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繼華見她掛了電話一副悵然若失的表情，八卦地笑問：“男朋友打來的吧？”

劉繼華是臺里有資歷的攝影記者，工作經(jīng)驗豐富。周何夕從進電視臺以來就和他搭檔，兩人的相處模式屬于有活一塊干，沒事互不打擾型。關系雖談不上親近，倒也合拍。

周何夕笑笑，沒否認。

劉繼華有點納悶：“陸嘉陽在我們?nèi)ψ永锟墒浅隽嗣碾y搞，你們倆是怎么談上的？”

周何夕被他略帶驚悚的語氣逗樂了。她回憶起和陸嘉陽剛認識那段日子，眼底笑意更深，似嘆似笑地答了句：“可能是互相折磨出感情來了?！?/p>

說話間，已經(jīng)到了警方的臨時基地——名營新村小區(qū)對面的順義賓館。警方包下了賓館二層。

之前和周何夕聯(lián)系的附近派出所民警老夏特地下樓來接她。

走廊上有幾名被調(diào)來支援的民警在抽煙，周何夕朝他們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她跟在老夏后面走進了203房。

不大的房間里擠著六七名便衣刑警，這就是“春天廣場搶劫殺人案”專案小組的成員，組長黃志剛正在部署接下來的抓捕方案。

根據(jù)線人提供的線索，犯罪嫌疑人朱茂嚴就住在小區(qū)的21號樓里。21號樓住的大多都是租戶，從外地來打工的。

警方從昨天夜里開始就一直嚴密監(jiān)視21號樓內(nèi)的進出情況，目前基本可以確定，犯罪嫌疑人就住在三到五層當中的某一間房。

黃志剛將組員和前來協(xié)助的派出所民警分成三組，偽裝成電工，分別對三、四、五樓的租戶進行探訪、排查。

周何夕跟著黃志剛這一組，敲開了四樓的第一扇門。

“我是社區(qū)電工，來例行檢查。”黃志剛壓著嗓子朝里喊。

誰也沒想到會有那么好的運氣，門一開，便是他們要抓的人。

朱茂嚴和黃志剛眼神一碰，賊遇上兵，雙方都一個激靈，有了莫名的感應。朱茂嚴反應過來，狠命要關門。黃志剛身形高大，一手扳住門，一腳猛地揣在他肚子上，直把這個高卻干瘦的男人踹出去兩三米。

守在樓梯下面的幾名警察箭步?jīng)_進去，朱茂嚴剛從地上爬起來，又被按住。一個壓住背，兩個扣住手，冷硬的手銬往他手腕上銀晃晃地一扣，結(jié)束了。

這次抓捕行動，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簡單。

黃志剛也難得露出輕松的笑容，和周何夕開玩笑：“周記者是福星啊。怪不得陸隊這兩年破案神速?！?/p>

陸嘉陽在警界名氣太盛，周何夕也跟著出了名。

她擺手笑說：“這高帽子我可戴不了，主要還是警方偵查能力過硬。我得在新聞稿里好好夸夸我們英勇的人民警察了?！?/p>

玩笑歸玩笑。抓捕行動結(jié)束后，周何夕去采訪了死者任番的家屬——妻子王菊香。

周何夕從王菊香口里得知，6月17日晚上，讓任番丟掉性命的那一萬塊錢是他向朋友曹軍借的，為了給在外地讀書的女兒交補課費?，F(xiàn)在不僅錢沒了，丈夫也死了。

王菊香一夜間老了十幾歲，哭得雙眼紅腫。

周何夕唏噓不已。

和王菊香分開以后，周何夕費了一番周折，找到了借錢給任番的曹軍。他的說辭和王菊香基本一致。不過巧的是，曹軍的一個牌友正好是周何夕的新聞線人。周何夕通過他了解到，曹軍好賭，前陣子在外面欠了不少債，因為還不上錢，還被債主打斷了條腿。

曹軍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從哪弄來這一萬塊錢借給任番？

但這錢的來歷和任番的死之間又毫無關系。警方?jīng)]必要再費精力去查這些細枝末節(jié)。

周何夕也只好將這個疑團暫時放下。

犯罪嫌疑人已經(jīng)被抓獲，接下來就是移送檢察院審查，再由檢察院向法院提請公訴。

整個流程走得很順利。

7月7日下午3點。陵平市中級法院開庭審理這起性質(zhì)惡劣的搶劫殺人案

周何夕提前和法院政治部聯(lián)系過，得到了法院院長兼此次開庭審理的審判長郭華的許可，可以在法庭內(nèi)攝影記錄審理過程。

法庭上，朱茂嚴對自己搶劫殺人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人證、物證、口供一應俱全，案子的審理流程進行地異常順利。不到兩個小時，庭審結(jié)束。

周何夕在回程的路上就開始構(gòu)思新聞稿，回到臺里沒費多大功夫就完成了稿子，她搶在下班前，把稿件發(fā)給主編王博審核。十分鐘后她收到審核通過的消息。

“搞定?！敝芎蜗﹂L舒一口氣，抬頭看見劉繼華正要下班，“劉哥，你順路幫我把新聞稿送去配音室行嗎？”

