàn)了一抹自豪。
“這些年,寇某人疏通京杭大運河,走偏江南地北,勘察險峻,才繪制出這份河圖?!?/p>
當(dāng)年疏通京杭大運河,一步一個腳印,不知留下了多少汗水和鮮血,才繪制出這一份詳盡的河圖。
這份詳盡河圖,就是寇正這輩子最自豪,最得意的作品。
若不然,當(dāng)初決定朝堂大罵燕王朱棣亂臣賊子,欲要行刺之時,他也不會收藏在沒人找到的地方了。
愛不釋手撫摸著這份河圖,看著一個個險要的標注,宋禮就明了:“看來寇大人臥病在床,亦是不忘國事,竟然在家做了如此多籌備?!?/p>
早朝寇禮上朝交旨,宋禮就擔(dān)心,寇正會以病為借口,消極怠工,將工期一拖再錯。
這一次前來,他可是打算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大義之前,黎民百姓之福祉,希望能說服寇正,卻沒想到對方早開始籌備了。
“宋大人,大運河新航道開鑿,事關(guān)民生,牽扯萬千黎民百姓的福祉,能參與其中,口某人那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p>
既然接了圣旨,且事關(guān)天下蒼生,寇正只是不敢耽誤,全力以赴。
“確實,工程浩大,牽扯眾多,卻是不待我。”
手輕輕在河圖上點了點,宋禮嘆息道:“若不然,本官也不會登門造訪,和寇大人商討新航道一事了?!?/p>
只管工部大權(quán),宋禮多少知曉水利之事。
大運河新航道的開鑿,無論是選擇航線,還是其他,都不是一件簡單之事,特別皇帝還下令,明年雨季來臨之前必須完工。
如此一來二回,給他們的時間可就不多。
“宋大人,寇某人也不兜圈子。”
說到大運河,寇正瞬間就進入工作狀態(tài),道:“這等大事,非寇某人一人能擔(dān)此重任,還請......”
不等寇正說完,宋禮就明白他的意思,那是要人。
“寇大人,人手方面,本官早就給你安排好。明日,你到工部自見分曉?!?/p>
微微一揮手,身后兩名隨行官員,旋即將一卷卷河圖捧了上來,攤開在寇正宋禮兩人面前。
“這些都是京都到北平的山河圖,山脈走向,村落布置,圖策里應(yīng)有盡有。本官就想聽聽,新航道線路,你會如何選擇?”
新航道線路選擇,宋禮必須知道,才能協(xié)助寇正,完成這項大工程。
“宋大人,新航道事關(guān)重大,寇某人不敢妄自定奪?!?/p>
寇正的話,讓宋禮多少有些失望,卻沒想還有后半句。
“但寇某人綜合諸多山河圖策,還有大運河本身漕運走向,覺得有三條航道線路,可供參考?!?/p>
寇正這效率,還真讓宋禮又一次刮目相看,心底里那塊大石頭更定了。
“愿聞其詳。”
“宋大人,這是......”
寇正宋禮兩人一番秉燭長談,笑聲接連從書房傳出。
寇家上下,沒人敢打擾。
最后,寇正親自將滿臉笑容的宋禮,送出寇府,目送其安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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