“沒問題，那我就先收工了。你也早點回去?！?/p>

“嗯，今天辛苦了，明天見。”

周何夕回看了幾遍今天拍攝的庭審視頻，開始動手剪輯。但她剪著剪著，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這案子太順利了。

從抓人到提起公訴，再到審理的整個過程都十分順暢。此外，罪嫌疑人朱茂嚴的表現(xiàn)也順從得有些詭異。無論法官和檢察院方說什么他都干脆地應下來，仿佛巴不得早點結(jié)束審理，早點去死。

周何夕皺著眉去翻她之前查到的資料。

任番，青市回龍縣太平鋪鎮(zhèn)富竹村人，四十二歲，九年前和老婆王菊香一塊來陵平市打工，他貸款買了輛貨車跑長途，王菊香在熟人開的紡織廠煮飯。根據(jù)他王菊香所說，6月12日，在外地讀書的女兒任雪飛打電話回家，要六千塊錢的補課費。6月15日，任番向老鄉(xiāng)曹軍借了一萬塊錢，6月17日早上，曹軍通過銀行轉(zhuǎn)賬，給任番轉(zhuǎn)了一萬塊，當天夜晚，就發(fā)生了悲劇……

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周何夕兩手握拳抵住太陽穴，將面前的資料一行一行重復掃過去，直看得兩眼發(fā)酸，也沒看出什么名堂來。

周何夕揉了揉眼眶，決定不拿這個已經(jīng)了結(jié)的案子為難自己。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她從底層抽屜里取出一個紙袋，里面裝著厚厚一疊文件。

小九、吳光賢、天一集團……都被裝在這里面。

周何夕謹慎地留意著四周，把袋子里的資料取出一小部分，細細地翻。正好翻到小九那部分。

他的一生，變成了薄薄幾頁紙。周何夕心里傷感，有點鼻酸。但悲傷的情緒還沒來得及擴散，她腦子里突然一個激靈，有了一個令自己都起雞皮疙瘩的聯(lián)想。

周何夕忙撿起剛剛放下的那摞資料，找到介紹任番工作情況那幾段字。

任番跑的是專線貨運，從陵平市到晉安市這條線，16個小時的車程。正常情況下，每周要往返兩次。出事之前，他剛剛跑完一趟車回家。

任番的貨車掛靠在一新物流公司，周何夕去過一趟了解任番的工作情況。她留了運輸車隊負責人錢興的電話號碼。

周何夕再次打過去。

“錢經(jīng)理您好，我是上次去你們那采訪過的記者小周。您還記得我吧？我有件事想麻煩您，您能不能把任番的行車進出登記表給我發(fā)一份？”

同一時間，陸嘉陽走出刑偵支隊大樓。他在樓梯上停住了，瞇起眼睛遠望天邊。

美得像夢一樣。

他給周何夕打電話：“在干嗎？”

電話那頭傳來她帶笑的嗓音，隱隱透著疲憊：“今天下午法院開庭審理任番那件案子，我做了現(xiàn)場記錄。剛剛把視頻剪出來你就來電話了?！?/p>

“聽說這案子破得很順利?！?/p>

“是啊，太順利了點。”

她一面應著電話，一面仔細地看著錢興發(fā)來的文件。

陸嘉陽敏感地察覺到周何夕口氣不對。

“你有別的看法？”面對自己女朋友，陸嘉陽展現(xiàn)了絕佳的耐心，“說來聽聽。”

周何夕緊盯著電腦屏幕，根據(jù)任番的行車登記可以清楚地知道，6月7日清晨六點，他回到公司，隨后請了三天假。6月10日任番繼續(xù)跑老路線，15日晚上車返回后，他又向公司請了兩天假。

就是這兩天出了事。

而小九是在6月7日凌晨出的車禍，事故點在蓮湖路羅湖一村。周何夕心里有了一個大膽猜想，但她必須按照任番的行車路線跑一趟才能證實這個猜想是否正確。

“有兩個地方我覺得很奇怪?！敝芎蜗傺b若無其事地回應陸嘉陽，“第一，任番6月17號晚上取的那一萬塊錢是他問曹軍借的，但我調(diào)查過，曹軍負債累累，自身難保，這一萬塊錢來路不明。第二，就是那個殺人犯朱茂嚴。我接觸過他兩次，雖然他在鏡頭前也表現(xiàn)出了懊悔，和對死者家屬的愧疚，但他整個人給我的感覺卻是一心求死?？赡苁俏易鲇浾哌@些年的習慣，碰到事情總想把前因后果都理清楚，有一點小疙瘩理不清就不舒坦?！?/p>

陸嘉陽安靜聽完，說：“這個案子已經(jīng)結(jié)案，而且證據(jù)齊全，從案情上來說已經(jīng)沒有疑點了。黃志剛他們不可能再調(diào)查，如果你真的放不下，我有空去查查那個曹軍?！?/p>

“那我就等陸隊解惑了?！敝芎蜗Φ穆曇粼谛?，眼睛里卻沒有笑意。

如果這案子是陸嘉陽負責，那么她絞盡腦汁查到的這些蛛絲馬跡，他肯定早就能察覺。

可她有私心，最不愿意他來插手。